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百里骜怀中的女子显然已耐不住性子,扭动着身子双臂紧紧环着少年白净的脖颈,朱唇在他颈上细啄着。
百里骜不耐烦的推开她,冷声喝令道:“你先出去。”女子一惊,旋即不情愿的抽身而去。
门打开又和上,百里骜坐起身,半敞的衣衫露出苍白的肤色。广平无言凝视着他,听他冷笑道:“为何不过来,怎么,嫌我脏?”他的唇角透出一抹嘲讽,眼帘却不经意间垂了下来。
广平静了静,抬脚走了过来。她站着,他坐着,居高临下的视角,广平却缓缓蹲下了身子,平视着少年,沙哑的开口,“骜儿,你变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是么?”百里骜抓着锦被的手紧了紧,苍白的骨节突现。“木广平,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话?”
少年漆黑的眸子渐渐地漫上一层阴戾与狠色,“你是个骗子,说什么半年以后回来,可我足足等了你一年!木广平,你是个骗子,和姐姐一样,都是个骗子!”
百里骜的眸子瞬间变得赤红,眼里有恨意迸出。这是少年心底最隐秘的伤,轻易不会被提起。“她说她睡一会就好了,可她骗我,她再也没有醒来,连她也抛下我不管了,我成了宫里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木广平,你说,你与她有何两样?”
百里骜突然发狠拉过广平,广平猝不及防跪倒在地。少年拽着她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陷进了她的皮肉之中,看着广平的眼里满是失控的恨意。
广平抬眼凝视着百里骜,对上那双寂凉无波的黑瞳,百里骜猛地一怔,半晌颓然松开手,冰凉的液体顺着面颊滑落在地。褪去乖戾的伪装,他剩下的也只是孩童般的无助罢了。
一双微凉的手忽然轻轻圈住他,少年随即落入一个单薄的怀抱。诧异的抬起眼帘,入目的满是清冷的白。百里骜静了静,忽然发狠紧紧回抱住广平,泪水生平第一次涌得如此汹涌。
在门外看着这一幕的常喜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很久,百里骜才松开广平,此刻,百里东景府里的车夫已在外面低声催促。广平站起身,哑声道:“我该回去了。”百里骜闻言眉头一蹙,狭长的凤眸紧锁住广平,“姐姐,你还会过来看我么?”
见广平点头,他苍白的唇才终是逸出一丝笑容。
广平回到府邸的时候,百里东景正在竹园里拥着美姬欣赏歌舞,俊美的脸上透着冰川般的森冷厉色,他虽是在笑,可却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舒心。
在百里东景身边的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一个秀美多姿的女子正在抚琴,此人正是李诗琴。
广平的出现霎时打破了这欢愉的场景,百里东景眼帘微抬,淡淡扫了一眼广平后,轻轻笑问道:“木小姐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共饮一杯?”
一旁的姬妾听闻此言不由的纷纷抬头看向广平,连李诗琴也停止了抚琴。
“不打扰殿下雅兴,我先回房。”平淡的回完这句话后,广平径直穿过舞姬,不疾不徐的朝前走去。
这时,一个姬妾突然惊叫了一声,手中热茶直泼广平,白衣轻飘飘的在空中一转,地上升腾起了水汽,而广平则一脸平淡的走进“听风轩”。
许是不相信广平竟就这样躲过了攻击,那名姬妾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一滩茶渍,惊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一直在一旁不言语的李诗琴突然开口,“木小姐她……会武功。”百里东景幽幽一笑,华美魅惑的声线浸着莫名的笑意低低响起,“也许这样……才会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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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何缘故,广平来到百里东景的府邸数月有余,百里东景却从未让她近身侍奉,整日派人将以前的陈年旧账送去给广平,使得她每天不得不花大把的时间来处理这些账目。
百里东景府上的开销在他未加冠之前一直都很少,但自从拥有了众多美姬后黄金便流水一般飞逝,没有节制。
一月后,广平找到百里东景,将一千两银子悉数放到地上。看着这几箱的银两,百里东景先是一怔,复而笑开,“木小姐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做了我的管家还要倒贴给我银子不成?”
他薄薄的玫色双唇微微上挑,凤眸微张,似乎颇为愉悦的望着广平。“这些银子本来就是属于二殿下的。”广平没有感情的回道。
“哦?”百里东景来了兴致,戏谑道:“莫不成你偷了我府中银两,所以特来归还?”
