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已经恶气熏天了,下边又该是何等令人作呕的气味?
待到眼前无路,慕奈兰指尖一弹,一道紫色法光呼啸而去,本无道路的前方立即出现了一口井,井口相当窄,恶气也在刹那间喷涌而出,这方天立时彻底失去了光明,空气中的恶心气味无法以言语形容,无数怨气在他身旁来回萦绕,广袖一挥,他纵身跃进了那口井。
身体轻飘飘下坠间,慕奈兰用袖口捂住鼻子,这等恶气与怨气不知要积攒几个万年,着实令人倒胃口。
稳当落地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叫,他侧首望去,狐狸的双眼在黑暗中看的比白天清楚,但却未料是此场面。
索细宫发疯般死死掐住勒缈云的脖子,瞳孔与双眉血红,已然疯癫,而勒缈云被掐到眼球突出,喉咙发出奇怪声响,手里的短刀却还插在索细宫腰上,并且拼命的转动,血流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黑暗之中这一幕猝不及防撞进慕奈兰眼底,为之一惊,尤其是勒缈云此时的模样,额前的黑莲若隐若现,娇小的身体被索细宫牢牢抵在潮湿的墙上,那发狠的双眸却无丝毫胆怯,灵魂似乎被恨与仇灌满,即便已近毫无还手的余地也仍然坚韧不屈。
由此可见,勒缈云待到功成之时将集合妖魔于一体,或妖身魔心,或魔身妖心,将不再是勒缈云或者邪灵体,慕奈兰足下一动顷刻到了两人身边,广袖一扫逼开索细宫,将勒缈云护到身后,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走。”
勒缈云看了他一眼,连句谢词都没表示就走了,索细宫大喊着朝他扑过来,慕奈兰轻身一闪躲开,直到索细宫因捉不住他而凄声惨叫:“还命来,还命来影碎诗,还我言水宫的命!”
轰!
轰!
慕奈兰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一个不留神就被索细宫扑在了墙边,耳旁再无其余,只剩下索细宫悲惨的哭喊声:“还命来,还命来,还我言水宫的命,影碎诗……”
索细宫疯狂大喊,从他血红的瞳孔内,慕奈兰看见了错愕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全无。
言水宫……死了。
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索细宫,慕奈兰顿时不明白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眼前频频闪过言水宫的模样,七百年前,一千年前,很久很久之前,最后只见索细宫的眼角滑下了一滴冰凉的眼泪。
竟然,光阴无痕。
回到幽冥宫后,慕奈兰把索细宫交到朱砂隐手里,抬头看见泪朱砂,知她欲问何事便道:“索细宫乃心魔所致非你我能力所及,稍后自然会有人带他走。”
泪朱砂颔首,不问他为何要救索细宫,也不问他为何同情仇家,这是她职责所在。
“凤隐如何?”拂开落下耳旁的碎发,慕奈兰走进孤灯处,风流华贵的紫服一路逶迤而行,无端多了几分寂寥。
泪朱砂道:“内伤过重,虽无大碍但仍需经长时间调理。”
“通知下去稍后魔君驾到不必阻拦,你去乱花山庄走一趟,让乱花庄主亲自把清风错送过来,十多年恩情,是时候让师徒俩叙叙旧了。”
“是,慕隐。”
等到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妖冶的曼珠沙华道,泪朱砂才动身前往乱花山庄,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幽冥界终于迎来了魔界圣君。
蓝夜仍旧一身雪衫,白衣袂翩然,碧绿长发厚重的披在身后,仿佛一件华贵的大氅,其刀削雪颜一如既往凌厉,唯独这双碧瞳已彻底蜕变,妖异浓郁的魔气缠满了久经风霜的瞳孔,仿佛要将所有事物焚烧于眼中。
他的身上,再无一丝乱花大弟子末雪空。
从今往后,他是蓝夜,他的所有与乱花大弟子无关,末雪空此人已在那一战中,彻底死去。
他身后跟着蓝衣蹁跹的西流宫,那张冰冷的面孔依旧,冷漠的气质依旧,但不再同以往,柔美的五官仿似一汪死水,眼里没有人,没有物,没有温热,纵然他还是那般不愿与人亲近,他却不再是以前的西流宫。
