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樊娴都医病给不给面子的这点小事,拔剑相向,结果公孙臣死在了刘縯剑下。
如果早年久居深闺的我还不太懂得他们男人之间那点好勇斗狠的恶习,那么现在的我早已耳濡目染,深知其害。
汉代的男人会使剑,使刀,会十八般武器也统统不算稀奇,但是拳脚相加时很少像我这样以腿功见长。
那青年唬愣了一下,急速后退,我腾身一记侧踢,仍是直踹他的面门。我抢的就是速度,拼的是快、狠、准,哪容他有思考反击的余地,连连将他逼退三四丈。
铫期在身后叫了声:“好!”
青年面上一冷,目露精芒,我顿时明白这家伙是个不好相与的高手,不敢大意直追,占了这几分便宜后撒腿就撤。身后怒吼一声,他果然追了上来,我想也不想,心随身动,腾身一记后踢。
木屐踹上他的胸口,他怎么也想不到我跑着跑着还能来这么一下回马枪偷袭,顿时仰天摔倒。
众人大叫一声,喝彩声不断。
青年动作灵活,落地后一个弹跳便已稳稳站直,丝毫没有半点受挫的痕迹。我即刻醒悟,若单比武技,此人身手或许远在我之上,只是他从来没见识过跆拳道的招式,所以才会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时间一长,我终要落败。
心念一转,我索性不再做攻击状,双手合拢,作揖道:“小人阴戟,多有得罪!”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才没那么白痴去硬碰硬,更何况我也绝非好汉。
青年收住脚,回我一礼:“我乃上谷郡太守之子耿弇,父亲命我前往洛阳,进贡以献归附大汉诚意。”我尽量保持客气的冲他微笑,他继续说道,“途经宋子县,听闻刘子舆称帝,我的两名随从不听我劝,逃去投奔邯郸……”
他说得诚恳,我却品出一丝的傲气。这个人不过二十岁出头,搞不好在家里就是一名二世祖,身手不错,长相也不错,五官刚毅,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孤傲。
然而孤傲却并不偏激!只是更加恰如其分的烘托出他独有的气质。不管他是不是二世祖,至少他来了,敢在人人都投奔大好前景的刘子舆时,反而找上了落难的刘秀。
看帅哥正看得起劲的我,心口突然一震,耿弇的影子在我眼前瞬间一分为三,我的心脏麻痹,腿脚发软,竟是站立不住的扑通摔在地上。
“阴戟!”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
摔倒也只是刹那间突发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身体会突然虚脱,不受控制。铫期离得我最近,可他不敢抱我,马成想抱却被祭遵等人挤到一旁。
他们眼看着我躺在地上却只是大眼瞪小眼,连扶都不扶我一下,这种场景真让我哭笑不得。好在眩晕一会儿就过去了,我缓了口气,用手撑地慢慢坐起。
“咣当!”有什么东西砸碎了,接着密集的打斗声透过围堵的人墙传了过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尘土,分开人群一看,呆了。
一直在树底下摆弄竖篴的冯异不知道怎么跑了过来,居然还跟耿弇交上了手。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耿弇动了真怒,拔剑相向,下手再不容情。
冯异用篴架住他的剑:“你伤了她,自然就得付出代价!”
两人针锋相对,我急忙冲过去大叫道:“住手!住手!误会!误会……公孙!”我上去抱住冯异的胳膊将他往后拉,“人家是好心来投奔的啦!”
冯异松了松劲,有点意外的上下打量我,满脸困惑:“你没事?”
“没事!没事!不小心绊了一跤罢了,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哪能那么容易就出事?”
冯异的眼神登时变得阴郁而古怪,盯着我瞅了三秒钟后,他突然撒手,转身就走。
“喂——公孙……”
他头也不回,脾气怪得叫人捉摸不透。
这头邓晨等人已经和耿弇热络起来,称兄道弟,我无可奈何的目送冯异离去,耸着肩膀转过身来,却无意间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眸。
耿弇虽与众人寒暄客套,可是目光却是越众而出,冷若冰霜般直射在我身上。
我头皮猛地一炸,也顾不得猜他是何用意,低声道:“我去回禀主公!”缩了缩脖子,趁机开溜。
突围
耿弇比邓禹小一岁。
他果然是个挺傲气的家伙,听说邓禹任将军,年纪居然只比自己大了一岁,颇有不服,可后来听到我这个跟他交过手的冒牌护军,居然比他还小上一岁时,他无语了。
耿弇极力建议刘秀迅速征发上谷兵马,然后平定邯郸,他年少气盛,几次三番后,刘秀终于笑着赞了他一句:“小儿郎乃有大志!”
