末雪空不言不语居高临下,令自小就畏惧他的勒缈云更加胆寒,妄自将他的沉默当做暴风雨的前夕,生怕暮梓枫会因此受难,当即双膝一曲欲求情,被正巧赶来的墨云瑕稳稳给托了起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远处慕奈兰等人也饶有兴趣的旁观人家的家事,凤倾泠暗赞乱花大弟子好气魄,虽然沉默寡言鲜少露面,无声中却有压倒性的权威,只听末雪空不冷不热道:“一日为乱花弟子终生皆是,妖皇也不能否定自己曾经是乱花山庄的弟子,事因长劫,你何错之有?若有错,也是身为大师兄的我劝解不及时,起来吧。”
暮梓枫埋下脑袋,极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勒缈云扶着她站起来,也许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大师兄的一句认可对她们如今的身份而言有多难得,弥足珍贵,墨云瑕心有感触,悄悄撇开脸拭了拭眼角,道:“大师兄,七师妹有事要离庄,我陪她一起去。”
末雪空点头,“如今长劫消失,为防万一各自谨慎些。”
两人应下,结伴下了玉茫山,末雪空突然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暮梓枫,“我的身体与幽冥界无关,以后不要再去找十一少。”
暮梓枫一顿,难免有些心虚,为了弄清楚这件事她不惜以身试药,以打开三界六道之外的大门为条件跟慕奈兰换了一粒幽冥丹,服下之后险些出了大事,幸而慕奈兰手下留情临走前给了她一粒解药,否则……后果难以想象,然而丹药化散在体内后并没有出现法力被封或者体力不济之类的问题,与末雪空如今的状况完全不同,令她一头雾水,但却不准备放弃,她记得就是三师姐在幽冥宫修养开始大师兄的身体才逐渐出现异常,怎可能与慕奈兰无关?
“大师兄,梓枫不明白,怎可能有如此巧合之事?你是否有……”难言之隐还没说出来,话就被末雪空打断,“你服了幽冥丹亲自尝试了不是吗?”
暮梓枫无话可说,末雪空知多说无益,便伸出手让她检查,暮梓枫迟疑了会,还是把手搭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左右手来回检查了多少遍,竟然没有丝毫头绪,莫说幽冥丹的痕迹了,就连他身体为何变的如此糟糕都查不出原因。
“大师兄……”暮梓枫惊讶的说不出话,她不相信这件事跟慕奈兰没关系,然而铁证如山,但越是这样她越是肯定。
“回去吧。”末雪空抽回手,转身面向庄外广阔的天地,碧色长发随意披散未束冠,白衫裹不住他日渐消瘦的身体,被风填的鼓鼓的,暮梓枫静静望着他安宁的侧脸,强忍情绪回了晚枫楼,却控制不住眼眶通红。
直到大殿前只剩下两人,扶挽音依然靠在一旁但笑不语,以幽冥半隐的手段,做到滴水不漏向来是最基本的,暮梓枫又怎会不清楚?只怕此时已确定了罪魁祸首是何方妖孽,苦无证据而已。
怎会有证据?末雪空体内……岂止有幽冥丹?
“长劫未寻回之前妖皇暂时不会与我们为难,这段时间你是否有办法再进寒岚岛?”末雪空闭着眼头也不回,仿佛知道身后之人在等他开口,声音飘忽有气无力,“如今也算因祸得福,只看谁抢得先机,先下手为强,否则乱花山庄将面临灭顶之灾。”
长劫一旦落入影碎诗手里,那么……
扶挽音玉扇一合,抵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眉目尽沐暖风中,温和中流露出浅浅的温柔,一如他的声音一般令人舒适,“寒岚岛远离三界六道,两次进去已是侥幸,若无天时地利,任何人都是妄想。”说罢他侧身微笑,蓝玲珑圣光下的墨眸一闪而过清凉之光,笑道:“大师兄在怀疑若成风幻成雨?又或者是师傅?”
