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去越远,颀长背影消失在门外。
房中,只余动弹不得的封龙。这间属于禁地的房间,没有他的命令,自然没有人敢擅自进来。
日落西山,群鸟归巢。
躺在床上的封龙,终于缓缓坐了起来。抓起洁白的丝被在嘴角处擦了擦,低沉的笑声在房中响起。
“你怕我什么,竟连武林第一奇功也不学急着逃跑。”笑两笑,血水又涌了上来,吐了一地。封龙的声音,因为花容月貌露的侵蚀,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欢畅:“你虽然对我狠心得很,却也说了要回来。不错,不错……”
白少情此刻,却在竭尽全力在解体大法反噬前逃到安全的地方。惊天动地丸、地图、碧绿剑尽在他手,封龙此刻不再是天下第一高手,只落得任他报复的悲惨下场,按理来说,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
只有找到僻静之处,吃下惊天动地丸,自然可以抵挡解体大法的反噬,以一百二十年的功力和三十四门派的绝技,江湖有谁可以再欺他?白家中,连白莫然也拿他无可奈何。
娘,再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
你看,我飞起来了,九天之上,谁也不能再把我压下。
风声呼呼在耳边掠过,黑幕已降,又是展翼之时。
真正的微笑,绝美的浮现在唇边。美好的梦想在向他招手。
白少情却不知,横天逆日功之所以称为武林第一奇功,自然有它的道理。
至阳至刚,浑然无杂,生生不息。
即使一掌震碎琵琶骨,也废不去横天逆日功。
何况那一掌,确实有手下留情。
蝙蝠 第十七章
白少情逃得潇洒自在。山脚一处破庙里,停下来静心运功。
金黄色的药丸,被晶莹得仿佛透明的手托着。
“有人终其一生勤练武功,却不如这区区一颗惊天动地丸。”白少情凝视掌中的药丸,自言自语道:“冰肌公主制这两颗东西,恐怕居心不良。”
体内心脉隐隐有膨胀之感,解体大法的后果就快显现出来。白少情将惊天动地丸朝半空一抛,昂头张口。
药丸入口,滑入咽道,立即融化,如上等的丝绸般轻轻下移。顿时,身体每个地方都舒服无比。方才隐隐的心脉不适感立即消失。
知道机不可失,白少情立即盘膝打坐。
六十年功力,弹指间便可拥有。
丹田处缓缓升起一股冰凉之气,冰而不僵,浑厚无比。默默将这新来的内力融入自身,白少情良久张目,深深呼气。
动人的微笑,为他俊美的脸添上一层令人惊叹的光彩。
他踌躇满志地站起,眺望远方:“我终于也等来今日。”欢畅从他炯炯发光的眼中透出来,似乎曾经重重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苦难与屈辱已经被抛到脑后。
瞬间,一阵锥心的痛楚却从丹田升起,如骤然发动攻击的毒蛇,疼得白少情面容一阵扭曲。
他大惊:“怎么回事?”
痛楚刹那而至,转眼消失。
再凝神运气,却又并无异样。
白少情仔细想了片刻,还是想不出原因。
“或许这惊天动地丸本就如此。”他沉吟着,淡淡道:“六十年功力,不吃点苦头怎能到手?”心里稍微平静,思绪却开始飞向巍峨冷漠的白家山庄。
“封龙武功被废,即使不被人夺位也要头疼一阵。须趁他自顾无暇,先把娘接出来。”定了行程,白少情转身捡起包袱。
黑衣、黑鞋、黑色的包袱。
从今日起,不许他人再碰我一根头发。
想到可以将娘接到身边好好侍侯,白少情提气急行。他已在扬州一处依山傍水处,悄悄购置了一套宅院。两个小巧懂事的丫头,还有一个身体不错的杂工。
在娘身边,和娘说说话,闲时弹琴画画,偶尔游学四方。在娘大寿的时候,摆一桌酒,学学二十四孝,也来个彩衣娱亲。他所希望的,不过如此。
但没有一身本领,这一切不过是奢望。
没有保护下会受到多少欺凌,白少情实在太明白。
今时,已不同往日。
林木从身侧倒飞而过,归心似箭。
远远看见那熟悉的巍峨外墙,纵使一直对白家山庄深恶痛绝,白少情还是露出一丝笑容。
完美的轮廓,在笑容的衬托下显出一点英气和不自觉的俊秀。
惊天动地丸似乎还没有完全被吸收,总在不知不觉中窜出来攻击一下。就象体内藏了一个诡异莫测的敌人,不知何时会刺他一剑。白少情受了几次丹田忽然传来的剧痛,也渐渐知道问题并不简单。
所有一切,还是等娘安顿下来再说。
悄悄潜入白家山庄,景观依旧。仆人们在各处来来回回,打扫庭院,给各位主子送膳食。
矮小的屋子,依然没有人气般孤零零在角落里。
推开木门,听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亲切感油然而生。那道孤单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白少情轻轻走到妇人背后,半跪下来,深情地仰望。
“娘。”
“少情?”妇人有点诧异,没有焦距的眼睛睁着。
她朝半空伸手,白少情连忙小心地握住。
“少情,为何忽然回来?”妇人叹气:“让夫人和你父亲知道,恐怕又要惹事。”
白少情的眼睛闪亮:“娘,我来带你走。”
“走?”妇人摇头:“不行,我们走不了。堂堂白家,怎会让我这个瞎子出去给他们丢脸?少情,你忘记上次的事了?”
