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什么,便将弓递到她手中。
滔滔瞧着,那二人身形甚是熟悉,却因隔得远看不真切。只见那女子接过弓箭,试了试,终因力气小拉不开,便抬头向男子说了句什么。男子便伸手过去,仿佛握了她的手,同她一起拉开弓,好不亲密。
滔滔一笑,想来这二人必是皇上与张昭仪,不由摇摇头,却也打心里羡慕,皇上虽多情,对张昭仪这份宠爱却也是少见了。想罢,滔滔又微眯着眼瞧了一下,忽然心头似被人重重一击,脑中“轰”一声,那分明是十三和瑜柔。
滔滔象被人点了穴,张了嘴定定瞧着,心头五味陈杂,素日玩笑归玩笑,现今见到他们举动亲密,果真应了她的‘君子淑女’之说,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滔滔不由暗笑自己真是人云亦云,小小一柄短笛又能说明什么,哪怕它是‘沉鱼’,哪怕它是什么定情信物。十三都已说过了,只是因为是哥哥才如此照顾自己,他终究还是别人的‘君子’。
如此也好,终于可以不用对瑜柔姐姐感到愧疚了,滔滔一面想,一面转过身。不想转得猛了,正好撞在侍墨与另外个宫女抬过来的琴凳上,发出“咚”一声脆响。慌得侍墨忙上来要扶滔滔。
滔滔想到这琴也是十三送的,忽然往地上一扔,向侍墨说道,“不许拿。”便提起裙角大步流星向坤宁殿跑去,浑然不管旁人目光。
风在耳边轻啸,柳枝繁花被她甩在身后,越来越远,仿佛旧时一个个与十三在一起的场景。十三握着自己的手临字,十三在身后教自己抚琴,十三在对面教自己下围棋,十三……如今他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十三哥了。
夏日的风竟也这般硬,吹的滔滔眼角生疼,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举袖拭面,不成想被一人拽住,身不由己停下来,抬眼见是老七。
老七见滔滔神色悲戚,眼角湿润,忙问道,“你怎么哭了?可是受委屈了?”
滔滔侧转头,将泪珠拭去,勉强笑道,“好好的我哭什么,眼里进了沙。”顿了顿又说道,“七哥,你能带我去勾栏喝酒听曲儿吗?”
老七闻言,煞是诧异,向她面上一打量,须臾露出一抹难色,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些地方做什么?被娘娘知道了,我可担不起。”
滔滔胸中抑郁,无处可发,竟是打定主意非要出去不可,见他不允,便一噘嘴,假意跺脚道,“人家就是想看看新鲜,你不带我去,我便叫别人带我去。”说罢一甩袖子,扭身要走。
老七见状,不忍扫她兴,忙拽住她,说道,“好好好,你容我想想!”思忖片刻道,“那咱们可要早去早回,赶在宫门关之前回来,戌初在集庆殿旁打齐吧。”
滔滔见他答应了,忙连连点头。此时天色渐晚,残阳如血,将半边天云彩映得绚丽斑斓。滔滔辞了老七,满腹心事回了坤宁殿。
临近戌时,滔滔命侍墨帮她将头发束起,换上男装,左右端详觉得不像,便找来绢布将胸裹了,拿上扇子再仔细瞧,觉得借着天黑,总可以瞒的过了,便对侍墨说道:“你穿上我衣服去床上躺着,任谁来都不许开门,只说睡了。”说罢不等她答应,便径直出了殿门。
偷偷摸摸到了集庆殿,绕到北院墙外,果见老七一身常服等着,便眉开眼笑问他“东京城晚上哪里最热闹?”老七看见滔滔身着男装,笑道“高公子就放心随我去吧。”
一时出了宫门,不多时马车便停下,滔滔掀帘子一看,气派辉煌一间门楼矗立眼前,灯火通明,上书三个大字“满庭芳”。门口莺莺燕燕,迎来送往,滔滔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勾栏了,心里觉得又新奇又担心,早将下午的不快抛到爪洼国去了。
门口招呼的婆子见他二人气质不俗,再一瞅打头的是老七,满面含笑地迎上来,身子都要挂到老七身上了,说道“哟,王公子,您都好几日没来啦,快里面请。”说罢使劲往老七身上凑了凑。
这婆子离得近了,一阵浓厚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滔滔不禁连打两个喷嚏,瞅着老七心内暗道,真是深藏不漏,还‘王公子’,看这情形是经常来啊,不由使劲盯他两眼。
