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无凭一派镇定任凭讥讽,求人态度还算诚恳,慕奈兰双手抱胸靠在石栏旁,碰上这么一个冤大头若不趁火打劫,岂非平白便宜了这个老东西和末雪空?他懒洋洋道:“本少从来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和庄主你也实在没有什么交情,想让本少白费力气去救吊着半条命的清风错?可谓异想天开十分天真。”
既然找这狐狸来,他就没想过白受恩惠,商无凭一瞬不瞬看着慵懒无赖的堂堂幽冥半隐,既恼怒对方的不留余地,又惊叹对方犀利的判断力,不得不小心应对,“既然慕隐料事如神,老夫若弄虚造假倒有失风度,长劫确实寄存了他们七人的每一魄,牵制彼此生死,但二徒扶挽音的下落老夫确实不清楚,事发当时慕隐亦在场,二徒的去向老夫还需仰仗慕隐多多提点,慕隐既不知,老夫又该从何得知?”
一句话将扶挽音的去向推的干干净净,大有将此人与自己的关系全数撇清的意思,为人师表至此地步可谓厚颜无耻到极点,老家伙不愧是老谋深算,吃定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寻找扶挽音,慕奈兰嫣然一笑,“既然你不能答应本少的条件,凭什么让本少费力去救清风错?”扶挽音在影碎诗手里,原本就不靠商无凭找人。
商无凭有预感,这狐狸要狮子大开口了,正有了心里准备,就见慕奈兰指着天边渐近的两道仙光,万分豪迈道:“把他们俩借给本少看看家门。”
来人正是若成风幻成雨,两人刚从寒岚岛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候久违的乱花庄主就被他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给吸引了去。
“就依慕隐所言。”商无凭看都没看若成风幻成雨,对慕奈兰不怀好意的笑视而不见,道:“慕隐请。”
慕奈兰眉梢一扬,朝若成风幻成雨眨了眨眼,“从今往后,你们俩就是本少的人了。”
半刻钟后,等在原地的两人便见他两手拢袖里从沉沙楼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恨不能当场灭了他的乱花庄主。
天知道此时此刻商无凭有多想问问幽冥之子:为什么幽冥界会出这等无赖?堂堂幽冥半隐怎么跟市井泼皮一样?
这么快就把清风错救回来了?若成风幻成雨面露惊讶,就见慕奈兰眼底笑开了花,十分客气的请乱花庄主留步,“庄主不必相送了,贵庄三弟子的伤势想来你也了解,绝非一日两日就可药到病除的,不过庄主放心,方才本少已喂了她几口血,性命基本无碍,待本少细细研究过后再施以救治,这几日她若再有异常你尽管来找本少,就这样吧。”
商无凭面门黑比锅底,世界再阴暗也无幽冥界的狐狸阴暗。
“二位,给乱花山庄看了二十年的门了吧?末雪空真是太不近人情,做师傅的不在他那个做大师兄的怎么也没提携提携你们?太不懂事了,快快随本少走吧,换扇门看看,良禽择木而栖嘛。”等把若成风幻成雨侃的眼神冒火了,慕奈兰才扭头重新关照商无凭,面带微笑道:“庄主连三界六道外的寒岚岛主都有幸结识,门下又有九重上仙,魔界圣君,妖界之皇,这座乱花山庄可谓扬名天下,庄主是否觉大半生至此已是精彩绝伦?再无惊喜可言?且莫沮丧的太早了,很快,便有人要在庄主这传奇的一生刻下最后轰轰烈烈的一笔!”
