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站起身,喑哑的嗓音淡淡响在谭清耳边,“谭掌柜刚刚接手,收益没有持续上升也实属正常,还望谭掌柜不必太过挂心。”
谭清闻言怔在了原地,他双手慢慢握成拳,沉声回了句,“谢小姐宽慰。”
————————————
翌日,广平便一早来到了舞坊,除了谭清,她还见到了谭聚和。“木小姐,一年不见,可还安好?”精明干练的男子抚须笑着问道。
“老掌柜。”广平微微颔首。“一年多不见,小姐又清减了不少,谭某都快认不出来了。”谭聚和看着广平微微笑道。
“老掌柜可知这一年多来清榭的收益并不怎么如意?”广平没有理会谭聚和的客套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谭聚和怔了怔,笑容有些凝固,“自然是知道。只是清儿这孩子心性清高要强,生疏的事也从来不问我,一个人苦撑着,说来,也是谭某管教无方啊。”
广平望他片时,哑声说道:“谭掌柜,我要你在这段时间帮扶着他把清榭的收益提上去。”谭聚和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广平,眸内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后的几天,广平白日待在清榭坊,晚上回王府处理府中事务。竹兰阁内的烛火几乎彻夜不息。
起初谭聚和帮扶着谭清的时候,看得出来谭清很抵触。但无奈广平坚持,他也只能隐忍着。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后,渐渐地,清榭坊有了很大的起色,收益较比以往要多了一番。
这日,广平站在一层的舞池前看着舞姬表演芙蓉舞,满堂喝彩声不绝于耳。而谭清则和谭聚和立于二楼栏杆处注视着广平。
须臾,广平缓缓转身,步子却迟迟未动。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谭聚和父子发现了一位身着彩衣的少女。看了一会,却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彼时,花乞儿正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津津有味的和身旁的燕桓对舞池上的舞女评头论足。
“我怎么觉得她们跳得没啥特别的?”吐了葡萄皮,花乞儿直言不讳的说道。坐在她邻座的一位华服男子闻言冷睨了她一眼。
一旁的楚遥勾唇一笑,执起茶盏浅饮了一口。见没人答话,花乞儿将手中的葡萄粒扔回到果盘里,一脸认真的说,“真的,至少,没木小姐跳的好看。”
“清榭坊的芙蓉舞本就是木小姐教的,跳得不如木小姐好也实属正常。”燕桓用扇骨轻敲了敲桌面,不以为意的回道。
这时,欧尹忽然扯了扯花乞儿的袖子,伸手指了指前面,“乞儿,快看!”“嗯?”花乞儿不明所以的抬起头,随即低呼出声,“啊!是木小姐!”
众人立时抬头望去,“呵,怎生得又瘦了?”轻轻放下茶盏,楚遥望着广平摇头轻笑道。
看着正笑得一脸灿烂朝自己大力招手的花乞儿,广平微微颔首,转身上了楼。见状,花乞儿不免有些失望。
欧尹在一旁轻声安慰道:“乞儿,这儿有安豫王府的人,如果木姐姐太过关注我们,会让人起疑的。”“何况……”方涵不疾不徐的接口,“云巫那边也追我们追得紧哪。”
花乞儿闻言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挫败的趴在桌子上,哀嚎道:“有哪个武林盟主像我这么窝囊的啊?真是气煞我也!”
话未落音,就听一声巨响传来。只见邻座的那个华服男子将价值不菲的酒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眸内凝上了一层寒气,他身后的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也是满脸怒容的看着花乞儿。
“本公子在这儿好好的看舞,哪儿来的几个下贱贼子扰了公子的雅兴!”华服男子话未说完,张林韩之等人手已按在了剑鞘上,满脸肃杀之意。
谭清谭聚和见状,忙急急地奔下楼,舞池上的秋伶也停止了舞蹈。
“又是这个登徒子!”秋伶望着台下的华服男子贝齿暗咬冷笑道。
“苏公子,何事如此大动肝火?”谭清忙上前问道。男子坐在椅子上,白净的手轻轻扣着桌面,悠悠道:“谭掌柜,公子我好好的雅兴全都被这些人给搅了,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谭清将目光落在花乞儿这一桌上,只一眼,他就明白这两桌的人哪一方也得罪不起,不由得皱起了眉。
“怎么不说话了?”男子冷笑着起身,“你们的木小姐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不去叫她了?”