“娘,我不怕他们。”白少情微笑:“少情的武功,已经天下无敌。他们不追就罢,要是硬追,管叫他们竖着来横着去。”
“天下无敌?”
“对,孩儿现在已经谁也不怕了。”
“少情,你不要哄娘。”妇人似乎想起往事,颤声道:“让他们知道你又想带我走,一定会折磨你。娘老了,只有你离开这里就好。去,游学去吧,再不要回来。”
“娘,我们不会再失败。你跟我走,好不好?”
“走?”
“嗯。西湖之畔,有丝竹凉风,小童热茶。”白少情握着妇人的手,露出向往神色。
一夜无声。
次日,孤零零的矮屋中,那道永远不变的孤单背影,已经不见。
仆人惊惶的脚步,破坏了厅中正享用早餐的众人的心情。
“老爷,老爷,那个……那个人不见了!”
“什么?到哪去了?”
白少信忙问:“是不是少情回来过?”
“三少爷没有回来。那人昨天还好好的,送饭时还在。今天一早就不见了。”
“是不是出去走走了?”
“废话,她是瞎子,能走到哪去?这么多年,你见她走出过那屋子?”
白少礼双目往下一垂,又挑起,冷冷道:“恐怕是被少情带着逃了吧?哼,少情这次倒本事,居然带走了人,一点声息都没有。”
白少信对着管家瞪眼:“都干什么吃的?一个书生,一个瞎子,居然看不住?”
“逃不远。”白莫然淡淡出声:“来人啊,派人延着山庄附近搜。若真是少情,那他胆子也太大了,从小任性妄为,他忘了上次的教训?”
白少信急忙抹嘴,站起来道:“我去找他。”
“坐下。”宋香漓冷冷发言。
“娘……”
宋香漓淡淡扫他一眼。白少信无奈,只好坐下。
“管家,你带着家丁去搜,另外,在附近村落都贴上告示,”宋香漓夹了一片冬笋,优雅地放在口里:“就说白家山庄出了盗贼,还挟持了一个瞎眼的白家亲戚。抓到这个盗贼,众人必须严惩不怠,白家重重有赏。”
白少信皱眉:“娘,那个说什么也是我们弟弟,万一被那些粗鲁的村民当成贼打伤了……”
“你怎么知道是少情?”宋香漓横他一眼:“我倒觉得是贼。再说;就算是少情,偷偷摸摸回家里带人又算什么?他还把父母看在眼里吗?”
白莫然叹气:“好了好了,我想也不会是少情。管家,就照夫人说的办。抓到那人,狠狠惩处。”
“是,老爷。”
“若失手打死了,尸体也可以拿来领赏。”宋香漓加了一句。
“是,夫人。”管家心内也有点不安,躬身道:“告示上,是不是要加夫人这话?”
“加吧。”
“是,明白了。”
蝙蝠 第十八章
白家山庄内紧外松,又到处张扬要抓盗贼。哪里知道蝙蝠已一飞而去,悠然归家。
扬州湖畔,两棵青绿垂柳深处,才是白少情梦想中的家园。
“娘,你又出来了?”黑色的衣裳,如今已不是粗布织就,他骗得武功秘笈无数,又怎会没一点家财?白少情穿着丝绸黑衣,从屋中出来。
妇人也已换了一身绸缎,穿在身上,淡淡散出一点和少情同样的气质。若不是那张平凡的脸,怕也是个气质非凡的一代佳人。
“少情,这是柳树?”
“是,柳树真美,娘当年一直说想在门前种柳。”
细瘦的手指轻轻抚摸柳条,妇人微笑,又露出不安:“白家有消息?”
想到白家众人,白少情冷笑,语气却依然温柔:“没有。”或者是怕家丑外扬,白家只说出了盗贼。
好一群良心狗肺的东西。
“娘,我们进屋去吧。”看看烈日当空,生怕娘在日头下晒到,少情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丫头小翠迎了过来:“少爷,让我来。”
“不用了。”白少情摇头,又问:“饭做好了么?”
“快了。就是夫人喜欢吃的莲藕汤,要再熬一会才够火候。”
“嗯,你去忙吧。扫扫院子,娘平日在柳树下坐的那块石头,找个垫子遮住,不要晒热了。”淡淡的吩咐,倒真象个少爷的模样。
“是。我这就去。”伶俐的丫头对少爷又崇拜又仰慕地看一眼,做事去了。
夏虫低鸣,凉风送爽。
木门是少情亲自选的料子,再不会一推就咿咿呀呀地响。
谁知道他为这平常的生活,吃了多少苦头。
“娘,湖里新摘的莲藕,您多尝点。”
“娘吃不了这么多。”妇人幸福地微笑:“少情,什么时候帮娘找个媳妇?”