商无凭心头一跳,慕奈兰仰面大笑,不无幸灾乐祸,“无须迫不及待,目睹乱花山庄成就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人的,一定是你。”
紫光夺天而上,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商无凭握紧的拳头良久才慢慢松开,对若成风幻成雨道:“去吧,清风仍需仰仗他才能活命,你们时刻盯紧他的动作,若有扶挽音的消息立即汇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夜澜云际乱花涌(二)
这一战余波未尽,三界六道人人自危,入了秋的季节冷风卷落叶,道上行人无几,人声稀少,紫京江山也一派诡静,据闻皇帝本定好这几日送大祭司远赴沧临,现在不得不延迟日期,他们不知天象因何风起云涌,但这世上多有鬼魅神祇,宁可信其有。
今年的秋天来的比往年快,风中腥味淡淡,三界六道的生灵格外安分,生怕招来无妄之灾,暗中却都纷纷猜测那一战后魔君妖皇等人的去向。
青泓境,处处是幻,处处如镜,时而银白皑皑冰天动地,时而烈火熊熊炎如火海,每一处皆是幻景,例如这片肉眼所见的金黄树,一棵挨着一棵连成一片金黄色的海,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叶子,上空却流淌着星河,唯美而不真实。
上百名着装古怪的男女往这边走来,女子皆白衣红裙,露出纤细的小蛮腰,臂上烙着诡异的青藤,发髻高束,男子则红衣白袍,锁骨上烙着青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人脸上都有半面浓妆,不分男女。
“妖皇,你让我们帮忙寻找的长劫,如今已有结论。”这群人站在树下,昂首望向金黄树海上那抹绝色身影。
一身碧绿轻纱迎风而动,一头飘逸长发尽数泻下,掩住半边倾世之容,貌若皎月,他盘膝坐在树海中央,沉沉闭目,正是影碎诗,身前坐着的尘寒满额细汗,显然是在疗伤,被打扰后,她急忙压制突然飙升的真气,厉眼怒喝:“疗伤期间最忌讳被人打扰,你们如此声势浩大可知方才险些令我们添新伤?浅见寡闻!愚昧无知!”
“妖就是妖,不知感恩图报也便罢了,如此不知好歹!”一名女子开口反驳,俨然很气愤尘寒的态度。
若换往日,尘寒怎屑与人口舌之争?尤其是如今寄人篱下,但这一连串发生的事一直压在心间,本就堵着一口恶气终日惶惶,怎忍的下旁人对影碎诗的讥讽?当下冷哼:“笑话,妖当然是妖,你们呢?是人是妖是鬼还是魔?什么都不是!小小青泓境也敢口出狂言,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十足的小人!”
“你!”
“有何结论?”影碎诗缓缓睁开双眸,纵然生的眉目如雕,温柔美丽,眉宇间却有一股压迫性的威严,使得人群不再有声音。
“但凡身在三界六道中的人或物无一能逃过青泓境的追查,然而数日下来我等尽全力搜查都无长劫的踪影,可见此物不在三界六道中。”那女子开口,顿了顿继续道:“既然我等未寻到长劫的踪影完成不了你的要求,自然也不会索要对你所提出的条件,青泓境之所以会在此等风口浪尖下收留你二人,想必妖皇也明白我们的意思。”
昨日两界大战祸及乱花山庄引发的惨烈,三界六道无人不晓,青泓境又岂有不知之理,这种时候任多么了不起的人物都会避瘟神一般避开与此战哪怕有一丁点关系的人,更何况是妖皇,青泓境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收留,自当不会只求付出不求回报。
影碎诗美目微抬,惨白的面容全无血色,眼中的冷冽却一分不减,“本皇既然来了自当是答应了你等的要求,只是本皇功力尚未恢复,不宜现身三界六道,待本皇闭关一阵,出关之时自当替你等寻回青泓境主。”
“不知妖皇要闭关到何时?若是上百年我等恐怕等不了。”那女子迫于他的喜怒不定不敢将话说的难听,斟酌着客气道:“不如妖皇将境主下落告知我们,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找。”
谁愿意收留一个随时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人?人心诡谲尔虞我诈,为达目的,为了复仇为了生存,除了死,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这个道理是扶挽音教会了他,影碎诗轻笑,目光一个个扫过这些人,眼底像藏了把刀将人慢慢凌迟,“青泓境内所有人员的来历本皇就不多加揣测了,八千多年前,青泓境被天帝亲手所封,纵然存在三界六道内的事物你们无所不知,但没有天帝的赦免境内所有人都不得踏出一步,包括你们的境主,七百年前那一战天帝虽然下令命你等助天界退敌,不过可惜,从那以后,你们活下来的人还是不得不回到青泓境,如今尽管天帝已灰飞烟灭,所施的法咒却永久长存,七百年来你们还是一步踏不出,眼下青泓境主尚未破封,若非你等从未见过她是何模样,何须等待七百年之久?就算今天本皇告诉你们她在哪,你们有谁出的去吗?”