没错,此人正是京都富户苏家的三公子苏祁。连续一年,他天天都来清榭舞坊,原本以为是有心欣赏歌舞,不想原来是想找机会对广平下手。
思及此,谭聚和父子的心顿时一紧,谭清迟疑着要不要把广平叫下来,便转头试探性的低唤了声,“爹?”“不可!”谭聚和立时明白他要干什么,冲他一脸坚决的摇了摇头。
“苏公子,小姐正在楼上休息,你有事跟我们……”未等谭聚和说完,就听楼上一道喑哑粗嗄的声音响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循声回望,只见广平站在楼梯上一脸平寂的望着他们。
广平走到谭聚和身边,目光淡淡扫过苏祁和花乞儿,接收到广平的目光,苏祁的神色有些复杂。“没想到一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苏祁站起身,唇边挤出一丝讥笑。
广平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转头问了句,“谭掌柜,他是谁?”这下,连谭聚和都不免吃惊的看着广平,过了半晌,他才回道:“京都富户苏家的三公子苏祁,小姐在一年前曾与此人打过交道。”
广平闻言点了点头。她本就烦劳。再加上在绥国三个多月的失忆,一些交情不深的人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沉入了记忆洪荒,难再找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谭清简单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广平叙述了一番,广平转身看了一眼花乞儿他们。此时,除了楚遥,剩下的几人已作出了戒备的姿态护在花乞儿身前,目光生硬而冰冷。广平将目光移到苏祁身上,出乎意料的问了句,“你想怎么样?”
苏祁冷笑一声道:“让他们给公子我道歉。”“休想!”此言一出,就听张林等人干脆的拒绝道。
苏祁微敛了眉眼,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狠厉。一年了,他的变化也是相当之大,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变得愈加森冷阴鸷,退去了年少轻狂,换上的是不近人情的冷酷毒辣。
得到张林的否定回答,广平神色未变的继续问苏祁道:“那么公子想要动手么?”这下,不仅是苏祁,连花乞儿等人也皆是惊讶的看向广平。
苏祁稍稍敛去了盛气,略带探究的打量着广平,“如果本公子说是呢?”“那么就这边请。”白衣一翻,广平已迈步朝楼上走去,步上三层台阶后,她转过身来,见苏祁身子动也未动。
看着广平,苏祁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启,“本公子突然不想动手了,这事就先算了。”广平闻言淡淡点了点头,抬腿步上了二楼,白衣袂消失在了拐角处。
空气在广平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都处于凝固状态。蓦地,男子低沉悦耳的笑声打破僵寂,放下茶盏,楚遥轻轻揉了揉眉心,月白色广袖滑落,露出白净的腕骨,“还真是木小姐的作风呢,干净、彻底,不留余地。”
站起身,楚遥拉起花乞儿,低低道了句,“我们走吧,尹姑娘该等急了。”花乞儿怔忪的由着他拉起来,转身牵过欧尹的手,末了,又有些不放心的朝二楼看了一眼,这才悻然离去。
这事过去后不久,夏迭回到了王府。她精致的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在重新接手清榭时,她一袭紫衣,高贵典雅,站在广平面前浅笑如云,“木小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广平平淡的应了一声,带着萍水上了马车。马车在清榭坊门口,绝尘离去。
————————————————
广平刚回到王府,林清晓便带着特地让厨子熬的参汤来到竹兰阁。“木小姐,可算是见到你了。”将食盒放在桌上,林清晓看向广平的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欢愉。
她身后的柳芊芊上前笑吟吟的说道:“木小姐,这是王妃给你熬的参汤,你可一定要尝一尝。”广平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的脸颊如今已不再是初入王府时的消瘦。一袭青衣干净朴素,她本就生的美,一双大眼带着动人的神采,看得出来,林清晓待她极好。
萍水上前接过食盒,林清晓有些局促的对广平道:“木小姐,王爷这几日繁忙得很,你觉得该做些什么让他补补身子?”
广平看着她迫切的眸子,沙哑晦涩的嗓音淡淡响起,“王妃可以去问沈大人。”“沈大人?”林清晓怔了怔,“是尚药司的那个沈大人么?”见广平点头,她遂莞尔一笑,“那就谢谢木小姐了,告辞。”
————————
过不几日,百里渊召了广平和百里君亦去。一番寒暄后,一袭紫袍的百里东景也来到了春和殿。
“丫头……”望着殿中央垂眸不语安然静默的广平,百里渊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的试探,“你可愿意到景儿那儿住一阵子?”
此话一出,百里君亦和百里东景皆诧异的看向百里渊。广平抬眼凝视着那个危坐于高位之上的垂暮的老者,眸内平寂无波。
“景儿这孩子生性散漫,对什么事也不甚上心。朕听说你帮老三把家业打量得井井有条,所以想让你也去帮帮景儿。丫头,你意下如何?”
