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在卫队保护下匆忙离开,任刘采女躺在那儿,不加理睬。奶娘从亭内跑来,看见女主人在地上悄然死去,不由得痛哭失声。忽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她才发现是刘采女腹中的孩子降生了。
杨广简直不敢相信人死后还能将孩子生下来,他赶忙转回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奇迹!奇迹!我看看,我看看……”
奶娘抱着婴儿让杨广看。杨广抬起头望望窗外,只见一轮红日正从云中透出脸来,不由喜上眉梢,说:“这是一个好兆头,日出云间,逢凶化吉。好,这孩子就叫吉儿吧,封她为‘出云公主'。”他吩咐下人们说:“给我养好她,我会重赏你们的。”
听完奶娘的叙述,吉儿珠泪涟涟,既悲又疑。悲的是母亲死得何其惨烈,疑的是她无法相信父皇竟有如此狠毒心肠。突然,她愤怒地对奶娘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仇恨我的父皇,竟然编造如此完美的谎话,要诬蔑中伤他?”
奶娘冷静地站起来,说道:“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因为我所讲述的是一件逆天理、悖人伦的恶事。谁能想到,有人竟然为了自己,拿一个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女人作挡箭牌?”
吉儿声嘶力竭地辩解道:“我父王不是那种人,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在说谎!你在骗人!他是一个仁慈宽厚的贤明君主,为了大隋,他不辞辛劳,开拓疆土,来到遥远的边关弘扬国威。现在,他身陷重围,命在旦夕,这一切,你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真不知你居心何在,竟然编造出如此荒唐滑稽的故事,来挑拨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奶娘并不慌乱,她冷静地对吉儿说:“那些都是你的想法,因为你从小就在皇上那乖张怪戾的溺爱中长大。你身居深宫,根本不知宫外的人间世事。你不知道,你心中慈爱的父王在天下百姓的眼里,只是一个好大喜功、不顾百姓死活、残暴无比的暴君……”
气急败坏的吉儿扬起手来,狠狠搧了奶娘一记耳光。奶娘面无表情地看了吉儿一眼,沉默着不说话,弯腰拣起了地上那把李世民的剑。
吉儿不能自持,她猝然冲向洞口。世民追过去,劝吉儿道:“世上的事许多都是虚虚实实,一时很难了解它的全貌。一旦有合适的机会,会搞个水落石出的,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就在这当口,奶娘拔剑出鞘,李世民和吉儿闻声猛然回头,不等他们上前阻止,奶娘已飞快地将剑刃向脖颈抹去。他们俩不约而同惊呼:“奶娘一一”上前欲拉,但为时已晚,奶娘慢慢地倒下,被吉儿揽入怀中。
吉儿惊慌失措,抱住奶娘大哭道:“奶娘,奶娘,你不能死呀!”奶娘已奄奄一息。吉儿疯了一般摇晃着奶娘,万分懊悔地哭道:“奶娘,吉儿错了,吉儿不是成心要打你,你从小哺育大的吉儿,养育大的吉儿,怎么可能仇恨你呀!奶娘,你醒醒吧,你醒醒吧,吉儿离不开你,以后还要你来照顾……求求你,快回答我的话吧!你不能死,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能死呀……〃
脸色苍白的奶娘慢慢地睁开眼睛,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你不要……难过……当我告诉你的时候,我就抱定了死的决心……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说的不是虚言假语……我希望你……以后要多劝说皇上……为百姓多想些……只有这样,才能……才能保住大隋江山……”
站在一旁的世民听到奶娘这些肺腑之言,不禁为之震动,一股敬佩之情涌上心头。
吉儿已哭成一个泪人,她拉着奶娘的手,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奶娘口中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低:“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的亲娘是同胞姐妹……”话没说完,头一歪,咽了气。
原野中又多了一座新坟,李世民和吉儿给坟上加完了最后一抔士,跪着告别了奶娘。
两人并马前行。吉儿几步一回头,眼里噙满了泪花,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座孤零零的坟头。二人缓缓而行,心情甚是沉痛。如洗的碧空、旷远的原野无法使他们感到一丝快慰,相反,他们却强烈地感到一种令人十分难堪的压抑。
世民几次都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但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他鼓起了勇气,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对吉儿说道:“皇上被困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哦,是怎么传出去的?”
