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娘不明就里,赶忙起身,扶住林翎:“林姑娘这是何意?”
林翎垂了垂眼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卿娘是聪明人,料想林翎这般狼狈的原因不言自明,林翎别无所求,但望着卿娘能够收留林翎在这栖月楼中……”
卿娘微笑再次启唇劝说:“想是卿娘说得不明白让姑娘误会了去,卿娘别院距此处不远且守卫比此处更为缜密……风月之所,难免鱼龙混杂,浊了姑娘清气,总是不好……”
林翎举目对上卿娘双眸,满是真诚地应道:“卿娘既是拿林翎做知己,又如何要说这些客套言语?林翎从未惧于旁人,也不欲躲躲闪闪,本是图个清静地安身立命,别无他想……青lou虽是鱼龙混杂,表露却是真性情,总比那些存满伪善和虚情假意的荣华之地干净得多!若是卿娘收留林翎,林翎便敢担保这栖月楼的安宁且愿意在此卖艺,自食其力;如若卿娘着实为难,林翎离开便是。”
卿娘这才寻思过来林翎并非前来寻找荫蔽,心下一松,却又觉着有些意思,遂思忖片刻,点头应了林翎要求。
身居风月阁
卿娘一直悉心帮衬着林翎,既如林翎所愿,没有表现出过于亲密的关系,又确确实实将栖月楼里最好的住处、最美的衣饰和最可口的饭食一一送与林翎处。
大伙虽不知晓卿娘同林翎交好,却是将林翎的优待一一看在眼里………未曾出力一分一毫,便能享受如此待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是难以被理解的。
一时间流言大作,有人说林翎掌握了卿娘什么把柄,让卿娘不得不如此厚待于她且不问酬劳;也有人说林翎生得不似凡人,恐是有什么妖法也未可知;最令人信服的一则则是林翎背后有某有权有势者撑腰,卿娘不敢乱动,只得好生照顾……
管事婆子虽是不愿理会谣传,却还是因卿娘对林翎的特殊照顾而产生了疑虑。
管事的婆子自是不能理解卿娘如此安排的理由,几番周旋,却也改变不了卿娘的决定,遂也不多加干涉………毕竟栖月楼在卿娘的运作之下也算是生机勃勃,散养几个闲人定是不误大局………何况钱权皆控于卿娘一人之手,纵是旁人要插手,恐也是插不了的。
直到卿娘要将自己最最宝贝的那张邀月琴赠予林翎,管事婆子终于爆发出来,拦住卿娘。
“姑娘这是何苦?好吃好喝伺候着那位便是罢了;她不抛头露面,不挣银两,徒生一副绝世容貌,让我们养着,还给我们脸色看也便罢了;如今还要夺您这宝贝………老婆子不管她背后有什么人撑着,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姑娘委屈了!”管事婆子一脸正气地护在门口,不让卿娘出门。
卿娘闻言一愣,忽又弯了眉梢:“你们私下里都把人传说成什么人了?第一,翎姑娘并非坐吃山空,不过我给她选的日子稍迟些,望着她先适应这边生活;第二,这琴,我自不是白送于她,只是能配上翎姑娘的气质的琴,恐是除此无他,第一场表演至关重要,往后的银子还得靠这场操持,借她一场又何妨?”
管事婆子稍作思忖,有了些动摇,见着卿娘又要抬步出门,却还是犹豫着上前拦了:“姑娘此言不假,只是……这琴是公子所赠……”
卿娘再次微笑开口,打断婆子的疑虑:“公子赠卿娘琴是赏识卿娘曲艺,卿娘借翎姑娘琴也是同理,并无不妥;且,这栖月楼真正的主人是公子,公子定不会望着栖月楼不好,我有种预感,这翎姑娘很可能成为咱这楼里的头牌……”
“姑娘,就你心思宽!”管事婆子横身一挡,再次堵住了门,随即压低声音在卿娘耳边说道,“那翎姑娘生得那副姿容,自是容易做买卖的……老婆子只怕……只怕她招致灾祸哇!”
卿娘闻言,神色一凛,虽然知道林翎的事情必定不小,但她既敢那般担保……无论如何都要信她一回!
