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胤倒也沉得住气,按照往常宫廷剧所播,此番桥段下来,皇帝陛下定要深情款款地扶起那正哭啼着的美人,然后大义凛然地安慰一句“爱妃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朕必定为你做主!”而此刻的璃胤只是冷静地站着,淡淡应了句:“哦?馨儿受了什么委屈,且说于朕听听~”
林翎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这哪里是做主的节奏?这璃雪国主是来看戏兼逗人玩的吧?如此回应“爱妃”的委屈的,还真是头一回见着~
那馨妃娘娘倒也是个缺心眼的,竟丝毫没听出璃胤话中意味,依旧理直气壮地开始指责林翎目无尊长。
林翎一门心思都在那璃墨的身上,面上在听着馨妃的控诉,心里却时不时地在纠结以后跟璃墨如何相处的事情,直到馨妃控诉完毕,林翎都还没回过神来。
璃胤极为淡定,自己寻了个舒服地儿坐下,便张嘴唤“沁儿”,几声下来见林翎没反应,便自娱自乐似的来了一句:“长公主自小在宫外长大,不懂宫中规矩也是有情可原,今日之事就这般吧,你二人先行退下吧……”璃胤大手一挥便要将刚才还哭哭啼啼的两人赶出门去。
那馨妃自是不服气,俯身叩首,又是一礼:“陛下要这般偏袒沁公主,臣妾无话可说——这尊老爱幼的传统,可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受尊崇的,如若沁公主连这小小的道理都不懂,岂不遭人耻笑了去?”
“养不教父之过,爱妃这在是指责朕的不是?”璃胤的语调平缓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透出不可置疑的威严。
“臣妾不敢!”馨妃的调子骤软,半撒娇半服软的样子倒是惹人怜爱。
不等璃胤再次开口,林翎便启唇辩驳起来:“那尊卑有序这基本的道理,馨妃娘娘应该比璃沁更清楚吧?一介嫔妃竟然在皇后宫殿公然闹事,如此罪行,岂是璃沁一个小小的目无尊长能够比拟的?”林翎冷哼一声,势气骤起,“况,璃沁如此并非无理取闹,若不是馨妃娘娘不听劝告非要搅扰母后安宁,璃沁何须如此!”林翎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硬是将馨妃说得哑口无言。
璃胤脸色一沉,冷声接过林翎的话反问堂下跪着的二妃:“馨儿、雨儿,沁儿所言可是事实?”
如若平时这两妃子必定会矢口否认,毕竟皇后宫里的宫人皆胆小怕事并不敢出面指正,而太子一人也无人证来上告二人。可是今日,出头之人是长公主璃沁,太子又正好在场作证,认二人如何狡辩都无济于事。
璃胤见两人不言语,眸色暗了又暗,脸色一沉,冷声下令:“馨妃雨妃身为皇妃竟不识尊卑之别,不能以身作则,恃宠而骄,欺侮皇后,理应削去妃位,朕念在你二人服侍有功,罚你二人闭门两月,罚奉一年,待皇后病情好转,你二人亲自来皇后殿上领罚!”
璃胤虽是一副没打算放过这那两人的姿态,但做出的惩罚却是远远不够。林翎撇了撇嘴角,心里默默感叹,男人啊,到底是朝三暮四的。
璃胤的不满倒像是没有作假,宣判完处罚,随即命人将馨妃雨妃带出了凤雪宫大殿,仿佛多见这两人一眼都会满腔怒气一般。林翎随即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做戏倒是做得真像,只是不知你这璃雪国主的戏到底能做到几时。林翎心思一转,疑问骤起,连这璃雪国主都要讨好自己,那这璃沁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璃胤用手撑起有些发疼的额头,双目微闭,柔声道:“沁儿此番回宫定是舟车劳顿,洌儿且命人将凝雪宫收拾一下,迎沁公主回宫!”
