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孙妙眉左膝上摊着剧本看,盒饭放在右膝上,她也只是挑出几块西兰花缓慢地嚼着。身旁有窸窣的声响,是裴本怀在她旁边坐下了。
孙妙眉见他两手空空,问他:“吃完饭了?”
裴本怀苦笑:“我减肥呢。”
孙妙眉诧异,端详他一会,“你这样还减?”
裴本怀道:“刚刚看了看带子,我脸太柔和了,瘦点能气势些。”
孙妙眉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敬佩,裴本怀揶揄到:“也比不上妙眉姐,吃着饭也不放手剧本。”
孙妙眉指指脑袋,“老了,台词难记了。”
裴本怀微笑:“胡说,你可一点也不老。”
这是裴本怀第一次称孙妙眉为“你”,让孙妙眉生出几分亲切,也揶揄他:“还得多谢你送我的‘光子嫩肤’啊!”
裴本怀露齿笑,诚恳地说:“那次真是谢谢妙眉姐了。”
孙妙眉却听得尴尬十分,怎么话锋要转到甄沛莹身上了。
裴本怀垂眼看着地面:“沛莹本来今天也要进组的,可前些天吞药猛了,先下还在医院。”
孙妙眉听到裴本怀说的话即刻是想逃之夭夭的了。她实在不明白裴本怀干嘛说这些。她斟之又酌,含糊着说:“啊……她真是得保重自己了。”
裴本怀露出个苦痛悲伤的神情:“她也是身不由己。”
孙妙眉只能低着头看剧本,非常专注的样子。裴本怀的目光似乎在她头顶上停留着,因为孙妙眉感觉头皮发麻。
裴本怀说:“沛莹一直很喜欢妙眉姐,对你很崇拜呢。”
孙妙眉只得硬着头皮抬头与裴本怀搭话:“是吗?”
裴本怀说:“你还记得吗,零八年的时候,她录歌的时候被录音室的另一个前辈欺负了,妙眉姐你把自己的录音室借给她了。”
孙妙眉真是不记得还有这出,要真是她做的,她现在真是要后悔了。孙妙眉随口道:“陈年往事了。”
裴本怀看着她:“今晚我去医院接她,妙眉姐陪我一起去吧。”
“今天?”孙妙眉连忙推拒:“怎么办,我今晚有事啊。”
裴本怀道:“沛莹真的非常想见你。她知道要和妙眉姐一起拍电影,不知道有多开心。”
孙妙眉回想那天在美容院的奇遇,实在没看出甄沛莹是怎么开心的。她委婉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今晚真的有约,分不开身。”
裴本怀难掩失望,像一个小孩一样垂头丧气地:“啊,这样。真是太不巧了。”
孙妙眉于心不忍:“等下次吧,下次咱们一起坐坐。”
裴本怀有点开心地答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嫉妒和三人宴
托陈媛媛“整容风波”的福,《末代烟火》炒的比预想的要热,孙妙眉档期并没有全满,于是王凝见缝插针地安排了些通告给孙妙眉,都是些单人的采访,刻意避开了陈媛媛,倒不是惹不起,是怕孙妙眉心烦。距离“陈媛媛整容”话题上热搜前三已经过了快半个月,陈媛媛也接过几个单单邀请她的小访谈节目,本意是做危机公关,借访谈之名让陈媛媛诉诉苦楚卖卖可怜,但都被主持人和观众逼问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而这日《末代烟火》的赞助商,一个酒水品牌在新酒发布的当天同时请来了孙妙眉和陈媛媛,用以添彩。
陈媛媛和孙妙眉的服装都是赞助商送来的,大红色,一长一短挂在更衣室,孙妙眉来得早在化妆,助理挑了那件长的礼服,陈媛媛姗姗来迟,只有那件短的留给她。本是两人各自化妆,毫不知情,可陈媛媛出来和孙妙眉打了照面,发现两个人的礼服款式大不一样:孙妙眉抹胸长裙,穿得摇曳优雅;而她陈媛媛坦胸露腿,显得风骚低廉。
于是陈媛媛心中颇有埋怨,她以为是孙妙眉故意为难自己,连着上次的仇加到一起,竟是咬牙切齿的恨了。