广平自袖间掏出一本崭新的账本,上前几步放到百里东景的桌子上道:“这是本月府邸内的支出,刨去每个姬妾的二百两月钱,再扣除府内的正常支出,这个月较比以往省下了一千两之多的银子。”
百里东景扫了眼账本,微敛了笑问道:“你说你给每个姬妾二百两的月钱?”见广平点头,他便挑起一抹冰冻的笑意,眸内有冷色漫上,“木小姐,凭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养得起我的女人,所以,扣了这么多的月钱,你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说话间,他修长的指玩弄着一块紫毫,虽没有抬头看广平,但言下之意却已经再清楚不过。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听到广平的回答。当他抬眼看去时,发现对方正目无波澜的望着他,没有太多血色的唇微启,“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是吗?”百里东景嗤笑出声,扔了手里的紫毫缓缓站起身,高大身形迫近广平,“你以为这是在安豫王府,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这次,广平没有说话,只一双空洞的眸子毫无感情的看着他。百里东景双手撑在桌案上,身子微俯,凝视着广平的眼睛道:“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我要你把所有的账目都重新抄一遍给我。完成了,以后月俸的事随你安排,完成不了,那便证明你能力的失败。不管父皇意下如何,我都会把你派到洗衣房做最下等的劳力。”
“不过……”百里东景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广平,魅然笑道:“像木小姐这样冰清玉洁的人儿去洗衣服不免有些可惜。所以,木小姐你可千万被让我失望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从百里东景那儿回来后,广平就将自己关在了听风轩。要想在短短十天的时间内抄写完那么多的账本,除非是彻夜不休。
在第十一天的傍晚,广平带着抄好的账本去了竹园。里面很安静,竹涛温柔的低吟浅唱,流水叮咚。守门的侍卫告诉广平百里东景刚去了兰姬那儿,让她在此先等一会。
广平放下账簿,在竹园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日影西斜,整个竹园寂寥无声。池子里的鲤鱼不时跃起,好奇的看着青石上一尘不染的白影。
百里东景回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天还未亮。灰蒙蒙的天色下,他身着一件白色单衣赤足走进竹园,由于赶着去上朝要换朝服,所以他并没有在兰姬那儿穿好外袍。
当他走近时,隐约看到一个白色人影,竹叶萧萧,似在奏响一支安眠乐曲。光洁的青石上,少女墨发披肩,苍白的脸颊和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嶙峋的手垂在一摞账簿上,她的眸子微闭,呼吸微不可察,紧蹙的眉头告诉他她睡得并不安稳。
“殿下,木小姐从昨天傍晚就昏睡过去了,属下没能叫醒她。”守门的侍卫压低了声音对百里东景如是说道。
百里东景没有说话,用脚踢了踢广平,少女似乎是睡熟了,仿佛好几年都没有合过眼。朦胧的天色下,百里东景垂眸凝视了她很长时间,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当昔日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时,那心中日夜思想的人儿也终于出现。这一次,看着那在葱葱竹林下抚琴的清雅男子,广平没有冲过去,而是在凉亭的石阶下静静的坐了下来。
不多时,她的莫璃缓缓抬起头来,宛若子夜一般的眸子定定朝她望来。一抹温然笑意在他脸上浮起,“为何不过来?”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儿的声音,如同春风一般的和煦。广平远远的看着他,垂下了眼帘,“是梦……”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也罢,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就已经足矣。”
“平儿……”轻轻的一声叹息夹杂着浓浓的怜惜自莫璃喉间逸出,一恍然的功夫,他已来到广平面前。蹲下身,莹白好看的指抚上广平的面颊,“傻瓜,为何不敢看我?”
广平的手紧紧攒了起来,喑哑的嗓音里流动着苦涩,“莫璃,你还会再离开我的。”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莫璃牵着广平走到琴案前,伸出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两手轻按在琴弦上,“平儿,听听这是什么?”
他的唇角含笑,手指一挑,琴声便流水般响起。“卿莫离……”梦呓一般的声音从广平嘴里发出,多么熟悉的曲调啊,那琴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争相流入广平的心房。
“莫铃,我好累。”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眼望着天空,轻声说道。
累。这是她从不会说出的一个字眼,永无休止的事务一件接着一件压在她的身上,可她从来都能一言不发的处理好,仿佛是铁做的一般,令无数人咂舌。
“平儿,你需要休息。”莫铃挑起一串音符,淡雅如风的笑容带着从容的气场,不知迷醉了谁的眼。
是以,广平安静的闭上了眸子,耳边琴音渐散。莫铃低声叹道:“傻瓜,这辈子……都不会再抚琴了么?”
