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也罢了,人又何必自欺。
程远站在门口,呼吸停滞,脚步沉重,抬头要推门时却从玻璃窗看到病房里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的丽达,她正手舞足蹈对着床上的病人做着夸张搞怪动作,完好无损。
虽然是远距离的背对着,但程远一眼就认出那是丽达,他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手捂上脸狠狠揉着弯下腰去,全身力气都被卸掉一样发困。
大脑才慢慢恢复思维,程远怨怒的想到刚才电话里丽达的声音明明就不是出事的感觉,再说她出事了又怎么能接电话。他站起身来慢慢往回走,走回大厅才看见倒在长椅上的伍月,神经又紧绷起来,跑过去叫她却发现她满脸不正常的通红着晕倒了。
“大夫,大夫,护士……”程远抱起伍月着急的找人。
一个护士查看了一下说道:“请这边来。”
程远抱着伍月跟着护士到了病房安排好她住下,坐在跟前看着挂着点滴沉睡的伍月问一边忙着的护士:“她为什么还不醒?”
护士暗暗白了他一眼,顿了顿才口气不佳的说道:“重感冒还没好就喝那么多酒很容易就能醒吗?”
“喝酒?”程远诧异。
护士手插在兜里冷言冷语:“男人会为了女人喝酒,女人喝酒多半也是为了男人。”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刚才急诊科为程远指路的恰好就是她,她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这些事大同小异很容易就猜到这位相貌极品的帅哥感情上也是个极品。
程远可不会注意到这个护士就是给自己指路的那个,可是她阴阳怪气的话却叫程远陷入了心慌的沉思:难道伍月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我对丽达明明就是朋友亲人该有的关心感情。
他在心里极力的否定,想着一会等伍月醒了一定要给她解释清楚。
另一个病房里气氛既尴尬怪异又十分热闹。
南瑜小腿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车祸这个灾难来说算是幸运的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的胡冲莽撞性格,”皮皮忍不住气的数落南瑜,“还好是进了停车场我把速度减下去又刹车及时,要不然……”
“啊……”南瑜故意扯着嗓子大吼:“我腿都骨折了你还说我,皮小南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灾星。”
皮皮气得哭笑不得,他们高中大学都在一个学校念的,算是很“神奇的”同学关系了。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二时,也是皮皮开着车在学校门口撞了斜跑过马路的边闯。
南瑜,专业点说就是,边闯是南瑜的一个曾用名,在金蟾岛的那十年她叫做边闯。
边闯性格活泼热烈,总是风风火火的活跃在校园各种场合,不同于皮皮神秘酷拽在校园里走过都能引起女生一路注目礼的校草级别,她是靠“传奇”事迹上学校风云人物排行榜的。于是有了一次特殊邂逅之后,边闯就正式强势进驻这个神秘少爷的生活圈了。一路穷追不舍考进了他上的大学,可在大学毕业前夕却莫名失踪,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迹。
“皮小南的风云史上,边小闯绝对排的上第一位。”丽达竖起大拇指大笑。
南瑜却一改以往豪爽风格的微偏头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声说:“哪能是我啊……”
“可不得是你吗?”丽达不同意的摆手摇头说:“我虽然是第一次见你,但是边小闯的大名却早就听过了,不只是学校里的引为传奇的励志佳话,”看着南瑜表情激烈的要反驳,她立马打手势制止了,哈哈大笑着说:“以前皮皮常挂在嘴边,边小闯又这样了,边小闯又那样了,那个情绪波动是相当之大啊,边小闯长边小闯短的没个完。”
皮皮一直坐在一边操手不说话,好像是在思考问题的样子。
南瑜听着,情绪起伏不定,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在她那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辛苦,皮皮那时候总是对她骂骂咧咧的少有好脾气相对,虽然受到一次次爱搭不理的拒绝,她却次次热情洋溢的再接再厉。
“边闯……”
看着南瑜垂头哭了,丽达不知该怎么办了,站起来走过床边握着她的手安慰说:“你别哭啊,对不起我……”
“我只是感觉好累,想放松放松,丽达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南瑜也不擦泪就那么哭着,这次是真的眼泪打心里释放的流出来。
丽达把她抱在怀里答道:“可以,可以的。”
皮皮头皮发麻的难受,扯了纸巾递过去故意揶揄道:“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
南瑜以前在皮皮跟前故意的说哭就哭,真真假假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难怪皮皮会这么说,可这次她真的不想顾忌许多了,内心发酸的闸门打开就把忍了很久的心事全哭出来。
哭够了,一些过往就撇过了,南瑜抽抽噎噎停下仰着脸笑:“这下子痛快多了。”
丽达松了一口气给她把脸擦干净扶着她靠好。
“这几年你到底去哪了?”皮皮递给她一杯水问。
“去哪了?你又不关心。”南瑜握着水杯出了一会神才说道:“我去美国了。”
皮皮讶异于出现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肃然绝冷,心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眼神没有焦距的平视着前方喝了半杯水,南瑜脸上的神情却陡然变得张狂,心里掠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她转头脸上是冷冽漠然却用无所谓口气笑着:“我现在是了无牵挂,我妈死了,就算是明天死掉,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满是苍凉的语调却说出疯狂无比的话骇得丽达皮皮凛然一惊,那触目惊心的面孔带着可怕的无畏。