璃洌应了声“是”,转身便出了凤雪宫去做安排。
林翎偷瞄一眼璃墨,恰巧碰上璃墨的目光。林翎一怔,随即移了视线,不再乱看。
“沁儿到凤雪宫是来看皇后的吧?”璃胤将手放了下来,温和的目光凝到林翎身上,让林翎感到了丝丝暖意。林翎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雨瑶近来身子抱恙,你且随墨儿到内殿去探探——行事仔细一些,不要扰了你母后才好~”璃胤嘱咐得很是细致,让林翎突然有种感觉,璃胤在乎的并不是先前那俩妃子,而是这身卧病榻的雨瑶娘娘——林翎心思微转,不过一秒,便将这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了——假若这璃胤是真心爱雨瑶娘娘,那璃沁身居皇宫的几年里,为何璃胤几乎从未出现过在雨瑶娘娘的宫中?假若璃胤真心爱雨瑶娘娘,又怎会另宠他人,让他人欺侮于她呢?林翎冷冷一笑,还是自己太天真……
林翎矮身行礼,轻声应“是”,便随了璃墨进了内殿去探望皇后——皇后安详地睡于榻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林翎不知哪儿来的情绪,不过一眼,便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璃墨拉住刚要上前探望的林翎,冲林翎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
林翎的眼眸对上璃墨那绝美的凤目,脑海已是混乱一片,只觉怒气上涌,难以遏制。
璃墨仿佛没有读懂林翎此刻眼中的怨气,不过淡淡地凝视了林翎一会,便别开了视线。“皇嫂身虚,不便打扰,沁公主看看就好……”
璃墨一声不痛不痒的“沁公主”自是打击到了林翎,林翎眼眸一垂,甩开璃墨的大手便转身离去。璃墨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不过一秒,便又变回原来的云淡风轻。
林翎穿过凤雪殿时再未看见璃胤身影,心中愤恨不知不觉地又加深了一层——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翎走出凤雪殿才发现灵枢不知何时已经候在殿外,便随了灵枢去往凝雪宫。
物是人已非
林翎随着灵枢离开凤雪宫,不过盏茶便到了璃沁自小居住的凝雪宫——凝雪宫地角并不偏僻,宫殿宏伟、气势不凡,唯一与之不相称的便是这清冷的气氛——林翎脑中忽现璃沁记忆中的片段,鬼使神差地直接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院里草木繁盛、花团锦簇,墙边的玉兰已经隐约绽了几张笑脸,若有若无的玉兰香气传来,林翎忍不住扬了嘴角——一股暖意从鼻腔蹿到了心里——那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皇叔,来追我啊~”小小的人影绕过花丛,一蹦一跳的,极其欢快。
身后的男孩停了步子,虽看不清表情,却依稀还能听清那嘴边的嘟哝:“都说了,不要喊我皇叔……”
“沁儿,慢些跑,小心不要磕到!”温柔的女声传来的同时,一双温柔的手掌已经将即将摔倒的女孩轻轻抱起,窈窕的身姿从林翎脑海一晃而过,徒留一抹淡淡的水蓝……
……
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闪过,如电影一般,勾起了林翎的各种情绪。林翎微垂眼眸,心里已是五味杂陈。
“参见公主殿下!”两个貌似领头的宫女领着一队宫女太监前来行礼。
林翎放眼望去,皆是年轻人,不见旧人,悲情骤起,微微扬手示意,众人默默退了下去。
“沁儿有何不满直言便可,为兄可不想整天对着一张苦瓜美人脸过活~”璃洌从内堂踱了出来打趣林翎,显然心情不错。
林翎则不声不响生着闷气,不欲搭理璃洌。
璃洌见林翎不理自己,伸手去抬林翎下巴,林翎一躲而过,仍不言语。
璃洌一看林翎这般,慌忙行礼赔罪:“好妹妹,就算你生为兄的气,也得告诉为兄哪里不对,为兄才好改过不是?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生闷气,为兄无法改过事小,若让妹妹以后看见为兄便要生气,再气坏身子可就事大了……”
林翎正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恰巧遇着这不怕死的,如何能不发泄一下。林翎冷哼一声,嘟了嘟嘴唇,应道:“这般花言巧语可是璃墨所教?”
