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下人们已将稳婆和大夫请来,见滔滔已有了动静,忙围上去伺候着,烧水的烧水,备毛巾的备毛巾。
十三眼看着稳婆将两扇红木雕花门合在一起,一向冷静的他,此时也焦躁得满头大汗,坐立不安在地上团团乱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内室并无预想中的呼喊惨叫传来,只时不时有几声低低得压抑的痛哼声传出。十三听在耳内,心疼得不行,愈发通身热上来,将幞头和披风都扯下来扔在椅子上。
他之前只想着与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是多么温馨浪漫的事,并未多想她要承受的痛苦,此番见她一人在内室熬煎,自己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心下一发焦灼上来。他忽然想起之前同她拌嘴,她说过的不想生来,一时悔的连连捶墙。
他拽住每一个从内室出来的婆子都要问上一遍,“夫人如何?怎么还没信儿?”想到她之前说的生孩子怕死的话,一时扶住额角心道,“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是不会独活!”
如此这般煎熬着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内室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十三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一把额上冷汗,这才觉得通身发虚,也有些头眩,忙扶着椅子背站稳。早有婆子抱着真红长命百岁襁褓包着的小人儿,上前祝贺道,“恭喜殿下,夫人添了个小公子。”
十三只稍稍瞅一眼,便拽着那婆子的胳膊问道,“夫人如何?”
婆子略一怔,忙躬身回道,“母子平安,请殿下放心。”
他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向那襁褓中的婴孩瞧过去,见他通身红乎乎,鼻子眼睛皱皱巴巴肿在一起,小心翼翼接在怀里,着急问道,“何时能进去看夫人?”
内室又忙忙碌碌过了约摸两刻钟左右,稳婆才出来道,“殿下可以进去了。”
十三闻言,回头向知画道,“好生招呼着。”便扭头抱着儿子进了内室的门,将他轻轻放在滔滔枕边。看她一头青丝被帕子严严实实包着,几缕被汗浸湿的鬓发黏在额角,正闭了眼休息。十三明白她方才定是用尽了力气,怜惜地取了绢子来,替她拭拭细汗,轻声唤道,“滔滔?”
滔滔听见他声音,微微抬起睫毛,看十三俊脸上满是担心,一双星眸泪光闪闪,交织着心疼和痛惜,不由一笑,道,“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罢意欲伸手去摸他面颊。
十三慌得一把握住她的手,塞回锦被中严严实实盖好,道,“大夫说过,刚生产完哪儿都不能受风,还是老老实实在被窝里暖着吧。”说罢亲亲她眉眼笑道,“是‘仲针’。”
滔滔一怔,旋即想起那日在书斋写字时,二人替腹中孩子起名的事来,不由暖暖一笑,道,“这样好,我喜欢,以后便有两个男子汉来疼我了。”
十三又替她擦擦汗,疑惑道,“疼吗?方才那会子都未曾听你使劲哭喊。”滔滔眨着一双眼迷茫道,“也不十分痛,就是有一刻疼得很,熬过去便好多了。”
十三闻言,不由圆睁双目,看她样子也不像说谎,不由叹道,“果然没心没肺。”说罢又道,“小孩子好丑,皱皱巴巴一团,我看着既不像你也不像我,倒像只猴子。”滔滔刚生完,身子虚,只应了几声便闭了眼,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答言。
知画和木荷在外面听着十三唠叨,饶是她们见得多了,此刻也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冷如冰山的十三殿下又一次在自家主子面前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还是知画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说道,“殿下,大夫说郡主生产后需要多休息,身子才恢复得快。”
十三这才回过神来,忙命知画去叫乳母前来将仲针抱下去,又恋恋不舍在滔滔额头亲两口,替她掖好锦被,道,“你先睡会儿,待会儿醒了我再来看你。”出门又对木荷嘱咐道,“好生伺候着,不能离了人。你们郡主醒了立时来叫我。”见木荷忙不迭点点头,这才放心离去。
滔滔只感觉这坐月子便如坐牢一般,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连澡也不能洗,一个月下来通身腌臜得不行。好容易熬过替仲针办完满月酒,至晚间客人才散尽,她终于能舒舒服服浸在浴桶中洗个热水澡。
在颈后垫块白毛巾,将头搁上去,她任一头青丝湿湿垂下去,命知画轻轻梳篦,她只管舒服地闭了眼休息。
忽听身后有人道,“舒服吗?”