卿娘极其认真地凝上管事婆子:“大娘,咱这楼里的有几个是没有点麻烦的,我卿娘自是不怕麻烦,况且一切有公子呢,你怕什么,不要危言耸听,疑神疑鬼的……此番流言若是再在楼中乱传,别怪本楼主不客气!”
卿娘一甩袖子,与管事婆子擦开距离,抱琴而去。
管事婆子右眼皮跳了又跳,几番纠结还是召过小厮,在小厮耳边低语:“去告诉公子……”
卿娘往林翎院子赶的时间,林翎的院子正在经历一次围攻。
几个姿色颇为突出的女子打头,带着一群与林翎入楼时间相近却与林翎待遇相差颇远的姑娘来林翎院子问罪。
林翎端坐二楼檐廊之下,低眉瞥了眼楼下气势汹汹欲要滋事的人群,信手斟了茶水,悠闲自品。
楼下带头的女子自是气不过林翎这般冷傲,遂扬声冲二楼说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栖月楼向来尊崇敬老,姑娘初来乍到竟已这般凌傲,可是不妥啊!”
林翎垂眸继续饮茶,并不理会楼下言语。
另一女子见林翎竟然公然藐视她们,怒火中烧,一指旁侧新人,说道:“栖月楼向来讲究先来后到,与你这贱人……啊!”
那女子的话没骂完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石子打翻在地………林翎抬眼,冷冷扫了一眼楼下人群………众人忽觉空气一冷,瞬间静默了。
那被打倒的女子自是不服,艰难地提了裙摆,缓缓起身:“贱人,竟敢暗示本姑奶奶!”
那女子话音刚落,一杯茶水自上而下浇落………楼上的林翎依旧从容拈杯饮茶,似乎并不知晓一般。
这杯茶水一浇,自是燃着了那女子的火气,不管旁人怎么阻拦,那女子硬是闯到林翎近前,指着林翎破口大骂:“生得一副狐媚子模样了不起啊,老娘也是官爷的人!你以为会两下三脚猫功夫,老娘就怕你啊!栖月楼可没你撒野的份儿!”
林翎静静听着,信手调着杯中茶水,完全不欲理会来人。
这番态度自是激怒了楼下女子,那女子顿了一顿,张嘴又是一句:“我看你娘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才生出你这么个骚货!”
林翎半抬着的手臂一颤,关于璃沁母妃的片段尽现脑海:凝妃是个好母亲,本不该受此侮辱。
林翎脸色一沉,眼眸半垂的模样,让楼下女子很是得意。
那女子冷笑着,又是一句:“烂货生烂货,倒是……啊……”
这次的叫声着实比上次要惨了几十倍,林翎这鞭下去,恐是那女子周身都没个安生处,可这一鞭却又偏偏打得极妙:除却唇角淤青,他处并未破损分毫,内里却又疼痛难耐,一时半会缓不回来。
林翎默默收鞭系回腰间。
楼下人皆目瞪口呆地凝着地上打滚的女子,竟是畏惧地不敢再看楼上的林翎,直到卿娘赶来,众人才向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围到卿娘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卿娘语气平淡,却十分具有威严。
身侧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林翎的罪行。
卿娘抬眼一扫楼上安然品茶的林翎,扒开人群,来到依旧虚弱卧在地面的女子面前,启唇说道:“你说!”
那女子泪眼婆娑地颤抖着右手,一指高台上的林翎:“是她干的!”
“她无缘无故就打你了?!”卿娘声调骤提,带着众人的心脏也是颤了一颤。
“翎姑娘可是邀你们来她园子了?”卿娘一扫众人,空气猛地紧张起来………众人皆垂眸不语。
卿娘重“哼”一声,转脸面向众人说道:“我栖月楼向来以和为贵,你们这般明目张胆聚众滋衅挑事,置楼规于何地?”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认错求饶。
卿娘再哼一声,扬声说道:“今日前来寻事的皆禁闭半年,除却正常接客、表演,不得出门,再生事端,逐出栖月楼!”
众人纷纷哭嚎着应了。
卿娘又唤一句“来人”,一指地上半昏半死的女子继续说道:“将她带回去,半年之内不允接客、出户!”
