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一紧,他使劲勒我:“我刘縯看中的,必然会得到!”
“你要不起我!”我重复一遍,心中遥想的却仍是“光复汉室”那句话,“我要的男人,得是人上之人!”我抬起头,冷静的对上他灼热的目光,那里有团火种在旺盛的燃烧。我吸了口气,狠下赌注,“算士谶说,我这辈子是当皇后的命!”
这个时代的人极为相信谶纬之说,我信口胡诌,不过是想看看刘縯是何表现。果然,他脸色微变,眸底的笑意慢慢敛尽,转变成一抹倨傲。
唇角最终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阴丽华,你——我刘縯这辈子要定了!”
虽然明知这句话乃是我言语挑拨后的结果,可望着他脸上无比认真的表情,却同样令我生出一种眩晕感。
四月初夏之风,带着股躁动的热气突如其来的吹进了我的心里,吹皱一池波澜不惊的静湖。视线不由偏移远处,我不敢去正视他,双颊在火辣辣的燃烧着,刘縯的目光赤裸而毫不掩藏,白痴都能看明白那代表的是什么。
蓦地,我身子微微一颤。数丈开外,有个青灰色的身影站在拐角处,正惊骇莫名的望着这边。刘縯似有所觉,倏然转身,在看到刘嘉的同时却并没有躲开我,反而将手臂收紧,更加用力的将我牢牢搂在怀里。
刘嘉震骇的表情渐渐黯淡下来,带着一种困惑与失望的低下了头,慢慢转过身去。
伯姬
没几日,刘秀便从宛城归来。这次再见他,我却没了以前的那份自在与坦然,只要一想到阴识说亲被拒一事,我就浑身不舒服。
即便我已不是以前的阴丽华,可我如今毕竟仍顶着她的名头苟活,为了避免尴尬,相见不如不见,于是我借口伤养得差不多为由,向邓晨夫妻请辞回家。没曾想刘縯闻讯后,一口否决。
“就这么想逃开我?休想!我刘縯看中的东西,必然不会轻易放弃!”他带着一种恼恨的口气,恶狠狠的盯住我。
“我不是东西!”不理他,自顾自的打着包袱卷,我琢磨着要不要求刘元再做点麻饼带回去,她做的麻饼口味极好,不是寻常人家里能够吃到的。
刘縯可不管这些,他野蛮的伸手拉我,我后背撞进他怀里,他从身后伸臂揽住我的腰,湿濡的唇角贴在我的颈上,炙热的气息传递着他的坚决。
“不许走!下个月我便回蔡阳了,你就不能再多陪我几日?”
从未见有哪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有他这么会磨人的,我好气又好笑的拍打他的手背:“松手,别逼我跟你打架!我可不是你的什么人……”
“那等我回蔡阳办完事便去新野找阴次伯提亲!”
我心中一凛,脱口道:“不许!”
背后紧贴的躯体猛地一僵,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箍在我腰上的胳膊收得更紧了。
“你想勒死我啊……”
话没说完,他突然扳过我的身子,俯首吻了下来,粗狂的气息瞬间吞没我。许久过后他松开我,迷糊的神智在恢复清醒的一刹那看到他洋洋自得的神情,不由为之愠怒。
一拳砸中他的下颚:“再敢肆意轻薄,我杀了你!”话虽如此,那一拳到底留了几分力,连我自己都觉得羞臊不已。
“丽华,你并不讨厌我!”他嘻嘻一笑,显得分外笃定和自信。
我狠狠感到一阵狼狈,这个刘縯,为什么总喜欢把话放到台面上来。
“可我也没说喜欢你!”我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你会喜欢我的!”他很肯定的回答。
“凭什么?”
“就凭我是刘縯——刘伯升!”