“也别与本皇说你们有其余的方法能将她召回青泓境,本皇之所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就是因为太过轻视所有人,本皇若是告诉你们她的下落,待你们找了人回来,岂还会让本皇留在此地养伤?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本皇在同一个人手里吃了那么多次大亏几经生死,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些苦岂不白受了?本皇此生立誓,若不讨回所受的所失去的一切,本皇自行了断!永不为人!”影碎诗凄厉嘶吼,是自己不够狠,不够谨慎,才会被扶挽音给算到现在这种下场,一界之皇,狼狈到需要躲在他人屋檐下苟且偷生,尊严,抱负,通通都是废物,若沦落至此还不能醒悟,那这数万年,也算白活了一场。
青泓境中人哑口无言,确如影碎诗所说,青泓境主只待在雪域,从不现身人前,境中唯有数名长老见过,七百年过去,活下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见过境主,加之境主可能没破封,独属青泓境的气息还未苏醒,他们根本无处下手,更别说出不出的去。
一时四下无声,各为自己利益权衡不定,尘寒见此情形当即推波助澜个,将其中利害关系点透,“我堂堂妖界一言九鼎,青泓境有多少能耐你们自己清楚,我们只是暂借此地恢复元气,寻找青泓境主却绝非易事,你们既已大占便宜,可莫再不识趣,三界六道波涛汹涌,无时无刻不是你死我亡,若因耽误时间而导致青泓境主出了什么意外,届时后悔也来不及。”
大约是她那句意外咬的太清晰,青泓境中人没有再继续纠缠,等到人群离开树海,放松下来的影碎诗难耐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软软倒在了树上,肩膀与手臂上的望舒剑伤血流不止,近乎伤的彻底。
“皇……是属下愚笨,属下该死。”跪在身旁,尘寒痛哭出声,若非她步步被引诱深陷此局,妖界魔界何以至此?魔君何以破封?言水宫何以魂飞魄散?
“不要说了!”影碎诗沉声低喝,双目血红,颤抖着双唇将这一字一句刻进心骨里,“本皇此生,将逐一报复曾折磨过本皇的每一个人,本皇因何而伤因何而痛因何而曾死过一次!也要他们因何而伤因何而痛因何而万劫不复!”
扶挽音,本皇会加倍还给你,要你永远记住你曾受过的伤痛,都是你自己给的!
接连数日过去,三界六道未闻任何风声,谁也不敢轻易出门,幽冥界与乱花山庄各怀鬼胎,也异常的安分。
一千名仙魂集体投奔幽冥界,他们根本没有选择,最初为了恢复仙身而跟随扶挽音,如今扶挽音已死,清风错又是个病秧子,这三界六道对于无依无靠的他们而言俨然是一个火坑,跳进来了又岂有全身而退的道理?除了依靠幽冥界相信十一少之外,他们已无选择。
慕奈兰坐在大殿看着自己曾摆弄的棋盘,这盘曾为此战所布之局尚未开启就已经被扶挽音给重新走完了,且如此绝情不留任何人退路,将棋子尽数逼上绝路,乃至他自己都算的点滴不漏,不予余地。
这盘绝杀之局该死的已死,被困住的仍被困住,各自按部就班,惟独幽冥界无风无浪,或许在魔君与妖皇眼中,扶挽音这种做法是念及与他的情谊,慕奈兰却清楚的很,幽冥界是扶挽音最后的退路,如他那般天资聪颖满腹计策之人,怎会不知凭借自己此时的力量还尚奈何不了幽冥界?若是算计幽冥界便是引了他这个幽冥半隐入局,那么此局便绝非是如今这个局面。
扶挽音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确是为铲除异己无疑,然而他之所以如此狠厉将自身也一并搭进去,却非完全不要命或靠天数。真正的长劫未现,影碎诗数万年处心积虑,何等心境?怎会就此放弃?而蓝夜就算再怎么疯狂也绝不会弃清风错的性命于不顾,至于乱花庄主,扶挽音十多年揣摩自是比谁都清楚那老家伙会否经此一战后现身,他既料定自己不会死,又有幽冥界作为退路,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慕奈兰挑眉冷笑,尽管将扶挽音的心思猜的透彻,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大局已定,他粘着手中的棋子,喃喃自语:“不死又如何?受那样重的伤还落到了仇深似海的人手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知怎么往生不如死里折磨。”
砰!