少情脸色微变,在没有视力的母亲面前,唯一轻松的就是不用隐瞒自己的表情。媳妇,娘可知道我已经误了多少武林闺秀,也再没有为人夫的资格?
“少情啊,娘心里,有两个心愿。第一,是希望你早日找个贴心人。第二……”
“第二?第二是什么?”少情追问。即使要大内的珍宝,我也可以弄来。
妇人叹气:“第二,便是求老天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们。谁都好,我已经不想再回想旧事了。”
她还不知道,就在家门不足两里处,新埋了五具武林人氏的尸体。以白少情的本事,找不来的不用管,找到上门的,自然一掌了事。又有多少人,不怕惊天动地丸六十年的功力?
但白少情,还是受伤了。都怪和那误打误撞而开始怀疑他的陈文对掌时,内力忽然反噬,白少情虽然杀了陈文,也在措不及手下受了陈文一刀。
两寸的刀口,现在还留在胸前,层层白纱包裹。所以,这两天都不敢让娘触碰自己胸前,万一被娘知道,如何解释?
“少情,你也喝点汤。”妇人缓缓道:“你这孩子聪明伶俐,为何偏偏要从小吃苦?都是娘没有本事。”
“娘,不要这样说。”白少情握住妇人的手:“没有娘,少情早就不活了。”
“胡说。”
白少情凝视妇人。他说的是真话,生命如此痛苦,好几次被人压在身下折磨时,他真的几乎想自尽。
“是,是,少情胡说,娘不要生气。”
微笑刚逸出唇角,又骤然消失。秀气的眉紧紧皱起,白少情双手按在桌上,被蓦然冲击的内力搅得血脉沸腾。
剧痛,在五脏六腑蔓延。
“怎么了?”仿佛感觉到异常,妇人的脸转向少情这边。
“没什么,汤好烫。”咬着唇吐出平静的回答,白少情的手却开始微微颤抖。
反噬越来越严重,这查不出原因,来无影去无踪的隐患,令白少情不安。惊天动地丸,究竟要如何才可以全部吸收到自身,而不会反噬?
谁会知道其中原因?
封龙总是悠然自得的微笑,浮现在眼前。白少情立即甩头,将他抛在脑后。
才不要想他,若有一天要找他,也是回去找他算帐。要狠狠折磨他,狠狠打他,欺负他。
想了无数个狠狠,牙又不知不觉咬住下唇。
“少情?”
“嗯?”白少情猛然抬头。
妇人已摸索着站了起来:“我该歇息一下了。”
“对,娘还是午睡一会,等太阳不猛了,再到湖畔坐坐。”
送了母亲回房,少情转回自己房中。房间光洁雅致,虽不是大富大贵,却比白家那间潮湿房子好多了。
他坐在床边,不知不觉伸手到枕下,抽出碧绿剑。入手温暖,真是舒服。碧绿的光泽,欲透而不全透,看得人打从心窝里喜欢。他摩挲着碧绿剑,靠在床边。
“你可知道,你的主人,武功已经被我废了。”象在对着剑说话,又象自言自语:“他现在一定恨我入骨。”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倔强,语气也渐渐变硬。
“他当然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他?”连少情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脸上居然隐隐笼罩着一层忧郁沮丧:“我恨死他了,这一生中,最恨最恨的便是他。他们打我骂我害我欺负我,我都没有那么恨。可我……可我……”他忽然露出后悔的神色,怔了半天,又叹道:“我不该废他的武功。他没了武功,可怜虫似的,我武功越来越强,再欺负他又有什么意思?”
他叹了好几声,居然隐隐浮出一个念头,要将剩下的惊天动地丸送给封龙。
“对啊,既可以要挟他提点条件,同时控制武林同盟和正义教,又可以恢复他的武功,以后报仇更加痛快。”他眼中一亮,站起来绕了个圈,忽然脸色一变,把手中的碧绿剑象会咬死人的毒蛇一样扔到床上。
啪一声,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色发沉道:“白少情,你发疯了?居然想这么多借口要为他恢复功力。他是世上最可恨的人,我恨不得他变成路边的乞丐被所有人瞧不起,被所有人欺负。愿他尝过我所有的苦,把我吃过的苦头都吃过一遍!”他怒气冲冲大吼一遍,又坐了下来。
半日,才平复下来。
“我定是太悠闲了,居然胡思乱想。”白少情失笑:“看来要找点事情做。现在开始,一个一个清算坏人吧。第一个,便是那恶毒的白夫人。哼,敢逼我管你叫娘,我要你求着叫我爹。”顽童般的坏笑,在脸上浮现。
他把扔到床上的碧绿剑又抓回手中,摩挲着叹道:“你是他的佩剑,我早该毁了你的。偏偏……偏偏总舍不得。你也是名满天下的宝剑,砍那个女人的头,一定很不愿意。”
夜幕已垂,小翠点燃蜡烛送到饭厅。
桌上四菜一汤,极普通的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