“嘁!脸皮厚的我见多了,还没见过这么厚的……”
争吵的最后结果不外乎是我们又打了一架,刘縯摆明有意放水让我,我也就没好意思当真使劲踹他。
这之后我也没真的走成,不知为何,阴家那头来人了,没提接我回去的事,反而带口讯来说让我留在邓家多住几日,还把侍女胭脂从阴家送了来贴身服侍。
我满心不解,思前想后左右逃不过是刘縯背着我使了什么手脚,问他他却是笑而不语,贼贼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可疑。我和他两人在邓家走得甚近,闲暇时他开始教我练剑,演习剑招。我对这个很感兴趣,一个肯教,一个肯学,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过得不无聊枯燥。
我之前还动脑筋想着该怎样避开刘秀,没曾想连这个麻烦也省了,打从刘秀回来后,邓晨有事没事的就带他出去,各处串起门子。我虽然少根筋,对周边的事不大上心,然而眼瞅得邓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显得古古怪怪,竟像是刻意制造空间和机会给我和刘縯独处,我也开始有点觉悟了。
进一步接触刘縯,会发现这个人还真像刘嘉所说的那样,是个思想表面化,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单纯家伙。他高兴时会畅怀大笑,愤怒时会拍案而起,什么样喜怒哀乐都不用费心去揣测,直接可从他脸上看得一清二楚的家伙。
他是长子,却不管家中生计,只顾挥霍钱财,好侠养士,结交人才。若非我早知新朝将亡、汉室将起,必然会和刘嘉、刘元等人一样,认为他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可是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刘縯的志向不用说我也猜到了,他不会甘心就这样默默无闻一辈子,汉高祖刘邦才是他为之奋斗的偶像和目标。
转眼到了月初,刘縯依依不舍的向我辞行,我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把他怄了个半死,最后终于气冲冲的走了。
刘縯走后没几天,邓家突然来了位新客人,马车驶到门口的时候,邓家许多女眷都出去瞧热闹,我却躲在房里反复练着剑法,比划着如何把跆拳道和中国古剑术相结合,融会贯通。
“姑娘!姑娘!”胭脂兴冲冲的跑进房,把我之前关照的“没事不许打扰我练剑”的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了不得了,姑娘!”
“天塌了?地震了?”我收剑归鞘。天气渐渐热了,体力运动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挥汗如雨,在这个时代想洗次澡可不如在现代随便开个花洒,冲个蓬蓬浴或是香薰泡那么惬意自如。我哀叹着生活设施简陋的同时,只得取了棉布细细的吸干满身的汗水。
“真真是个大美人呀!美得就跟画中走出来似的……”
“哦?”我漫不经心的听着胭脂唠叨,随口附和。
不行,看样子非得拿个澡盆子放水洗澡才行,全身黏糊糊的,想将就都过意不去。
“姑娘!”胭脂咬着下唇偷觑我,笑容怪怪的,“其实……我家姑娘长得也不错,奴婢以为姑娘比她要好看些。”
“哦。”
“只是……刘姑娘的气质更叫人心折!”
“嗯?”我回过味来,敢情这丫头绕了个弯,并非是在夸我,“什么刘姑娘?”
胭脂嫣然一笑,正要回答,忽地门上轻叩两记,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外头低声问道:“阴姑娘在否?”
我诧异的扫了眼胭脂,她灵巧的疾步走向门口,一连迭的叫道:“在的,在的……”
门扉拉开的同时,我看到门外站了个绿衣女子,身材窈窕,步履婀娜,由一名粉衣婢女扶着,袅袅如云般走了进来。细看她的长相,肤白如雪,眉目如画,乌黑的长发挽了个垂云髻,身上穿一袭墨绿色的绢丝襦裙,长长的裙裾随着她的移步而逶迤飘动。
我大大的一怔,这种强烈的视觉震骇当真是前所未有,胭脂形容的果然不差,这美人儿真像是从画里摘下来的。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么?”我讷讷的开口,生怕说话声音太大,会惊扰了这位娇滴滴的美人。
她扬起头来,果然我瞧得不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是她眼中隐含的那份寒意从何而来?
“你就是阴丽华?”果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咄咄逼人的口吻让我顿时警觉起来。
我撇着嘴点头,随手将擦汗的棉帕丢到席上:“有何指教?”