老七倒是淡定以对,冲内侍李贤一努嘴,李贤取出一块儿银子塞到婆子手里。婆子掂掂银子,笑的褶子把眼都埋上了,将几人带到二楼摘星阁一叠声命人好生伺候着,暧昧说道,“王公子且等着,奴家马上去叫依依姑娘。”早有人齐齐摆了一桌上好酒菜。
老七见滔滔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自己,忙向她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平日里真的只是来听曲儿而已。”不多时便有个美人推门进来,身着玉色绣水仙百褶裙,簪着玉蝴蝶纹步摇,柳叶吊梢眉下一对丹凤眼秋水一般,勾魂摄魄。
老七凑到滔滔耳边,说道,“这便是‘满庭芳’的行首依依姑娘,素日卖艺不卖身的。”滔滔闻言脸上一红,半晌才点点头说道,“果然名不虚传。”
依依到了近前,福了福身子,一双眼牢牢盯着老七,道,“大公子好狠的心,想是又得了佳人,不来我这儿了?”老七看了一下滔滔,也斟了一杯喝了,只说到“他近日有差事,闲了必会来看你。”滔滔闻言,心里纳闷儿,这个大公子又是谁?
依依闻言,松开眉头,上下打量一下滔滔,又斟了一杯,浅笑道“好一个俊俏公子,敢问公子如何称呼?”滔滔见这依依还不像那庸脂俗粉,便说道“敝姓高,有礼了。”说罢心里一阵暗喜,她竟然没认出来自己是个姑娘。
旁边老七听滔滔如此介绍自己,将头转过去憋着笑。依依又说道“幸会幸会,奴家敬高公子一杯。”说罢一饮而尽。滔滔心想可不能输了架势,也一口喝尽道“依依姑娘如此眷顾,深感荣幸。”老七听二人一唱一和,几乎憋出内伤来,只埋头喝酒。
这边依依笑得越发暧昧,拿起酒壶来替滔滔斟了一满杯,递到她嘴边,道“公子不嫌弃,奴家再敬您一杯。”滔滔心道,“这美人儿不会看上我了吧,不跟老七喝,怎么偏偏跟我喝个不停。”心里想着,还是张口就着依依手喝了。偏生依依一直往滔滔身上靠,手有意无意碰一下她脸,蹭几下她的胸。滔滔忽然恍然大悟,这依依早就看出来自己是姑娘了。
想到这上头,滔滔一把搂住依依的腰,凑到她耳边说“姑娘好眼力”。依依遮了嘴,道“姑娘生的如此美,再怎么打扮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说罢与滔滔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三人说说笑笑,滔滔看着姑娘们唱曲儿跳舞,心下想,怪不得男人们都爱来这种地方,果然是温柔乡,让人流连忘返啊。也不用人让,她便左一杯右一杯,喝了个痛快,老七劝了几次都不中用。
不多时滔滔便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案上动也不动。等老七喝的差不多要回宫时,发现她早已人事不省,只得跟李贤一起将她扶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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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醋意(三)
早起滔滔隐约听着知画叫了好几遍才睁开眼,感觉眼睛有些胀痛,头也微微有些晕,嘴里苦涩干渴说不出得难过,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知画焦急说道“郡主快起床吧,咱们今日还要去行宫呢。”
滔滔闻言,一个翻身坐起来,说道“坏了坏了”,命人赶紧替她梳洗妆扮。侍墨进来,见滔滔已经起身,便接了知画手里的象牙梳子,说道“知画,你带人将郡主去行宫要带的东西交出去,顺便将去拿郡主今儿要穿的衣服来。”
滔滔晕晕乎乎由着侍墨梳妆,回想昨晚的事,只记得是跟老七出去喝酒,恍惚还认识个美人儿一起喝酒听曲儿,再后来便全然记不起来,便问道,“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侍墨一边帮滔滔梳妆,一边小心翼翼说道“昨晚是十三殿下抱您进来的。”
滔滔闻言大吃一惊,恍若有焦雷在耳边炸响,猛一回头看向侍墨,没防备头发还在她手里,只觉得头皮被揪了一下,一跳一跳得疼,问道:“怎么是他?不是七殿下?为何会被他撞见呢?”