伴随着他溘然沙哑的声音,末雪空神色一凛,心底某处仿佛有蒙尘之珠褪去灰暗,顿时光芒万丈不可挡,不觉自嘲,一直不想坦诚的猜忌到这一步似乎已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他反笑道:“我怀疑的你何曾不怀疑?他们死而复生,离奇躲藏寒岚岛,这一切必受师傅之意,师傅有意躲避我们,私下却与若成风幻成雨来往频繁,就连他们的生死都不告知我等,若非寒岚岛中被你发现,长劫的失踪恐怕更加没有头绪。”
唔,相差无几,扶挽音点头示意他继续,末雪空接着道:“长劫对若成风幻成雨而言毫无意义,与师傅本人也无直属关系,他有何理由回来偷盗长劫?当初不正是他亲手创造了长劫。”所以只能是猜测跟怀疑,不巧的是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退一步说,就算确定长劫是乱花庄主拿走的,除非他现身,否则任谁也找不到。
若是躲藏在寒岚岛,对所有人而言确实是无懈可击呢,扶挽音远望正和慕奈兰说话的凤倾泠,唇角浅浅勾了起来,满目莫测之息,徒然转移了话题,“此事不急于一时,过些日子庄里的切磋大会,还得劳烦大师兄亲自出面指点。”
末雪空蹙眉却没有拒绝,往年这种事都由扶挽音露面,他不曾关心过,只是今非昔比,乱花山庄麻烦不断,众心不稳,作为乱花大弟子,鼓舞人心他责无旁贷。
扶挽音淡笑颔首,与正往这边走来的魔界玄子擦肩而过,言水宫绿着脸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看出一个洞来,他也仿若未见,连一眼都吝啬给予,只专注注视着朝他不断翻白眼的紫狐狸。
“本少交友不慎,一颗心都掏出去了还是听不到你半句真话,狼心狗肺。”慕奈兰张嘴就奚落,凤倾泠早已习惯了他脱俗的言辞,以狼心狗肺形容更加脱俗的乱花二弟子,感觉甚微妙。
你这心掏的可真血淋淋,不知是否抹了屠猪户门里的猪血,怪逼真的,扶挽音笑容不见敛,好脾气道:“所谓坦诚相待,十一少若坦诚,在下必相待。”
只可惜,彼此都不适合知无不言呢。
慕奈兰直把白眼掀到天上去,气倒也未生气,一个遮,一个掩,向来如此,他道:“妖皇因长劫都杀上门了,你预备如何应付?”
影碎诗为了长劫来庄里大发雷霆喊打喊杀,自然引人误会乱花山庄将面临危险,情有可原,扶挽音不打算解释,笑着反问了一句:“十一少与妖皇相识数千载,理当了解此人心性,缘何当众给予难堪?”连丢了长劫都不见影碎诗那样恼过,恨不得把慕奈兰一寸寸撕了才甘心。
“本少若说找他茬是给你出气,你可相信?”慕奈兰挑眉,当着凤倾泠的面以食指挑起扶挽音的下颚,桃花眼光芒弥蒙,莫道不暧昧,然而扶挽音的神情却并不像在玩笑,眼底深意复杂,他定定看着慕奈兰,半晌后退了一步,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笑意谦谦:“以乱花山庄如今的力量对抗妖皇无非以卵击石,再多布局也只徒劳,既然如此在下何不且看且行。”
且看且行,这四个字听上去潇洒恣意,当中压力与分量却不轻,承载着乱花山庄千万条性命,他竟也说的如此轻松随意?凤倾泠不由望了他一眼,恰逢他其意不明的注视,当即心头暗凛,来自女人敏感的直觉提醒她,她将可能为他付出惨痛代价。
“十一少,在下有一事请教。”想起昨夜的丹药,扶挽音露出了迷惑之色,“昨夜十一少交给在下的那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长矢引月摄魂伤(五)
“不必如此吞吞吐吐,若是有个人隐私相告,本少不介意与你借一步说话。”慕奈兰连忙打断他的话。
扶挽音:“……”
把人拉到十步开外,慕奈兰阴着脸,老大不开心,扶挽音莞尔失笑:“抱歉,在下原以为十一少与凤姑娘无话不谈。”