那女子一听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挣扎着讨饶:半年不接客就意味着没有银子赚,没有银子便没有好日子;且男人都喜新厌旧,往日恩客一旦对别人张开双臂,自己便再无翻身时机,如何能不着急。
卿娘冷瞥一眼挣扎哭嚎的女子,脸色没有半点缓和,冷着声线又补一句:“还不出去!”
卿娘声音一落,众人慌忙低头行礼,悉数趋步离开了林翎的院子而去。
凤行天下先
自打经过那出闹剧,无论是林翎的脾性还是卿娘的立场,栖月楼上上下下都是心知肚明,再无人敢正面跟林翎叫嚣着过不去,林翎的日子仿佛又重归了平静。
卿娘将“邀月”送至林翎处,虽仍忙里忙外无暇多顾林翎这方,心思却一天都没浪费在他处——“邀月”乃世间排得上名次的好琴,公子亲自授琴,又以邀月相赠,卿娘自是感激,遂从来不敢随便乱用此琴——然而卿娘确是对林翎一见如故,如若林翎真的要留在栖月楼,光靠自己维护是无济于事的,毕竟人言可畏,只有林翎凭实力真正在栖月楼里占下一席之地了,她才能留下来。
卿娘兀自斟了一杯茶水,一口抿尽,抬眼一袭紫衫飘然而至。
“翎儿可是有闲情,琴曲练得如何了?”卿娘微抬纤臂,邀了林翎。
林翎眉梢一弯,贝齿隐露:“林翎过来正是要同卿娘讨个人情呢!”
“哦?”卿娘挑眉,为林翎斟上一杯清茶,悠悠道,“洗耳恭听~”
林翎接了杯子在鼻尖嗅嗅,扬脸又是一个好看的笑容:“好茶!”
林翎举杯触上美唇,垂眸,舌尖轻点茶水,吧咋吧咋滋味,再次落盏,启唇:“淡雅清爽,优韵细腻,绵而不柔,悠而不怨……”
卿娘扬唇称赞:“今年购置的新茶,送我这里先来把把关——翎儿确是行家,以后品茶这事不若就交予翎儿如何?”
林翎闻言,忽又故作深沉地垂了眼眸,欲言又止:“好茶是好茶,只是……”
“只是什么?”卿娘闻言,挑了眉眼去观林翎。
林翎抿唇浅笑:“只是朝露已沉,水味不新,污了这茶的滋味。”
“这茶确是集清晨甘露所泡,只是这朝露已经是最新鲜的水质了,如若这都不行,那要如何才能泡出茶水本真呢?”卿娘着实有些好奇,抚袖拈了茶杯再起一问。
林翎垂眸,思量片刻,启唇作答:“自是今时今日新汲的露水为最好!午时为界,越界则陈。”
“哪来那么多新鲜的露水供给这茶?”卿娘皱了皱眉,有些烦恼。
“宁缺毋滥。”林翎微笑着凝上卿娘,纤手轻搭卿娘肩膀,“平常时候便用着平常东西,这样才能凸显珍品的稀罕啊~”
卿娘思绪一转,抬眼去看林翎那一脸贼笑,轻舒一口气,沉声道:“翎儿这是话中有话啊!”
林翎抿嘴,露出皓齿:“翎儿当然是来感谢卿娘思虑周到的啊!”
“本楼主可是将栖月楼里最好的琴拿给姑娘了,姑娘还有不满?”卿娘脸色不由自主地暗了一暗,显然没听明白林翎的前因后果。
林翎撅撅小嘴儿,握上卿娘双手,抬眼认真凝上卿娘双眸:“卿娘误会了,林翎的意思是‘平常时候用着平常东西’平常练琴就用普通琴瑟就好,林翎若是平常练琴都要揽上卿娘的心肝宝贝,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卿娘闻言,转换脸色,有些失笑:“姑娘家可都是喜欢好东西的,像翎儿这般不贪心的,可是不多见!”
林翎闻言亦是笑出了声儿:“卿娘待林翎以诚,林翎如何能以怨报德,自私自利呢?”