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虽说我还不清楚她到底是谁,可她那双犀利的眼睛里绽放的眼神,可是丝毫没半点要和我友善相处的意思。
目光落在我搁在案几上的长剑上,她冷声问道:“你会使剑?”
“不会!”我很干脆的回答,她的口吻像是在审问犯人,这点让我很不爽。
她走近几步,忽然弯腰从几上抓起剑鞘,没等我开口阻止,只听“锵”地声,长剑出鞘,寒光乍起。
耳听得胭脂一声低呼,那柄剑剑尖直指我鼻尖,美人儿冷冷一笑:“此乃我大哥心爱之物,自得剑之日起便悬于腰间,从未离身!不曾想今日竟会落到一不会使剑之人手中,真是名剑蒙尘,所托非人!”
我一轩眉,再次领受她的冷嘲热讽的同时,不由动了真怒。
“不过……勇气可嘉!”她轻轻嘘叹口气,神色稍缓,持剑的胳膊徐徐垂下。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趁她神情放松之际,快速错步欺近,以掌为刀,一记劈在她的手腕上。她痛呼一声,五指松开,长剑落地,我顺势反手抄住,顿时长剑划空,发出“嗡”地声长吟。
“不可!”蓦地,身侧响起一声厉喝。
斜刺里有人插了进来,挡在美人儿的面前,我猝不及防,长剑劈落时原本算准不会伤到她,只是想将她头上的垂云髻打散而已,料不到会发生此等变故。
“啪!”的声,来人合掌拢住剑身,幸而我及时收劲,不然剑锋锋利,势必血溅当场。饶是如此,我已被吓得不轻,一颗心怦怦狂跳,乱了方寸。
“搞什么?”我吼道,“你想找死啊!知不知道刀剑无眼?”
刘秀额角沁着汗珠,僵硬的把手松开,脸色一片苍白:“对不住!伯姬年幼不懂事,请勿见怪!”
“年幼不懂事?”我翻白眼,刘伯姬的年纪怎么看都在我之上,起码也该有个二十三、四了,这样的人也叫年幼不懂事?
刘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微窘的扯出一丝笑容:“嗳,是我管教不够!阴姑娘恕罪!”
刘伯姬怯怯的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一张脸吓得煞白,可是一双眼睛却是闪闪发亮:“三哥,她真是阴丽华?”
“嗯。”刘秀应了声,又宠又怜的瞥了眼妹妹,“去给阴姑娘陪个不是。”
“为什么和你形容得不一样?你以前不是说,阴丽华郁悒娇弱,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纸糊美人,不能娶回家劳作操持家事,只能每日供着,所以不适合你……”
“伯姬!”刘秀难堪的喝止妹妹。
我忽然有种想笑却又笑不出的感觉,归剑入鞘,无力的走回床上坐下,一时无语。
“三哥,”刘伯姬小声的说,“你好没眼光,这么个天下少有的美人儿,却反被大哥后来居上,慧眼捡了去。”
刘秀轻咳一声,拉起刘伯姬的手,把她使劲往门外拖:“你又来做什么?不是说好在家陪娘的么?”
“大哥到家后老念叨着阴丽华……我来瞧瞧……”
“娘呢,身体好些没?”
“还是经常咳嗽,不过吃了三哥上次抓的药,夜里好睡些了……”声音渐渐远去,刘伯姬的丫鬟匆忙冲我行了个礼后,慌慌张张的追出门去。远远的,刘伯姬絮絮的声音仍隐隐传来,“三哥给我买的料子,我做了这身衣裳,可好看?”
“嗯,好看,什么时候你肯让哥哥们给你做嫁衣,你穿了会更好看!”
“庸夫俗子,怎入我眼……”
终于一丁点也听不见了,我却倚着门框,若有所思的发起呆来。
没眼光吗?刘秀没眼光?