按照赞助商要求,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桌子前倒酒入杯。由于穿着这件上下都短的裙子,陈媛媛俯身时不得不扶着领口,但身后过短的裙摆又让她自顾不暇,前后为难。她好不容易地倒满了一杯酒,正要端起摆几个姿势供媒体照相,孙妙眉来了一句:“谢谢”,伸手将桌子上她倒满的酒杯揽走了。
而孙妙眉身为前辈,陈媛媛敬是应当,不敬就是错。这杯酒,本应是她要呈给孙妙眉的。
陈媛媛明白这个道理,可看见旁边在闪光灯下、举杯轻轻晃动、闻香作陶醉状的孙妙眉,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既愤然又无奈的——她实在斗不过孙妙眉,但又期望有朝一日能在别处扳回一局。
活动结束时赞助商将两位明星自更衣室送出大门。王凝早在门口的等,孙妙眉正要上车,好巧不巧的,那边邵世荣开着车也来了,是接陈媛媛的。两辆车头抵头,孙妙眉和陈媛媛一前一后地站着,都是顿了一顿。
陈媛媛是因为心中暗爽,她知道孙妙眉和邵世荣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那又怎样,在她看来,邵世荣更喜欢她一些;而孙妙眉却在想:“这个陈媛媛,智商不高,对付男人的手段倒很高明。”
邵世荣天生心肠冷眼,捧人的时候能把人捧到天上去,摘星星送月亮的,可一旦不顺心,就一下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可没见过吃回头草的。
邵世荣隔着挡风玻璃看到孙妙眉了,她身子细细瘦瘦的,穿了深色的衣服,两道长眉一双杏眼凛冽着,只有张红唇带点情谊。陈媛媛走到孙妙眉身边了,他却没注意到,还在看着孙妙眉,他觉着孙妙眉是百看不厌的。然而随着孙妙眉的走近,邵世荣竟然生出一点点难安的躁动——他想起了现下的情境,他来接自己的情人,遇上了自己的妻子。虽然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婚姻是开放式的,此时也觉得自己这样堂皇地渔色,有些丧失体面了。
于是转了方向盘,掉了个头到另一边的停车场去了,陈媛媛眼见邵世荣这样跑了,觉得又羞又恼,拿了手机要拨电话。
王凝在车里也看见邵世荣躲躲藏藏的样子了,感到十分好笑,哪次邵世荣睡底下的女明星不是大摇大摆的,怎么这次当着孙妙眉的面就跑了呢。她回头看见孙妙眉和陈媛媛独处一处,怕两个人要生什么事,尤其是陈媛媛,嘴上没有门地什么蠢话都能说出来,再把孙妙眉气坏了,孙妙眉的脾气可不好。于是她连忙开门下了车,迎着她们走过去,先是和陈媛媛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再把孙妙眉的包包提过来了,一面催促着:“快走几步,导演那在等了。”
陈媛媛打邵世荣的电话不通,正编辑着短信,耳朵捕捉到这一句,便探口风说:“妙眉姐最近新接了什么剧吗?”
孙妙眉觉得此事不必刻意不给陈媛媛说,毕竟都在一个公司,消息都是共享的,于是耐心地回答了:“是部电影,过几天消息就出来了。”话至此处挥了挥手,步子迈开了:“圆子,我先走一步啊。”
陈媛媛接到邵世荣的指令,踩着十三厘米的高跟鞋绕了大半个会场外部才找到邵世荣的车,停在了大门口的一侧,陈媛媛上车时,发现邵世荣的一直盯着门口,她也循着张望了下,发现孙妙眉的经纪人王凝悠悠闲闲地自便利店出来,提着一袋食物朝孙妙眉的保姆车走。陈媛媛吃醋,但也不会明说,她嘟了嘴巴对邵世荣说:“快点开车啦,我好饿的。”
邵世荣拉下手刹,眼睛却一直看着孙妙眉的保姆车,等对方绝尘而去了才把眼睛移开,“去哪吃啊?”
陈媛媛挑了眉毛,气鼓鼓地:“不是中午说好了吗?去锦越斋啊。你忘性真大!”
