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他们也终于酣畅淋漓的坦然相对,过去都已随风而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落地窗外的大海也懂人一般静静的无潮。
程远握着一根脆弱不堪的信念故作镇定的不慌不忙,绝不投降。
原来,每个人都是如此不易。
“程远。”过了良久之后,伍月坐在他对面平静的叫他。
“啊……”程远轻应一声,转动座椅面向大海支起脑袋没声了,好一会儿滑落拳背上的水都顺着胳膊浸湿了衬衫袖子他才怅惘的缓缓开口说道:“爱一个人就要爱一辈子不是吗?哪里有错了,他们都能变心我却不想……我只是不想做我父亲那样无情狠绝的‘程先生’,他说他爱我妈妈,可是为什么就能为了程氏不要妈妈不要我,是他害死的妈妈,我不想像他一样明明已经对一个人许下诺言却做不到,伍月,那时候我把李克金赶走,还有在北京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时候也只有你与冷冰冰逼迫我的程家人不一样。”
伍月垂着头,听他说到这里身子一颤,只见他始终背转过去望着大海的方向,停了一会又说道:“我孤零零的在异国街头所受十六年的苦绝不叫我的孩子再受一遍……你不知道那十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常常梦到妈妈死在冰冷的海水里,那个梦我做了整整十六年,那十六年,我恨透了程氏,恨我父亲,没用过他给我的一分钱,甚至给自己改了名字不叫程远,我不知道能当上‘程先生’有什么好,难道比亲情比命还重要,覃叔叔拿着继承权来美国找我,二姐打我,可我一点也不愿意做什么‘程先生’,所有人只会对我说‘程氏怎样、程氏怎样,或者我必须怎样、必须怎样’,那时候我多羡慕你的轻松自在,也只有你不会和我说我应当如何如何为程氏,丽达说得对,不用她帮我在董事会斡旋,我丝毫不会在乎……”他闭上眼沉默良久,刚回国时自己叛逆张狂的场景一幕幕在脑中浮现,重重叹一口气,无比凄苦的一笑,声音肃然说道:“虽然,那些是我十六年的积怨,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后来我终于也明白‘责任重于生命的祖训’,大姐和小尤娜她们何其无辜,还是小尤娜教会我用筷子,二姐为我为程氏心甘情愿的死,唉,对的,的确是有一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也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无可奈何,但是我也不愿意让自己做个心狠手辣、断情绝义的‘程先生’,中国古话说高处不胜寒,我始终不想做父亲一样的孤家寡人……”
静默良久,伍月终于吸口气止住哽咽的眼泪说:“原来是这样吗,我明白了,人的成长都要经历痛苦的蜕变。”
程远摇摇头说:“什么蜕变,我对不起你们,今生欠你们太多,皮皮对丽达不离不弃,她能幸福了,李克金去了,我们也好好在一起。”
伍月听了这话止不住仰头笑着流泪,满是心凉的说道:“是吗?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想把丽达还给皮皮,和我在一起弥补我?程远,我只是你蜕皮前的不成熟罢了,是你年少轻狂十六年积怨宣泄口的陪伴者,你不想像你父亲一样为了程氏什么都不顾,所以你为我放弃一次程氏就够了,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可是我不要你这种有梗有刺而来所谓的‘爱’,”伍月抹掉不断滴出的泪水说:“也许你曾经喜欢过我,那阵你还是个叛逆压抑、玩世不恭的王子,需要有灰姑娘陪你一起玩一起疯,可现在你已经是心性成熟的皇帝了,不需要灰姑娘做你生活的调剂辅衬了,‘舍不得’倒底是与‘施舍’不同,我早就看清了,是你一直执迷不悟。”
