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汩汩的溪水愈发湍急,两人跨过后朝半山腰走去。笙罗:“白凤,我又想起了七年前你那副嫌弃我的样子了。”
白凤抱拳轻咳:“这种事情别再提了,小时候脾气暴躁,墨鸦没少用以前的事嘲讽我。”
“那我把你误伤的那次呢?”她习惯性地低下头看着他的小腹,白凤连忙按住她的头,脸红成一片:“别闹。”
两人相处方式的变化几乎称得上天翻地覆,往常连墨鸦看了都忍不住啧啧称赞,幼年时笙罗哪一次提让白凤难堪的事白凤都会暴跳如雷,自从他们越来越黏糊后白凤对笙罗的这张嘴可以说是纵容到了极点,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笙罗在调戏白凤,而白凤还浑然不知。
“你说,如此悠闲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笙罗望向远方的群山,问道。尽管深知不会长久但还是忍不住发问,七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现在想起一年之约就好像昨天才发生。
白凤回答道:“我只会顾及眼前的事情,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从小生活在这里,无论去了哪里都会不习惯,或许就这样一直活到最后也不错,你,我,墨鸦。”
话虽说得好听,但笙罗有预感,在这乱世之中韩国是最羸弱的,将来必定首当其冲,无忧无虑的日子所剩不多:“白凤,万一我们分开了,你是不是就跟其他的漂亮女人跑了?”
“想太多,”白凤看向旁边,“你已经把我的审美观扭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无论给我多长的时间都扳不回来,而且墨鸦的可能性比我高,关心他才是正经。”
笙罗默了:“……拐弯抹角说我丑以为我没听懂?”
秋雨没有尽头,无声地飘洒在枯枝败叶上,微风吹斜了雨帘,密密地交织。伞从手中脱落滚到溪水里,白凤一手揽着笙罗的腰,一手轻抬其下颚,身影交错,在她的唇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记。雨水流淌在脸上,笙罗怔了许久。
雨把山路冲洗得泥泞,也像极了他们的命运。每个人安然平静的生活只需要一场大雨就能改变,而你只是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从天而降罢了,既然有些东西注定要出现在生命中,就别急着躲避,美丽的生活不是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一个小小的分支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半个时辰后,白凤把笙罗抱了回来,后者身上还罩着一件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衣物。
墨鸦倚在屋檐下,明显等候多时:“事情办得怎么样?”
面对这充满了恶意的调子,白凤只瞥一眼准备略过,却被墨鸦握住手臂:“我能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自己的主意更重要,今日我寻了一名姿色绝佳的舞姬献给姬无夜大人,可最多能熬半个月。”
白凤:“这你不用操心,康师父也在帮忙找合适人选,可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一语中的让墨鸦眼眸轻垂,他还在犹豫:“这件事等笙小罗醒来后再说,毕竟同你我无关,但你必须稳住她的情绪,做不到的话就替我瞒着她,还有,把她送去战斗组歇息。”
前一名送进雀楼的女人被同情心泛滥的医疗组弟子私自放走,不知那女人给弟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使得弟子心甘情愿地领受惩罚,要不然墨鸦也不会把准备好的人提前报上去,为的就是平息姬无夜的怒火,看看能不能保得医疗组弟子一命,可姬无夜哪是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刚下令打断了他的双腿不说第二天还要当众行刑以儆效尤,而那名弟子,正是世阳。
笙罗睡意惺忪,听到这番消息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不知道雀楼的人被私自放出?!”
站在她旁边的白凤按住她的肩膀,墨鸦则说道:“这方面的事情一向是战斗组负责,若非牵扯到医疗组,换做旁人早被秘密处置了,世阳带着女人打着去医疗组治伤的幌子把她藏在医疗组里,趁午后守备空虚时把人放走了,一回来就被夜幕的人捉到,那女人本就是姬无夜大人要丢弃的,现已暴尸荒野了。”
笙罗没想到短短一个午后竟出了这般变故,怎么说世阳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她必须要回医疗组,墨鸦知道拦不住他,只冲白凤使了个眼色叫他跟着。
火急火燎地穿过树林,推开木门,发现的是围成一圈的医疗组弟子,大大小小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了,康师父正坐在矮桌前,神情凝重:“笙罗,把闲人带出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世阳的腿是战斗组的人打断的,就算是师父也忍不住把怒火牵扯到了白凤身上,笙罗知道现在不能闹别扭,于是转身低声道:“你先回战斗组,晚些我来找你。”
白凤应声离去。
扒拉开人群,双腿已经被残害得血肉模糊的世阳目光呆滞地望着房梁,奄奄一息,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笙罗皱眉,退回去询问师父:“姬无夜怎么说?”
“明天当众处死,我已劝过大人了,无用,”他握紧了拳头,“世阳这孩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连关进雀楼的女人都要肖想!”
按世阳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胡来,这其中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七夕了,又要被同学花式虐了( ̄ε(# ̄)
☆、永别世阳
“世阳,你究竟想干什么?”