侍墨从铜镜里看着滔滔,说道“昨晚奴婢知道您回来晚,怕惊动人,便在殿门口守着。看见远远地七殿下抱着您下了车,刚到坤宁殿门口,十三殿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头来,把他给打了,要不是奴婢和李贤拼死拦着,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呢。”
滔滔心里忐忑不安,十三平日里最是老成持重,对人谦恭有礼,从来都不曾与人红过脸,现如今居然打了人。她思来想去,必定是跟自己出宫喝酒有关,暗自懊恼不已,怪自己不该一时起意溜出宫,心神不宁问道“那还有谁看到了?惊动娘娘了吗?”
侍墨给滔滔梳上头,端详了一下,摇摇头道“那时合宫都睡了,娘娘并不知道。只有我跟知画还有十三殿下,另外就只有七殿下和他身边的李贤了,本来惊动了侍卫,见是两位殿下这才没叫起来。奴婢瞧着,十三殿下好似也喝了酒。”
片刻侍墨又说道“十三殿下见郡主醉得人事不省,气的眉毛眼睛都变了,嘱咐奴婢连夜给您沐浴净身,灌了醒酒汤,从里到外换了衣服,今天才没了酒味儿,不然早起定会被娘娘察觉。”说罢又吞吞吐吐说道“郡主,我都听李贤说了,您以后千万别去那种地方了吧。”滔滔不言语,换上衣服,心里暗暗发愁。
一时用完膳在紫宸殿前聚齐了,滔滔左右张望并不见十三和老七,只得满腹心事上了车辇,随着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心里想着昨日看到十三和瑜柔那般亲密,又想到不知此刻十三和老七如何,觉得头越发疼起来,命知画侍墨一左一右揉着。
十三骑在马上,看着卤薄队伍一色一色过去,然后是皇上的大辇、皇后的厌翟车,各宫妃嫔的白藤辇一辆辆从眼前经过,跟着是公主车辇和滔滔车辇。十三看真切了打马跟上滔滔的车辇,出神地盯着她车身装饰的华美翟羽,明黄车帘,目光灼灼,好似要将车身烧出一个洞来。
十三正定定盯着,忽见车帘一掀,滔滔一张俏脸探出来,大眼睛骨碌碌左顾右盼。滔滔一探头出来,便看见十三策马在车旁跟着,不由想起来昨晚之事,面上先是惊喜,继而浮上一层尴尬之色,片刻怯生生唤道,“十三哥”,便不再言语,也不敢与十三对视,悄悄垂了眼看着十三马蹄。
十三见滔滔探出头来,叫了自己一声,脸上羞羞怯怯,想来已经知晓昨晚之事。昨日十三刚从皇后那里出来,便被瑜柔央了去教她挽弓射箭。十三没法子,只得认认真真教着,不成想忽听一声脆响,回头见有个熟悉的人影跑开,当时离得远也看不真切是谁。
十三心里存了疑,待与瑜柔分开后,便绕到雪浪亭,赫然见地上躺着自己送滔滔的琴,暗红色琴头已摔了个稀碎,一片一片星星点点溅的满地都是,猛然望过去,似干涸的鲜血一般狰狞。
十三当时心里便咯噔一下,想来方才跑开的八成是滔滔,定然是见到自己跟瑜柔在一处误会了,便大大不安起来,喝了几杯酒睡不着,满腹心事在坤宁殿外来来回回走着。
不成想迎头撞见老七满身酒气抱着人事不省的滔滔,顿时感觉怒火止不住往上窜,头皮也炸了,脑海中闪过一万个念头,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冲过去,挥拳打在老七脸上。要不是下人拼死拉着,他也不知道会闹到怎么个不可收拾的下场。
滔滔心下忐忑,撩着车帘的手腕已是微微有些发酸,却仍未听见十三答言,抬眼见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似乎在出神,不由银牙紧咬,哼一声放下帘子,双手绞着绢子,恼羞成怒嘀咕道,“做什么又摆一副冰山脸出来?人家不过出宫玩一下而已,倒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只许你跟这个牵手,与那个拉弓的。你不理我,我还不要理你呢!”
