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雀楼里就住进了一位舞姬,面若娇花,一颦一笑动人心魂,但我看她的第一感觉是,不及笙罗,小空为此还以为我的眼睛被小小鸦啄了。
轮到我负责为这位舞姬送餐时,我心中冒出个诡异的念头,如果我将她从雀楼中放出,姬无夜是否没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到笙罗身上了。姬无夜对笙罗的企图已昭然若揭,而且……我拽紧拳头,倘若有了被放走的先例,笙罗会不会少些负担。
我做了这辈子最愚蠢的事,把姬无夜看上的女人从雀楼中解放了,女人得到自由后夺门而逃,我假借抓药的名义避风头,回来后就被夜幕的人抓住了,能出动夜幕,姬无夜还真看得起我。其实他完全可以就地处决我,但我对他破口大骂,穷尽一生脏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时墨鸦也在旁边,他的脸色同姬无夜一样精彩。
临死前遭受打断双腿的折磨,可能换来姬无夜一时不畅快我也心满意足了,即使我当不成英雄,死后也成不了狗熊。
医疗组的伙伴收到消息后没有回来看我,说实话有点小遗憾,但笙罗的出现明显填补了这点遗憾,我头一次看见她为我哭,平常的她只知道奚落我,嘲讽我。这次的腿,丢得真值。
“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罢了。”证明给你看命运是可以反抗的,证明给你看我世阳不是孬种。不想让她看见我被绞死的模样,所以让她乖乖待着不要出来。然而她最后还是选择离开,我知道她去哪儿了,战斗组白凤,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约莫半个时辰后师父掌灯进来了,他的手中有一粒药丸,我很清楚那是什么,所以没有多问。
“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我原本应该在哪儿?”
良久,他终于回答道:“楚国。”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弄玉出场,开始接剧情
☆、弄玉
距世阳逝世已有半年之久,笙罗也从抑郁中渐渐走出来。只是每次进出后院瞧见那块小土包时,心里都会像卡了铅块一样不顺畅,于是康师父就在那里种植了一些不起眼的野花野草,以作慰藉。
“小空,把那些陶罐拿来,”笙罗朝对面的人招呼道,自从世阳死后小空就成了笙罗的助手,起码比新人靠谱。
小空乖乖把陶罐提过去后神秘兮兮地凑到笙罗耳边:“师姐你听说了没,雀楼里新住进了一位琴姬。”
“雀楼里的琴姬舞姬多得数不胜数,我还要一一听说不曾?”后者将他推开,“有这闲聊的功夫还不如多背点医用典籍。”小空瘪瘪嘴,回到原位。
墨鸦与白凤接到紧急任务后便出发了,算时间已四天有余,笙罗只觉得百无聊赖,往日他们在府里战斗组能够随时进出,也不会少说话聊天的人。医疗组新人都是清一色的乖孩子,除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背书实习外他们从不干别的,更别说抽出时间陪人聊天。
“再等等吧,你的老相好快回来了。”小空打趣道,这几年通过康师父和墨鸦的努力姬无夜已甚少把目光放在笙罗身上,不断出现的新鲜面孔的确比旧人有吸引力的多。
深秋时节,大雁们早已迁居南方。秋在晨风中弥漫,愈发地严寒深沉,流露着萧疏凄寂。
听闻琴姬的身体有些不适,也不知道姬无夜有多看重这位琴姬,竟然让笙罗亲自去为她诊治。推开那扇囚禁了多少女人自由的门,在侍卫的引领下绕道楼上,第二扇门被徐徐推开,引入眼帘的是一位如玉佳人,肤若凝脂,气若幽兰,就连同为女子的笙罗瞧见了也不免微微一怔。
“禀笙罗大人,这位便是琴姬弄玉姑娘,姬无夜大人特别吩咐要大人好生照看,属下就此告退。”
待侍卫走后笙罗敛神,走到跪坐在地的弄玉旁边,说:“弄玉姑娘,在下为你号脉。”
弄玉实在和以往的雀楼主人不同,人如其名,上楼时侍卫告诉她弄玉是韩国最为卓绝的琴姬,如此看来传言不假,不知师父是从哪里讨得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子。
号脉途中,弄玉轻启朱唇:“大人身份不低。”
“我是医疗组头领康大人的首徒,身份自然不低,”笙罗深信自己医术高明,却没有诊断出半点毛病,她抬起头来盯着弄玉看似温和的眼睛,“姑娘身体并无不妥,若实感不舒服的话就服用点补药,姬无夜大人喜欢你必定舍得在你身上花费我们医疗组珍贵的药材。”
“劳烦大人了,”她丝毫没有惊讶,仿佛早在预料之中,转过身后继续抬起双手在矮桌上演奏着什么,尽管那上面空无一物。
既是琴姬,那么就是在弹琴。
“敢问姑娘,”笙罗斜过身子与弄玉并排跪坐,“可否是因为被侍卫看见在弹并不存在的琴而被误认为……魔怔了?”
她的手顿了顿,嘴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继续弹着:“大人可知道,这首曲子名唤空山鸟语?”
