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事情也很幼稚。
那个人只会坐在那个沙发上,看足球,看棒球,每次来只会做这件事,碰上正好没什么比赛的时候就带游戏来玩。一来就一屁股窝进沙发里,对着电视,目光不离开屏幕半步。
他几乎不和我讲话,就算说上几句也都是心不在焉地应付。
不,和他说话的时候就算不是这样也无聊透顶。聊天时说多没趣有多没趣,他制造无聊的水平简直是一流的,只会不管别人地自说自话,而且又爱吹牛又爱抱怨,从来不听我说什么,也不会问我。他每次来就只是边盯着电视屏幕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做的或我买回来的东西,吃完了之后就来索取我的身体,周而复始。
虽然谈了一年半,但他最后也只称赞过我的身体。
有这具身体就行了是吧?
——一年半的时间被浪费掉了。
虽然只有一年半,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之中不算短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活多久,这绝不算短,与那个人在一起的一年半是在浪费生命。
凝视着滴答滴答流下来的黑色液体,我回想起过往的一些事。
本来我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最后还是算了。
倒好咖啡,我回到客厅。渡来仍然面无表情地缩着双肩,带着几分僵硬地坐在那儿。
他的脸很小,虽然看去很瘦,但人还是比较强壮的。
头发不长不短的,也不管修成这种发型合不合适他——也许这发型是为了看上去更有存在感吧。
——言谈举止没什么规矩,可以说是天真吗?
大概是吧!这个年轻人大概是被那个女人玩弄了吧,或者该说是被骗了?说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大概是真的吧,这样的话——是被戏弄了吗?
就是这样的吧。这家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毛头小子,不太可能有什么深交。
在大街上勾搭上,再卖弄风情来诱惑勾引,但是故意拖着不让他尝到甜头。男人被惹得心痒难耐时,这个故意挑战他忍耐力的女人——亚佐美——却死了。
想到这,我看他就越觉得像一只丢了肉骨头的狗。
“你喜欢亚佐美吧?”
端出咖啡,我不加掩饰地直接问道。
“什么?”
渡来无精打采的脸转了过来。
“我喜欢她?”他露出诧异的神情望着我,“应该说,没有讨厌的理由吧!”
“哦?”
“说了没那么深。”年轻人道。
“深?”
“关系啊。关系很浅的,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女朋友什么的,我不是都说了很多遍了吗?”
是说了很多遍。
“你刚才自己不也讲了吗?是一样的哦。”渡来说。
“什么一样的?”
渡来指向我。
“我和——亚佐美?为什么?”
“都算是认识的啊。”渡来的神情显得有几分不爽,“我和亚佐美认识后见过四次面,与佳织小姐你是今天才认识的,就这样而已,照我的标准来看没太大区别。”
确实刚刚也说过这样的话。
“你是说与我的关系——没什么区别?”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啦。”渡来端起咖啡杯说道。
“四次和一次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才会犹豫到初次见面的人家里去是不是不太好……虽然我不聪明,但笨蛋也有笨蛋的原则。我去亚佐美家也是第三次见面之后了,而且……”
亚佐美已经不在世上了。
是啊,我还活着。
“那么你再和我见三次之后会直接叫我‘佳织’吗?”
“不知道。”渡来皱了皱眉。
话说回来……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名牌上不是只写了姓吗?”
是管理员吗?
不,那个管理员连我的名字也……
“是从亚佐美那里知道的。”渡来说道。
“从那个女人——亚佐美那里听说的?”
“她说住在隔壁的是佳织小姐。你不是住隔壁吗?所以全名就是筱宫佳织吧?”
“话是没错。渡来先生,那女孩,和你说了什么和我有关的事吗?”
“话说,有事情要问的人是我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还有,叫我渡来我还是听不惯,你还是叫我健也吧。”渡来——不,健也说道。
那个鹿岛亚佐美,居然把我的事告诉这种男人——这种认识没几天的人,拿我当作和这个男人说话的话题吗?
“那么……”
说了什么?这个男人知道些什么?
我试着叫了一声“健也先生”,感觉自己有点不喜欢。
“你为什么这么想打听这种没几天交情的人的事呢?”
“这个连我自己也搞不懂,就是有点在意,因为她就那样简简单单地死了吧,再也不能问她了。”
“不过,”我说,“亚佐美她——也不是什么都好的哦。”
我在健也的正对面坐下。
“什么意思?”