紫袖扫过,散落满地黑白棋子,正逢泪朱砂走进。
“是何消息?”
“不出慕隐所料。”
慕奈兰半眯桃花眼,下颚一抬,冷冽笑道:“乱花庄主这个老家伙老谋深算,本少堵了他一条路他又岂甘就此被堵死?蓝夜被关末雪楼与清风错生离九年,他既有如此绝妙资源利用,大可不劳而获白讨便宜,自然不会再到本少这来自讨无趣。”
泪朱砂道:“乱花庄主外出寻七弟子邪灵体数天未归,魔君必然已探得清风错的伤势。”
“寻找勒缈云倒是个不错的借口,这种事他也没少干,只不过依如今蓝夜的脾性,量那老家伙也不敢躲在一旁鬼鬼祟祟盯着看。”慕奈兰起身往凤隐殿去,声音鬼魅般飘扬,与生俱来的得天自信,“本少说过,迟早让蓝夜送上门来求本少。”
泪朱砂颔首,慕奈兰停步回眸,紫发倾泻而下,半掩住微睨的桃花眼,“遣散风华殿外所有监视,不必看着他们两,那老家伙想通过若成风幻成雨掌握本少的动静,本少又怎会如此不近人情,想知道,不妨让他知道的多一点。”
泪朱砂点头,“是。”
“另派些人去了解当日详情,本少要分毫不偏。”
“是,属下得令。”
到了凤隐殿,慕奈兰挑起层层白纱,坐在床边看着沉睡不愿醒来的凤倾泠,从不知她竟会脆弱到不想再睁开眼。
千年之前的凤想兮冷血无情,在这个杀伐的世界里仿佛无处不在的鬼魅,适应并且从容的生存在三界六道中,她所眼见所经历的事实无不比今时更加惨不忍睹,甚至七百年前那场大战她也依然面不改色应对自如,直至将死之时看了他一眼,只有他能明白的眼神,而今,她竟不愿再睁开眼看他。
扶挽音或许已经死了,但他还真实的活着,她却选择不死不活。
几千年的感情投入轮回道,只当是一场过往云烟,可这七百年来他何曾有过一日遗忘?而这终究又能替他换回什么?曾经吗?似乎不再了,这一场杀戮不知不觉隔绝了一段遥远的年华,一个清晰可见,一个朦胧似幻。
“他还活着。”
嘶哑低沉的声音绕着轻纱上梁,尾随慕奈兰的身影逐渐消失,凤倾泠缓缓睁开双眸,泪水夺眶而出,浸湿软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夜澜云际乱花涌(三)
夜深之时,大殿之中,慕奈兰将长腿架在案几上,仰面闭目沉思,一头微卷紫发懒懒披散,风一拂过,如涟漪般摇摆而动,看似慵懒惬意,然却未放下分毫心思。
“慕隐。”
暗夜中不知泪朱砂的身影在何处,慕奈兰亦未睁开眼,若有似无嗯了一声,泪朱砂便禀:“据朱砂隐所查,乱花二弟子曾到过六道,以婚礼乃是慕隐背后指使为由,制止了他们相助妖皇。”
慕奈兰听罢勾唇笑了,这就是扶挽音为他自己留的后路,将魔界妖界甚至三界六道外的力量都一网打尽了,唯独放过六道。
影碎诗欲借异世界的力量对付幽冥界,这一点众所周知,谁料扶挽音突然发难,将所有人网罗于未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