“不是,不是的……”程远啜出声音,胡乱抹着眼泪咬起一根烟点燃猛吸着,被人□□裸的剖析,是他所受不了的。
伍月泪流满面,真想起来搧他一巴掌叫他不要再自欺欺人。
有时候人最恐惧的是自己,最怕面对的是内心深处的脆弱,最难接受的是推翻自己一直以为正确并苦苦坚守的念法。
“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是该我我问你,有意思吗?你这么发狠的对自己,这么发狠的对丽达,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就因为你不想做狠心绝情的‘程先生’是吗?可你搞错对象了,你许下婚姻承诺的的是丽达,是你的妻子。”
程远一愣,他转回身来,神情痴呆的蠕动嘴唇,烟吧嗒一下从嘴里掉到桌子上。
伍月捡起烟放进烟灰缸,满心疲累微声说道:“好好想想吧,卧室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住原来的卧室要搬去新房住;书房里的大鱼缸又是怎么回事,你费尽心力的从世界各地找来漂亮的鱼种是为了谁,要让它们在一个鱼缸里生存很不容易吧,养鱼还要找高科技人才,从来,也只有丽达能牵动你的各种情绪,你默默为了她做过多少事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吧,一个人早把牵挂刻进了潜意识,你说,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丽达离开了,你连家都不回了,程远,如果她和你离婚,她和别人在一起,难道你会很开心的祝福?”
她说完走开去找水喝,忽然感觉心里好轻松,可是身体累的只想睡觉。
程远脑子木然,跑马观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一根弦“铮”的一声断了,失去全身力气一样摔在椅背上撞的座椅前后晃动。
日头来回,划过半圈从西窗照进来时,程远动动身子抬手遮住刺眼的夕阳起身,脸上有的只剩了落大悟的平静,安然的平静。
人在终于承认自己的心事时,平静坦若的微笑最是舒心,放过自己的过程很挣扎很痛苦,但放过自己后便是一片海阔天空。
伍月从沙发上爬起来看着程远走过来,逆光之下如同天神一样宏然磅礴。
“怎么,想通了?”她问道。
程远顿步站在那里,眼睛里闪过一丝窘迫的羞色,然后淡淡一笑说道:“是的。”
伍月也释然的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说:“我爸说咱们俩不合适没错,可是他说是因为门第就错了,你现在明白了吗?”
程远点头坐下,歉疚的说:“你不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是你给了我一个丰富厚重的青春,人的一生总要遇上那么几个特别的人,你和李克金都是我生命里的曾经。”伍月很淡然的看向他调侃道:“《离婚协议书》你打算怎么办?”
程远立马就局促紧张起来:“你说还来得及么,丽达一定是对我失望极了,南亚律政界的老大都请来了。”
“不会的,只是恰好狄律师是她的朋友,”伍月拍拍他肩安慰道:“她应该是不想你们离婚的事闹大所以找的朋友,只要你不签字她也没办法的,总不至于起诉你的。”
“谁知道狄庆阳会有什么招。”程远念及狄庆阳说的“故事”心里就硌得难忍。
“那你就赶在他走司法程序之前把丽达找回来,皮皮都不怕狄庆阳你还怕?”