“我在河里捡到了求救的诏书。”
吉儿情绪低沉,漫不经心地说道:“想不到,真的起了作用。”
世民说:“云定兴将军的兵马已经开拔,正在途中。只不过与敌人相比,力量过于悬殊,一时之间,我们还无法集中大量的兵马。我们目前最重要的是时间。”
“我来突厥最大的用意就是争取时间。”吉儿说。
在一条小溪旁,他们下了马。李世民在溪中浸湿手绢,递给吉儿。神情忧郁的吉儿投以感动的目光,接过湿手绢,拭去脸上的灰尘和汗渍。
世民将一个小风车放在吉儿手里。微风吹动了风车,飞快地旋转起来,吉儿才微微露出笑意。李世民见吉儿有了笑容,松了口气,说:“自从咱们相遇以来,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你知道不,你笑的时候很美,就象雨后彩虹,给人以清新脱俗之感。”
吉儿望着面前这位英武潇洒、善解人意的年轻人,发自内心地笑了。在世民看来,她笑得那样迷人,那样甜美,不由得看呆了。
风车在风中转得更快了。突然,远处有数骑奔来,也有一人远远地大叫:“大哥一一大哥一一”,李世民听出来,那是突利的声音。
突利来到他们跟前,在马上兴奋地喊道:“还是大哥你行呀,比我先找到出云公主,哈……哈……哈……。”
突利下马,将马交给随从,走到溪边掬起水洗脸。
“大哥,小弟已为你们准备好了路上需要的干粮和水,过了这条小溪,向南翻过一个小丘,就是你们的边界啦。希望你们一路顺风,有朝一日若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小弟就高兴啦。”
吉儿问:“再往北是哪里?”
“往北就到我们突厥的领地了。”
吉儿道:“我是要往北边去的。”
李世民和突利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又迷惑地望着吉儿。吉儿解释道:“你们兵围雁门,根据双方协定,只要我人一到,就应立刻退兵。这件事情,该不会发生变化吧?”
突利皱了皱眉头说:“我只知道有暂时停战一说,未曾听过要退兵。”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吉儿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她紧盯着突利问道。
“我从来说一不二,我真的没有听说过退兵这件事。”突利满脸严肃的样子。
“既如此,我要见你们的可汗,澄清事实真相。”吉儿断然道。
世民也明显地察觉到内中可能有诈,便说:“吉儿,此事事关重大,如今协议不清,就连王子也浑然不知,足见问题复杂。你若贸然去见可汗,是否能解雁门之围,现在看来还是个问题。”
吉儿思索了片刻,坚定地望着世民说:“事到如今,惟有我亲自前往,才能弄清楚事情原由。我想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不会嫌怪我的。”吉儿饱含爱意地望着世民。
“既然你意已决,我就只有祝你此行顺利了。不过,当你面见可汗之后,要力争使其履行退兵协议,以免夜长梦多。”李世民又转过身,真诚地对突利说道:“兄弟,你身为王子,当然知道履行协议的重要性。你回去之后,应力争促成协议。还有,尤其是公主,你要多加保护。”
“大哥,这些不要你吩咐,对我来说,我认定公主是你大哥的了,放心吧。”突利调皮地对李世民眨了眨眼说。世民笑了,摇了摇头:“你这个信守诺言的王子兄弟呀!”吉儿作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深深震动了世民。他为吉儿的深明大义和刚烈情怀所感动,从心里产生了由衷的敬佩和爱慕之情。是啊,为了国家社稷,他和吉儿的儿女之情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又有突利这个仗义豪爽的好兄弟,一切足以使他放心了。
三人各自上马,临别时,世民深情地对吉儿说:“公主,请保重。”然后,他又对突利抱拳致意:“兄弟,一切拜托了。”
吉儿一往情深地望着世民,一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里流出幸福的泪花。突利看见这些,也为他们的痴情所感动。
突利带着吉儿一行向北行进。远处,有五六匹快马跑来,踏出一溜烟尘。
突利打马奔上一高处了望,当他看清来人之后,立即向前冲去。
来人是突利的三叔颉利。他们二人相遇,一言不发,就拔刀相斗。此时,双方随从也分别到达,他们各自为其主助威呐喊。
突利与颉利二人武艺高强,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武功不相上下。得一机会,颉利挑飞了突利手中的刀。
颉利用刀抵住突利咽喉,自负地对突利说道:“小子,不行啊,看来最近没有练功啊!”
