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想了想,道:“听师兄说过,他爹爹好像是京城里的丞相。”
“丞相?”小余一惊,道:“丞相好像是个很大的官,大师兄家里的房子一定很大。”然后掰着指头数了数,道:“那么大的官,他们家的院子说不定可以比得上我山下家里的五个院子那么大。“
清泠蹙了蹙眉,问道:“丞相官很大么?”
小余诚然点了点头。他又问:“师姐,大师兄到邱国做什么去了?”
清泠想起那天夜里,墨子玦对她说“只是家事。”至于具体去邱国做什么,她也不知道。于是,也诚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原来她不知道师兄的父亲是很大的官,原来她也不知道师兄此番到邱国是做什么去了。她突然觉得,师兄其实离自己很远。
一时间,清泠心里很是低落。
她轻轻地将手中的枫叶放在一旁,垂下眸子,再不做声。
“师姐。”小余轻轻拉了拉清泠的衣袖,见清泠没有回应,便拾起枫叶,轻轻转了转,道:“大师兄对师姐真好啊,我都没见过大师兄呢。师姐,你想他么?”
“我很想师兄。”清泠淡淡开口。
她是如此不通世事,只觉得想便是想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而小余年纪又小,也未觉得有异。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下山了,师姐会不会也想念自己呢?
邱国较晏国来讲,略北。故而长裾山桐叶染黄之时,邱国的街道上已厚厚地铺上了一层落叶。
墨子玦骑着马,行在邱国的阡陌之中,觉得有些冷。
一个月里,他凭着吕县令写的一纸文书,已然将周围的几个县城跑了个遍,可惜都没有月杀的下落。他继续北行,到了松城、北岭、梅县……仍然没有得到关于月杀的任何一点儿线索。
墨子玦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
正在感怀人生,他听到自己的白马也很懂人心似的,低鸣了一声。墨子玦翻身下马,看着身边的白马也带了几分倦意。
墨子玦轻轻摸了摸白马的脑袋,又转身到一旁,朝身边农田里正在忙于农事的老农夫道:“老伯,前面离最近的市集还有多远啊?”
老伯直起身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最近的是芜城的市集啦!”他看了看墨子玦,想了想,又道:“公子骑马的话,约莫晌午就能到。”
墨子玦抱了抱拳,道:“多谢老伯指路。”于是,又翻身上马,伏在白马耳畔,道:“马兄,劳烦你啦!”
白马扬了扬头,潇潇洒洒地奔了起来。
果然,到达芜城市集的时候,正是晌午。
墨子玦先去绸缎庄置办了几件厚些的衣服,又牵着白马,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十四
用过午饭后,墨子玦独身一人走上市集。跟往常一样,他正是准备去找芜城的管事,问问有没有关于月杀的线索。
行过了小桥,只见两岸满是高挺的枫树,绛色的枫叶随风簌簌。此时他兀然想起,在孟县的时候,孟县县令吕渌好像说过,家中的那一颗枫树是从芜城移过来的。
他说的,大约就是这里吧。
这满眼的红叶随风轻舞,真是美不胜收。他心中暗暗想着,将来一定要带师妹过来看看,师妹一定会很喜欢的。
还正在想着,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嘈杂。
他侧目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骑着马,在集市上横冲直撞。男子双手紧紧抓着缰绳,面上满是惊惧之色。再看他的马,似乎不受控制,疯了一般地,一边飞奔一边冲撞。
“啊!”只听一声尖叫,却见这匹马竟然直直地冲向了路边的一个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着迎面而来的疯马,像是吓傻了一样,根本来不及跑开。
墨子玦想都没想就施展轻功,一把抱起小姑娘,躲开了疯马的袭击。
他还未来得及安慰怀里的小姑娘,就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尔后,疯马轰然倒地,马上的年轻男子也站在了地上,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谢谢大侠相救。”这个骑马的年轻男子着实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他在惊魂甫定之际,还不忘跟身边的“灰影”道谢。
然而“灰影”并未回应他,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墨子玦放下孩子,脚下不自觉的施展着轻功,循着“灰影”的方向去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小小的施展了一下武功,救了一个小姑娘,又不留姓名就离去了,这个“俊美英雄”的事迹经过人们的加工渲染,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都占据着芜城里“茶余饭后话题排行榜”的第一名。
循着“灰影”的方向,墨子玦来到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这个“灰影”的轻功奇高,墨子玦追了半天,已是气喘吁吁了,仍没有追上他。
这时听到一声朗笑。
墨子玦朝四周看看,并没有发现这里有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你这小子,轻功不弱啊。”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落入墨子玦的耳中。再看时,只见一个灰衣男子背对着自己,站在自己面前。
墨子玦朝前探了一步。凭直觉,这个灰衣男子,必然是刚才那个制服了疯马,救下了骑马人,且让自己追了半天的“灰影”。
“哈哈哈!”灰衣男子朗笑着回过身来,道:“居然可以追着老夫行了这么久,老夫也未能摆脱你。”
墨子玦定睛一看,这个自称“老夫”的灰衣男子,确实比自己年纪大了不少。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眸如星辰,剑眉上扬,看上去很精神。只是嘴角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给他平添了几分垂老之态。
墨子玦忙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前辈。”
灰衣男子笑了笑,显然,墨子玦这声前辈唤得他很是受用。他问道:“小子,你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事啊?”