未等广平回答,就听百里东景冷嗤一声,道:“父皇多心了,儿臣一向没有三弟那般精于算计,所以也不需要什么管家……”“你给我住嘴!”未等百里东景说完,就听百里渊厉声喝道,凌厉的目光箭矢一般射向百里东景。
百里东景微微挑了挑眉,却还是在百里渊的逼视下低下了头。“丫头……”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百里渊闭着眼淡了声音道了句,“你若是不愿,朕也不会逼你。去不去,完全取决于你。”
看得出来,这个权倾天下的老人如今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做什么事。他乏了,若是以前,他断然不会用这种生硬的语气同广平说话。
很久,他都没有听到广平的回答。放下手,百里渊睁开眼朝广平看去。只见,乌发白衣的少女正用平寂的目光静静的望着他,薄唇轻启,用她特有的嗓音说道:“一切,随陛下。”
五个字,一句话,在百里渊听来无疑是一个承诺,他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待到百里渊离开后,百里东景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邪笑走到广平面前,欺近她,磁性的声音响在广平耳畔,“看来长公主殿下对我倒是颇有好感。无妨,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殿下,我们来日方长啊。”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凛冽的杀气从中一闪而过。看着百里东景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百里君亦皱眉看着广平,冷峻的声音带着复杂回荡在大殿上空,“木广平,你会后悔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翌日,百里渊派了车将广平送到了百里东景的府邸。刚到门口,广平一行就被人拦了下来。衣着考究容貌俏立的女子扬高了下巴尖声细语,“对不起,殿下说了,除了广平小姐,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府。”
广平身后的萍水皱眉道:“我们是小姐的贴身随从,不是什么‘其他人’。”“哼……”女子冷笑一声,斜睨了萍水一眼,“殿下说的话,你若有异议去找殿下说去。”萍水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广平转身看向萍水和辛暮,淡淡道了句,“你们先回府,我没事。”“可小姐您身边不能没有人啊!”萍水显然有些急了,声音大了起来。
辛暮不动声色的拉住她,朝广平点头道:“小姐保重,那我们就先回王府了。”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比萍水更清楚百里东景的秉性。一旦他做出的决定就没有人可以更改。现下,也只有先回王府将情况告诉给百里君亦,此外,再无他法。
马车上,萍水忍不住埋怨道:“暮,你为什么同意让小姐一个人留在那啊?要知道,小姐差点被二殿下一剑刺死!”
辛暮闻言微微一笑,耐心的将缘由告诉给了萍水。萍水听后沉默半晌,忽然扑进辛暮的怀里哭道:“小姐受了那么多哭,我不希望她再出什么事了。”“放心吧……”垂下眼,辛暮柔声宽慰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小姐会得到幸福的……”萍水用力的点了点头,泪水涌得更凶。
进了府邸,那女子一言不发的领着广平穿过曲折回环的水榭来到一片葱郁的竹林前,指了指隐于翠竹后的一座精巧的二层小楼,女子语气凉凉的说道:“木小姐以后就住那儿,‘听风轩’可是个好地方呢。”
见广平不言,她便冷哼一声带着广平原路返回。刚至府门前,就见一袭朝服的百里东景正朝这儿走来。见到广平,他略带诧异的挑了挑眉,“动作还真快啊,看来木小姐真是一刻也不停的想要见我。”
他的目光陡然落到广平身边的女子身上,“香遗,对木小姐可照顾周全了?”香遗闻言忙躬身回道:“回殿下,一切已照您的吩咐办好。”
“很好……”百里东景勾起一抹冰冻的笑意,大手揽过香遗,未看广平一眼径自走道:“我有些乏了,你先服侍我休息……”
香遗偎在他的怀里,不胜娇羞,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当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广平一人时,她缓缓将目光落在敞开的府门外,停驻半晌后,转身朝听风轩走去。
推开老旧的木门,一股久未人住的潮腐之气冲鼻而上,地上洒满了账簿。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被排的满满当当,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除此之外,二楼就寝的地方倒是相当别致。打开窗,入目满是翠郁的竹林,微风拂来,竹叶沙沙作响,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夜晚,安豫王府。
林清晓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进了屋。身着雪白单衣的百里君亦正立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不发一言。轻轻将参汤放到桌上,林清晓轻声唤了声,“王爷……”
百里君亦转过身,冷冽的眸子扫过林清晓,而后走到桌案前处理白天的公文。林清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吭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戌时,百里君亦才放下公文,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眉宇间掠过一丝疲惫。
林清晓忙端着参汤走过去,将汤碗放在案几上后,轻巧的绕到百里君亦身后,纤长的指轻轻揉着他的额际,试图缓解他的疲劳。
这样的相处方式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她本就腼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讨他的欢心。即使较比于刚进府时她已懂事许多,但在他面前,却始终单纯的像个孩子。
“王爷……”静了半晌,她忽然小声的开口唤道,百里君亦微闭着眸子应了一声。“我……妾身听说东景殿下不让小姐带随从进府?”
今天辛暮向百里君亦说这事时,她也在场,自然免不了提及一番。“木小姐那般操劳,身边每个人照顾是不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