“我不需要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笙罗站起来收拾好医用物品,“我只知道进了雀楼的女人没一个好下场,鸟是自由的生物,但被关在笼子里就相当于折了翅膀,能不能飞翔,要主人说了算,弄玉姑娘好自为之,我希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或许是吧。”
笙罗看了她一会儿,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你……和以前的雀楼主人很不一样,”可具体哪儿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弄玉停止抚琴的动作,回首道:“你和那些守卫也不一样,多了分傲岸,少了分拘束,大人在姬无夜大人府上待了很久吧。”
“嗯,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笙罗回答道,“看得太多也就淡然了,雀楼的修筑,第一任雀楼主人的住进到你之前的那一位,我或多或少都见过,有奢望荣华富贵的,也有奢望逃出牢笼的,更多的则是奢望在姬无夜大人手下活得更久的,但结果只有一个,除了死亡别无选择。”
还有想帮助她们的人,世阳,却沦落到如同野狗般的下场,尽管他只是放走了一个与姬无夜没有利害关系的可怜女人而已。
“大人的感悟果然比弄玉要多,”她阖上眼眸,“有些事情既然注定了我也不打算改变,待在牢笼里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口不择心的人我见得不少,弄玉姑娘。”
笙罗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后就下楼了,并将诊断结果告诉了侍卫,说琴姬需要服用性质温和的药材驱赶体内寒气,至于莫名其妙的抚琴的动作只是琴姬高雅的恶趣味,让他转告姬无夜大人不用担心。
回到医疗组,小空带着几位小新人围过来,纷纷谈及道:“师姐,那位雀楼的新主人长的什么模样?”
“人模人样,”笙罗把收在衣袖里的瓶瓶罐罐掏出来放在塌下的匣子中,如此回应。姬无夜每次看中的女人都是美艳绝伦的类型,但医疗组底层的人一次也没见过,自然好奇。
“对了小空,白凤他们回来了吗?”得到的回答是并没有。
战斗组和医疗组的关系略有缓和,这都是他们三人的功劳。双方新晋的弟子相处融洽,影响着老一辈的矛盾也慢慢放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一箭双雕。
小空说凭墨鸦和白凤的能耐今晚就能结束这棘手的任务,叫笙罗别担心,四周的新弟子也瞎起哄,说师姐夫不是撂挑子的人。
索性姬无夜现在收了对笙罗的心,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并无不妥。
可是那位琴姬弄玉姑娘,着实让人忧虑。
☆、白凤
浓墨涂抹在天际,银辉谱写着无边的静谧,灿星寥寥地悬挂在云层中,俯视众生。
笙罗双手环胸立于战斗组门口,没好气地跺跺脚,白凤如同知错的孩童一般站在墨鸦身后,有些寻求保护的意味,他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我,我一不小心就回来晚了……”
“说好的亥时回来,现在活活晚了一刻钟,”笙罗指着摆放在庭院里的日晷说道,“守卫告诉我你们早就进入管辖范围了,难不成你是爬着进来的吗?!”
墨鸦比白凤镇定许多,只缓缓移开把后者完全暴露在笙罗的视野中,笙罗见状不失时机地走到白凤跟前捏住他脸颊旁的肉,报复性地揩着油:“说好的礼物呢?”
换做平常的日子笙罗倒不会啰嗦,只因这次的任务耽误了很多时间,白凤答应她忙完后给她带一份独特的礼物,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敷衍之词,可无奈两人太多较真,白凤还真在街上寻了许多小摊,但搜罗来的无一不是粗制滥造之物,后来在墨鸦的鄙夷和催促下两人就一直忙着任务,到头来竟忘了礼物这回事。
就在白凤为难之际,一只盘旋在天空的白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灵光一闪,朝天空伸出胳膊,那鸟儿居然相当顺从地栖在他的指尖:“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
墨鸦扭过头去不忍心看。
笙罗低下头来细细打量着这只啄着自己羽毛的白鸟,轻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随后一锤定音:“咱们给小小鸦配种吧!”
白凤有些凌乱:“它和小小鸦是同性。”
笙罗看了他一眼:“你和墨鸦不也是同性么?”
白凤与墨鸦竟找不出任何辩解之词,等他们反应过来后笙罗已把白鸟带回医疗组了。墨鸦无奈地攀上白凤的肩膀:“你猜,如果笙小罗知道你刚才去看雀楼里的美人结果会是什么?”