突利突然跃身将颉利手中的刀踢飞,并趁势将颉利扑倒,调侃道:“三叔,你也不行了嘛!”
突利乘势将颉利拉起,两人亲热地拥抱,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突利奇怪地问:“三叔,你不是在雁门督战吗?怎么有空回来呢?”
颉利愤愤地说:“你还没听说呀,你老子有意要退兵了。唉,王兄他样样我都服气,就是这变来变去、拿不定主意、打打停停的打法我不服气。到了节骨眼儿上,你瞧,他又停了。”
突利劝导他说:“三叔,讲好的事,咱总不能反悔吧。”说罢,两人分别上马,边走边谈。
颉利问:“那妞儿呢?长得咋样?别又弄个什么破桶烂罐子,来唬弄咱们。听说还是什么公主。汉人很没意思,就喜欢搞这一套。”
颉利说着,用眼睛去扫视吉儿。出于一种好奇,他丢下正说话的侄儿,来到吉儿身边,上下打量着吉儿。吉儿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对迷人的大眼睛。颉利粗野地用手撩开吉儿的头巾,他看到的是一张愤怒的脸。
颉利被吉儿的美貌吸引住了,一种邪念从心底涌了上来,他轻狂地摸了一把吉儿柔嫩的脸颊,色迷迷地死盯着她看。吉儿大怒,一掌打掉了颉利的手。颉利被当众搞得如此难堪,火冒三丈,扬起手就要打吉儿,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住了胳膊,动弹不得。他回头见是突利,正要发作。可是,那双冰冷的眼睛使颉利不得不有所收敛,换上了一副不自在的笑脸。他掩饰地干笑几声,然后回身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奔驰而去。
李世民率部卒回到了云定兴大营。见了云定兴,向他禀报了敌我双方的形势,并建议说:“始毕可汗胆敢围攻雁门,必定认为仓促之间我军不能按时支援。因此,我有一计,可依计而行。白天让军士遍插旌旗迷惑敌人,旌旗绵延数十里,越多越好。再用马拖着树木在后方来回奔跑,扬起漫天尘土,使敌人畏惧。一到晚上,可漫山遍野地燃起火把,敲起锣鼓,使数十里之外都能听到看到,以为我援军已经赶到,必退兵无疑。如若不然,敌众我寡,一旦受到攻击,我军必定难以抵抗。”
云定兴听罢,连连点头。他高兴地对李世民说:“世兄此计很好,就由你全权监督负责执行吧。事不宜迟,快行动吧。”
始毕可汗帐内,颉利正在忿忿不平地说:“撤兵?我不同意!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妞,要我十万大军空着手回去?这不行!眼看就要攻破雁门,进入中原后,我们有取不尽的金银珠宝,用不完的绫罗绸缎。现在一句话就要士兵们撤回,他们甘心吗?士兵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丢了腿,即使今天他们听了你的话,可以后咱们还要不要打仗,还要不要用兵?!”
