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气少女扫了她一眼,立即绕路离去,只剩下笙罗和天明大眼瞪小眼。
“巨子,”现下无人,暴露身份也不打紧,“这段时间要委屈你居住在小圣贤庄内,桑海驻兵近两日非但没有撤离反而越来越多,街道上不安全,若无事就蹲在角落里抠抠指甲缝,千万别乱跑,否则到时候吃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天明对驻兵一类的事情向来无概念,他在脑子里把笙罗的嘱咐过渡成一句通俗易懂的话:再敢乱跑就打断你的短腿。
熊孩子的头点得相当带感。
回客栈的途中笙罗始终走在石兰的右后方,与之保持短暂距离,照理看后者的行为举止在李斯一行人警告小圣贤庄后就变得相当奇怪,每次送完饭的时间都晚了一刻钟左右,而且从石兰的走路姿势来看拥有一定的轻功基础,或者更甚。和客栈众伙计不同,笙罗习惯了夜晚练功,某日她于配制药丸之际捕捉到一个黑影,正是身着夜行服的石兰,她曾跟踪其到城郊两公里之外,但森林地形复杂导致跟丢目标也就放弃了。想必近日常常如此。
不过可以确认的是,石兰肯定是女子。
“为什么跟在我后面?”前方之人突然侧过脸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做贼心虚的笙罗赫然冒出冷汗,误以为石兰发现了自己曾经调查她的事情,可后半句话让笙罗放宽了心,原来轻功还没退步:“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这么晚了还待在小圣贤庄里,丁掌柜很担心你。”
石兰闻言沉默了一阵,开口道:“自秦国丞相李斯大人去那儿拜访后庭院内便多出了一些朱砂标记,很多儒家弟子认为是我做的。”
所以以子慕为首的儒家弟子们才会围住她盘问东西,幸得天明解困,一切都顺理成章。
第二天,天空呈现蔚蓝晨曦,缕缕炊烟缭绕盘旋,此刻周遭依然静谧。盗跖算是意外来客,笙罗一推开门便看见了他:“你来干嘛?”
“怎么,不欢迎啊?”盗跖的眉梢带有喜色,绝对是谍攻部的弟子将端木蓉状况良好的事告诉了他。小小鸦栖在盗跖的肩头,老远瞥见了笙罗就扑腾着翅膀飞过去,轻车熟路地落在主人脑袋上抓了抓,接着跃到她的手指间啄羽毛。
笙罗用指腹抚摸着小小鸦的脑袋,问道:“昨晚睡得好么?”
小东西“啊——”了一声,算作回答。
走到盗跖旁边,笙罗学着他的姿势懒散地靠在木栏上:“雪女他们都去城外秘密据点了?”
“那是自然,哪儿能老待在客栈里吃香的喝辣的——对了,你和石兰熟不熟?”
虽不知他谈及石兰的目的,但笙罗还是选择老实回答:“熟倒也不算,只是能够说得上话罢了。她平时行踪诡异,并且常常夜半出门,身穿夜行衣,因为对城外地形不熟,所以我没查出她的动机,由此可看出她武功不差,至少比天明强。”
“的确,昨日黄昏我与丁胖子在小圣贤庄的一棵树上发现石兰被儒家弟子盘查……你这什么眼神?”
笙罗扭头扶额:“那棵树挺作孽的。”
同预料中的一样,是石兰出手打败了那群弟子,动作快得连盗跖也看不清楚,而他此番前来一是为了看望墨家医师大人,而是为了观察这位身手不凡的店家小二。
石兰提着水桶上楼,期间与盗跖四目相对,双方心里都打着算盘,一时间徐夫子来到两人面前,被盗跖叫住:“喂,老徐,问你个问题。”
徐夫子:“什么问题?”
