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茫然不知所措,他转身向一位路过的大婶询问。
“那个,阿姨。你们究竟在看什么?”
“没……没……”又一个人,灰头土脸地离去。
后来,有个带红领巾的小朋友,毫不忌讳地指着胡克,对他妈妈说道。
“妈妈。这个叔叔,跟博物馆里那个叔叔,好像丫。”语毕,他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尴尬地离开街口。红领巾小朋友边走边被训斥,委屈至极。
胡克决定放弃等候。
他决定到博物馆,一探究竟。
沿途他又成聚众的焦点。
路人指手划脚,窃窃私语,乐此不疲。
胡克不予理会。
很快,他明白为什么博物馆内的那个人,会引起如此巨大的轰动。
近郊的广告牌,和抵达该处的汽车,车身广告,无不打出这样的标语。
“热烈欢迎西安高仿真蜡人像入驻本市博物馆!”
“本市博物馆热烈欢迎西安高仿真蜡人像入驻!”
形色各异的蜡人像,呈现在海报上。
其中一个是他,照片被放大,放在首位。肌肤光滑如玉,容貌无异。只是蜡人像,更具有诡异感,带有死亡的气息。
就像她一样,与生俱来,就拒绝与人类为伍。
总是穿着黑色斗蓬,像个亡灵般穿梭在这座城市。
胡克终于记起,他要等的人,正是穿着黑色斗蓬的女人。
他们隐秘的相约,去博物馆找蜡人师。女人非常想为自己,塑一尊蜡像。于是,胡克利用职位之便,替她约见了刚从西安来的华师父。
他们约好上午十点,在人群拥挤的街口见面。
谁知,胡克一直等到天黑,她都没有出现。
直到此时,胡克决定独身前往博物馆。
或许,女人临时决定,一个人去见华师父。
他经过博物馆大门的时候,门卫的老头儿,正在看一出革命剧。
战场硝烟弥漫,横尸遍野。老头想起那个远去的年代,属于他辉煌的年代,已经结束。不禁热泪盈眶,悲伤不已。以至于胡克,经过窗口,他都浑然不知。
胡克径直走向展厅,大门紧锁。
女人坐在台阶上,彷徨张望,苦苦等候。将整个身体,瑟缩在斗蓬之中。
胡克徐徐往前,女人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
“我等你,很久了。”女人微微叹息,缓缓将手从斗蓬中伸了,手中的茉莉已经凋零。
“我也等你,很久了。”胡克,如实说道。
“在哪儿?”女人皱起眉头。
“街口。”胡克掏出钥匙,开门。
大厅顿时,灯火通明,如同暖春。
此时,胡克与女人,心情跌落谷底。脸色惨白,久久颤栗。
华师父,死了。
就死在展厅内的一尊蜡人像旁。
乱刀砍过,血内模糊。
胡克感到灭顶绝望,开始在梦境里挣扎。
他不愿深想,不愿接近真相。
此时,他多希望京京,由梦外将他叫醒。
然而,这一切不可能。
京京已然在楼下的小床沉睡,没人会叫醒他。
没人……
第十章 彻底告别
十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那是夏末之时,雨水泛滥。
胡克刚从部队转业归乡,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辗转至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政府将他分配往大展中学任教,领些微薄的薪水,借以度日。
那时,暴雨总是突如其来,大片大片地打落在瓦砾上。
他坐在一张木板床上,翻看一些枯燥至极的文艺理论,愈是枯燥愈好。雨水时常打湿他的书,他的头发。必要之时,他只挪动一下位置,直到整间屋子,再无一处容身。
这是学校分配的宿舍,也是,一些死去僧侣的课室。几个污渍斑斑,年深月久的蒲团,在积水中上浮。如同船只,在大海中漂泊航行。
胡克打开门,让这些蒲团,这些船只,随着积水一同涌向门外。
他缓缓褪去衣物,只留底裤。一头扎进,高涨的洪水之中。他缓缓游过男教师宿舍区,楼上的教师们,小心翼翼地从窗口探出头来,目瞪口呆。
胡克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那些蒲团漂浮在四周。
转过狭长的拐角,前方茫然漂来一些衣物。女人的内衣、*、*、高跟鞋……
胡克抬起头来,女教师们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打着雨伞排成一排,忧心冲冲。更有人因为他的*,而面泛红潮,扭头走进屋内。
“喂!”有人在楼上高声喊道。
胡克迎向她的视线,脸色惨白。
“请你把那件黑色蕾丝内衣给我拾起来。”女教师故意对他高声喊道。
胡克游了过去,默然拾起内衣,交还给她。内心又一次被刺痛,女教师狡黠地笑着。
一切不曾改变。
胡克奋力游向,高墙旁的黄桷树。
缓缓爬到树桠,大风吹过,雨水更加猛烈。
他哆哆嗦嗦,哆哆嗦嗦。
他在树上一呆,就是一月。
他不愿从树上走下来,不愿回到人群中去。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高墙,一望无尽,悲伤至极。直到有一天,教导主任在大树下,喴他:“胡老师!雨季已经结束了,您还是下来上课吧!”