“不一样的。”她最肆意生长的年华里,陪在身边的人不是我。
……
……
作者有话要说: 程先生心理大揭秘,终于不再为难自己了,程先生小心脏得到救赎了
许许多多不由自主的潜意识习惯,原来不是没有原因,那个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他是刻意麻痹不愿意承认
☆、噩耗
程远最终也没有往中国去找丽达,国际局势恶化容不得他分心去做别的事,现在已经不是任意妄为的年纪了,他很清楚如果他那样不负责任的只想着自己会被丽达看不起,丽达把盛天国际交到他手上,他是不敢叫她再有点点失望了。
程远庆幸的祈祷,还好丽达只是去中国旅游,她的手术没做,那个安雨声专门从美国回金蟾岛为她做手术,她总还是要回来的,不然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安雷泽说丽达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有七成。安雨声居然是安雷泽的弟弟,这也是程远没有想到的,他想,怪不得安雷泽当初会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去散散心也好。”程远对自己微笑说,“不管生生死死的我都守着你。”
只是找狄庆阳谈过之后,程远刚燃起的心就变了灰暗。
“如果当初是一场战争,程先生?你甚至不用出面,是不战而胜的,成为最大赢家,可如今,败得最惨的还是你,只因为你失了丽达的心。”狄庆阳说电视上没有曝出他们任何消息之前,早在三月中旬丽达就联系过他了,让给她办理苏格兰永久居住证。
丽达说,被自己爱的人因为另一个人恨着,也是有够凄凉了。
“三月中旬,那么早…你就不打算要我了,所以无论我干了多么过分的事你也是任之由之,不要了所以无所谓么?”程远垂下头想着前几天狄庆阳说的话,三月他们还在北京,大概是自己说恨她真的伤了她的心,她早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后来还要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和自己在一个家里演那么久的戏,原来那些日子她对自己温和的笑意都是装出来的。所以哪怕自己干了怎样混蛋的事她也是一笑了之,因为早打算了要离婚,早冷了心不在乎了。
他心里怎么也不愿意承认狄庆阳说的自己输了丽达的心,是个最惨的失败者,他想,丽达等了他十六年,爱了他那么久;皮皮告诉他那一年丽达自杀其实是因为他程远,她知道了费叔叔暗算他的真相,满以为他再无翻身机会是死定了。“看,她爱我这么深,怎么可能随便放弃。”程远喃喃对自己强调。
早知是场戏,谁又于无知觉中当了真,沉浮了早已沦陷的心?
现在丽达已经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似乎真的要与过去一刀两断,程远有些呆怔的想,丽达把从前说过要自己必须记得的、永远不会换的手机号码也换了,她是不打算守诺了。他费尽心力的把丽达的新手机号问来却常常看着也不敢给她打电话。
“我们离婚吧。
阿远,我想的很清楚了,与其疲心乏力的苦装度日,不如痛快利落的分手离婚。累了你三年,也该够了,趁着年华未逝、爱人尚在,让我们为自己活一回吧,为自己。
这些天我常常在想从前,过去的日子原来是多么辛苦,我现在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已经过得那么辛苦了我却一头扎进去不愿出来,白白的累己累人。
那样苦等你的十六年我从来也不后悔,但是如果重来一回,我绝对不会再等你。
所以现在我不愿意了,不愿意追着你的步子在你身后,不愿意再将就人生,将就婚姻。
阿远,真的,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留在金蟾岛,从七岁到二十三岁,我的童真、热情和梦想,我想要我自己的十六年。
离婚协议书上的字我已经签了,你写下你的名字,换我们俩各自的自由。现在想想,这样真好,你也高兴吧。我也高兴,寻我喜欢的自由去了。
走了,再见。
费丽达。”
天气不很晴,灰蒙蒙的阴着,不知是不是又要起台风了。程远趁着没有大太阳晒着在花园里散步,步履蹒跚的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模样,一步一顿的慢慢走着,手里捏着丽达留下的信,勘字逐句的一遍又一遍看着,念一句就不嫌烦的反驳一句,通篇读下来气呼呼的嗔怪丽达满篇满篇的谎话。
眼前有树叶抽着气旋摇摇摆摆的缓缓落下,激起的空气波动引得程远弯腰一阵咳嗽。
他拍着胸口走近刚刚坠地的树叶低头看着。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季节,明明是碧油油的树叶,怎么就成了落叶,程远很费解的蹲身捡起来观察。他忘了他是在不会有冬季的南亚。
“对不起先生,我马上叫人来打扫。”合子刚走近就发现程远在纠结于一片落叶。
“噢,好。”程远张开手叶子就从他手里滑落,他眼神飘忽的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他生病了,昼夜颠倒积累患疾,呼吸道严重感染引发肺炎,医生说叫他多呼吸新鲜空气。他想那是自己累的想生病休息而已,不然以自己健硕的身体怎么可能生病。
“先生?”合子小心的叫他道,“丽达小姐的东西全部收拾完了,是……直接…扔掉吗?”