“哪儿有那么大罪名,不过借你一张琴而已。”卿娘摇摇头,再抿一口茶水。
林翎却兀自肃了脸色,继续说道:“且不说邀月是世间名琴,但说卿娘连上次那样盛大的表演都不舍已用,便可以知道它对你的意义——乐人爱琴,天经地义,只是夺人所爱,确是为人不齿的——卿娘待林翎如此,林翎感激不尽,但这琴,林翎是万万不可动的。”
“美人配好琴,赤心送知己,这也是天经地义,我既是认定翎儿这个知己,这琴是断不能就这般轻易收回来的……”
“不若这样!”林翎赶忙接了卿娘前话,微微一笑,继续道,“林翎再讨卿娘一张普通的琴作为日常练习,邀月便用在表演那晚如何?”
卿娘望着目光灼灼的林翎,终是舒了口气,点了点头,冲门外扬声吩咐道:“来人,给翎儿姑娘找张琴来!”
不过片刻,门外的侍从已经搬了张琴过来。
林翎轻抚桌上的古琴,信手捻拨,泻出几个轻灵的乐符。不过眨眼,林翎手速骤急,乐符随着林翎手指在弦间游荡,跳跃成一幅欢快的篇章:金凤临世,傲舞天际,百鸟俯首,万物苏醒。
一曲“朝凰”傲然而出,石破天惊,万籁侧耳——乐声激扬,明亮了屋宇,闪耀了天地,山川河海奔波其间,自然百态皆出其曲,洋洋洒洒,浩浩荡荡——栖月楼内外骤然安静,卿娘惊讶地凝着眼前的人儿,移不开眼睛。
“好曲!”林翎乐声一停,栖月楼隔壁酒楼一号雅间便传出一声称赞。
那称赞者一身贵气,端坐主席,笑眼吟吟的,似乎心情大好。
“乐声从栖月楼传出,想必是‘天下第一琴’在练琴罢……”那称赞者旁侧的人儿赶忙起身为主席再添一杯,抬手相邀,“五皇子,请!”
羲和昌显扬手一摆:“本王安居此处甚久,五皇子之称却也不甚便意!”
旁侧的人颔首,唯唯诺诺称是。
羲和昌显却也不继续为难,侧耳偏头,似是不经意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却也不似卿娘……想必是这栖月楼里又多了什么奇人……栖月楼果真不负这风雅翘楚的美名啊~诶,王大人,你初次过来,想必这栖月楼也还未来得及一探,不若改日本王做东,邀王大人同往过去瞧上一瞧,如何?”
那被称作王大人的人面上僵了一僵,尴尬地应了声:“不敢!”
羲和昌显这才转过视线凝上眼前人,笑道:“哎~什么敢不敢的,这栖月楼可是坊间一绝,不去看上一看着实可惜……”
王大人赶紧起身赔笑:“求之不得,下官从命!”
王大人面上虽是小心翼翼,心里却分明轻快了不少:五皇子自幼被遣出皇宫封王,自是不得皇帝宠爱,这厮看来分明又是个留恋花丛的纨绔,看来不足为患……
羲和昌显静静凝着眼前之人的面色转变,随即眸光一转,望向临侧的栖月楼:倒是有些意思。
琴挑栖月楼
林翎随手拨弄的那支曲子可谓惹得满城风雨,凡是有幸一闻其音的皆对那琴曲赞不绝口………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妙,林翎这仙乐妙手之名也不胫而走。
卿娘自是从这曲子中窥出林翎本事一二,心中唏嘘的同时又是充满希冀:本来担保林翎能成为台柱还有些战战兢兢,自打这曲子一弹卿娘则彻底有了底气。
羲和昌显应付了皇城派来的王大人,心中却对那日偶闻的琴声念念不忘,本要派人去栖月楼一探究竟,谁知才过了半日,第二天一早卿娘便命人在大街小巷贴满布告,宣布昨日一曲动阙城的凤翎姑娘将在五日后登台。
羲和昌显唇角一挑,心赞:这宣传方式倒也新鲜,无论是那撩人的曲子还是这神秘的女人,都是吊足了人的胃口,还真是有趣得很。
果不其然,在卿娘的运作下,到了第五日傍晚,栖月楼是里外三层人影,有钱的没钱的都抻长了脖子前来一睹那绝世琴手之风。
羲和昌显撩开轿撵帘子,望着栖月楼那爆满的人群暗叹,若不是下手早,砸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