“当然,算是个好孩子。”
“什么叫好孩子?”健也说,“亚佐美又不是孩子。”
“怎么说呢——对了,那女孩和我碰巧在同一家派遣公司登记过。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后来有次寄来的信弄错了,我才知道的,也是从那之后我们才开始说话。”
是啊。
最初根本没想到。
“虽然说这些不太好,那女孩学历不太高,也没什么资格证书,工作经验也不算丰富,不过,算是挺能干的吧。”
“你这个也知道吗?被派到同一家公司去了?”
“没有。”
“但是你很清楚啊。”
“聊聊就知道了。那女孩很受欢迎哦,还被派到同一家公司好几次,条件也很不错。”
“公司点名要她?”
“不是。”我随便答道。
“她在很不错的单位干了很久。”
“那里的条件比佳织小姐你那里的还好?”
“我……”为什么说我。
“她混得挺好的。”
我是贷款买的这套房,她大概是全款买下的,还说什么实在觉得很不错就买了。
“是吗,我不清楚。”
“所以我说她工作上挺能干的嘛。”
“这算是讲她的优点吧,还有不好的事吧?”
“想听吗?”
“怎么说呢,我想了解的,不是这种客套话一样的东西。”
“不过我不太想说。”我回道,“这不是说死人坏话吗?”
“啊,这……”
健也的目光依然落在咖啡杯中,说道:“关于这个……我一直觉得没什么意义。就算人死了,错了的还是错的吧。不是有句话叫‘恨罪不恨人’吗?那么人就算死了,犯过的罪还是罪,如果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我觉得讨论这个和人是死是活没有关系。”
“你说得也没错。不过死人是不会辩解的,所以你看,如果我是乱说的话,你也不知道,这不是不公平吗?所以我才那么说哦。”
“因为人已经死了,所以乱说吗?”
“真笨!就算不是乱说的,也有可能是误解或者搞错了。所以啊,我把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说出来,也许在她本人看来未必是对的哦。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我提醒他,“她不是坏孩子哦。”
“那她就是好孩子了?”
“是啊!我不是说她坏话哦,那女孩——亚佐美她啊,对男人有点……怎么说好呢……”
很轻浮。
水性杨花。
四处勾搭男人。
对谁都卖弄风情。
男女关系极度混乱。
用来形容她这方面的事情的说法要多少有多少,更粗俗的话我也说得出。
比这些更难听的话更适合她。
“她是个随随便便就和男人上床的女人吗?”
“什么?”
之后健也又说出了好几句我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来但不想说出口的难听话。
“我这么说没错吧?”
“就是你说的那样。你也知道,那女孩长得不是挺讨人喜欢的吗?”
“我觉得一般啦。”健也说着,喝光了咖啡,“没有长得很惊艳,打扮得不算妖艳,也不算很清纯,身材也不能说很好……”
“是啊!”
“不过也不算难看啦,在我看来就是那样。”
“这世上的男人对这种不出彩的女人很没辙的哦。”
“哦?”健也说着,身体向后仰去,“我也是男人哦,不过我算是和这个社会脱节的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她好像就是靠这个过活,靠这个找到好工作……这个就是职场上说的,那个……”
“潜规则?”
他知道这个词啊。
“与上司上床?”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有点辩解似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到过好几次了。住在隔壁,好歹也会看到来她家的人长什么样的吧。我也见过你哦。”
“我只来了两次。”
“那我就见过两次了。”
虽然感觉好像不止见过两次,可能是别的男人吧。
“不是只有一次吗?”健也说道,“最后一次没有见到哦。”
“哎呀,无所谓啦。反正,事到如今也没办法知道那女孩本人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有一副招男人爱的姿色,而且又是好对付的类型,很容易被男人搞定,于是到最后……”
“就上床了吗?”
“好像是哦。”
就会使媚功,明明又没文化又不上进。
烂透了!不单是道德节操的问题了。
如果用男人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贞操观念。
如果用女人的话来说……
“淫荡?”
“也不是啦。怎么说好呢,肯定是不懂得拒绝吧。”
“哦,好像懂了。”健也说道。
“也许是她太迟钝了。就算她没有诱惑男人,但在男人眼里就是在诱惑,而且又不会拒绝人。”
我觉得这和自己去诱惑男人没什么两样。
“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是,好像晚上都有中年大叔来她家过夜哦,而且还不是只一个,本来这事我没打算说的。”
“不是还是说了吗?”健也说着放下杯子,“而且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和她在一起过。话说回来,佳织小姐你不做这些事吗?”
“什、什么?”
为什么又说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也是那种女人?我看上去像那种——淫荡的女人?开什么玩笑,真没礼貌!”
“不用那么生气。佳织小姐刚才不是也说过,亚佐美并不是淫荡的女人吗?还说就算做那种事也不是坏孩子。”
“是那样没错。”
不对,绝对不对。
“我……”
“没工作啊。”健也突然唐突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什么?”