“你注意到丁胖子的这个小学徒了吗?我认为他非常可疑……六名儒家弟子同时被天明打倒,速度快到极点,不过,打倒他们的并不完全是天明,而是天明想保护的这个石兰,天明想保护的人,其实武功远远高出天明……”
盗跖的身影消失,转眼间已出现在楼梯口下方,笙罗暗自称奇。石兰于楼上缓缓而下,手里仍旧提着木桶,再也不看旁人,假装和笙罗关系一般的样子,其实每天早晨他们都会互相问安。
徐夫子遥望慢慢淡出视线的瘦弱背影:“身边隐藏着这样一个人,难道丁胖子一直都不知道?”
盗跖:“他很早就知道石兰的身份不同寻常,只是并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没有惊动他,始终在暗处观察他,直到昨天,才看到他真正的身手。依我看,当时巨子临终前将毕生功力传授给天明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边说边用臂肘撞了撞目光呆滞快要睡着的笙罗:“喂,医师大人,你还不知道天明现在的内力有多深厚吧?”
然而笙罗只想搂着白凤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第一篇论文,更得有些晚了,现在补上。
☆、做事要过脑子
老把注意力放在石兰身上也没什么意思,只要她做的事情不危害墨家也就无所谓了,抱着这样的想法,笙罗提议外出转转,盗跖果断拒绝,徐夫子则说要回据点研究兵器,用盗跖的话来讲,他是个连做梦都巴不得抱着一堆剑流口水的男人,注定孤独一生。
推开门的一刹那,白凤早已在外恭候多时。
笙罗生怕被盗跖看见,于是连忙绕到人群较多的地方,白凤会意,同她一起远离有间客栈。
“今早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身旁的男子说道,“对墨家很不利。”
初来桑海未曾发觉,不过方才他路经通缉榜,上面粘贴着的通缉画像皆为墨家头领和兵家重要人物,却独独缺了笙罗,笙罗听后显得相当淡定:“机关城被攻陷时我又不在场,见过我的只有墨家众头领和少数弟子,不被通缉实属正常。”
白凤微挑眉梢:“真好奇姬无夜听到你没死的消息后会是什么丑陋的表情。”
姬无夜,那个影响他们一生又葬送了他们挚友的男人,曾多少次在心中将他千刀万剐,可始终无法实现,回想起儿时,笙罗还打算老老实实待在他的麾下为他卖命,现在想想简直太愚蠢,从某种角度来说真多亏弄玉的出现,使两人逃脱魔爪。
“那只畜生……”笙罗暗暗拽紧拳头,指甲磨得掌肉生疼,“我绝不会放过他。”
闻声,白凤冷不丁地说出她意料之外的事实:“姬无夜死了。”
笙罗长期游离在外,因为小城镇消息闭塞所以对韩国要事无从知晓,更别提与城镇生活毫不相关的韩国大将军被杀死的事了。她有些震惊,在记忆中鲜有人能够和姬无夜匹敌:“你知道是谁干的么?”
“流沙首领,卫庄大人。”
笙罗立马给卫庄贴上了好人标签,崇拜感油然而生。
海面上微波层层,好似鱼鳞,回味三年以来的巨变,笙罗错过了许多,白凤的蜕变,墨鸦的死亡,姬无夜的失败,秦国的崛起,桩桩件件与她息息相关但又相距甚远,或许当年选择去找白凤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完全不知道白凤在流沙经历了什么,对应的,白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悬崖绝壁的险境中获得重生。
幸好,他们两人活了下来。
熟悉的声音从侧方传来:“笙罗。”
张良徐徐走近,身后跟着颜路。
“子房,颜路先生,”笙罗回应道,“你们此时不是该回小圣贤庄授课么?”
张良在授课时间满大街的瞎逛悠不是怪事,偏偏此次还有颜路,实在不合常理,伏念每次找不到人就会先询问颜路后询问笙罗,最后再加重当天所有弟子抄写诗经的遍数,这已成了规律,笙罗怕了伏念那仿佛要把人盯出一个洞来的犀利眼神。
“方才有些琐事要处理,现下如你所说,我们要回庄内授课了,”很明显,张良早把惹自家师兄发火当成了人生一大乐事。
颜路上前一步,问道:“笙罗姑娘,这位是?”