邵世荣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我想起了。”
孙妙眉在保姆车,王凝给司机和助理各分了两只刚刚便利店买的饭团,王凝自己也拆了包装吃,
孙妙眉喝着矿泉水,问王凝:“邵世荣不是甩了陈媛媛吗?怎么还吃回头草了。”
王凝道:“男人,就这德行。”
孙妙眉笑她:“你怎么老这样,一提男人就这样的口气。还找不找对象,想单身一辈子啊。”
王凝不屑道:“至少不找邵世荣那样的。”
自从王凝知道孙妙眉和邵世荣已经是婚姻关系了,她就为孙妙眉抱着不平。如若是金主关系,上下分着等级,孙妙眉忍让讨好,委曲求全,是万分之万的应该。可两人既成夫妻,就应该平等些,忠贞些。就算娱乐圈水深,邵世荣位高权重,也该在老婆前收敛些,弄到明面上,挺难看的。
孙妙眉却好像没心没肺,掏出了手机玩,正翻到条消息,苦叫道:“惨惨惨。”
王凝问她:“怎么了?”
孙妙眉说:“裴本怀请我吃饭。”顺便将裴本怀和甄沛莹的事诉了王凝。
末了孙妙眉发问:“甄沛莹和裴本怀是一对?”
王凝没说话,一会儿,干巴巴地说:“我没听说过。”
孙妙眉点着手机边框,想着如何回复短信,拒绝了此番邀约,想着想着,裴本怀一个电话打过来
了,“妙眉姐,是我。”
孙妙眉勉力支架:“小裴啊。”
那头裴本怀很恳切地说:“妙眉姐,你到了吗?我下楼接你。”
孙妙眉说:“我怕今天是不行的……”
裴本怀惊讶:“我问过王凝姐啊,她说你今晚没事的。”
车厢里没开音乐,是故孙妙眉手机的通话声音王凝也能听见,孙妙眉瞪着王凝,一面回复道:
“啊,那我马上就到了,麻烦你先等我会。”
挂了电话,孙妙眉质问王凝:“他和你联系的事怎么没给我说?”
王凝道:“我还以为是剧组的事。”
孙妙眉极累地向后靠在座椅,“鸿门宴啊。”
王凝看她一眼,小心地说:“裴本怀的背景很深,你小心别得罪他。”
孙妙眉道:“我当然懂得。只是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凝也不知道。本来她只觉得裴本怀只是看中孙妙眉,可是裴本怀既知道孙妙眉嫁做人妇,他一
个堂堂的世家子,孙妙眉有什么是他好相中了的。
孙妙眉到裴本怀约定的包间,一张宽阔十人桌,仅坐着笑容和煦的裴本怀和面色苍白的甄沛莹。面对这对衣冠楚楚的男女,孙妙眉头又胀着很痛了。
“妙眉姐,你来了。”裴本怀见到孙妙眉,立刻站起将她迎进座位,甄沛莹也跟着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了。幸好孙妙眉坐的不是主座,要不裴本怀甄沛莹一左一右地簇着她,实在太过尴尬。
裴本怀递了菜单来,“妙眉姐点几个菜吧。”
孙妙眉推拒道:“不不,我不会点的。”又说:“这家是新开的吧。”
裴本怀不再勉强,拿回菜单放到一边,回答孙妙眉说:“是啊。我来过一次,觉得有几道挺清淡也好味,已经点了。”
孙妙眉“奥。”了一声。那面甄沛莹站了起来,端着茶水,为裴本怀和孙妙眉添了茶。
孙妙眉连忙双手捧杯:“谢谢谢谢。”
甄沛莹奇瘦,手臂像干柴似的,肤色极白,青绿色的血管爆着。也没化妆,对着孙妙眉一笑,十分的惨然:“妙眉姐,上次真是谢谢照顾了。”
孙妙眉:“哪里哪里。”
甄沛莹连客套话也说不出,沉闷地放了茶壶,又坐回座位。
服务生来上菜,花花绿绿摆了一桌子,裴本怀率先举筷,孙妙眉见全桌都是清淡素食,少油少脂的样子,于是夹起来一片藕片入口。甄沛莹看见食物神色恹恹的——吸毒吸到一种程度,味觉都会丧失,吃东西嚼蜡一般。
裴本怀谈了一些轻松有趣的话,孙妙眉喝着茶水应付,甄沛莹不发一言,在座位上坐着看他们。
“所以妙眉姐你也被汪长青老师骂过啊?”