“因为‘派遣中止’②吗?你也挺不容易啊。”
“干吗突然说这个。是啊,今天也是……”
被打发回来了。
——打扫卫生我们还能分担。
——所以,已经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了。
那个部长在说什么鬼话。
“果然没工作啊……”健也说。
“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哦。”
以前起——就没有工作了,就算有,薪水也很低,要不然就是短期的。工作性质也很没含金量,尽是些端茶倒水之类的差不多的工作。
好不容易拿到了学历和职业资格证书,却全都变成了废纸一张,我不知道能用在哪里。不管是派遣公司的负责人,还是派去的公司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有眼无珠的废物。
为什么我要帮别人打扫办公室?我学经营学不是为了拿抹布的!
“但是你很优秀啊!”
“优秀?才没这回事呢。”
“你身上有种知识分子的气息,工作上不是也挺能干的吗?其实你觉得自己比亚佐美更能干吧?”
“没那回事。”
不!不管怎么想,我……
“不过,你没有工作,”健也说道,“而那个淫荡又无能的亚佐美靠潜规则成了人人抢的香饽饽。你觉得这很没意思吧?”
没意思吗?
“你这么说听上去好像我很嫉妒亚佐美一样,没有那回事。只不过,我常常觉得人们对我的评价是不正确的。”
“这就好比,其实自己能得一百分,但是别人只给五十分一样?”
“或许——不,不是的,应该说是没有给我能发挥实力的环境。”
“哦,是没有给你环境啊?”健也说道,“既然有那样的实力,干吗不直接找个单位上班?像我这种笨蛋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可佳织小姐你不是又有学历又有能力吗?”
“找个单位上班?”
我失败了。
“以前我曾经认准了一家公司,拼了命想进去。就是为了进那家公司才努力读书,终于大学毕业……”
不断忍耐,忍耐,再忍耐。
从高考就已经定好了目标。从初中开始就为未来的人生画了规划图,不是懵懵懂懂,而是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而奋斗。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不断努力,努力,再努力。
我放弃了一切该放弃的东西。
“你真勤奋啊!”健也说。
“也不是。”
“因为父母管得很严?”
“我没有父母。”
其实是有的,但是那两人谈不上什么好父母。虽然人不坏,但是总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为生活所迫,没有方向,就算有事向他们寻求意见也得不到什么好建议。作为父母却没有父母该有的样子,不能成为孩子的学习榜样。
虽然对我是好,但也只能称得上不严厉。
“有是有,但从来不骂我。”
“那不是很好吗?家长不都爱骂小孩嘛。”
“一点儿也不好,说白了连骂孩子的自信都没有。”
“自信什么的又从何说起?对自己做的事假装看不见,对别人就爱说三道四。什么是发火,不是差不多就是这样吗?”
“或许吧。我也知道人无完人,就算这样,骂不了人其实只不过是逃避而已。动不动就大吼大叫,那只能算是乱发脾气,但是,对于不对的事情,就要好好教育小孩,告诉他这是不对的,小孩犯了错就要好好纠正错误,这是在教导小孩,而不是责备。如果只是随便敷衍应付,那不是对孩子好。”
“哦?”健也说。
“你想,就算大人没有自信,但是如果什么也不教育,不是只会害得孩子迷茫吗?”
“迷茫啊……”
“我不想变得迷茫,所以……”
我自己思考。
我自己学习。
我学会靠自己活下去。
“虽然我牺牲了许多东西,一路咬紧牙关过来的,但结果呢,却是现在这个样子,跟个笨蛋一样吧?”
“什么叫‘却是现在这个样子’……”健也四下看了看我的房间,“我看你这里生活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啊,你不是生活得挺好的吗?”
“我是生活在这里没错,但我想搬出这个地方啊!这房子隔壁可是出了命案的啊,一般哪有人想住这里?”
打出女性专用的名号就好像在拼命宣传:这里只有一群女人,不安全哦。
“觉得很恐怖吗?”
“住得不放心啊。”
“那就搬走嘛。”
“走不了哦。你知道换房子得花多少钱吗?又不能换一个比现在更好的房子,连维持现状都不可能,只能一下子降低档次。”
“不愿意降低档次吗?”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我要这么的……
“我奋斗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啊。为什么我……”
是个派遣员工。
为什么我要给人端茶倒水,打扫卫生?为什么我要忍受性骚扰?虽然我不觉得做派遣员工有什么不好,但是为什么都不给我与能力相配的职位?为什么……
“健也,和你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