滔滔闻声睁开眼,见不知何时已换了十三站在身后,忙不迭坐低身子,将肩膀浸在浴桶中,抬手拦在胸前娇嗔推他道,“快出去!”
她好吃好喝养了一个月,小小的瓜子脸也圆润起来,两颊鼓鼓的带着一抹红晕,虽已身为人母,可眼角眉梢仍带了几分娇俏,似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
十三任她推着,只管纹丝不动,呵呵一笑俯身蹲在浴桶旁,抓了她的青丝在指尖细细嗅着,凑到耳畔道,“你这月子算是坐完了,嗯?”
他唇角带着暧昧的笑意,那声“嗯”又故意拖长了尾音,听得滔滔心中似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温水热热地腾着雾气,氤的她面上红艳艳似花瓣一般。
十三忍不住双手撑在桶缘上,俯身下去噙住她那抹嫣红,自顾在她唇角腮边游走。
滔滔被他吻得通身发软,抬手环住他脖颈,忽觉身子一轻,“哗啦”一声,已是被他从水中捞起,整个人抱在怀里。她未着寸缕,身上发丝上的水珠一行行滴在他衣服上,她又羞又觉得微微有些凉,向他怀里钻一钻,喃喃道,“你衣服都被我弄湿了。”
“无妨,呆会儿脱了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他们生的娃儿实在太多,作者君只写一两个好了。
另外某一年,滔滔年初生了个儿子,年末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我这么纯洁,什么也不知道~~
☆、第七十章 生产(二)
转眼间已是半年过去,京城里已是一派冬去春来的气象。柳树梢头已泛起淡淡鹅黄,远远望去似笼着一层轻烟,各家墙角下一丛丛迎春花开的明亮金黄,氤氲在拂面春风里,仿佛也添了三分暖香。
早膳后,滔滔在书斋内临了几幅字,瞅着园子里日头儿正好,想着有些时日未进宫,该去看看了。便撂下笔墨,命乳母另取一方真红绣万字纹锦被,仔细将仲针包裹严实,又将皇后送的长命百岁银锁挂在他颈上,这才命人备车,携诸人一起进宫。
待到了坤宁殿外,滔滔扶着知画的手从前面马车上下来,方要回头嘱咐后面乳母仔细些,别碰着仲针,忽然发现殿外红墙根下立着一行人。
她远远瞧着,虽然减了阵仗,但中间那人身形瘦削修长,着一身赭黄衫袍,不是皇上还是哪个?她心下着实奇怪,皇上做什么要在殿外站着不进去?她忽然想起来前阵子张贵妃追封之事,心中隐约明白七八分,定是皇后为此事动了气。
犹豫间,皇上也已看到她,遥遥冲她一招手。滔滔心下叹口气,不知怎得这般不巧,既遇到了,也没个转身就走的理儿,只得上前躬身行礼。
这还是自打她有孕之后,二人第一次碰面。皇上瞅着她比先时在宫里时圆润了些许,气色也极好,一身浅鹅黄褙子,倒显得整个人越发俏丽,由不得目光便在她通身多流连一会儿,愣了片刻才看向身后乳母,轻咳一声掩饰道,“听说是个儿子?”
滔滔正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见问,忙亲手从乳母怀中接过递到他手上,笑道,“是呢。五个月大了,很是壮实,这样小便不淘气了。”
皇上小心接过来,仔细看着怀中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圆滚滚肉呼呼的脸蛋上,一对滴溜溜的大眼似两颗黑葡萄一般,好奇的四处张望,小嘴儿也咿咿呀呀念叨个不停,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方伸出食指想轻戳仲针脸庞,仲针便抬起胖乎乎的小手牢牢将他的手指握在手中,自顾咧了嘴笑得天真无邪。皇上心中一动,竟觉得有些苦涩,不可抑制想起自己早夭的三个皇子。他轻轻叹口气,强撑着看向滔滔,道,“眉眼倒是有些像你。”
滔滔想着,无论如何皇上也是一国之君,是天子,现下张贵妃虽不在了,保不齐日后还会冒出个李贵妃,周贵妃来争宠,皇后这样跟他置气也不是办法,便笑道,“官家既无事,何不跟滔滔一起去坤宁殿坐坐?”