琴?她骤然一惊,会的,会的,她想这样告诉他,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还会抚琴的。
正当她努力抬手要去触碰琴弦时,十指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她睁开了眼睛。
“呀,你醒了?”尖细的女声自一旁传来,广平滞缓的转过头去。床前,一袭粉衣的俏立女子正睁大眼睛望着她,是香遗。
见广平苏醒,香遗便坐在她的床沿上挑高了眉道:“你都昏了两天了。要再不醒,殿下估计会真把你送出府去。”
广平垂着眼帘,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香遗深知她秉性,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说,转身步出房门去找百里东景。
夕阳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广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的空虚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吞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广平自那以后,不再将过多的精力投注于账目上,而是多数时候与府里的侍人待在一起。有时和他们一道修剪枝叶,有时在洗衣坊和丫鬟一同洗衣,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完全不管其他人,将自己圈在自己的世界里,消磨着时光。
这日,广平正手执木壶给花草浇水,一抹鹅黄色身影猛然跃入她的视线。少女有着姣美的面孔与纤长的身形,眸子灿若星辰,带着世家女子特有的清傲。
散在花圃里的侍人一见到她,皆放下手中的器皿,低声耳语道:“林大小姐,是林大小姐回来了。”林清如无视侍人异样的目光,星眸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后,最终落到了广平身上。
“是你?那个在春和宴上跳芙蓉舞的亡国公主?”她走近广平,杏眼里带着一丝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正说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佩环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一大群莺莺燕燕纷至而来,见到林清如皆是咬碎了银牙,“又是这个林大小姐,她怎么回来了?”
林清如冷笑一声,看向姬妾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屑。广平这时转身对一旁侍立的众人吩咐道:“去,把殿下叫来。”语毕,便低下头旁若无人的继续浇起花来。
百里东景赶到时,林清如正和他的一群宠姬干瞪着眼,而广平已到几丈远的另一处地方浇花去了。
见到百里东景,林清如的眼极快的一亮,昂起下巴朗声道:“你跟我说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了,而且,毫发无伤。这个赌,你输了。”
百里东景闻言挑了挑眉,薄唇漾开一抹凉薄的弧度,“林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林清如目光清明的看着他,淡笑道:“那么殿下要如何补偿我?”
百里东景的眸内掠过一丝玩味,“你想要什么?”林清如笑容不减,“我想要什么,殿下恐怕再清楚不过了。”说这话时,她的头微微一扬,尖尖的下巴正对着百里东景。
“你知道这是很难的。”百里东景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眸色微微一沉。这次,林清如没有说话。“或许……”百里东景话锋一转,修长白皙的指轻抚着广平刚浇过的百花,两指轻轻一拈,那带着水珠的玫瑰就被折了下来。
转着手中的花茎,百里东景继续道:“或许,我可以作出让步。”“让步?”话一出口,就听林清如嗤笑道:“殿下,你所说的让步是指让我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吗?”
鹅黄色的衣袖一扬,林清如的手直指着一旁的一干姬妾,唇边勾起讥讽的笑意,“还是说,殿下认为我与这群胭脂俗粉没有任何区别?”
在她说完这话后,站在最前面的李诗琴顿时变了脸色,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蜷了起来。
“林小姐……”百里东景上前一步轻笑道:“不可否认,你与她们相比的确要特别很多,但是莫要太过自信了,像林小姐这样的美人自然是很吸引我,只是玫瑰固然美丽,刺太多也难免会扎到手,而我,恰恰不喜欢,带刺的玫瑰。”
说着,他靠近林清如将手中的花戴在了她的发髻上,而后,转身欲走。“殿下……”林清如陡然唤住他,在他身后挺直了脊梁,目光清傲,“知道我与我妹妹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只要是我看上的东西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去争取,而她,只会逆来顺受。所以,殿下的忠告我记下了,但同样,在未达到目的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是吗?”百里东景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低沉惑人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响起,“那么我便,拭目以待。”
第一百二十章
自林清如入住百里东景的府邸后,经常会来找广平。她并不是经常去到百里东景那儿,去见百里东景的次数倒及不上来找广平的次数多。
这个清高孤傲的大小姐似乎对广平充满了好奇,在百里东景外出或去找姬妾们的时候,她便会安静的坐在广平做工的地方,观察着广平。
广平通常不会理她,一个人默默无言的干着活,记着帐,给人的感觉是愈发的清冷死寂。府里的下人对林清如不算客气,可她浑不在意,每日跟在广平身后偶然撞见百里东景,她的脸上便会透出心满意足的愉悦,这般的内敛与她初进府时的自信飞扬截然不同。
这日,广平做完零活时天已经黑了,她拿过侍人手中的灯笼朝听风轩走去。进了门,却见林清如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外,挑眉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见广平不反对,她抬脚走了进来反手带上了门。看着广平掌好灯后坐在桌案前开始整理今日的账目,她索性也在一旁坐下,她知道广平性冷,也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即使是像她这样的性子在广平面前也敛了声,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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