他说的是抱歉,眼神却是赤裸裸的嘲讽,慕奈兰更加不愉快了,大有被反咬一口的不悦,说出口的话便极其不客气:“昨夜给你吃的丹药名作‘避三更’,你就不必花心思翻古书籍了,翻了天也找不到有关避三更的一字记载,若问本少避三更的作用本少倒可以告诉你,虽然这于你而言比较像噩耗,但于本少而言却不吐不快,避三更入体则化,自此天涯海角本少也能逮住你,所以你最好安分守己别想得罪本少之后逃之夭夭。”
简单的说,就是往后天上人间也有如在你眼前?更简单的说,就是在下被占了便宜?避三更居然有此能力,可以了如指掌的控制一个人的去向,扶挽音听罢多少有些诧异,一方面心惊慕奈兰的作为,一方面好奇避三更从何而来,他从来不认为慕奈兰会用这种方法对付他,故而也未担心过吃了避三更会有何不妥,只是现在看来恐怕慕奈兰确实别有用心,却不失为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的一种高端手段。
他没说话,慕奈兰自然知道避三更让他较了劲,作为一个无所不知连无间之地都有所耳闻之人,怎么能忍受自己掌握不了一粒丹药的来历?他愈想不明白,慕奈兰愈爽快,所谓有仇不过半刻终,自然早报早轻松,于是轻松之人更加得寸进尺想方设法让自己更轻松,“墨狐狸,魔界三个臭小子还没死心,虽然本少有信心末雪空会为了清风错事后服用本少给的幽冥丹,但眼下乱花山庄情势不妙,留着那本记录册实在太危险,你有没有办法把它弄过来?”
“这不是十一少的事吗?”偷鸡摸狗的事要抗上了,天时地利人和,扶挽音叹息,慕奈兰挤眉弄眼笑道:“今天乱花山庄受影碎诗威胁,魔界三个臭小子何等狗腿,怎会放过谄媚的机会?依本少看,十成会由言水宫前来乱花山庄保护末雪空,如此一来你不就天天有机会伺机不轨?”
怎么人家担心末雪空的生命安危到了这狐狸嘴里就那么的动机不纯呢?不过他倒是十分了解魔界玄子,也难怪,打了几千年的交道,索细宫脾气暴躁没耐心,与言水宫大吵小吵每日上演,西流宫铁定不会留他们两人镇守南墓山,扶挽音点了点头,表示欣赏他的观察入微,慕奈兰对这等装模作样的德行百般不愿苟同,回敬了个大白眼,道:“事先通知你,言水宫虽然嘴贱长的不顺眼,但这小子精通古往今来之事,你切莫小瞧了他,想骗到魔君记录册还需费点神,不过就算他再聪明,对墨狐狸你而言还不成火候,翻不出股掌间,不为其他,只因人家不如你卑鄙,不如你无耻。”
这……太直接了,完全是出自肺腑的恶意挖苦,扶挽音玉扇横在脸上,露出一双墨眸传递知我者莫若十一少的眼神,刀枪不入的很,慕奈兰眯着眼暗损他铜皮铁骨,下手不算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豪迈道:“夜间就寝关好门窗,如若睡不安稳尽可聘请本少给你守夜,只要付的起酬劳。”
岂是脱一层皮的代价能聘请的起你堂堂幽冥半隐?扶挽音挑眉,慕奈兰坏笑着凑近他,下颚微抬笑的开心,嗓音低而魅,无端勾人心,“想当初你把人家妖界之皇关上门来虐待,那过程……甭提多无人道,想必他铭感五内,至今不敢忘,本少实在无法想象一旦你落到他的手里,下场会有多丰富,哈哈……”
风凉话说够了的祖宗带着凤倾泠大摇大摆离开了乱花山庄,轻快的窃笑声在扶挽音耳旁久久未散,他怎么会不知影碎诗对他恨之入骨?这点他很早就知道了,时刻谨记,影碎诗不敢忘,他也不敢。
南墓皇朝,影碎诗高坐殿上,脸色阴沉,双眸阴桀,周身环绕着危险毒辣的气息,跟随了他数千年的尘寒和砂袖炳若观火,皆一言不发。
“退下。”
良久影碎诗的声音响起,空旷嘶哑,砂袖闻声不动,尘寒颔首行礼,恭敬转身,不卑不亢走向了没有烛火的内殿,脸上没有分毫多余的表情,她习惯了砂袖在妖界的特权,习惯了自己是三人间的障碍,习惯了做一名属下该习惯的职责,就连她的心也都习惯了被摒弃,若非那一次玉茫山半腰处听了扶挽音一席话,她会延续这个习惯直到死去。
大殿没有烛火,因日夜紧闭而沉闷阴暗,宽大的空间漂浮着窒息的压力,砂袖拾阶而上,蹲在他足下,仰起头借着微弱的烛光凝望他,“发生什么事?刚才去了哪?”