很多改变,只需要一朝一夕,甚至一瞬。
慕奈兰高坐殿上,与蓝夜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窥到了对方心里的裂痕,是一道穷尽此生都将无法再愈合的裂痕。
“你知本君因何而来,说出你的条件。”蓝夜面无表情,碧瞳如寒冰迸碎,凝成无数道冰箭,锐利而冷冽。
“久违了,魔君。”再见七百年前的魔界圣君,不能躲避的是慕奈兰自己心底的澎湃,几千年前缘悭一面,如今他只身立在幽冥宫中却犹如千军万马临城,绝世英雄的风采展露无遗,怎不令人心胸灼热?纵然此时已时移世易,但他仍是魔界圣君,拥有强势而彪悍的气场,就算身处这三界六道最为神秘的幽冥界,他也有杀了他的能力。
如果,彼此之间没有清风错的话。
“你凭什么断定本少会答应你的要求?你有何与本少交换?这是你与乱花山庄的私人恩怨,与本少何干?如今你已破封,本少的确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你,然似你这般深入虎穴还如此狂妄之人,本少又不得不忌惮,倘若你愿交出半条命令本少安心的话,那么……万事好商量。”慕奈兰缓缓勾起唇角,语气轻佻而怠慢,蓝夜冷若冰霜,面无表情道:“如今你再想要本君半条命,本君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哦,原这才是魔君与乱花大弟子的区别?”桃花眼一抬,邪魅之息顷刻窜满宫殿,慕奈兰轻笑,与蓝夜四目相撞间惊觉此人容貌与末雪空迥然不同,又或是换了一个灵魂,现在再想以清风错威胁他的性命已然不可能,言水宫死,索细宫疯,魔界覆灭,蓝夜可谓一夜间失去所有,此等惨烈已令他完全丧失了属于末雪空对感情的执着,即便还爱着清风错,也不再是一个羁绊,他今日之所以会来幽冥界,是因为他要抛却最后的牵挂,彻底斩断情丝。
如今清风错仍在蓝夜心里,却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生命。
“清风错不能让你舍弃半条命,那么墨狐狸呢?”
猛然间,慕奈兰的话在蓝夜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碧瞳刹那光芒急放,难以置信。
“本少与你一样看着他形散,也与你一般惊讶,还未见过清风错之前本少相信你也认为墨狐狸死了,可你已见过清风错,乱花庄主也已归,你之所以还能在这种时候进入乱花山庄是何原因本少不信你不明白。”慕奈兰起身,华服铺阶而下,他一步步走向蓝夜,“并非末雪空愚笨,也非末雪空无能,而是他背负了乱花山庄的重担,身承乱花庄主养育之恩,即便怀疑也不会做出任何违背以及伤害乱花弟子的行为,但如今末雪空已不存在,以后千千万万年活在这三界六道中的人是你,魔君蓝夜,乱花庄主之于你而言,是敌?是友?无须本少提醒了,乱花庄主付不起也不愿付出救回清风错的代价,因为有你,你比他更在乎清风错的命,他可以利用你对清风错的情让你自己送上门来,又何须损兵折将?这就是你昔日的师傅。”
“来人,带他们两过来。”一挥紫袖,慕奈兰旋身踏上高殿,紫服散了一圈又一圈妖媚的光芒,他肆意欣赏着蓝夜的表情,肆意讥讽着乱花山庄十多年可笑的恩情,“为贺魔君归来!本少特地准备了一份惊喜。”
话音一落,若成风幻成雨在朱砂隐的带领下来到大殿,当这两张熟悉了十多年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蓝夜犹如五雷轰顶,即便已知这两人还活着且躲藏寒岚岛,他也始终找不到理由去相信,直到这一刻,隐藏背后的牵扯接踵而来,以人心无法承受的速度纷沓而至。
西流宫乍见这两人也非一般的诧异,当时言水宫与索细宫说这两人已死,而蓝夜并未告诉他这两人还活着并现身寒岚岛,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就跟见了鬼似的。
慕奈兰相当满意这四人的反应,端起茶浅浅啜了一口,茶烟氤氲中妖艳容颜朦胧不清,几人眼中恍然出现了那一个玉颜温润的男子,不禁失神。
“故人相见格外亲切吧?不急,等人到齐了再叙旧不迟。”放下茶杯,慕奈兰两指轻叩案几,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泪朱砂便带着乱花庄主商无凭出现在他视线里。