墨子玦略加思索,道:“方才在市集里,得以见到前辈以一身傲人的武功制服疯马,着实让在下佩服。故而情不自禁地追了上来,想要一睹前辈的真容。”
灰衣男子似乎不喜欢墨子玦的恭维,皱着眉头道:“你这小子不也不顾自己安危,挺身救了那个小姑娘,佩服我作甚?”
墨子玦道:“救那个小姑娘,只是救了一个人。前辈你制服疯马,遏制了灾祸的来源,方才是一劳永逸啊。在下不只佩服前辈的武功,更是佩服前辈的智慧。”
墨子玦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灰衣男子再无他疑,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这小子说话甚得我意。”
又与灰衣男子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又熟络了几分。
墨子玦道:“不才晚辈今日能遇到前辈,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只是……”他叹了口气,道:“此时晚辈恨不能跟前辈痛饮几杯美酒。”
灰衣男子道:“这有何不可?哈哈哈,提到美酒,我腹中的酒虫都馋了。”
墨子玦大喜,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们二人,朝着芜城最大的酒馆走去了。
上了二楼,包了一间雅间,要了两坛上好的花雕,二人痛快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墨子玦便开始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步入正题。他想了想,举起杯,道:“晚辈再敬前辈一杯。”灰衣男子痛快举杯,一饮而尽。墨子玦忙道:“可是,在下还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灰衣男子叹了句好喝,便道:“老夫年纪大了,不愿再提起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字啦。”他又灌下一口美酒,抬眸看了看墨子玦,道:“你若非要称呼我,就叫我老何吧!”
墨子玦一怔,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了句“何前辈”。
灰衣男子也不理会,又为自己斟上酒,喝了起来。
酒到酣处,墨子玦看灰衣男子微微有些醉意了,便寻了个机会,道:“何前辈,您刚说到江湖,晚辈向您打听个人。”
灰衣男子想都没想就道了句:“你说。”
墨子玦趁热打铁,道:“您的武功这么高,应当听说过八年前有个六国中身价最高的杀手,名叫月杀的吧?”
灰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我当你说的是谁,原来是月杀。别人我或许不知道,可这月小子,老夫对他清楚的很。”
月小子……听灰衣男子这么称呼月杀,墨子玦猜想,这必然是因为两点。其一,灰衣男子与月杀相熟。其二,灰衣男子的武功或是身份高过月杀。墨子玦大喜,心想这次果然找对人了,忙道:“前辈可知月杀现在何处?”
也许是墨子玦问得太心急,灰衣男子心生疑窦。他放下手中酒杯,疑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墨子玦蹙了蹙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灰衣男子轻哼一声,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性情豪爽的小子,才来同你喝酒。没想到,你竟也是个唯唯诺诺之人,好不爽快。”
说罢起身欲走。
墨子玦心下焦急,好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个能够寻到月杀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呢?他暗自下定决心,决定赌一把,便跟着起身,坚定地说了句:“我要挑战他。”
☆、十五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一瞬间,两人都不做声响。
灰衣男子猛然转过身子,伸出右手,一掌击向墨子玦左胸!
墨子玦应战经验不足,看到突如其来的一掌,反应慢了些,却还是跌跌撞撞地避了过去。没想到此时灰衣男子顺势,换上左手,向着墨子玦躲避的方向又是一掌。
墨子玦闪躲不及,正中掌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只是……这一掌击在身上,轻轻软软的,仿佛没有用力气……墨子玦蹙着眉揉了揉胸口,发现自己并不感觉疼痛。可是刚才灰衣男子那一掌分明击出的速度极快,掌风凌厉,难不成……自己受的是内伤?