他指的是白凤,后者容貌俊秀,世间少有,惹人注目无可厚非。笙罗回答:“他是我的良人,白凤。”
张良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快得连笙罗都没法发现,他随之礼貌作揖:“在下见过白凤先生。”
颜路亦是如此。
打过照面就算完事,不知是否是错觉,笙罗总觉得张良认识白凤,至少见过几次,但白凤却一口否决,弄得她满头雾水。话说回来,两人均为韩国人,聚散流沙的创始人是韩非子,张良又同韩非子有交情,他认识白凤合情合理,想到这里,笙罗便放心多了,他终究不是敌人。
“我认为事有蹊跷,他们是从城郊的方向过来的,我想去墨家据点瞧瞧。”
白凤的脸色有些不好,说起墨家据点就想到了那位令人窝火的端木前辈。他随即说道:“我陪你。”
尽管有被墨家头领抓包的危险他依然要去,只因为有个叫端木蓉的对他后半辈子更危险,而笙罗,全然把这当成白凤对自己的关心,没多加考虑就答应了。
原来是墨家拜托张良救端木蓉一命,前者则请来了颜路,毕竟颜路是儒家数一数二的高手,精通儒家至尊经典《易经》,也掌握医术调理之道,听到此处笙罗一下子来劲儿了,迫不及待想去小圣贤庄找颜路切磋切磋,盗跖眼疾手快地将她拎回来,差点用上瞬飞轮。
“你今天的心情貌似很不好,谁招你了?”
被戳中心事,盗跖愈发恼怒,没过脑子地推了笙罗一把,被推之人毫无防备地向下摔去,多亏白凤及时现身,而此时盗跖已经飞远了。
“自从端木前辈陷入昏迷就没人给他送药吃了,”笙罗借着白凤的力站起来,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讲的话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稳住白凤的情绪,“每回提及端木前辈盗跖便心绪不宁,想必是颜路的医术不能彻底治好端木前辈的昏迷,再加上盖聂的缘故才会做事不顾后果。”
白凤没听进半句话,他只看见了盗跖对笙罗的所作所为,上次果然应该拼尽全力杀了这贼骨头。
笙罗将他的杀意尽收眼底,唯有叹气,白凤与盗跖的武功孰优孰劣未可知,但盗跖的小聪明会助自身一臂之力,两人若真交了手,胜负确实说不准。
跨入隐秘据点的范围,笙罗很快找到了高渐离:“颜路先生怎么说?”
高渐离习惯一句话概括,长话短说:“他会尽力而为。”
“用《易经》医治端木前辈是最好的方法,并且要加上药物辅佐,可她从小接触百草体质特殊,普通药物对她的病情根本没作用,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
高渐离知道笙罗医术绝佳,可惜墨家没有上好的药物供她施展,唯有借助儒家欠下人情,此番为无奈之举。
☆、墨家与儒家
这是笙罗第二次见到盖聂,他正坐在木廊上一刀一刀地削着一根初成剑形的木头,出于好奇,笙罗走上前问道:“盖先生,你要做一把木剑?”
盖聂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你刚才遇见小跖了?”
“嗯,”想到盗跖,笙罗难免脸色骤变,“他还推了我一把来着,差点没摔死。”
盖聂像是要解释什么,结果她被大铁锤拉到旁边耳语——端木蓉的病情刺激了盗跖,于是他来找盖聂的茬,毕竟端木蓉变成这样与盖聂脱不了干系,两者的对话没超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向极端,被盖聂的态度惹火,盗跖一气之下抽身离去,说话全然失了分寸,要多冲有多冲,而笙罗时运不佳偏巧凑到他面前问了不该问的话,这才导致他的失态。
“换作平时小跖那家伙不会对女孩子下重手的,更何况是熟人,”大铁锤摸摸脑袋,“等他气消了就会来跟你道歉,到那时还望医师你多担待。”
平常盗跖每次看到笙罗都会腆着脸凑过来说些不着四六的事情,不用大铁锤提醒笙罗也知道盗跖只是心情不好,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但不晓得白凤怎么想,他们二人的梁子估计是结下了,而且还是单方面。
“抱歉,笙罗医师,”盖聂的语气平平,却不难听出他是真心实意地替盗跖表达愧意,端木蓉没有看错人,如今想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笙罗坐到盖聂旁边,绕开这个干涩的话题:“盖先生,能给我讲讲师父的事么?”