始毕可汗不动声色地听着颉利的话,沉默着。颉利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这种说法也代表了士兵们的普遍情绪。可是,要攻破雁门,进入中原,真正象颉利所说的那样容易吗?和隋军打了多年的仗了,他深知不会那么容易,权衡利弊,他觉得小心没大错。
始毕思索了半天,对颉利说道:“三弟,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再打下去,我们已没多少便宜可占。对方毕竟是中原大国,兵多将广,粮草富足。今天来的出云公主,谁不知道她是杨广最疼爱的女儿?把她嫁给我们,可算把面子给足了。今后邻近诸国,谁会不以我们的马首是瞻,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呢?!何况,我们还有许多赔偿条件在内,所要的金银财宝,也是少不了的。战争这种事,你也知道,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我们一样也得死人啊!现在我们既已得到了那么多的好处,也就适可而止算了。”
颉利不以为然,依然强辩道:“中原兵再多,将再广,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天把他们困在了雁门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只要把他们的皇帝抓住,要什么,他就得给什么。再说,我们还可以借此时机,一鼓作气,直下中原,让王兄你也过一过皇帝瘾。”
始毕可汗心有所动,犹豫起来。颉利又趁机鼓动说:“王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休要三心二意了。我们不如现在就趁机打进雁门,活捉他们的皇帝。再拖下去,他们的援军一到,后悔就来不及了。与其那时浴血苦战,不如我们现在不惜代价,先打赢这一仗。”
始毕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颉利的意见:“好吧,那就照你的意思试试吧。不过,出云公主已经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颉利眼珠一转,嘻嘻笑着说:“王兄,这小妞就放心交给我好了。”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王子晋见一一”,话音刚落,突利进帐,向可汗、叔父施过礼。
始毕可汗对突利道:“孩儿,你来得正好,我已经跟你三叔商量过了,现在立即进攻雁门,捉拿杨广。”
突利被父王的决定搞得猝不及防,一时间瞪大两眼,不知说什么好。
颉利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返回自己的帐篷,他刚一坐稳,婢女百合走了进来。
颉利吩咐道:“百合,我命你选五名信得过的侍女,负责照料出去公主的起居。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去看什么,有什么人去看她,都要清清楚楚给我记下来,并且随时要向我禀报。”
颉利奸诈地、意味深长地对百合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吗?”百合会心一笑,答了声:“百合知道。”
颉利一挥手说:“你可以走了,好好记住我的话。”
他此刻心情舒畅极了。说服了始毕,按照自己的意见去进攻雁门,而且还把吉儿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多么快意的事情!他带着一种满足刚要闭目养神,就见扎旺慌慌张张走了进来。他眼睛微闭、慢吞吞地问道:“扎旺,你要干什么?”
扎旺谦卑地施礼道:“卑职现在正在履行大营营区的安全职责。”
“好,我告诉你,出云公主行寨的安全,要特别加强,没我的命令,不许公主离开行寨一步。听见了没有?”
扎旺连忙答道:“遵命。”
吉儿行寨内。几名突厥侍女正在给吉儿梳洗更衣,不时端上各种水果和点心。吉儿表情木然,随她们摆布。一会儿,忽听侍女喊道:“可敦驾到!”
义成公主带着小萍及侍女走入帐内。吉儿见到从未谋面的义成公主,先是一愣,继而又惊又喜,激动地叫道:“大姑妈!”义成公主望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简直不相信这是她的亲侄女,她兴奋地问道:“你就是吉儿?”吉儿双目盈泪,动情地回道:“大姑妈,我正是吉儿啊!”义成公主扶着吉儿的双肩,仔细端详着吉儿,慈祥地说道:“孩儿呀,这一路上你可受苦了。来,让大姑妈再瞧瞧你。”她感慨万千地叹道:“刚学会走路的,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说着脸上略显出几丝惆怅。小萍见状,示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