这话乍听像是赞美,特别是配合刘秀温润如玉般的亲切笑容,任谁听了都觉得是赞美。我却了解刘秀这家伙又在使坏,他这话的确是在赞美耿弇没错,同时也是敷衍,这个时候若真让他联络上谷,发兵平定邯郸,那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也许以前我们还对刘子舆的真实性怀疑三分,那么现在已是升级到了七八分。刘子舆他们扯谎的本事越来越大,居然对外声称南阳的汉兵是他们的先驱,甚至还说十几年前造反被斩的东郡太守翟义还活着,此刻正在替他们拥兵征讨,出入胡汉。
说这样的谎话也真不怕地下的翟义有知,从棺材里跳起来找他们算账。
可惜,真正明理的没几个,这等弥天大谎一出,效果惊人,一时间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
初四,我们离开卢奴城,准备前往涿郡蓟县。
蓟县原是燕国的都城,我瞧这光景,从过黄河这一路往北、再往北,蓟县差不多已算是到了现代的北京城边上了。
一到蓟县,刘秀即命王霸到大街上张贴告示,以更始汉朝的名义招兵买马。
人困马乏,好不容易在馆舍安顿下,还没等我挨到枕头,就听门外吵了起来。我只得强撑起身,重新穿上盔甲,开门出去。
大多数人都未曾歇息,围堵在门外。
王霸满脸通红,冲着刘秀等人嚷道:“明公让我去贴告示招兵,可是满城百姓皆笑我自不量力。明公啊,我们在此只怕待不长久,蓟县的人心早被刘子舆收买了去……”
这头正乱着,突然馆舍外冲进来一个人,人还没到跟前就嚷嚷开了:“不好了——邯郸追兵已至涿郡——”
脑袋里“嗡”的一声轰鸣,我身躯晃了下,幸亏双手及时扒住了门框。
刘秀脸色泛白,一双平日总是眯着的眼睛此时却睁得极大,眼眸黢黑,衬得那张消瘦的脸颊愈发的白。
我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疼。
这段时日的逃亡,让他身心皆疲,可他为了稳定人心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与紧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能说……
“传令下去,重整行囊,撤离蓟县,准备南归!”邓禹反应最快,当机立断。
“大司马!”耿弇挺身而出,“今兵南来,断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乃是刘公同乡;上谷太守,乃我父亲。若发此两郡精兵,控弦万骑,邯郸子舆,何足挂齿!”
他说的倒也在理,追兵从南边来,我们若不往北跑,反往南撤,岂不自投罗网?
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再往北跑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今天,或许明天……不等我们赶到渔阳或者上谷,就会被追兵赶上。更何况渔阳与上谷皆是他人地盘,彭宠与耿弇的父亲耿况现如今还没有投靠邯郸,等过几天,形势变化得愈发恶劣,他们会不会还能这般坚持效忠更始汉朝,支持刘秀?
未来是茫然的,我虽是未来人,却对这段历史完全无知。这就像是场赌博,拿自己的命赌今后的命运!
“伯昭!”刘秀笑了,也唯有他,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能淡雅如菊般的微笑。他指着耿弇,对众人朗声道,“我北道主人也!”
他这么一说,那是决定听从耿弇的建议,让他当往北的向导,继续北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虽有不解,却都没有表示反对。稍后各自散去,准备继续北行的事宜。
“丽华!”
我仍扶着门框站着,想来连日奔波,我的脸色不见得会多好看。
隔着一道门槛,刘秀眼神朦胧的望着我,眼底柔情荡漾,有怜有愧。
我坚定的笑了下,对他伸出手去。
他伸手将我的手握住,宽大的掌心中尽是黏湿冰冷的汗水。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看到了他心底的脆弱,这个男人,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什么忧愁都藏在心里。“等到了渔阳、上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丽华……”他感叹一声,揽臂将我抱住,臂力收紧,似要将我的腰肢折断,“累你一路相随……”
“秀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我笑着调侃,心里却是一片酸涩,“就算是要做丧家之犬,我也只能跟着你一起跑,不是么?”
唇上忽然一冷,刘秀突然吻住了我。冰冷的唇瓣,火热的深吻,他像是要发泄一种压抑许久的情绪,这般的热切,这般的痛楚,以至于好几次我俩的牙齿都碰撞在了一起。
他吻得我的唇上有丝痛,可是我无法拒绝他,无法狠心推开他,满心的痛,随他一起沉沦。
“咣啷——”
乍然而起的巨响将我俩惊醒,侧头一看,马成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院子里,脚跟前一堆破碎的陶片。
“我……我什么……什么都没看到!”他惊慌失措,掉头就跑,结果脚下踩到陶片,狼狈的滑了一跤。
“哈……”我回头看向刘秀,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他捏我的鼻子。
我拍开他的手,笑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明公……大司马刘秀……龙阳断袖……哈哈,这若是传出去……”
他用力将我推进门,随手带上门,将我重重的压在门板上:“一世英名毁于你手!”