孙妙眉答道:“是啊,当时在选秀场上,汪长青老师说我丹田无力,全靠嗓子吼,连气都不会换。骂得挺惨的。”
孙妙眉选秀出身。那日被大学舍友拉到初选场,晕晕乎乎被排了序号上了台。最后竟是舍友落选她进阶。也真是阴差阳错。选秀中骂她最惨的就是汪长青,可后来她演的第一部偶像剧的主题曲,就是汪长青写来给她唱的。
裴本怀道:“我也受他指点过。之前待的话剧社团请他来指导,那么多人,偏偏叫起我骂了一顿,当时真觉得没有脸面。”
孙妙眉说:“可是听说你们现在关系是十分好了?”
裴本怀笑:“现在真可以说是忘年交,亦师亦友。”
孙妙眉说了一通奉承赞扬的话。心里却撇嘴。汪长青骂裴本怀,是提携;而对她,则是真真切切
的讨厌了。孙妙眉被邵世荣捧着进了决赛,汪长青气得脸都是绿的,处处在选秀中想方设法为难。后来邵世荣发觉了,施压让汪长青当时手上最好的一部曲子给了孙妙眉唱,汪长青受了警告,才懂得收敛。
裴本怀说:“汪老师知道《呈堂》是我第一部电影,便自荐来做音乐策划……”
孙妙眉心想:“奥!”
三个人坐在这一桌丰盛菜肴前,吃得却是猫食鸟食。甄沛莹中途接着电话离开了,那样子,匆匆忙忙的,一路眉头紧锁,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包厢。孙妙眉正和裴本怀聊着剧组一周内的行程安排,谈话一下子被跳起来接电话,且打翻了茶水杯的甄沛莹打断了,孙妙眉觉得尴尬,甄沛莹却是无知无觉,无牵无挂地快速离开了。
裴本怀替她赔礼,说甄沛莹最近有比较要紧的事在忙,孙妙眉又能说什么?胡乱说了几句“没关系没关系”,两人再像打太极一样客套一番,茶水又喝了一壶,孙妙眉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了,坐着就是煎熬,便说: “咱们也走吧,晚上取夜景,怕赶不及了。”
裴本怀应答:“好,好。”又像上次一样问孙妙眉:“我送送妙眉姐?”
孙妙眉早长了心,“不用,王凝在楼下等我呢。”
孙妙眉穿上外套,裴本扣上了顶帽子,这帽子孙妙眉没见裴本怀戴着,因为裴本怀来得早,将它取下挂起来了,孙妙眉此时见裴本怀扣着帽子,摸出个口罩戴上,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忍不住取笑他:“当红的感觉怎么样?”
裴本怀被口罩帽子遮着,仰着下巴垂着眼才能看见孙妙眉,于是孙妙眉可以看到裴本怀帽檐下一双微弯的笑眼,漾着温润的水光,闪烁晶亮,“妙眉姐不比我懂?”
孙妙眉笑了,觉得裴本怀也是有点趣的。
而裴本怀说完却觉得不妥了。他一向谨言慎行,处处要求自己,这两句话两人都说得轻浮冲撞了。而只有裴本怀觉得不妥,从小的生活让他养成端庄的性格,他怕在言语上留人话柄,就十分在意与人交往时的言谈举止,他知道一个端庄生疏的人不会有什么朋友,可他不需要朋友,没有敌人就可以了。
裴本怀协同孙妙眉到了楼下,孙妙眉四处张望,却不见王凝的车,掏出电话打:“你在哪呢?”
王凝在电话那头吞吐:“我,我一个小时前就出发了。在路上出事故了。”
孙妙眉无法不担心:“你没事吧?严重吗?”
王凝说:“我没事,车子也没事。就是被个男的缠上了。我让小李去接你啊?”小李是孙妙眉常
用的司机,只是今天本来告了半天的假,孙妙眉准了,现在没准和女朋友一起约会呢。
孙妙眉说:“算了算了。我托人把我送回去得了。你自己小心点——不行就报警。”
王凝道:“行,我知道了。不说了,挂了。”
裴本怀在一旁听见许多,关切地问:“怎么要报警,出什么事了?”
孙妙眉说:“王凝赶不来了,又得麻烦你了。”
裴本怀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