这些日子他心中早有些悔意,有心亲近,奈何皇后几次三番推脱着不见。此刻听滔滔如此说,面上有一瞬的尴尬闪过,想着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说不定皇后见了她母子心中喜悦,能与自己尽弃前嫌呢,便道,“也好。”说罢也不将仲针递给乳母,竟是亲自抱着向殿内行去。
坤宁殿内安宁幽静,只偶尔传来几声低语。皇后身着家常黄地宝相纹褙子,正靠在贵妃榻上同对面苗昭容说话。不知苗昭容说了句什么,皇后面上似乎浮上一丝无奈,长叹一声,轻轻摇摇头,带的一对碧玉水滴坠子摇曳着冷光。
不成想一抬头竟见皇上进来,手上还抱着个婴孩,她不由一怔,自有心疏远过皇上几次之后,他已许久未曾再踏足坤宁殿,此番怎得又起了意?苗昭容见她望着门口出神,回头一看竟是皇上,紧着便起身行礼。皇后无法,也只得跟着起身,虽是恭恭敬敬按规矩躬身下去,面上却依然是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滔滔依次向皇后和苗昭容行过礼,见气氛尴尬,便移步到皇上身边,指着仲针向皇后道,“娘娘,您也瞧瞧仲针,现在逗他,他都会笑了。”说着用手指轻轻挠挠仲针下颌。
皇后方才见她跟在皇上身后,心中已明白皇上此次前来八成又是她在搞鬼。她有心不接茬,却又忍不住看向仲针,看那粉白细嫩的一团小人儿,笑起来天真可爱的样子,直让人触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皇上见她面上方才冷如玄冰,已是有些讪讪,此刻见她望着仲针,神色缓和,忙将小人儿抱到她面前,道,“皇后也瞧瞧,朕瞧着眉眼有些像滔滔,下颌倒跟十三有些像。”
苗昭容方才已与皇后说了许多贴心话儿,劝她勿要与皇上置气。此刻见他二人一同逗孩子,不由向滔滔一笑,上前拽了她的手细细叙过寒温。滔滔忽然想起来隐约听人说瑜柔已选定驸马,犹豫片刻还是向苗昭容提起。
苗昭容见问,许久都不答言,回头向皇上瞅一眼,转头向她使个眼色。滔滔会意,明白她是叫自己出去,顺便留个机会给皇上和皇后和好。她犹豫片刻,只得扶了苗昭容的手一同出坤宁殿。
及到了殿外,苗昭容才叹道,“你也不是外人,我这话便不瞒着你。柔儿这事虽是咱们官家亲自做主定下的,但……我实在是不满意……”说着竟触动伤情,止不住落下泪来。
关于瑜柔那位驸马,滔滔也略有耳闻,听说是皇上生母李太后的侄子,叫做李玮的,不仅长相甚是丑陋,行动也是一副市井人家的粗俗举止。
此事说来话长,皇上身世甚是离奇,自降生后便被大行皇帝(皇上父亲)的刘皇后接到膝下抚养,且对外只声称是她所出。
皇上直到亲政后,才知晓自己身世。因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将亲生母亲视作是先皇的低等妃嫔而已,故而深觉未尽到孝道,只有竭尽所能补偿母亲家族,才能稍减内心愧疚。
可谁都未曾料到,他竟将自己最珍爱的女儿许配给那朴陋的李玮。算起来,那李玮还是瑜柔的长辈……
“若他单是出身低微也就罢了,可他人又笨拙,面貌又甚是丑陋,这让我这做母亲的如何接受?”苗昭容拭拭泪,叹道,“官家糊涂,怎么柔儿竟也同意了?”