滔滔自顾自发着无名火,一旁侍墨和知画见了,一声不敢吭。滔滔忽然有些泄气,自己这是跟谁置气呢?他爱跟谁在一处便跟谁在一处吧。
十三方才见滔滔掀开车帘,不由又想起昨晚之事来,胸中憋闷,便直勾勾盯着她未答言。十三见滔滔哼一声将车帘放下,必是发了小性子,想着要晾她一下,又想此事多半因自己而起,想了想,便用马鞭轻轻撩开她车辇的帘子,滔滔见了把他马鞭向外一推,又将帘子放下来。十三一怔,又撩开,滔滔又将帘子放下来,如此反复几次,十三摇摇头,苦笑一下。
十三心道滔滔这脾气越来越倔,偏偏拿她一点办法没有,看样子末了还是得给她赔了不是才罢。十三想着眼下也不是讲究儿女私情的时候,便打马走开,前后张罗侍卫看仔细。
滔滔听见十三马蹄声远去,恨恨地撅着嘴生闷气。侍墨见状,想笑又不敢笑,估量着二人过不多久便也能和好了,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终于明白金明池那夜,石得一为何要拦着,不让自己随她二人上船了。
这次大队车马随行,拖拖拉拉用了小半日才到,皇上吩咐各人先散了安置好,歇息一天养养神,明晚在蕊珠殿家宴。众人便按皇后安排,在各自宫里用完午膳休息着。
用过晚膳,十一正在成平殿窗下拥卷闲读,见十三进来,起身笑道,“这几日可辛苦你了。难得有人帮衬,我就只管读书喝茶,躲个懒吧。”
十三明白他这几日是想让自己多历练,心下对他十分感激,便笑道,“十一哥这样说,我便不走了,拿你的好酒好茶出来招待我吧。”
十一起身向窗外看一眼,说道“今晚月色倒好,我这新得了几坛仙醪,咱们举杯邀明月,定别有一番风味。”十三也跟着看一眼,见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越发显得草木葱茏,四下寂静,便笑道,“十一哥好雅兴。”
早有人在院子里摆好酒菜,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十三饮尽一杯,看着十一说道,“前几日我去请娘娘示下,别的倒还罢了,有一件事关系到范姑娘,我倒觉得稀奇。”十一闻言,停下动作,问道,“哦?何事?”
十三道,“娘娘说范姑娘要当差,将她单独安置在兰薰阁,但以往并无先例,凡是当差的只与其它女官住一起就是了,为何要迁出来?”十一低头思索一阵,说道,“你这样一提是有些怪!”
十三望了眼影影绰绰的飞来峰,慢慢说道,“前几日去金明池,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娘娘的意思吧。想来她特意安排范姑娘去御前,不只是掌饰这样简单。”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担心地看着十一。
十一闻言,心下明白,半晌笑道,“放心,我自有计较,再说,她不愿意,娘娘也不能强她。”十三隐约觉得在这当口不会这样简单,待要说什么,见十一神色镇定,便也不好再多说,只得罢了。
十一忽然想到,他如何会知道自己和她的事,便略有些不自在,想了半日也想不是哪里露了行迹,只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片刻向十三说道,“你和老七挥拳了?”
十三不想这消息传这么快,立时有些尴尬,心想不要传到皇上和皇后耳朵里才好,轻咳一声道,“不过是多喝了些酒,没控制住。”十一微微一笑,似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为何你对她如此上心?”
十三放下酒杯,举头望着皎皎明月,神似幼时在宫中度过的一个个不眠之夜,半晌才开口道,“从我记事起便在宫中,那时官家春秋正盛,我不过是抱来压子而已,没有名分,待遇尚且不如体面的宫女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