“乱花山庄。”影碎诗垂眸,修长的五指揉进她的长发里,动作爱惜温柔,双眉却紧锁着,“计划有变,本皇来不及与你多解释,晚些便要出去,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你若安生留在这里定然无碍,他们暂时还不敢进来。”
今天暮梓枫来过,说了几句话后皇就匆匆离开了南墓山,砂袖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又不能跟着去,现在听计划有变自然掂量的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不放心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影碎诗摇了摇头,俯身拥住她,在她额前轻轻印下一个吻,想起慕奈兰的话,手臂的力道渐渐大到浑然不知,砂袖觉痛,忍着没有出声,她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大事导致已经商定了的计划要临时改变,只能感觉的出非常棘手。
幽冥界,慕奈兰刚回来就对等候在三途河的泪朱砂下命令,神情慵懒语气却不含糊,俨然思则有备,处事有条不紊,“去地狱冥宫走一趟,神女近日不在宫中,你替本少把引魂水和引魂册拿回来,仔细找,她藏的很深。”
泪朱砂着手去办,凤倾泠暗把这两样东西和从千白山取来的引魂珠联系到一起,虽然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隐隐也察觉的出事关重大,牵连甚广,她道:“若是与引魂珠有关,你尚且得来不易,暮梓枫恐怕藏的更谨慎,何不亲自去找?”
很多事情她忍着不问是因为相信时机一到定会揭晓,但她发现自己错了,慕奈兰岂止有能谋善断洞幽烛远洞察其奸之才,简直百毒不侵料敌若神一手遮天,在他的强权铁腕下,凤倾泠已经逐渐往游手好闲里发展,很好,过不了多久就是废人一个了。
没发现她突然停下脚步的慕奈兰冷不防一头撞了上去,才发觉她神色愠怒,然想补救为时晚矣。
凤倾泠很不委婉的摆着脸色,这种衣食无忧全年清修的生活她并不拒绝,但很排斥被以弱小的方式保护起来,尤其是在如今杀戮蠢蠢欲动的关键时刻,她的清闲和与频频被妖皇找麻烦的魔界,乱花山庄对比显得相当可耻,大是一种靠着大树好乘凉的的感觉。
被她冷冷盯了好半晌的慕奈兰嘴角直抽,凤倾泠并不开口,仿佛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却也不走,就这么以眼神讨伐他,比一股脑抛出所有疑问更让慕奈兰束手无策,只得服软讨好,主动解释道:“避三更和引魂珠都是上古神物,引魂珠需引魂水与引魂册才能发挥效用,本少三言两语也无法与你解释清楚,但它是幽冥界能否避过此劫的关键所在,避三更则是本少私心所求,你若服下,至此无论生在何方本少都能找到你,关键时刻等同于延长你的性命,除非本少赶到,否则避三更将持续发挥效用,直到本少找到你。”
避三更竟拥有如此神力?凤倾泠惊讶并且怀疑,惊的是避三更的来历,疑的是千白山那人的身份,慕奈兰趁机把避三更递过去,好声好气哄着:“避三更仅遗留两颗,至于天网中的人是何身份本少也不得而知,是七百年前误闯千百山认识的,他是谁,来自何处,皆一无所知,也调查不到。”
“既然那人如此神秘,你又如何确定他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凤倾泠不解,慕奈兰正色道:“他是本少有生之年见过与幽冥之子最相似之人,并非容貌相似,而是他们与生具备主宰苍生的强大与神圣,本少可能也是他与世隔绝了无数个岁月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当他要吸本少脸上的血让本少索要报酬时,本少以无间之地开启口诀相刁难,不料他答的一字不漏,之后本少翻遍了天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