完了完了,还没给师妹找到解药,估计自己就要先赴黄泉了……墨子玦苦着脸。
不知道师父往他的行囊里塞的伤药有没有治疗内伤的啊……墨子玦随即又想,不由得生出一番希望。
他尝试着是不是能呕一口血出来,发现……没有。
灰衣男子见状,哈哈大笑。他走到墨子玦身边,俯下身子,道:“小子,你连我这一掌都避不开,如何去挑战月杀?”随即又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我只是试探一下你,又没有用内力,你怕什么。不过,要是遇上了别人,你小子早就死了。”
墨子玦这才知道方才那一掌软绵绵的击在自己身上,其实并无大碍。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这个“情”字还未说完,就一个闪身,反手击向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亦是没有想到墨子玦会如此,只是一怔,便被墨子玦打了个措手不及。当然,墨子玦也是空耍招式,不带内力。
他松开了锁住灰衣男子的手,道了句:“何前辈,承让了。”
“你这小子……”却见灰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有点意思。”他又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酒坛,准备往杯中倒酒。
他倒了倒,发现坛中酒尽,一滴也没有倒下来。可一时间嗅着美酒的余香,腹中焦躁难忍,便冲着墨子玦喊道:“喂,小子,你再请我吃一坛酒,我便给你讲讲月杀。”
墨子玦心下大喜,赶忙唤来小二,又将桌上添了几坛美酒。
灰衣男子喝着酒,为墨子玦细细讲起约莫十年前的旧事来。
诚如江湖传闻所言。十年前,月杀凭借一身毒功,奋然崛起于武林之中。
其实他出道还要更早些。一开始,十七岁的月杀是耻于用毒的。嗯,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接触过毒吧。总之,他紧紧凭着自己一身凌厉的武功,跻身于六国杀手的行列。只是,那个时候正巧赶上六国动荡之时,收买杀手蔚然成风。不过,大约是雇佣杀手讲究的是一个一击即中,否则谁愿意花这么多酬金呢。再说了,万一这个杀手武功尔尔,失手被擒,供出主谋怎么办。于是,那些顶级杀手变得愈加炙手可热,而普通杀手愈加无人问津——此时的月杀不过是个普通杀手,整整三年都没有人找过他,无疑使得月杀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伤透了心。
伤心之余,月杀开始谋求新的出路。他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种身带剧毒的草,可以让人悄无声息地毙了命。这个刹那,月杀仿佛又看到了人生希望,他开始学习淬毒,又将毒草融入自己所练的武功之中,一时间,他对毒药的研究几近痴迷。
无疑,月杀在制毒方面很有天赋。他苦苦寻访各种毒经名典,制出了功效不同的毒药。不过真正让他成名的,还是一味叫“冷翡”的毒。他将“冷翡”与各种不同的毒相互交错融合,制成新毒。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说他所下之毒无人能解,因为根本无法析解出他到底混了哪些毒药……
可是,也正因着这个毒,使月杀身带异香。不过,这个异香,跟他所淬的毒比起来实在无伤大雅。仅仅两年的时间,月杀凭借一身的毒功,俨然成为了六国当中身价最高的杀手。
以前只是一个普通杀手的时候,月杀最大的愿望是成为顶级杀手。而当他成为了顶级杀手的时候,利欲之心再度膨胀,他对于制毒,简直到了一种痴迷的状态……
那时,江湖中有一部名为“十八毒经”的秘典,记载了十八种世间奇毒的制法与解法,堪称制毒界的翘楚。月杀听说后,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
然而江湖中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扬言用毒为耻,以不能让这部书落在月杀手里,以免引起武林动乱为由,将这部“十八毒经”交给武功高强,却已隐退江湖的肖敏卓夫妇保管。
本以为退隐江湖的肖敏卓夫妇不会引起月杀的注意,可不知为何,月杀还是寻到了他们。
“肖敏卓?”墨子玦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心中暗暗想着,这个隐退江湖的肖敏卓夫妇,定然就是师妹清泠的父母。
“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灰衣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只知道从那以后,本是风头正盛的月杀,便也像退隐江湖了一样,再也不接做杀手的活了。而肖敏卓夫妇和他的一双儿女,也像消失了一样。”想了想,又道:“这部十八毒经,更是不知所踪。”
灰衣男子所讲的月杀的故事,加上先前师妹清泠的回忆,此刻墨子玦才全然明白过来。
月杀毒害清泠一家,也就是肖敏卓一家,是为了夺取那部他觊觎已久的十八毒经。那夜,月杀定是先下了“冷翡”之毒,用肖敏卓的一双儿女性命威胁他们交出十八毒经。肖敏卓夫妇岂愿背弃江湖道义,身负剧毒却仍是奋力一战。这一战,他们先中剧毒,又受剑伤,终遭惨害。而月杀也被刺伤右手,从此也隐退了江湖。
师父曾在奇药札记里找到过记载,那味能使身上产生异香的药草“生于邱地”。墨子玦脱口问了句:“前辈可知月杀的故乡在哪儿?”
“正是这邱国啊!”灰衣男子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着这个小子若是不知道月杀在哪儿,怎么会寻到邱国来……
邱国,果然。墨子玦暗暗想道,估计奇药札记上记载的这个“生于邱地”的异草,正是月杀所制“冷翡”之毒的毒草吧!
只是解药“玉斛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子的花?
还有,这“十八毒经”现在何处?
解开了一些谜团,又陷入了新的谜团之中。
☆、十六
待这一坛酒饮到见底之时,两人都已带了五分醉意。
墨子玦借着酒意,重复问了先前问过灰衣男子的那个问题:“何前辈,您可知道月杀现在身在何处?”
醉意迷蒙的灰衣男子并无怀疑,只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