闻声白凤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呲牙说道:“是你拉我去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墨鸦做无辜状地摊手,“而且要死也是你先死,我无良人一身轻。”
说起雀楼里的美人,白凤确实挺上心,他想不通那女子为何会做出抚琴的动作,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那位女子,他只隐隐觉得,这位女子和自己很像。良人,有笙罗足矣。
所以他对雀楼的关注渐渐多了起来,接下来不出任务的那几天他经常远远遥望着雀楼,看到的是一复一日地抚琴的女子。路经长廊的笙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帮小白鸟包扎好了伤口,第二天小白鸟就飞走了,笙罗了解白凤,它压根儿不是自己的礼物,只是后者的挡箭牌罢了,所以也没多管。
小小鸦站在她的肩头“啊——”了一声,笙罗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暗,白凤看雀楼看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表情真可怕,”墨鸦突然出现在长廊尽头,下一秒便来到了她旁边,“看来我没答应那些婢女的请求是正确的。”
笙罗不语,只紧瞪白凤,直到徐徐蔓延出的杀气惊飞了小小鸦她才略有收敛,白凤此时也回过头来瞧见了两人,他迅速捕捉到了笙罗脸上的不愉快,尴尬地跃到长廊里后才发现笙罗已消失不见,小小鸦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落到墨鸦手中,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凤。
“连带着小小鸦都不待见你了,不懂事的小鬼,”墨鸦顺着亲儿子的羽毛,“当着自己良人的面看美人看得那么入神,不怪笙小罗生气。”
“我,我只是好奇她在弹什么曲子而已!”
墨鸦:“平常隔着老远都能感到笙小罗的气息,方才她在这廊上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愣不见你有半点反应,连那么明显的杀气都感觉不到,不是被迷了心窍是什么?”
白凤现在百口莫辩,只得答应墨鸦马上去给笙罗道歉。
其实笙罗也不是小肚鸡肠的女子,可是弄玉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就像一片绿幽幽还摆放着鲜美果实的草地,等你彻底放下防备前去拿取时,却发现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这大概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灵犀吧。
白凤推门而入,看见了在矮桌上假寐的笙罗:“我知道你醒着。”
笙罗睁开眼睛瞄了他一会儿,转而扭过头去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白凤见状噗嗤一声,笙罗立刻抬起头来:“你笑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这副模样,”白凤坐到她旁边帮她把发丝撩到耳后,“还挺可爱。”
笙罗脸一红,拍开他的手:“你的弄玉姑娘岂不更可爱?赶明儿叫师父去给姬无夜大人求求情,说不定还能让你一睹美人芳泽。”
“……那样的话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舍得么?”
这话让两人同时想起了一件往事,他们默契地没有说出口。笙罗托腮:“我是舍不得,毕竟就算你死了弄玉姑娘还好好活着,至少得等姬无夜大人和她圆房之后再处死她。”
白凤失笑:“听小空说你前几日去给她诊断过,你也一定瞧见了她在抚一把看不见的琴,难道你就没有很好奇她到底在弹一首什么样的曲子么?”
好奇,笙罗心里是这样回答的。可就算好奇又能改变什么,只要姬无夜不允许他们知道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弄玉也永远弹不出那首琴曲,对雀楼主人的好奇,往往会惹祸上身,任何事情都有苗头,而笙罗已经看出来,她希望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而又不能伤害弄玉,唯有让白凤放下那份不该有的好奇心。
她叹口气,轻靠在白凤怀里:“别忘了世阳的下场。”
很久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至今日想必已然释怀,白凤顺势搂住她,却不言语。
多年之后的笙罗一想起今日就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劝阻白凤,为什么没有勇气给白凤用药让他老实待着直到下一任雀楼主人的出现。
或许,他们天生就该随波逐流。
☆、如果天注定
坦白地说,笙罗很想跟弄玉好好谈谈,至少,她可以去姬无夜那儿求个情让弄玉抚琴。
经过昨天的事情白凤收敛了不少,但还是会在无意中望着雀楼,慢慢地,就出了神,笙罗虽然知道他仅仅是好奇而已,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如果弄玉彻底消失了,那白凤是不是……
她猛地摇摇头,赶紧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她不想重蹈世阳的覆辙。
天空明净如洗,三人同往常一样窝在阴凉下享受悠闲的午后,笙罗靠在白凤肩上翻阅竹简,墨鸦倚着树干闭目养神。
“在想什么?”笙罗突然出声,让白凤回神。
“啊,”白凤一惊,看了她一眼,“怎,怎么了?”
笙罗知道白凤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比如说弄玉弹的曲子。她赌气般地挪开脑袋坐直,粗暴地换下一摞竹简继续阅读,墨鸦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对面两人,连连摇头,无所顾虑的生活真好。
白凤摸着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废柴,你想吃点什么我去……”
“你去厨房顺便绕路看看雀楼,”笙罗插嘴,“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懒得管你了。”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墨鸦瞥了眼背影委顿的白凤:“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后者表示他要独自忧伤一会儿。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对彼此的了解自然多,笙罗不是市井泼妇,否则她早就用下三滥的手段将弄玉处理干净了,她想让白凤收心,别把注意力放在不该注意的地方,遗憾的是现在的白凤情感远大于理智,不付出点代价就长不大。
有些事情不经历一次就永远得不到教训。
当晚墨鸦把笙罗叫到了树林,他说:“我去打听过了,这个女孩儿和以往的那些雀楼主人不一样,不同于她们的哭哭啼啼,连来历也不同寻常,只可惜了,被关在这座牢笼之中,终会同她们落得同样的下场。”
笙罗做结论:“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墨鸦简直拍手称赞。
百姓都把雀楼叫做金丝笼,把自由的生物关在里面让她们失去生存下去的信念,最终不得不依附于笼主人,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