“你胡说什么!”皮皮怒吼着一步跨上去抓着南瑜的肩膀摇她,似乎要把沉梦中的她摇醒一样用力。
“皮皮你松手,松手……”丽达费力的扯皮皮,输液管也被拉断摔在地上,南瑜手背的针头掉落,血冒出来滑落在洁白的被单上,同她刚刚的表情一样触目惊心。
护士跑进来处理,南瑜躺下去对着丽达和皮皮笑的像刚才只是个玩笑:“别紧张别紧张,没事啦,瞧你们今天是真的想谋杀我吗哈哈哈…”
“不要再乱动了,当心腿骨再次错位。”护士严厉的斥责了几句就走了。
南瑜对着护士的背影吐吐舌头才说:“丽达姐,我想吃橙子,你帮我买几颗嘛。”
“好,你等着我去买。”丽达笑笑说:“别再弄得见血就行。”说罢点点头出去了,她知道南瑜有话要和皮皮说,于是出门去买水果。
这边的病房见了血,那边的病房却是冷不见血的残酷。
“你喜欢丽达了是吧。”伍月醒来也不去看程远,只是半闭着眼睛以沉静的语气做一个残酷的陈述。
“说这些胡扯的话好玩吗?”程远想好的词还没派上用场就一下子暴怒了。
“声音大就能掩盖你的心虚吗?”伍月直接将眼睛闭上了。
程远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垮下了力气道歉:“对不起伍月,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不相信我,你……”
“是吗?”伍月睁开眼睛,依旧口气平静的陈述:“从这次在北京见到你,一开始你就变了,我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了,可是感觉得到,你对我好,也好的连一点点原则都没有了,从来不见一点点不高兴更别说像以前那样偶尔还发脾气,我说什么你都应着。”
“那有什么不对吗?”程远搞不明白:“人都要成熟、变化,我尽我所能的对你好……我不懂,这怎么不对了?”
“是好的不一样了,你问问自己的心对我这么好的初衷是不是喜欢我,我不喜欢在我面前除了微笑就像个人偶一样没有情绪的你,”伍月一手附上眼睛说着:“是,人总会变化总要成熟没错,可是你变了就是变了,程远你都没发现只要一遇上丽达,无论什么事你都会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你也会生气也会发怒了,你甚至经常出神,可这些都不是因为我,你对她的关心早就不同于亲人朋友了,为什么还要找那么多借口?”
这话说出来如同锤落壳裂,程远心头毛燥的直想摔东西,他扯了扯领带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点,脑子里狂啸着驳斥伍月的话。
可伍月却越说越难过:“不是吗?你一直对我好可为了丽达的事情你发过几次火了?见了丽达以后你就更明显总是心绪不定,你想极力掩饰却总欲盖弥彰,你自己想想吧。”
“真的是你想太多了,这些事聚在一起我当然烦乱,”程远点起一根烟咬着,面色沉静的说着,“再怎么丽达的事我不能不管你也知道,盛天国际还在我名下,丽达不是说送给你吗,可是把这说成喜欢她就有点牵强了,要是我喜欢她也不会把时间空间腾出来给皮皮,呵哈,那么久不打电话回去都叫丽达误会我没良心。”他自嘲的笑着挠挠额头,心里的气结从手上出来,挠出了几条红印子。皮皮爱丽达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两年来自己顾着两个大集团的事情,只能在晚上去医院陪陪丽达,和她说几句话,丽达的病一直是皮皮在照顾,丽达已经嫁给自己还长睡不醒皮皮都能毫不介意的一心待她,他看着不是不难受,索性狠狠心咬咬牙避开,恰好在北京遇到伍月,伍月替他挡过枪子,可是当年无奈分手,他也是很不忍心,心里有了主意,也正好自己和伍月续上前缘,把丽达还给皮皮。
程远从来都是个意志坚定做事理智的人,他既然决定了一心一意的去执行,绝不会让自己半途而废,他从前已经将他们都伤了一回,就不允许自己再一次伤害他们。
伍月看着他一派轻松的解释几乎就要相信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却被他“打电话”的解释惊醒。
“别再说什么打电话的借口了,”她撑着胳膊半靠起来质问:“一般的朋友病了你都会很关心吧,更何况对丽达,一句不问正常吗,你在躲什么?忍着两个月都不打一个电话你得有多难受,何必这样?说什么盛天国际送给我?丽达是执意寻死做的了断,她送给我我也不敢要,更要不起。”
程远垂下眼睑咬牙,捻了烟头缓了半晌,才口吻淡淡的扯出一丝笑说道:“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养好病什么都好了,你要不放心我现在就去跟丽达说叫她回金蟾岛。”
☆、失衡
好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注定无法结束,便如风过海而来,海滩上,白色的沙,无形无状,却柔韧,随风纷忙,永不消散。
程远脑子里一片片的茫然无措,那些连他自己也搞不清的行为动作叫他心生恐惧,一点也不愿意深想。
出了门,程远不管疼不疼的对着墙猛踢几脚泄了胸中的气才去刚才的病房找丽达,远远就看见丽达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歪头趴在门口。
彼时,丽达买了水果回来,南瑜和皮皮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在门外的休息椅上坐着等,里面传来他们俩一阵高一阵低的对话,她不由自主趴在门边辛苦的听起墙角,曾经的事情说不震撼是假的。她心想原来南瑜,不,边闯是比自己更加执着的人,只听皮皮质问边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花边新闻不断自暴自弃的姑娘。
“如果不是你,那随便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丽达扶着椅背听到边闯凉凉的说了这句话,眼泪就毫无征兆的从她眼里涌出,她想着自己,喃喃低语道:“阿远,如果不是你,我宁愿永远都只一个人,谁也不要。”
她慢慢坐回去闭上眼睛休息,心绪低沉极了。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了,丽达敏锐的睁开眼看,是程远。
心突突跳的极快,丽达稳着心神想着:他听到没有?