今晚的夜,静得可怕,冷得可怕。凉风呼啸着擦过枯叶,带着无尽凄凉。
医疗组里和世阳最亲近的只有康师父和笙罗,后者决定留下来陪他说说话,因为过了明天,这世上就再也不会存在世阳这个人。姬无夜的阴狠手段他们有目共睹,即便是韩王亲自来求情他也不会松口。
“……”世阳依旧呆滞地望着房梁,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仿佛对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良久,他缓缓开口,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罢了……”
笙罗不知道世阳想要给她证明什么,只是那满脸酸楚揪住了她的心,她把太多的目光都集聚在了白凤和墨鸦身上,回首以往的道路都是世阳与师父陪她走过的,但自从有了白凤,他们的身影就渐渐淡了,淡得再也辨认不清了。
笙罗握住世阳的手,将头抵在他的手背上,压低了嗓音,让对方听不到情绪波动:“对不起,忽略了医疗组这么久,明明小时候夸下海口要永远守护这个家的。”
“跟医疗组无关……”世阳勉强勾起一抹笑容,他从来只会露出讽刺的表情,今天算作破例,“守护这种嘴上说笑的玩意儿,不,不在意也罢,天才……我已经许久没叫过你天才了吧……自从他们来了之后……”
他和她才是注定的搭档,可惜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永不相交。
因疼痛激出的汗密密麻麻地布了上脸庞,湿漉漉的发丝脱力一般黏在两颊,小空已用布裹住了他的双腿,可还是渗出摊摊血迹,在油灯的照射下散出怖人的光泽,索性也是要死的人了,到头来就连师父都没提出要为他上药止血,也许,现在把血流光比明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绞死更好。
“告诉我,世阳,”笙罗止不住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放走雀楼里的人?”
这个问题在世阳看来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原因是什么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于是他把头偏向一边,“早些睡吧……明天待在组里不要出来……”
接下来无论笙罗说什么世阳都不再理她,麻木得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她只好轻手轻脚地为世阳盖上被子,生怕碰到了他的伤口,然后合上门,掌灯去了树林,她今晚不想待在组里,她怕一转头就会看见气息奄奄的世阳,更怕明早会被前来抓人的守卫惊醒,眼睁睁地看着世阳被绞死。
身体代替了思维,前者抢先一步单足蹬地跃上了树干。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人已出现在了战斗组。
战斗组和医疗组不一样,是搭档共用一间屋子,也就是说这间房间除了白凤和墨鸦之外没别人。面对突然出现的笙罗,两者都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兴许早已料到。墨鸦躺在榻上,眸子在眼缝中转了一圈后就反身背对着二人,并且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把被子掩到耳边,只露出半个脑袋。
白凤见墨鸦一声不吭,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道:“装,可劲儿装吧你这家伙。”转而看向眼角明显闪过泪花的笙罗,眼神飘忽不定,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适合这种场面说的话,最后只得挪了挪身子,把较为宽敞的地方腾给她。
笙罗钻进被窝里,却不肯露头,白凤想把被子拉到她的颈脖处好让她透气,但无论如何都拉不下来,笙罗死死扯住被角断不松手。不消片刻,便传来一阵幽幽的啜泣声,声音小得不像话,连离她最近的白凤都听得断断续续。
白凤薄薄的衣衫被她紧紧拽住,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胸膛前一片湿润黏糊。
白凤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慰笙罗,能做的仅有轻拍她的背,然而这种哄哭闹小孩的举止起不到半点作用。
笙罗算是世阳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寅时三刻他就彻底地没了生气,守卫闯进医疗组拖走他时医疗组里没有任何人,下人们都纷纷感慨人心薄凉,但医疗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世阳所希望的,他希望大家只当他去别国游历了,而不是死在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待康师父携着笙罗及弟子们回医疗组后,那一路蜿蜒的血迹着实让他们受了惊吓,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空说守卫把世阳拖出去的样子就像拖死狗一般,毫不念及医疗组对府里上下的诊病之恩,这番话使师父默然了,或许他的心里生出了疑惑,为姬无夜卖命这么多年,下场是不是同一条野狗别无二致。
世阳的尸首是两位胆子较大的老妇人带回来的,笙罗把新人带到别处去不让他们看,而且,她自己也不忍心回头,并努力催眠自己那团血肉模糊的肉块绝不是世阳,只是一个与她,与医疗组没有干系的叛逆。
尸首能被带回来还是姬无夜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后者跟了他十几年早已成为股肱之臣,可姬无夜那张讽刺的嘴脸狠狠地扎进了师父的心里,如万只蚂蚁在撕扯啃咬。
