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陈念微点头说好,随着门铃声的响起,二人得知,是石韦他们来了,今日他穿了便服,看起来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温和。倒是没有忘记同路西绽寒暄,白英陪同陈念微坐到沙发上安抚她的心情,石韦站在路西绽旁边,对她说道:“路教授,昨日你说陈安和有疑点,我们便对他进行了调查,根据你的提示,技术部的人员发现,那名被陈安和面对面治疗的患者叫做高明,今年三十四岁,是个外地人,在一家外企做翻译,已经很久没去上班了,他们公司的人也联系不上,不过他人缘很差,也没人在意,老板直接把他给开了。”
路西绽点头表示知道,随即转身去了厨房,商陆还有另外一个男子跟着石韦去了书房。
乔倚夏拿下悬挂在墙上的菜刀,仔细端详起来,同时问道路西绽:“路教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将嫌疑锁定在陈安和身上。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讲得好,虎毒不食子。”
路西绽却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打开了冰箱,发现冰箱里摆满了各类水果,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紧接着,路西绽在冰箱上面拿起一个塑料袋,那里面装着许多塑料袋,黑色白色红色各异,黑颜色的最少。
“这应该是念微他们倒垃圾的时候用的塑料袋。”乔倚夏说道。
路西绽没出声,径直离开了厨房,乔倚夏紧跟着她,只见她坐到陈念微身侧,问道:“陈小姐,我想问一下,你家厨房上面那些塑料袋都是怎么来的。”
陈念微很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都是买东西的时候给的,都没有扔,方便留着倒垃圾用。”
“那么你们一般得到的会是什么颜色的袋子呢。”
“这个我还真没有注意过。”陈念微咬咬下嘴唇,好看的额头皱在一起,“一般都是白色的,或者黑色的,现在好像很少会用红色的袋子了。不过路教授问这个要做什么?那些袋子有什么问题吗?”
路西绽摇摇头:“没有。”
这时石韦等人也从书房走了出来,仍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明明是深冬,每每看着他却都似有烈火烧过一般。石韦紧了紧领口,对眼前刚刚起身的路西绽说道:“路教授,书房中并无发现异常,我看,我们是不是有必要现在去高明的公司一趟?”
而就在此刻,陈念微却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她那双眼睛原本算得上漂亮的眼睛已然肿成核桃,看得出来自这事发生过后她时常为此而哭泣,白英揽住她的肩膀平复着她此刻失控的心情,而陈念微却突然挣开她站起来,同路西绽和石韦二人针锋相对。
“我不明白你们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该说我都已经说过了,你们不去抓凶手,倒是来我家里查来查去,难道你们怀疑凶手是我吗?念辉是我弟弟,我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对他痛下杀手!”
无论是对于石韦和乔倚夏,还是对于路西绽,这种受害者的家属情绪失控的场景都太平常了,路西绽没有理会陈念微,而白英用温温柔柔的嗓音耐心同陈念微解释着,石韦很明显有些急躁,毕竟现在形势并不算好,如果家属不配合的话,反而会在已经很艰难的基础上给他们增加难度。
看路西绽朝书房走去,谨慎的乔倚夏也跟着走了过去,陈家的书房很大,是典型的欧式风格,格局倒是跟路西绽的书房有些相似之处,仅是藏书就占据了半壁江山。中间是还有一个长长的檀木书桌,应该是陈安和办公的地方。路西绽从左到右慢慢走着,看着镂空书柜上摆放的书。乔倚夏则走到书桌前,拿起桌面上的《心理学入门》翻了起来。
“路教授,有什么异常之处吗?”乔倚夏放下手中的书,重回路西绽身旁。
“异常之处,便是你要去寻找的答案。”路西绽淡淡说道,修长的食指定格在一本书籍的书脊上,见多识广的乔倚夏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的豪华典藏版。在她的潜意识里,路西绽这个动作看似无意识,但实际上有所指,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倚夏眉头微蹙:“路教授,人命关天。”
“永远不要站在问题里面看问题,要勇敢地跳出来,甚至是站在更高的地方去俯视它。”许是这书房里风信子的花香有些过于浓郁,让原本就胸闷气喘的路西绽在强忍着的过程中颤抖了一下左手,但很显然乔倚夏并未发现这一细节。
随着一阵猛烈的摔东西的声音,路西绽和乔倚夏不约而同向门外快步走去,果不其然,在石韦的强烈要求之下,陈念微打开了陈安和卧房的门,结果陈安和情绪极度崩溃,疯狂地摔着杯子,桌子,花瓶。路西绽走进卧房,伸手拦住身后的石韦和商陆:“石警官,请在外面等我。”
石韦非常听路西绽的,立刻就要撤离,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了乔倚夏,路西绽和陈安和。
“陈叔叔。”乔倚夏想起中学时那个和蔼可亲的陈安和,想起很多次亲自下厨为她和陈念微做拔丝地瓜的陈安和,那时候的陈安和是那样的睿智,那样的温文尔雅。看着现在歇斯底里的陈安和,乔倚夏心中不免一阵酸涩。
而陈安和却不看她,而是拿起桌子上最后一个玻璃杯冲乔倚夏砸去。
“小心。”幸好路西绽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乔倚夏将她拉向另外一边。
看得出来,乔倚夏对他当真心无戒备,否则专业出身的她不会反应如此之慢,只有真的相信,才会有被伤害的可能。
乔倚夏却一点都不怕,上前试图握住陈安和的手:“我是倚夏,念微的朋友,叔叔那时候经常做菜给我吃的。”
陈安和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用力地推着她,不让她靠近自己,路西绽顺势走到陈安和床边,那一双深邃的双眸细细打量着地板,床单。而后俯下身子,捏住一根细发丝,放于手心。