商无凭掀袍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蓝夜转身回眸,一别九年,红尘中的杀戮铸成了与当年的一道高墙,而今剩下的只有荒凉与仇怨,再不信人间有情。
若不是一刹那的痛彻心扉死去一回,怎会有十多年恩情毁在朝夕的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骨烂魂伤心怀怆(一)
商无凭怀抱清风错,眼神扫向似笑非笑的慕奈兰,一旁的若成风幻成雨面对如此难堪亦面色发白,殿中阒然无声,唯有蓝夜眼中汹涌恨意,他设想过万千次重逢,难料再见之时,只剩不死不休的仇怨。
九年了,师父将他困在末雪楼与清风错生离,原以为这一切自有原由,不想时至今日,是他自己解开了当年的困惑,痛悟的不仅仅是九年前的变故,还有内心深处不曾怀疑的某种坚固遭到毁灭性的颠覆,他一步步摸索过来几经风雨,被算计,被伤害,被掠夺,被欺骗,被逼迫,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终于彻悟,九年前埋下的不是迷,是局。
一场场阴谋诡计,一次次杀伐掠夺,他忍让,承受,始终相信并且等待从小教育他成长的那个人会回来解救乱花山庄出险境,然而他错了,他没想到步步后退会令他最终退路全无,直到破封的那一刹那,残留的信任与等待……化为湮灭。
至亲之人成就了他,毁灭了他,让他受尽人世间的残忍与煎熬,在最生不如死的时刻涅槃重生。
等到他不再是末雪空,隐匿了九年的乱花之主,也不再是师傅了。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一切清明如镜,乱花弟子这一生所遭受的那些经历都将证明乱花山庄是如何一个虚假的存在,它犹如一柄利刃,狠狠的斩杀对它毫无防备,示它为避风港的那些人。
“庄主来的真快,倒是知晓本少会找你似的,随时候着本少么?哈哈哈……”亲眼见证这场师徒相见,慕奈兰心底痛快至极,末雪空的一生都毁在商无凭手里,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曾被最亲之人设计致死,未来的每一刻,他们都将与对方撕扯,至死方休。
商无凭有求于他,即使他恶意挖苦,也只得忍下,忍一时之气才能避免更加倒霉,便未反驳,只听那妖孽阴阳怪气冷哼,桃花眼角微微挑高,迸射出的眸光张扬又凌厉,还有一丝轻屑,似是满意他与蓝夜的忍气吞声,敛了敛犀利的气息,懒洋洋一挥手,道:“把清风错带下去。”
“慢着。”若成风幻成雨齐声阻拦,反应甚大,慕奈兰挑眉,嗤笑着拂开他们俩挡在泪朱砂身前的手,“怎么?怕本少毒死她?”
两人眼神戒备,算是默认,慕奈兰戏谑的勾了勾嘴角,各瞟了商无凭与蓝夜一眼,语带嘲讽:“魔君都已经送上门来了还有何不放心?若真怕本少毒死她,你俩大可日以继夜守着,万一出了什么好歹……”话说一半,他在两人身边绕了一圈,挑衅道:“万一出了什么好歹,也好第一时间通知庄主请他救援,怎么样?本少待你俩奸细,还算厚道吧?”
若成风幻成雨雷打不动任他侮辱,被连消带打的商无凭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慕奈兰对他眨了眨眼,俯在他耳旁轻轻吹了一口气,“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如此沉的住气。”
“慕隐何尝不是盘算着狠狠敲魔君一笔?老夫成人之美如你所愿,倒是费力不讨好了?”商无凭低语冷笑,这只臭狐狸当真是性情古怪难以琢磨,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不知又是哪里招惹了他?竟叫来魔君当面给他难堪。
“喔?是本少成人之美如你所愿了还是你大占便宜又卖乖了?清风错是你乱花山庄的人,命却是本少的,魔君迟早送上门来,你说,本少需要你锦上添花吗?倒是庄主你,承了本少如此大恩情,可要记牢了。”慕奈兰眉眼半笑半沉,又是有意讥讽,狐狸本性根本不加遮掩,见对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亦十分不顺眼,令泪朱砂带走清风错,看够了戏开始很不委婉的下逐客令,笑眯眯的:“人也送来了,旧也叙好了,庄主,可要留下来让本少继续招呼你?”