滔滔想着瑜柔素日便是个最难琢磨的性子,任谁也摸不准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看着苗昭容伤心,她心下也不忍,踌躇一会儿安慰道,“娘子莫要伤心,我且去劝劝姐姐再说吧。”
待到了偏殿门口,远远地见打磨光滑的湘妃竹帘子挂在殿门两侧,四处静悄悄没个声响。丫头见了滔滔,忙屈膝行礼,请她进去。
滔滔狐疑地踏进偏殿门,见瑜柔身着葱绿曲水纹缠枝褙子,面上有些憔悴,略显苍白,正微微躬身在书案上,临摹名家画作。身旁默不作声站着那个酷似十三的小黄门。瑜柔不用说话,手上动作只一停顿,他立刻便心领神会,熟稔的替她洗笔,换笔,看上去竟分外安宁和谐。
滔滔站在地上,定定看着瑜柔面上平和安宁的神色,略一犹豫,又悄无声息退到殿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此举也未必是任性而为,况且自己出面去劝她,无论是何意图,看在她眼里,总会变了味儿,且随缘吧。
一时满怀心事回到坤宁殿,却发现皇上已离去,只剩皇后一人低头逗着怀里的小人儿。滔滔望着她添了几丝银发的身影,微显落寞,不由问道,“官家为何不留下来用膳?”
皇后闻言,动作稍有停顿,旋即便淡淡道,“我今日吃素,恐不合官家胃口,便请他回福宁殿用膳了。”
滔滔见她这别扭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什么“请”,那分明是“撵”,便靠近她坐了,劝道,“娘娘,看官家的样子已是后悔了,您又何苦再如此呢?那张贵妃在时,您都忍了十多年,现下她没了,您何必又为个死人置气?”
“本宫犯不上为个妾置气。”皇后将手中拨浪鼓收回,坐直身子冷冷道。
滔滔明白过来,她八成是在气皇上,因此也不便再劝,只得叹一声,挥挥手命乳母抱了仲针下去喂奶。
皇后见气氛沉闷,笑言道,“过几日开封府便要进耕牛到宫中“鞭春”,你往常不是最爱看热闹吗?到时候再带着仲针来,也陪我说说话。”见滔滔行动间有意无意护着小腹,不禁疑惑地看两眼。
见她小腹微微凸起,她心下了然,不禁笑得眉开眼笑,道,“你这是又有了?”
滔滔哪里能想到,刚出了月子便又会怀了身子,见皇后已是看出来,不由羞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皇后握了她的手一拍,道,“你果然是个有福气的。现如今你和十三好好的,我便安心了。”
不成想从皇后这里回府没几日,滔滔便听十三说皇上病倒了,且病势沉重,几度“不豫”。
作者有话要说: 不豫:皇上病势沉重的特称。
PS:作者君这几日病的头昏脑涨,估量着连榜单字数都码不够了~~还请各位亲多担待,么么啪~
☆、第七十一章 立储
时近正午,阳光朦朦胧胧透过红木雕花窗棂,将室内晒得盈盈充满暖意。滔滔躬身在窗前,通身反射着柔光,手握一面真红牛皮小拨浪鼓,正饶有兴趣逗着仲针取乐。
这拨浪鼓虽是个小玩意儿,细瞧起来也是精致考究,那手柄末端镶嵌着一颗通红的珊瑚珠子,鼓身边缘也装饰了一圈螺钿,还是十三亲手挑的。
因时气渐暖,故而仲针只穿着一套靛青色福禄寿小夹袄,躺在贵妃榻上,看着娘亲笑得正开心。他圆溜溜的大眼随着滔滔动作咕噜噜转,胳膊腿儿也一阵乱踢乱蹬,随着叮叮咚咚的鼓声不时发出清脆笑声。
滔滔见他笑得欢快,也跟着心情大好。又摇了一阵,腰弯得久,略觉有些酸,便将拨浪鼓递到一旁侍立的乳母手中,直起身子捶捶后腰,抱着仲针来回散散步。
她听着外间像是已摆好膳,却仍是不见十三身影,不由微微蹙起蛾眉,轻声将木荷唤进来嘱咐道,“去前院看看是否还有宾客在?切勿惊动殿下。”
木荷闻言,忙躬身领命而去。约摸半柱香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