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她攥紧了拳头转过身与他对视,拼命抑制着自己心底的害怕,“你这算是绑架我。”
“这怎么能算是绑架呢?”
王安梓扔掉烟头,摊摊手,“你四肢自由,思想言语都自由。”
“我只是……”他走近她身旁,慢条斯理地绕着她说,“……想让小乔配合我演一出戏,给你的程惜欣赏一下。”
乔忍心里一紧,他果然是冲着程惜来的。
大风扬起她的裙袂,长发也被吹得散落。
咧咧风声中,乔忍听见自己的声音——“怎么演?”
“一个……足以让全北京人民都记得住的、凄美又无奈的爱情故事,你说要怎么演?”
王安梓打量着她,眼神戏谑又疯狂,下巴上有一圈青色胡茬。
她望着北京市的楼宇,走到天台边缘处往下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市内最高的一栋大厦,处在人流最繁忙的市中心————连地点都挑得这么用心。
乔忍的思路快得像旋风,可是手机在包包里,包包留在车上;门被锁了,如果他硬要把她怎样,男女力量悬殊,几乎没什么胜算;风这么大,下面一层也肯定全是他的人,大声呼救也是徒劳。
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我凭什么要配合你?”乔忍把从额头上垂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回身看着他,双腿有点软。
王安梓佞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处,他说:“知道吗乔忍,我以前也喜欢过你。所以——”
“别恶心我。”她的声音透着狠厉,打断他的话。
王安梓不受影响,继续说:“所以我调查过你。”
乔忍紧紧盯着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意图,但心里渐渐升起的不安迅速占据了她全身。
“让我猜猜,对你最重要的人都有哪些。”王安梓抽出一根烟,一手挡着风,一手点着火。双眼半眯,悠悠开口。
“林奎奎。”
——此时正在公司里被经理训着话的林奎奎垂头丧气。对面楼宇,厚重窗帘下的枪口瞄着她的心口,随着她的身形移动缓缓调整方向。
“在梅州平安寺出家的……你的母亲。”
乔忍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抓紧自己的裙角,面前的这个人,是跟程惜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亡命之徒。
——远在小镇寺庙里的乔母拿扫帚打扫着庙里的后院,旁边坐着一位一大早就进来烧香的中年男游客。乔母笑呵呵地与他说着话,却没看见他露出凶光的双目。
“啊,怎么能忘了你的程惜呢?”
瞳孔紧紧一缩,乔忍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到底想怎样?!”
5
赶到医院的程惜意外地看见了坐在手术室外的刘之旭和周瞳兮。
“你、你没事啊?”周瞳兮站起来看着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们是跟着医院救护车来的,只看见两个男人被推进了医院,其中一个还进了手术室。
程惜看了一眼刘之旭,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到手术室外的红灯。
里面的人是小张,吴文伤得轻,听说已经在病房里躺着了。
“你们怎么在这?”程惜一手扶了扶额,平复着呼吸问。
“她看见了你的助理,说要来看看。”刘之旭站起来,歪着唇角笑了笑。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搭着程惜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我发现,撞上你助理的那辆车……有点问题。”
程惜皱眉,转头去看他。
“程先生,你的朋友说——”护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本就心神有点不宁的程惜没等身后的护士说完,就急着问了一句。
“呃……那位吴先生,他说需要他的电脑。”护士也是没办法,这才过来问他。
程惜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往他病房走去。
周瞳兮见刘之旭跟着他走,也拎着包包跟了过去。
“你是说,连明的人?”眉皱得更深,程惜看着刘之旭问。三人站在吴文的病房门外,还没来得及进去。
“就是——”
刘之旭的话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程惜有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是“乔乔”两个字。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长指揉了揉眉心,走开几步接通电话。
“乔乔?”
“先、先生……”
信号那端的王司机看着手里另一部手机上的短信,照着上面的话,战战兢兢地开口,抵在他后脑勺的枪口把他磕得惊慌至极。
心里“咯噔”一声,程惜换了只手举着手机,问:“怎么了?她呢?”
“乔、乔小姐说,说……”王司机说不出下面的话,背后的男人拿枪用力抵住他后脑勺,扳机上下游移的声音在他脑仁里响起。
王司机颤着声音继续说:“……她说她要寻个痛快,不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跟你苟活了。”
“你说什么?”
“乔小姐她、她上了中国尊顶楼……”王司机说到这里,自己也愣了一下,中国尊是北京最高的摩天大厦,这些人想让她做什么,几乎一目了然。
“你在她身边吗?给我拦着!”他的一颗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转身就走。
王司机不能说其他话,只能念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她说她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也知道周围的人都拿她当神经病,所以——”
“胡闹!”程惜叫了一声,嗓音里渗出颤抖。
病房里的吴文也听见了他那声“胡闹”,管不了那么多了。吴文托护士去最近的地方给他借一台电脑,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都可以。
刘之旭看着程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周瞳兮听见他那声“乔乔”,以为跟他通话的是乔忍,疑惑地看了看刘之旭。他们吵架了?