他的呼吸暖暖的拂在我颊旁,酥酥痒痒,我心里一跳,哑声:“刘秀,放手!”那张英俊儒雅的脸近在咫尺,我心猿意马,渐渐把持不住心神,“再不放手,后果……自负……”
他显然听不懂我话里警告的真实意思,居然又凑近了些,满眼笑意:“你我已是夫妻……”
听了这话,我再无犹豫,左手绕到他脑后,压下他的头,踮起脚尖将唇凑了上去,封住他的话,右手抚上他的鬓角。
他的肌肤滚烫,如同燃起的一把火,我的主动出击令他神志大乱。
一时间他像是忘了呼吸,眼神迷离,两腮彤红,欲望之火在他眼底熊熊燃烧,胸口起伏不定。
“后果自负……”我的手指在他鬓角流连,踮起脚尖将嘴唇凑近他的右耳垂,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他浑身一震,重重吸了口气:“丽……华。”
我眨眨眼,看他满脸困窘与青涩,想到他以前的种种表现,猛地醒悟:“难道你还是处……”倏然住嘴,我咬着唇吃吃的笑,他懵懂不知,困惑的望着我,这个表情实在太可爱,太诱人了,纯如婴儿。
我忍不住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乖,以后跟着姐姐混,姐姐会好好疼你……”心里突然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
“你又在说胡话!”他笑着捧起我的脸颊,“有时感觉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人细心呵护,有时又感觉你比任何人都要有担当,独当一面,不输男儿。丽华……”他抓着我的手摁在自己胸口,“这一生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一时满室温情,我感怀动情,一颗心怦怦的跳着。
刘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越来越低,终于,他低婉的叹息一声,俯首吻下……
“大司马!”
门上砰地一震,有人在外头用力拍门,巨大的冲撞力将我震得背上大痛。门并没有闩上,若非我背靠在门板上,外头的人早破门而入。
“文叔——在不在?阴戟——”外头有点混乱,吵嚷声不断,而且叫门的人显得很是焦急。我转身拉开门,邓晨正打算拍门,高举的手险些打到我的脸上。
“得罪!”他放下手,神情紧张,“蓟县广阳王之子刘接起兵响应刘子舆,他正带兵欲来捉拿文叔……”
“什么?!”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我推了刘秀一把,叫道:“赶紧撤!”
邓晨道:“我把马牵来了,趁乱赶紧逃得一个是一个……文叔,蓟县三门已闭,唯有南门开启,据闻邯郸有使者到,刘接命城中二千石以下官吏皆出城迎接。咱们现今只能趁乱从南门闯出去了,说不得……”
“杀出去!”我口吻一厉,接过他的话,毫不迟疑的将刘秀推了出去,“表哥,你带文叔先走!
“阴姬!”
“丽华!”
刘秀反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去去就来!南门见!”我挣脱他的手。
“丽华——”
顾不得身后焦急的呼喊,我满脑子都只容得下我那五十匹战马。
一口气跑到馆舍后的马厩一看,混乱间真正还留在马厩里的马匹只剩下三十来匹,其他的估计早被人偷跑了。
我怒发冲冠,朝着那剩下的三十来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马!随我突围!”翻身上马,指挥着那些跟没头苍蝇似的的骑兵冲出馆舍,“去南门!”
“遵命!”
街上一片混乱,馆舍外竟被一些不知打哪来的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骑兵队冲了几次没成功,我拔剑怒吼:“闪开!不想死的就统统给我让路!”
他们这些无良之人动的那点歪脑筋,我还不够清楚么?不过是想趁乱起哄,刘秀的一条命值十万户侯,这种利诱趋势下足可使人性泯灭,更何况蓟县的百姓与刘秀没半分交情,他是谁、是死、是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这个人可以替他们换来金子、财富、权势!
人群汹涌,嘈嚷声不断,有些农妇拿烂菜叶子丢向我们。这一起头,顿时有人有样学样,居然捡了路边的石块扔过来。一些壮汉膂力惊人,捡的石头不但大还有锋利的尖角,我身边有个士兵没留神,脑门上被砸了个正着,顿时血流如注,捂着脑袋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我急红了眼,这时南边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叫:“抓到刘秀了——刘秀在这里——”
人群一顿,哗啦如潮水般往南边涌去。
我的心跳乱了,勒着马缰的手不自禁的在颤抖:“上弓箭!”一瞥眼,见身后只寥寥数人听我的话把箭搭上了弓弦,其他人还都懵懂茫然的没反应过来。
我气得险些抓狂,声嘶力竭:“上弓箭!随我冲到南门去!这一路谁敢阻挡!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我豁出去了,谁要敢动刘秀试试,他是我的……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要他碎尸万段!
三十余骑奔腾起来,挡在我马前的人,我毫不留情的挥起马鞭驱赶:“挡我者死——”
这一刻,我仿若嗜血的煞星。刘玄说的对!杀过人的女人就不再是女人了!此刻的我,心生魔障,管他无辜善良,谁要想取刘秀的命,我定先取了他的性命!
兴许是这股煞气吓坏了那些百姓,毕竟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只想捞点好处,没想以命相搏,于是尖叫着纷纷让路,有些避让不及的,被马蹄绊倒,生生踩踏。
南门,紧闭!
门口百姓围堵,我一眼就看到骑在马上的邓禹等人,可是无论我怎么搜索,却始终不见刘秀的身影。我双目眩晕,一口气险些缓不上来。
足踩马镫,单手持缰,我高高直起身子,举目远眺。身穿华服高冠的刘接站在城门上瞧着热闹,上千士兵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