“谁叫你扔了!”
程远忽然转回身来怒斥,吓得合子弯腰几个后退。
“是……是……”合子眼泪汪汪的说不出来,这些天她心里难过的都要抑出伤,一点也不想清除丽达的痕迹,所以为数不多的东西就收拾了两周时间,可是有什么办法,主人家的事情他们这些佣工又有什么权利过问。
程家别墅的豪华客厅里,突兀的放着一些行李,程远愤怒的把它们推开来乱七八糟的成了一团。
“放回去,全部放回原位……”程远指着一帮菲佣大吼着,“谁准你们动这些东西的!立刻放回去!”
一室菲佣胆战心惊的上去捡拾东西归于原位,程远在一旁站着,忽然心头一恸喊到:“等等。”
所有人都停住不敢动,一个黄灿灿的东西掉落在地上晃了几晃吸引了一旁人的眼球,程远扶着心口慢慢蹲下身跪在地上小心的拾起来,捧在怀里站起来冷视着合子问道:“谁叫你把丽达的东西扔掉的,你不知道她是这个屋子的女主人吗!她才出去几天你就敢这么放肆了。”
“先生,是丽达小姐交待的,”合子急哭了,“丽达小姐说别墅里她留下的东西都没用了,叫我替她收拾起来扔掉……”
程远瞳孔骤然一缩,拔脚转身慢慢走开,上楼躺在书房的大鱼缸边上,头抵着玻璃眼泪大滴大滴砸落,玻璃壁感应到温度传递到水里,鱼群就快速的远离而去。
他把海星放在心口枕着双臂大口的呼吸,脑子里尽是丽达捧着海星的样子:她不要了,如今连海星也不要了。
程远想起很多年前,海风轻柔的沙滩上他牵着丽达的手信誓旦旦的和她保证等长大了自己有钱了一定送她一座海洋馆。
后来长大了,也有钱了,怎么样了呢?丽达早就拥有海洋馆了,不用别人送,那是她爸爸送的。
程远感觉胸口极度不舒服,坐起来咳嗽不停,咬着胳膊眼泪依旧不断往外溢,他想起结婚的那一天,本该是世界上所有新人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于他们却是灾难。
那一天丽达告诉他,她要带着爸爸留给她的的东西走了。于是海洋馆毁了,丽达碎了。
“你最喜欢最想要的自由自在,现在得到了,是吗?”程远喃喃自语,脑子里有如撞钟的疼痛。她最喜欢的便是自由自在,可是却心甘情愿在一座岛上绑缚十六年。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程远听到声音,抬头迷茫的看向一直在耳边渣渣呼呼的人。
“什么事啊?”他心烦的问道。
合子进来时就见程远蜷在地板上,这时一看神色淡定的表达被打扰的恼火的他才松了口气说道:“伍小姐来了。”
程远默然点头,扶着鱼缸站起来说道:“先叫她在客厅等一下,我马上下去。”
“是。”
合子应声走了,程远捧着海星仔细收好,去洗手间处理了一下仪容才一副无事轻松的样子抽着烟下楼。
“程远,”伍月看着踱着步子下楼来的程远说道:“好大的架子啊程先生。”
“哪有?”程远笑:“才看了份文件。”
“休病假都不闲着,”伍月摇头笑,“够‘勤政’啊。”
可是时间是周一,于是程远笑了。
“昨天加了班今天正常补假,哪还算得上勤。”程远抬手示意她坐,问道:“怎么了,不会是专程来探病的吧。”
“那是啊,顺便跟你告辞,”伍月与他一起坐下说:“那天就跟你说过的,本来这次来金蟾岛就是和你辞行来的。”
“哎你到底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