胡克置若惘闻。依然望着那堵高墙,上面似乎已经长满青苔。
教导主任无可奈何地叹息,怏怏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室里传来琴声。阳光照射,树叶斑驳,大地晦暗。胡克悠悠地回过神来,大声地“哦”了一声。群鸟惊飞,花瓣凋零。
他缓缓地爬下树来,回到宿舍里。
屋里,四周长满霉菌,味道异常难闻。而他,不以为意。弓着腰在床下,翻箱倒柜,乒乒乓乓。当他找到,需要的物品时。脸上露出罕有的笑容,诡异而悲凉。
这是他退伍的时候,从一个士官手中得到的,一把白色手枪。
这些日子,他在树上构思了,无数的杀人方法。其中以枪杀,最为简便,并且极易隐藏。
很可惜,他还没有详细的计划,他还需要再周密一些。于是,每天除却上课外,他就爬到黄桷树上,呆呆仰望高墙。偶尔,他会低下头,用无限悲伤的神情,看着树下走过的人们。
他要挑选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人成为他——替罪的羔羊。
时光漫长,他在树上苦苦等候半年,也没人愿意从树下走过。他有些心灰意冷,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选,供他参考。最后,他不得不降低要求。
只要第一个开口,同他讲话的人,便是他的替罪羔羊。
有一个灰暗的黄昏,一个少女站在树下。与他对望良久。
突然,少女喃喃念道:“你真是可怜。”
他如遭电击,久久难以置信。胡克为少女,感到无比地惋惜。而此时,树下的少女茫然不知,正为树上这个奇怪的男人,悸动不已。
两人各怀心事地坐在树桠上,一语不发。
太阳照耀山河大地,却照亮不了,他们的内心。
又一个雨季到来,城市被雨水淹没。
天总是突如其来地变黑,与暗夜无异。人们躲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学校停课,几乎所有教师和学生,都收拾衣物回老家。只有少女不肯离去,久久在树下徘徊,等待胡克出现。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那高高的树桠上。
雨水冲刷过的树木,有一种新生的味道。胡克望向高墙之外,太阳明晃。
“我要走了。”他淡淡地对少女说道。
少女久久沉默,内心纠痛难当,她的初恋呵,就要离去。她不能阻止,无力阻止。于是,她在风中扬起苍白的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一些。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薇儿。”
胡克默然点头,无限感伤。
我们活在这世上,势必会辜负一些人。
我们活在这世上,势必会被一些人辜负。
音乐室里有人在弹奏伤感的曲子,时光在冰凉的琴声中老去。
他们面面相觑,噘叹不已。
胡克在心里,默默喊道:再见,薇儿!
此后,胡克果真离开了大展中学,再也没有出现在薇儿面前。
在附近的村子,找了个房子,居住下来。终日,坐在屋内,把玩白色手枪,等候一个最佳时机,一个最佳方案。终于,机会来了。一日,教导主任致电。要将一些年终奖金,提前分发给他,让他速回大展中学。
这天,他起得比往常更早。天色泛白,他就徒步赶往城市。沿途毫不掩饰,愉悦的心情,路人稀少。然而因为他的出现,路人更加稀少。
抵达大展中学时,已是下午四点半。
他没有去教导处,而是径直赶往音乐室。学生们正在上最后一节课。
薇儿坐在靠墙的位置,将头发高高盘起。张开嘴,跟着老师轻唱。茫然不知,有人在屋外注视着她。这时老师示意,他们停止歌唱。坐到钢琴前,如痴如醉地弹奏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序奏曲》。脸上一片祥和,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颇有深意地笑着。
突然,薇儿大喊一声。一只蜘蛛钻到她的*,其痒难当。
老师暴努的揪住她,拉扯至钢琴边罚站。薇儿背靠着墙,那只蜘蛛,缓缓爬过她的身体。引起她阵阵颤栗。此时,有人从墙外扒开,一个小洞,递进来一只白色手枪。
这个人正是胡克。
彼时的薇儿,毫不知情。
当音乐老师狠狠刮她耳光时,她顺手举起白色手枪。瞄准她的心脏,手颤抖不已。突然,枪声从侧面响起,众人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奔跑。
薇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她转身跑向暗道,发疯似地奔跑……
胡克收拾好枪支,混在人群中,悄然离去。
胡克再次在心里,默默喊道:薇儿!再见。
这次是彻底的告别。
彻底。
第十一章 被遗忘的姓名
十一
梦境悠长,夜色迷乱。
胡克在高低瞑迷的梦境里,又一次绝望。
这一次他将彻底地陷入往事,陷入梦境。
胡克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久久颤栗。
女人紧紧依附着他,原本冰凉的手,更加冰凉。
良久,女人松开手。他走到尸体面前,一把扛起,朝大门走去。凉风刮过,枯叶坠落,宛如鬼魅叹息。
女人望着空旷的展厅,神情悲凉,面色迥异的蜡人像,在灯光下显得诡异至极。她速度熄灭展厅灯火,大步追赶胡克。
他们在博物馆内,徘徊良久。
最终,在博物馆的后门处,找到一片废弃的草地。荒草离离,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曳。胡克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开始挖坑。女人蹲坐在墙边,身体藏匿在斗篷中,惶惶不安。
“其实,我没想到他会找上华师父!”女人有些内疚。
胡克愕然停住,笑得有些勉强:“他每一次都以不同身分出现,我们很难判别。”