离世阳被处以绞刑的这天过了半个月,足足半月白凤的视线中没有出现过笙罗,他今天终于在没有墨鸦的暗示下去了趟医疗组。
凄婉的秋风敲打着树叶,灰白的空气透不出半分活力,唯有院角苍翠的青松屹立不倒。
白凤清楚世阳的事情不单重创了笙罗,还重创了医疗组,按照笙罗的性子她肯定会在医疗组待着,阴沉着脸不跟无关紧要的人讲话。果不其然,在后院一处僻静的位置寻到了那一袭熟悉的绿衣。
“我还在想你要过多久才能开窍呢,”笙罗察觉出来者,并不惊讶,“师父说院内要种植、放置草药,所以把他埋进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平整的土地上凸起一块土包,笙罗指着它说道:“我现在依旧能记起这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大小孩,最初那几天分配任务的时候竟然习惯性地说出了‘世阳,你负责去墙角蹲着抠指甲缝,’如果单是我一人倒能说我魔怔了,可大家在做任务的时候也和我一样,经常提及‘世阳那小子又去哪儿了’‘世阳再不回来就罚他去偷窥姬无夜大人洗澡,’原来半个月前医疗组成员集体外出,目的就是不想见证世阳的死亡。”
于是,等大家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已然没了世阳时,也就不那么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七夕花式虐狗节今天却只虐死了世阳一人,麻麻对不起你_(:з)∠)_
☆、世阳番外
我叫世阳,是在一场战争中被一位姓康的男子带回韩国的。韩国有个著名大将军,名为姬无夜,康师父就是他府上的门客。我想我要转运了,跟着富家干不会吃亏。
然而福祸难料,康师父地位虽高可也只隶属于备受唾弃的医疗组,有天赋的男孩子都归顺战斗组,甚至是夜幕,我在竞技中输给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大男孩,自然而然被送去了医疗组,拜在康师父门下。进组的头一天他把我领到了小师姐面前,他说她叫笙罗,真是古怪的名字。
出于那极高的自尊心我经常和这位小师姐对着干,尽管其他弟子偷摸提醒我她是师父相中的下一任医疗组头领。我想我可以打败她。
“放弃吧,你只适合帮忙打下手,登不了大雅之堂。”某一日,她把我悄悄放在她榻上的老鼠给毒死了,如此说道。我认为她一定会将这件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师父,然后把我扫地出门,可是她并不在意。
看来她并不单有一副好记性,还有一肚子的小算盘,我并不打算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放弃我的宏图大业,我立志要夺得医疗组下任统领的位置然后干掉姬无夜当上大将军拯救这个世界。听完我的宏伟理想后师父沉默了一阵,接着揉揉我的头发,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尔等凡人。
我打算一直跟小师姐这么耗下去,直到她无心恋战主动称我一声大师兄。可惜黄毛丫头格外顽固,到后来,我竟然与她无话不谈,战火逐渐平息。
医疗组的日子乏味枯燥,每天除了背竹简就是制药,师父心情好时才会带几个弟子去官宦人家诊病,我资质平平没有机会,小师姐也很少出门,我经常问她原因,而她的回答往往为“天才都是寂寞的。”
——尔等蛮夷。
直到某一天从窗外扑腾进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我原以为这是神仙对我的恩赐想让我改善伙食,岂料它竟会是我人生道路的转折点。因为它,笙罗变得越来越奇怪,因为它,笙罗跟战斗组越走越近,因为它,笙罗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稀罕,世阳可是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笙罗终于开始学习轻功了,剩下的弟子只有眼馋的份。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她想赌上医疗组的荣誉狠狠地挫挫战斗组的锐气,我只想对她说干得漂亮,毕竟她死后我接管医疗组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从那之后我养成了偷窥的习惯,我看见一黑一白的两人经常到据点这儿来找笙罗,会面后他们就会进入树林深处不知干什么去了。我原以为笙罗堕落了,有一次偷偷地尾随他们去了树林,引入眼帘的却是在树上上蹿下跳的笙罗,旁边穿白衣服的小孩子貌似发现我了,但被穿黑衣服的少年拦下,后者看起来颇为眼熟。
我明白了,他们在给笙罗开小灶,简直丧尽天良。
后来不知姬无夜大人又抽了哪门子的风,非要让那个穿白衣服的来医疗组寻个人一起出任务,记得当天我穿戴整齐地站在医疗组最显眼的地方,为的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当他从我面前闪过时我着急地佯装咳嗽,他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趁机提醒他任务二字,但后者径直朝笙罗走去。
……没眼光。
那次事件后我一直闷闷不乐,于是我告诉了小空,小空说:“你很有前途。”
“真的?!”
“你很有被打的前途。”
……没礼貌。
笙罗变得行为古怪也就是从这次任务开始的,先是把白凤带回医疗组歇着,又留他和墨鸦一起用餐,还处在同一间小房子里,就算迟钝如我也明白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真可悲。
心里有些塞塞的,我大概是中暑了。
一晃而过了七年,七年的时间内笙罗与白凤走得很近,府里的风言风语传入姬无夜耳中,两人总算有所收敛,可我知道这并没有什么鬼用,两人都是轻功中的佼佼者,更何况还有一位护卫统领为他们放哨。
没过多久雀楼里就住进了一位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