她也说不清希望程远听到还是希望他没听到。
“哈,好久不见。”丽达装作无知的摇摇手掌对程远笑。
“电话中途断掉不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程远表情严肃,目不斜视的盯着对面墙上“请勿吸烟”的警示语。
丽达对突然出现的程远以及他莫名其妙的神态有点没反应过来。
“嗯?噢,那个,我后来给你打电话了,打了好几遍你都没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开玩笑的说道。
程远只感觉浑身都僵硬,肚子里压抑的火气却一点点也没有消散,冲口说道:“没事吧你?跑来医院干什么?”
这句话的语气绝对不是在问候她,丽达心以为叫程远等的很久等出气了,顿了顿自动忽略他不善的口气笑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对不起,我朋友出了点事叫你久等了……”
程远略微扭头向走廊尽头哼笑一声说:“你在这里能有什么朋友,什么时候回金蟾岛?”
丽达握了握挂在衣襟边的手套,顽笑的脸僵住了,她看着程远偏过去的半个后脑怔了半晌才呵呵笑了几声,再也挂不住温和的口气,说道:“我想在哪里我爸也管不着,我吃你的喝你的了?还是花你的钱……呵,我现在花的还真算是你的钱……?”
“你这是什么口气?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回金蟾岛说非在这里说。”程远唰的转头,只见丽达满脸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僵坐着,只一眼他立马又回头把不知往哪里放的手装进兜里架起二郎腿。
程远话里的意思丽达听不真切,却也知道程远是在责怪她,她怔愣半晌,耳膜阵痛嗡嗡作响,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站起身无所谓的笑一笑,语气僵冷的说:“我没什么话和你说,要告诉你的已经发在邮箱了,是你非得要我见面说清楚的,呵,可能也是我多事了,翻云覆雨的程先生只怕运筹帷幄早已部署周全了,”她抬手对反应激烈回头看着自己面目抖动张嘴的程远叫停,一秒不顿的说着,“本来在这里也是够了,我已经准备要回去了,劳程先生下旨喝退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丽达脸上笑嘻嘻的表情好像在说笑一样,可任谁听了这话也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意思,被她居高临下的冷嘲热讽一激点怒,程远噌得意火苗蹿起老高,拍开丽达的手,怒气冲冲的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就大声道:“先前说要跟我离婚,现在这又是什么态度,伍月现在躺病床上你高兴了?几次三番的在这里搬弄是非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报仇吗,冲我来啊。
丽达如堕冰窖般感到骤寒,浑身发颤,她脸色苍白眯起眼睛像不认识一样看向程远接不上话来,原来这就是他来这里的让自己回金蟾岛的本意,他说是她在搬弄是非。
本来有些嘈杂的急诊科走廊里被程远这一吼瞬时有了几秒安静,大家都回头朝这边看来,护士生气的走过禁言:“这里是医院,两位有事请出去说。”
程远这才意识到他们置身之地,面色尴尬,还残留着怒气的脸抽动了几下站起来道歉,却不察被一个巨大的力气推了一把向后倒去,幸好站在身边的护士失惊扶了他一把,打了几步趔趄才站稳。
“滚,丽达早该和你离婚了,你来这儿恶心谁!”皮皮一手扶着脸色难看的丽达一手指着程远骂。
丽达殊无血色的脸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淡淡说道:“你家在金蟾岛,赶我回去以后岂不是更久的麻烦吗,”她堆起一个轻笑继续道:“或者你是你要在北京安家了是吗?”
护士眼看这里的复杂情况默默挥退围观群众回身走了。
程远棱角分明的脸上刻上了霜意,他心头像一个愤怒的公牛在狂踩,怒火烧的他呼着气说不出话来,怒瞪着像谈笑般云淡风轻的丽达,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张口反驳皮皮和丽达毫不留情的话,可脑袋木然停滞,思维怎么也跟不上。
“我话说到这儿了,只希望大家都和和乐乐就好。”程远只能这样说着,以掩饰自己莫名的愤怒,语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