璃洌突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虽说璃沁自幼与十七皇叔交好,可是,这花言巧语跟十七皇叔有什么关系?十七皇叔此人何时跟姑娘家有过花言巧语,况且眼前这姑娘还是他老人家的亲侄女。璃洌莫名其妙地挑挑眉梢,赔笑道:“沁儿说笑了,为兄可是诚心请罪,怎会是花言巧语,且,即便是花言巧语也定不是十七叔所教,十七叔之才如何会用到这‘旁门左道’上来……”
林翎本想继续刁难璃洌,后冷静一想,倒是自己小气了——原本惹怒自己的是璃墨,伤感怀旧又是这情景所致,与璃洌何干,又何苦刁难璃洌。林翎心思一动,收了脾气,不再言语。
璃洌见林翎不再说话,以为林翎还在生气,再拱手一礼,软着语气讨罚求原谅。
林翎借机舒缓了脸色,撇撇嘴角,大义凛然地回应道:“好了,原谅你了,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璃洌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行礼,不停念叨着“多谢,多谢~”
林翎嘴角又是一扯,趾高气昂地来了一句:“那作为赔罪,皇兄理应带沁儿转转这宫殿吧——十年未归,都有些生疏了……”
璃洌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扬了笑脸,引了林翎四下转了一转。
凝雪宫主殿为凝妃所居,无论外殿还是内堂皆由水蓝的帘布装饰,自成一派清凉;林翎依旧住在凝雪宫西厢,此番闲逛,林翎才知道那璃沁所居之处名曰“泠沁阁”——“泠”、“翎”,倒真是缘分!泠沁阁景致舒雅,内外帘布皆选紫料,极合林翎心思。
逛完宿处,璃洌便引了林翎来到凝妃的书房:凝妃的书房宽大明亮,书架成排,整齐有序,典籍充栋,不落纤尘,宛若主人还会时常光顾一般。
林翎驻足于书架旁的画像——凤目、俏鼻、玲珑美唇,靥含浅笑,眉目皆情,一袭蓝裳,窈窕无双——记忆随画像渐渐清晰起来,眼前这绝美的女子,正是自己心里娘亲的模样。
雾气悄无声息地蒙上林翎双眼,林翎不自觉地轻轻吸了口气,举帕拭去眼角的水气。
璃洌默默站在林翎身后,自是将这一幕看得仔细,顿觉心口一暖,眼眶微酸。
当时已惘然
林翎虽是满腹疑问地住进了凝雪宫,但住进来之后却极其适应此处的生活。也许是璃沁身子本就对这环境极其适应、亦或是那些回忆让林翎感到了安心,除却环境过于清幽,倒也算是无可挑剔。林翎虽然算是养尊处优了,但还是没有改掉“八卦”属性,闲着没事拉个人聊聊天,不过几天,便将这篱雪皇宫摸个八九不离十。
这篱雪皇宫也是个极有意思的地角,除却皇后宫内留有少量心腹老人,宫内其余侍从一概进宫没有超过五年的,加上凝妃的书房充栋皆是医典,并无什么正史野史可以拿来一观,当做参考,因此,林翎最感兴趣的“过去”那一部分便被华丽丽地隐去,找不回来了。
不过,凭林翎之能篱雪皇宫五年之内的事情,已是被林翎挖掘了个大概,其中最精彩的段子还是关于那篱雪最高权威,篱雪国主璃胤的——这篱雪国主璃胤着实是个怪才,这些年来对后宫三千佳丽皆是不管不问只一心扑在政事之上,所以选秀之事便一拖再拖,以致篱雪后宫多年没有扩充过,就连子嗣亦未增加——至林翎进宫,璃胤也还只有璃洌和璃沁一子一女。
篱雪国主偶尔去趟后宫,也只是陪着多病的皇后稍微坐上一坐,直到一年之前,皇帝陛下从皇后宫中出来,脸色一沉,便下达了一条选秀的命令,不过数日,篱雪皇宫便多了一批美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篱雪国主却依旧忙于政事,不过问后宫,直到璃胤“偶遇”刚刚进宫的馨、雨两秀女。璃胤对着两女子一见倾心、宠爱有加,这俩人也就这般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人人都传说是美人命好,机缘巧合入了陛下法眼。林翎虽不多言,却还是觉得此中玄机,恐难一语道破,便提起耐心,慢慢等待后续。