夫妻两人同时迈开脚步跟上程惜,对视了一眼,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可以说,刘之旭和周瞳兮是世间最奇葩的一对。
6
太阳隐隐约约闪现,最后彻底躲进了云层里。
中国尊顶楼,王安梓掰开乔忍抓在他衣襟上的手指,似笑非笑地凑在她耳边说:“上次没废掉程惜的双手,好像也是你坏了事,是吧?”
乔忍猛地推开他,王安梓躲闪不及,摔坐在地上。
“疯子!你永远都赢不了他,手下败将!”
王安梓被她激怒,站起来掐住她的下巴,恶狠狠说了一句:“我现在就能赢他!”
他推着乔忍到顶层边缘,压着她的头强迫她往下看,“看到没有?只要他一来,我就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日后,再慢慢摧毁他。”
乔忍反手抱住他的腰,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笑着说:“敢让我死,我就要你陪葬!”
“抱,尽管抱,最好现在就拉着我一起跳。”
他无谓地耸耸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眼神一下子变得阴狠,“只要我一死,或者三十分钟之后你没死,我的人……就会把你最重要的人一个一个解决掉。”
他看着她,弯起唇角补了一句:“没人能阻止他们,只有看到你跳下去,他们才会停手。”
乔忍往下看了一眼,他的话让她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她放开王安梓,脑袋里哄地炸开,撑着低矮的石阶来稳住自己。
几乎没了任何选择,摆在面前的路,只有这高空。
前尘过往在脑海里急速闪现,她的心脏毫无节奏地狂跳。
身后的王安梓悠然地吹着口哨,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踱着步。
“林奎奎,你母亲,程惜。呵,为他们想想吧,小乔,跳下去,他们就得救了。”
乔忍站立不稳,手脚颤抖,甚至缺氧一般喘不过气。
程惜还没来,大厦下面也没人注意到顶层的人。
怎么做?
她要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王安梓这个变态对自己身边所有人的伤害?
“看来是动力还不够,”王安梓扳转她的头,给她指了指左边高楼里的一个窗口,“那里,狙击手的目标,是待会儿就到达这里的程惜。”
乔忍呼吸不畅,濒临崩溃,撑在石阶上的双手指关节泛白。
闭上眼,牙关被咬到差点碎裂。
她突然笑出声,“王安梓,我不会让他看着我死!”
王安梓看她想翻身往下跳,迅疾地拉住她,口气狠绝道:“急什么!你的程惜还没来呢!”
这场戏,越多人看着,他就越兴奋,而程惜,就越痛苦。
7
车上的程惜再也打不通乔忍的电话,不知催了出租车师傅几遍,终于看见了中国尊。
边关上车门边抬头往顶楼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三岔路口,与那棟大厦对角而立。车流那么急,程惜游走在失去理智的边缘,闯了红灯就往对面跑。
王安梓往下看了一眼,捕捉到那个一身黑衣的身影,无声笑了。把乔忍推前去,顺便把手里的手机递给她。
“如果我是你,就会给他留个遗言,”王安梓站在她身后,完全藏住自己的身体。
“啊……看来是忘了他的号码,我帮你吧。”他拨通了程惜的号码,把手机塞给乔忍。
天旋地转,乔忍看着手里的手机,心中的一根弦彻底绷断。踢了高跟鞋站上低矮的石阶,面前是万丈高空,耳边是那人手机的“嘟嘟”声。
她看见楼下的他边走边举起手机。她确定,自己的心已经停止跳动了。
“喂?”程惜没看号码就接了,语气急,呼吸粗重,一秒,两秒,没听见信号那端的声音,他刚要切断通话——
“程惜,”乔忍眼圈发红,拼命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站在那里别动。”
“你在哪?”他顿住,心跳没了规律,四下看了一圈,车流人海,当然,没有她的身影。
“上面。”
抬头,光线与角度的原因,他看不见顶层的东西。
退后两步,退到一开始的三岔路口,途中的尖锐刹车声他也听不见。
直到看见站在顶层石阶上的人,程惜一颗心猛然从高墙上跌下去,闷地无声。
“乔乔……”
“我……”乔忍想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这是世间最难的事,“……听我说。”
“说什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宁愿自己没接到王司机的那通电话,这样他就会以为,她是被人挟持的,而不是自己站上去的。
从后面跟上来的刘之旭和周瞳兮显然也看见了楼顶上的乔忍,但最令周瞳兮吃惊的,不是上面举着手机的人,而是站在前面、胸口闪着激光红点的程惜。
“喂!喂!”周瞳兮使劲扯了扯刘之旭的衣服,指着程惜身上的红点,“那个是不是你上次在射击场上也玩过的……”
刘之旭也皱了眉,那是狙击。枪。
“我不要你管上面那女的,但你快把程惜身上的那个弄掉!”周瞳兮有点慌,跺着脚对他说。
“弄掉?怎么弄?我哪里知道狙击手藏在哪里?”