“告辞。”缓缓吐出一口气,商无凭面容冷淡,跟着朱砂隐头也不回大步跨出大殿,直到离开幽冥界,那极力控制的面无表情才彻底阴霾,褐袍无风猎猎作响,双拳紧握巍巍真气,冷静了许久方将这股气忍了下来。
他一走慕奈兰就将若成风幻成雨轰出大殿,等到此地再无闲杂人等,西流宫立即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你认为本少在浪费时间魔君可不这么认为。”慕奈兰抬起长腿架在长案上,身体顺势往后靠,紫发如缎铺地而下,软绵绵的腰肢仿佛能随意折叠,蛇一般妖娆,亦如他的嗓音一般魅惑人心,“本少替你准备的惊喜如何?魔君可还满意?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蓝夜眸光一凌,个人气场如漫天聚拢的乌云朝他压来,慕奈兰不惧不畏,下颚微抬缓缓笑开:“想来这几日魔君自顾不暇,抽不出空闲找索细宫,怎么说本少也与魔界玄子三人相识数千年,若要死,也绝不再让他们死在别人手中。”
最后数字音沉阴森,蓝夜心头赫然钝痛,数丈血海自眼前刹那浮现,身为魔君,他在魔界覆灭之时迟迟归来,眼睁睁看着魔人死无一剩言水宫魂飞魄散而无能为力,这种冲击比任何打击都来的更沉痛,更深刻,他永远不会忘记血流成河的那一天,满天血雨簌簌成海。
“你抓了索细宫?交出来。”
乍闻索细宫有消息,西流宫手腕一翻,长剑直指慕奈兰,蓝夜衣袂一扫将剑拦下,刀削之颜不被撼动分毫,慕奈兰屈指弹开颈脖旁的剑,笑的愈发妖娆,朝一旁的朱砂隐斜了一眼:“带他去看索细宫。”
西流宫被朱砂隐带走,宽敞大殿仅剩两人,微暗的烛光忽明忽暗,主位上横卧着的慕奈兰身影半隐半现,鬼火一般渲染气氛更加鬼魅阴森,蓝夜冷冷道:“扶挽音在哪?”
“这就要问魔君你了,你若配合,今日便能知晓他在何处,只不过眼下,不想感激本少解开你心中一大结吗?虽然你贵为魔君,但在幽冥宫内,可别太不识好歹。”慕奈兰抬手撩了撩垂落脸颊的紫发,松松垮垮的外袍不经意滑落肩头,模样极妩媚慵懒,他向着蓝夜的方向徐徐扬起唇角,道:“本少让你与本该躲藏寒岚岛的若成风幻成雨及你那神通广大的师父见了面,怎么说都是让你白讨便宜,一句谢都没,很是说不出过去呢。”
“那又如何?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蓝夜面露不屑,神情漠然之至,一如方才面对商无凭那时,从他眼里,除了因岁月而积攒的沉稳气魄,因仇怨而苏醒的冷冽杀意,你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乱花之主与寒岚岛主相识,若成风幻成雨或许来自寒岚岛,乱花山庄七大弟子被掌控二十年之久,知道又如何?这些背后是何动机?你欲借若成风幻成雨获知更多未知动作,他何尝不是利用这两人掌握你的下一步行动。”
“本少是否有所得,自有分寸,他们想从本少这知道什么,本少便给他们什么。”慕奈兰低低笑了起来,似是轻哼,似是嘲弄,满满稳操胜券的自信,笑声悠扬难藏讥讽,“习寒弋的最终目标绝非染指你等性命,若她意在如此,二十多年前你们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了,此番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