林翎本是喜静之人,奈何这一世一醒来便被那混世魔王璃子逸搅了清闲——或许人的习惯真的会随环境而改变吧——自打林翎住进这凝雪宫没人搅扰之后,林翎竟还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好在那璃洌也是个极贴心的,每天至少要来这凝雪宫里溜达一圈,视察工作之余顺带着陪林翎排忧解闷;篱雪国主璃胤虽也是个“不闲”的主儿,无法经常过来探望林翎,但其关怀自林翎进宫那日就没停过,隔三差五便大肆赏赐一番,使得林翎宫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就连身为太子的璃洌也常常扼腕感叹“父皇这重女轻男的思想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每当这时林翎总会偷笑不语,心里却洋洋得意——宛若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故意“刺激”璃洌。而那璃胤着实也是个偏心无极限的,除了大小赏赐,硬是允了凝妃曾经几番控制的璃沁喜食零食的儿时习惯,命人将各地各色小吃、零食给林翎备了个齐全——姑娘家好吃这点绝对是共通的,任林翎前世是如何独特都逃脱不了这“吃货定律”,且不说那璃胤命人送来的零食皆都精致可人,但说那每日必不重样的品相口味,就足够让林翎大快朵颐了。
话说到这里仿佛还少了一个人,林翎面上的笑容一僵,渐渐隐散而去——林翎自从进宫第一日在凤雪宫碰见了一次璃子逸,便再未与璃子逸碰过面。林翎心里一半是气愤,另一半则是疑问——如若璃墨真的要杀了自己,又何必豁出生命多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际?抑或这一切都只是假象,璃墨想要得到自己的信任,然后才能达成他自己的目的?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林翎自是不笨,却还是被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蒙头转向。林翎忽觉愁闷难遣便命人在湖心小亭里备了酒水,一人独倚围栏,挑水逗鱼。
几盏清酒下肚,林翎自觉无趣,且不说这酒味浅淡远不及涂山颜渊所酿,但说此情此景即便是美酒满坛,尝到嘴里大约也只剩清苦吧?林翎挑唇,勾起一抹苦苦的笑意,顺手倾杯,将酒倒进池里。
细雨绵连而至,引得林翎仰头观望,忽觉诗性骤起。林翎命人拿来笔墨,宣纸铺于石桌。林翎抬眼观景,低头落笔,一挥而就:
归兮
纤纤雾帘天地间,
潋潋清波漾水边。
惶惶不闻旧时曲,
渺渺只见新愁添。
倒是衬上了此情此景——细雨连绵打破了池水的幽静,故里已是物是人非,徒留自己寻不到那些曾经的曾经,只好立于水边独自叹息。
林翎恍惚之间,顿觉手中一空,笔便被人拿了去。林翎本以为是璃洌恶作剧,未等回头,便闻到了熟悉的玉兰香气。林翎的身子僵了一僵,便这样尴尬地顿在了原地。
好听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不似旧日的戏谑,隐隐透出点点威严:“如此感伤,不好,不好~”某人摇头,错开林翎的身子,抬笔略作思索,落笔一蹴而就。
林翎不自觉地将视线移上桌上的宣纸,清隽的笔迹并肩林翎的诗句映入眼帘:
来兮
袅袅轻烟舞翩跹,
依依杨柳墟里见。
滟滟芙蕖池中醒,
泠泠水心一片天。
自是一派祥和美好的人间美卷。林翎低头不语,大脑一片空白,凝视良久也没有品出其中意味。
璃墨收笔,视线凝上林翎的脸庞,轻启薄唇,悠然而语:“既来之则安之,大家皆待沁儿以诚,沁儿无需多做思量,累人累己!”安慰的话已到了唇边,璃墨硬是将其一转,变成了一句近似告诫的话语。林翎的脸色沉了一沉,转过身去,背对着璃墨,不言不语。
璃墨亦是眼眸一垂,悄无声息地放笔离林翎远去。
“咦,这水心一合可是公主的名字呢~”灵枢怕林翎醉酒,便端了茶水前来伺候,谁知看完桌上的诗句,竟忍不住发出疑问。
林翎一顿,转身再次看向璃墨的诗句——水心为“沁”!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