“凶手已经找到了。”路西绽冷冷的声音让一直在挣脱的陈安和也安静了下来,“您的儿子可以沉冤得雪了。”
☆、第17章 知心爱人
随后不再赘言,拉起乔倚夏的衣角便欲要离开。陈安和却从身后紧紧握住路西绽的肩,让原本就呼吸困难的她险些真的窒息,看着路西绽通红的脸,乔倚夏以为是陈安和力度过大,使劲将二人分开。路西绽身子有些摇晃,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她右手抚着圆桌的桌面,陈安和那双眼睛直勾勾而略带愤怒的望着路西绽。
乔倚夏不明白陈安和这股变化因何而来,更不明他为何突然用敌对的眼神望着路西绽。
“不是应该开心吗?陈先生。”
这次路西绽没有拉乔倚夏,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了出去。见路西绽出来,石韦即刻起身上前问道:“怎么样?路教授。”
路西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只有手掌二分之一大小的透明袋,递给石韦,石韦接过袋子,仔细看了看:“头发?这头发有点长啊,该不会是陈念微小姐的吧。”
陈念微闻言上前拿过袋子看了看,而后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念微的头发是不可能出现在陈叔叔床上的。”从卧房里走出来的乔倚夏说道。
“这是我爸爸床上的?”陈念微疯狂地摇起头来,“这不可能,我母亲已经过世多年,爸爸床上怎么可能会有女人的头发。一定是你们方才不小心将头发掉到我爸爸床单上了。”一个人想要否认一个事实,总是可以找出一百一千个理由。
路西绽不置可否,话少得可怜。石韦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挂掉电话之后,那英气的眉头紧锁在一起,尽显凝重:“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卢桂萍病危,怕是撑不过明天了。”
经过昨日的检查之后,石韦他们才知道,原来卢桂萍早就被检查出患了癌,只是她一直没有接受治疗,说是家里的条件实在支撑不了她做这个手术,直到前不久才拿着钱说是可以试试了,可是早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癌细胞已经转移,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路西绽却望了一眼陈安和那紧闭的房门,提高了声音的分贝说了句:“卢桂萍病危,性命危在旦夕,我们去医院。”
为了能够节省时间,六个人便共乘了路西绽那辆凯迪拉克一同前往医院。对于所有人卢桂萍都是一条关键的线索。她是一个有太多秘密,心里藏着太多事情的女人,虽然所有人都为她即将逝去的生命感到叹惋,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女人心里的秘密。
昨日的卢桂萍还是一副寡淡温婉的样子,今日便躺在白花花的床单上,脸上戴着氧气罩,即将到达下一个天堂。据医生说,她已经开始意识模糊,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她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不算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老大,她的手……”白英站在乔倚夏身边,喃喃说道。
卢桂萍的食指,正以一种看似很无规律的方式敲击着床单,似乎代表着她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乔倚夏将耳朵凑到氧气罩前,听见卢桂萍口齿不清地说着:“太,早了,我不,不行,死……”
这样一个生命就要在不久之后香消玉殒,纵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再对这样一个女人咄咄逼问了。白英看着她的样子,心中莫名一阵酸楚,人类在死亡的面前,力量是那样的渺小。路西绽看着她想要努力活下来的样子,不觉握紧了手心。
“石队长,我请求所有人撤离。”
“啊?”石韦大惊失色,“所有人,撤离?路教授,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耗不起了,就算只有一秒钟都很珍贵,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可以离开。”
“石队长,我再次请求所有人撤离。”
石韦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路西绽的请求,毕竟这个案子的侦破还是要借助她的力量的,不过令乔倚夏惊讶的是,这一次被路西绽要求撤离的人不仅是石韦等人,还包括她。一干人迅速下着楼梯,就算不能在医院守着卢桂萍,这段时间也是不能被浪费的,石韦将装有头发丝的袋子交给了另外一个张姓小伙,叫他带回局里去检验,而他们四个人则去了高明工作的外企。
路西绽坐在乳白色的椅子上,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降低着高度,看着卢桂萍依旧在跳动着的手指。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而后将手机放在了卢桂萍的耳边。
音量很小,几乎只够她和卢桂萍二人听到。卢桂萍的手指停止了跳动,眼泪几乎将枕头浸湿。
谁说她意识模糊的,她分明清醒得很。她记得当年,他为自己唱这首歌的时候,自己羞红了的脸。他在一个月圆的夜晚拉着自己的手,反复给她唱着这首歌,说下次再见到她时,他们要两个人来对唱,若是唱错词,便罚她亲他一下。
这么多年了,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风雨,也曾经经历过儿女离开自己的痛,可每次当她觉得快要捱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唱这首歌给自己听,让她知道,她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他会陪伴她直到永远。
“阿萍!”