能与剑圣聊天是笙罗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听说他在墨家机关城时被怀疑是奸细而被迫囚禁于石室之中。盖聂有些冷漠,不爱与人说话,但心地善良好行侠仗义,康先生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对身为康先生首徒的笙罗没有隐瞒:“当年我和天明为逃过秦兵的追捕四处流浪,在一次战役中右臂受伤很难用剑,幸有康先生出手相救,他将我们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那里有七八个和天明岁数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告诉我他们以出售药物和看病为生,原本还有三个孩子,但是都在流亡途中死去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孩子对医术调理之道颇有研究,也很随和,在我养伤期间待天明很好,半个月之后我们才走。”
笙罗越听越不是滋味,同样是流亡,师父却辛苦得多,必须一人撑起整个残缺不堪的医疗组,为弟子们的生活负责,而她仅仅需要赚得自己吃饭的钱便足够了,小小鸦更不用说。
“临走前康先生托我给他的首徒带个口信,”盖聂继续说道,“我当时犹豫了,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存活于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把口信带出去。”
“他让我转告你,别去找他。”
“既然逃出了姬无夜的控制,就别再愚蠢地跑回去。”
“他明白,如果你能绝处逢生,将来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而不是像他一样遗憾错失。”
“即使他很想你。”
十几年的谆谆教诲哪怕在乱世之中也会形成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彼此系住,永远不会被黄沙遮掩,被鲜血腐蚀,至少医疗组的那群孩子们会用软糯的声音叫自己一声师姐,师父会温和地做好一桌子饭菜等她落座。
笙罗目露柔色:“多谢了,盖先生。”
“嗯。”
她今晚决定留宿在据点里,好好为端木蓉把一次脉,白凤的不情愿都写在脸上,可别无他法,于是将过错都归咎于盗跖,机关城一战未分出胜负,下次必定新帐旧账一起算。
端木蓉的病情反反复复,脉象时而紊乱时而平和,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活下去,这种执念帮助她走到今天,但再不想出确切方法恐怕光凭执念是撑不到最后的。笙罗执笔写下几味药性极强的草药为之吊命,这些药草她在濒临死亡时用过,算是孤注一掷。
“看看能不能在城内抓到这几味药,”她将木简交给一位墨家女弟子,“记住,分量要完全按照我写的来抓,多了少了都会出现致命危害。”
那名弟子应声,接了木简忙不迭地往外跑去,不难看出她非常关心端木蓉。
第二天中午,日头正盛,绿叶在暖风中摇曳,万里碧空。笙罗正要赴白凤的约前往桑海城内,结果被盗跖拦下,据门前草地的脚印来看他昨夜在院里徘徊了许久。
“那什么,”盗跖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直视笙罗,手脚不自然地乱比划,“昨日我……手贱。”
憋了半晌就憋出这么一句话,笙罗腿都站麻了,盗跖唯有在做错事的时候才会如此不善言辞,特别是面对女孩子,既不能像对大铁锤那样勾肩搭背喝杯小酒打几句哈哈,也不能像对小高那样赖皮纠缠,相当棘手,好在笙罗并非无理取闹之辈,只随意地摆摆手:“你要说的我都了解,我早就不记恨了,难为你还在外面冻了一宿。”
盗跖瞬间语结。
笙罗接着讲道:“我已经托人去给端木前辈抓药了,在颜路先生使用《易经》救治之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