我自哂而笑,他倒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至少从不做亏本买卖,没眼力的应该是刘縯,我原以为他们刘家的伯姬姑娘该有多温柔贤淑,特别是看过刘元这样中规中矩、相夫教子的典型模范后,我对刘伯姬好奇心一度攀升。
没想今日得见,压根儿就不是我想的那样。
只怕也是个颇有主见的主儿!
刘縯啊,是该说他粗线条,还是该说他对家人太不关心?刘伯姬的性格和他形容得何止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摇了摇头,回身嘱咐胭脂:“给我烧些水,我要洗一洗!”
胭脂愣了下:“姑娘又要沐浴?”
“不行么?”天那么热,我又好动闲不住,没一天洗上两回,已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力了。
“诺。”胭脂低头,乖觉的出门烧水。
谶语
刘伯姬比刘秀小四岁,比我却整大出五岁,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本该早嫁作人妇,她却至今仍待字闺中,不得不令人称奇。
刘伯姬来了几天,几乎一睁眼就缠着我,害得我都没法再专心练剑,就在我被她缠得没法,打算卷铺盖走人时,邓晨转了信笺给我,我一看顿时傻了眼。
信是阴兴写的,言道:“大哥已去长安游学,姐姐可在邓府多盘恒数月……”
吧嗒!竹片落在地上,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想念平静无波的阴家,虽说有时候静得仿若一潭死水,但比起每日受刘伯姬好奇的唠叨,我宁愿沉到那潭死水里去。
住在邓家的最大收获,莫过于收服了邓瑾、邓卉俩丫头,至于老三邓巧,我心里虽然喜欢,却是万万不敢招惹的。周岁不到的小婴儿一会拉屎一会撒尿,我有次自告奋勇的带了她一天,结果被她搞得人仰马翻,即便是胭脂和刘元的一个小丫鬟一起帮忙,也照样折腾得我心有余悸。
联想到大腹便便的邓婵再过两月就要临盆,也不知她这一胎是男是女,不由心血来潮,突然很想去探望她。可巧听说邓晨过几日受朋友邀请要去宛城赴约,我跟他说搭个顺风车,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他听后愣了下点头,算是答应了。
到了当日早起,我拾掇了些刘元做的小衣小鞋,准备一并捎给邓婵,为了防身我又在怀里揣了把尺许长的短剑。才略略收拾停当,胭脂就在房门口催了:“姑娘,邓公子他们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
此时已近初秋,虽说暑气不足,可大晌午赶路仍是难免嫌热,是以才会赶早急急忙忙的上路。半拖半拉的到了大门口,只见道上停了一辆马车,车夫站在车驾上,却不见邓晨人影。正迟疑间,车帘子微微掀起一角,邓晨露了个头,喊道:“阴姬,上车!”
我莞尔一笑,“嗳”了声,提起裙裾,单掌在车辕上使力一撑便轻轻松松的跃了上去。抬头一看,邓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一只右手伸得笔直搁在半空,显然是想拉我的,却没料到我用这种方式自己跳了上来。
我冲他咧嘴一笑,邓晨收回手挠了挠头,嘴里小声的嘟哝了句,我没听清,可车内却很不给面子的响起一声嗤笑。
车帘子掀起,我张目一望,却见里头赫然坐着刘秀。他见了我,颔首一笑,彬彬有礼的打招呼:“阴姑娘。”
我一怔,万万没想到他也在车上。
这辆马车虽然宽敞,可身边坐了两名成年男子,其中一人还是我最不想见的刘秀,这不禁令我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邓晨极为健谈,一路上不停的谈起王莽新朝近月来的军事行动,我突然想起那日撞见他们一帮子人在陋室中偷偷密谈,虽说最后不知道他们密谈的结果如何,但是邓晨有那大丈夫的雄心壮志,不甘墨守的心思,倒是已被我窥得一二。
刘秀一路只是微笑聆听,却从不对邓晨的话多做自己的任何见解。他这样与刘縯决然相反的态度,让我感觉,他就是一谨言慎行,不敢谋于大事的生意人。
不敢听,不敢讲,更不敢为!
同样是兄弟,为什么差那么多呢?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没得出答案。可是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