女人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着:“我只是想要一尊蜡像,放在展厅内。几十年、几百年又或者是几千年过去后,上面沾满灰尘,可样子依样清楚。有人经过,久久驻足,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们感到莫名的悲伤和失落。甚至有人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蜡像。轻轻一碰,灰飞烟灭……”
“我更愿意从未存在过。”胡克轻声叹息,缓缓掩埋尸体。
女人将枯萎的白色茉莉,撒在泥土上。他们两人面向大地,深深地鞠躬。胡克握住女人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与潮湿。不同的是,这潮湿来自黏稠的血液。
一颗流星陨落天际,他们纷纷抬头,仰望苍穹。
眼里尽是天荒地老的绝望。
良久,他们掉头,朝博物馆大门走去。
幽暗的小道上,有人正走向他们。手电筒的冷光,速度游移着。胡克顿时警惕起来,紧握女人的手,渗出晶莹的汗珠。一并夹杂着女人手里的血腥味,浓烈刺鼻。
那人在十米之外停住,轻轻咳嗽数声,将光线对准他们。
他们同时伸出手,遮挡光线。待眼睛适应之后,胡克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门老头将光线的亮度,调暗了些,并极为诡异地笑着。
“李大爷!”胡克忐忑不安地喊道。
老头晃了晃脑袋,不悦道:“说多少次了,我不姓李。”
胡克面露难色,辩解道:“前阵子,我喊您张大爷的时候。您纠正我,说您姓李呀!”
闻言,老头大惊失色,久久不语。只一个劲儿拍着脑门,表情悔恨不已。良久,他幽幽开口:“我本来以为我姓李,后来一想,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些年,我不停地更名换姓,以至于到现在,根本无法想起真正的姓名。”
“这么说来,您一定很痛苦吧!就像不属于任何一支军队的士兵,您将永远的流亡在国界之外,不得归属。”不待胡克开口,女人暗笑。
“是的。”老头很是失落。“在我年轻时,正是战火四起的年代。我被一支军队,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卧底。于是,我有了多重身份,像一个戏子般,扮演着各种角色。直到有一天,有人说我老了,再也不能从事这个职业。
“我还记得那天,他们把我叫到军务处。给了我一枚勋章,和一些钱。我拿着这些钱,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徐徐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形色匆匆的路人,陌生至极。直到天黑,才走到家门口。当时,我的母亲、妻子还有女儿,不可置信地看我。鬼使神差地喊出一句‘钱少爷’。我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年,在我不断的更易身分中,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断地附和我,以至于一时,难以改口。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蹲在大街上悲泣。不顾路人疑惑的目光,谩骂着这个荒唐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明白,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我选择了一条,与家背向的路,毅然离去。既然那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就让一切留在那个时代里。我不再去想名字和身份。终于,我忘记我是谁。”
语毕,老头转身,缓缓往回走。
胡克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五味杂陈。
蓦然,老头回望他们,似乎想起什么。
“在我离家出走之前,我回过军务处。”
“……”胡克与女人,被老头的举动,搞得有些茫然失措。
“我去的时候,一路阳光灿烂,人世太平。他们刚吃过午饭,在军务处休息。人不是太多,我轻轻扣响大门。一个新来的士官,把门打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我一枪,正中脑门。鲜血从他脑袋里,汩汩流出,他缓缓倒了下去。进屋后,我连开数枪,击毙五人。其中有三个在睡觉,有两个在看报纸。他们死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甚至有人如释重负,终于解脱。
“唯有军务长,我没有枪杀他?”老头遥想往事,脸色阴郁。
“想必您受过他的恩惠?”胡克猜测。
“不!恰好相反,我痛恨他。是他毁了我的生活,是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又一个角色,是他让我失去自我。我愈想愈悲愤,足足刺了他八刀,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我仍然觉得难以泄恨,于是,以发疯似地在他身上,乱砍一气。血肉飞贱,面目模糊……”说到这里,老头有些激动,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
“您可真够狠的。”女人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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