“你、你不是每天玩枪吗!这都不知道!”
“懒得跟你说!”
说是这么跟周瞳兮说的,但刘之旭还是眯着眼观察着周围建筑物的窗口。想了想,到旁边去打了个电话。
8
“记得吗?我们早上才拉过的钩——不说假话。下面的话,都是真的。”乔忍闭上双眼,过一会儿又睁开,全身的血都失去了心脏的搏动一般。
“……我说过我很累了。其实我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名副其实的。”
“你在说什么!快下来!”
乔忍双腿发软,程惜更是站都快站不住了。他拿手遮在眉骨处,挡住光线,看见了她被风扬起的粉色裙角。
“……我早就疯了,你从来没有把我救回来,”楼那么高,她甚至看不太清他的面目,“疯子活在世界上……是会被人笑话的。”
“闭嘴!”
对着手机吼了一句,程惜这辈子都没这样生气过、害怕过,楼顶那个胡言乱语的乔忍捏住了他全部的神经、情感与生命。
下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旁边就是电视台的办公大厦,临时的新闻报道也在紧急准备着。
有人报了警,消防队员在下面布控救生气垫,但这几乎是徒劳,因为谁都知道,从那么高的楼跳下来的人,即使正好落在救生气垫上,生还几率也为零。
身后的王安梓拆开一个口香糖,放进嘴里悠然嚼着。他笃定乔忍不敢说其他,因为他控制着她亲友的安危。
“你下去,我这就上来。”程惜见她好一阵没说话,便试着小心翼翼地去哄她。边说边往前走去。
“待在那儿别动!”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空着的那只手伸出来指着下面的程惜。
程惜不敢往前,牙关被咬得快要粉碎,喉间发紧。
乔忍怕极了,他们三人的命全在自己手里,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怒了王安梓。
“听着……”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来,飘在空中,重重砸下去,“对不起,拖累了你这么久——”
“快住口!停下来,不要做傻事!”程惜仰头看着她的身影,狂舞的黑色长发。心里的无望一层层剥落。
“让我说完,就当是……遗言。”
“那是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你别说了!”
“别往前!求你……”乔忍的双腿在打颤,声音里全是哽咽,“替我、向我妈……还有林奎奎道歉,我对不起你们,没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他下意识地使劲摇着头,眉骨隐隐发红,手脚冰凉,却什么都说不出。
“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不应该被你记着,也不应该记着你。”
“没有我的许可,你敢忘了我试试看!”
他的话让乔忍双眼模糊,泪水积在眼眶里,被风挡住,流不下来。
她看不见程惜了。
似乎,更好。
“不……”程惜想挂掉电话,又重新举起来听着她那边的风声和隐隐的哽咽声。他重复着一句话,“求你、我求你……”
程惜觉得全身的血都凝住了,双眼发黑,随时都会倒下去。
“………”最后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乔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站得住。
王安梓吐掉口香糖,提醒了她一句,“三十分钟啊……快过了哦。”
忍不住哭出声,她就把手机拿开,用另一只手捂住它。
不能再哭了,不能再哭了。
再不舍也没用,她跟他缘尽了。
重新把手机举到耳边,乔忍张开口,用尽一生的狠心与气力说:“再见,程惜。”
“不、不要!乔忍你敢!混蛋……你敢跳下来,我———”
通话被切断,她甩手把手机扔在身后,只听得见风声。
手里的手机掉下去,程惜站在原地动不了,没说完的话哽在喉间,死死地盯着楼顶上的人。
一秒。
两秒。
像一生那么长。
像闪电那么短。
浅粉色雪纺裙在空中翻飞时,她已经纵身跃下。
冗长的寂静之后,程惜听见了世界轰然坍塌的声音。
只一瞬,然后重新万籁寂静,他失聪了,再也不要听见任何声音。
时间就像被镜头无限放慢,他甚至看得见她身体下坠的每一个微小弧度。
直到他追随着她的视线被面前一栋较矮的建筑物遮住。
江河倒流,天地旋转,宇宙爆炸。
世界末日……大概就是这样了。
程惜跌跌撞撞地往那栋建筑物后面跑去。
那里……有她在。
即使是……尸体。
不知道什么人骑着什么车撞了他一下,程惜整个人往下倾倒,“嗡嗡”的耳鸣声响起,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失去意识前,浮现在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是——
程惜,你他妈怎么还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