“不管是现在,还是在遥远的未来,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柔情而动听的歌声仍旧循环播放着,就好像是二十一年前那个朦胧而美好的夜晚,他坐在谷堆上,为她唱着这一首歌,轻轻唤着她,阿萍。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还是如往日那般俊俏,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床边,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与她二人。路西绽看着满脸泪痕的他,没有丝毫的惊讶,而是直接起身离开。
他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阿萍,一起吧。”
她的眼泪像是失了闸的水龙头,倾盆而下,哭红了双眼,她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拼命地摇着头。他俯下身子,将头埋入她的脖颈里:“没有你的生,根本算不得真正的生。我,不能失去你一次。”
她的抗议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挣脱起手中的针来,他按住她的手:“阿萍,你以前对我说过,你爱的陆大哥,有着全世界最善良,最体贴的心。我不能带着一身的罪恶活下去了,阿萍,我们一起吧。”
“在风起的时候让你知道,什么是暖,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
她终于不再摇头,泪水沾满了她的睫毛。
他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眼泪滴在她们紧握着的双手上,晕染出一片温热。生死之间,不过隔了短短几十年,而上天待他们不薄,让他们在最对的时候,遇见了值得珍惜一生的人。时间过得和奇怪,转眼里,他们已经携手度过了,整整一辈子。在缓缓流淌的时间里,在这首缠绕在他们命运间的歌里。
“调头。”
石韦原思绪飘散,有些昏昏欲睡,但乔倚夏一声极为洪亮的调头令他瞬间清醒过来,商陆闻言也从主驾驶座上回过头来询问:“怎么了老大?”
“调头,去银杏村,快。”乔倚夏微微睁大双眼,铿锵有力地重复道。
她明白了,她全部都明白了。为什么保姆和高明失踪后无人报案,为什么陈家会有股子浓浓的香水味,为什么卢桂萍要撕掉墙上那张照片,为什么路西绽的车里一直反复播放着这一首小提琴曲,为什么路西绽会说书房里的异常就是她要去寻找的答案,许多许多个为什么,全部在这一刻散去了迷雾,露出了最真实的样子。
银杏村的村民们见昨日那打扮的清秀美丽的姑娘又来了,个个开心得不得了,一些尚未出嫁的姑娘们盯着商陆英俊的脸窃窃私语个不停。巧的很,乔倚夏很容易便找到昨日那个同她们搭话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见姑娘模样美得不得了,上来便打探起乔倚夏是否婚嫁。
只见乔倚夏将手机递到女人面前问道:“麻烦您仔细确认一下,卢桂萍的丈夫陆安和,跟照片上这个人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女人却笑了起来:“这哪里是相不相似的事儿啊,这不就是老陆吗?这老陆混得不错啊,啥时候混上这么体面的行头了,发财了也不知道还我家那一千块钱,我儿子这还等着娶媳妇儿呢。”
“您确定?”
“老陆他两口子搬来银杏村也不是一两年了,错不了!这就是老陆!”女人情绪略微激动地说道。
乔倚夏收回手机,双眼看着屏幕上陈安和的照片,白英站在乔倚夏的身后,微微张开了双唇:“那,那这么说的话,岂不是……”
就在此刻,石韦接起电话,简单嗯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检验科那边的人已经对那头发作了检验,是仿真度极高,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发。乔倚夏握紧了手中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陈安和的照片,眼睛莫名的酸胀,随即说道:“去陈家。”
太阳当空,已至午饭时间,而对乔倚夏他们来说,饥一顿饱一顿却是常有的事情。她听着车里那一首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曲子,终于在最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叫商陆把音乐关掉。原来在揭开谜底之后再去听这首曲子,那种悲戚的感觉会是那样的深沉。
当路西绽返回病房时,男人正坐在床边,低声而深情地为女人唱着《知心爱人》,路西绽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眯着眼睛昏睡过去的卢桂萍,低声唤了一声:“陆先生。”
男人抬起头,迎上路西绽的目光,他的目光里少了先前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沮丧和荒凉:“赢我的不是你们。而是她,我这一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
“不出所料,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就会回来了。”路西绽云淡风轻地说道。而很显然,她口中的“他们”是指乔倚夏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