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没有些人气是不行的……”这是她对前来探望的百里君亦说的话,彼时,她正和他坐在凉亭里看着丫鬟将姹紫嫣红的秋菊摆在一起,拼织出一条五色彩带。
“你什么时候回来?”百里君亦手担在石桌上,看着广平沉声问道。“等林姑娘醒了以后。”广平凝视着桌上的垂丝秋菊神色平静的回道。
百里君亦的眉飞快的一蹙,“木广平,有些事不是你想管就能管得了的。”他直视着广平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二哥如今的田地全是他一手造成,父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的臣子在他的眼皮底下犯案,如果林清如一旦苏醒不了那么二哥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他很有可能会被发配到边疆……”
百里君亦霍然起身,凝视着广平目光灼灼的说道:“木广平,你若不现在从中及早抽身,难道还等着那群迂腐的大臣弹劾你不成?”
皱了皱眉,他眼去眸内的酷戾光芒,重现在广平对面坐好,冷声道:“你以为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安全?好歹你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就不懂么?”
广平听言很久都没有说话,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动,“王爷……”她抬起眼,声音平淡如水,“我与东景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就是连累,也波及不到我。”
百里君亦闻言一怔。是啊,他倒忘了,她不属于琉祁,不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他又凭何把她当成自己人来训教,她一早便是孑然一身的不是么?
百里君亦压下心头的阴郁不快,起身冷笑道:“木广平,你是死是活与本王有何干系?本王真是瞎了眼了才会错把你当成梦遥来管你。”
一直立在广平身后的萍水闻言一惊,梦遥?王爷方才所言莫非是梦遥公主不成?可百里梦遥是王爷的亲妹妹啊,虽说年纪和广平差不了几岁,可他这样讲,究竟是出于何意?
萍水一脸忧戚的看着百里君亦抽身离去的背影,心头的疑惑久久不散。
百里君亦走了以后,广平站起身带着萍水辛暮二人去了林清如的房间。木门是虚掩着的,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广平在门外扣了扣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广平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光线很暗,广平的视线被笼罩的纱幔遮挡住了,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坐着的模糊的人影。隔着纱幔,她开口唤了声,“殿下……”
房间里一片死寂,空气压抑的仿佛是静止不动了。一道道纱幔,已然将这里隔成了两个世界。
广平沉默片刻后,抬手撩起幔帐,刚行了一步就听里面男子低沉磁哑的声线传了出来,“出去。”由于连续几日的滴水不进,昔日华美的声线已经有些沙哑,只是依然透着股冷意。
广平没有动,而是侧身将幔子束了起来,又倾身将窗户开了条小缝,由于林清如有伤在身,身子虚弱,所以不能全敞,以免她受凉。
一束光线透过开着的窗隙挣扎着跳了进来,正好投射在一动不动的男子身上。当最后一道纱幔被广平束起,百里东景眯起眼冷冷的注视着广平,显然,刺眼的光线让他感觉很不适意。
几日不见,华贵无双的男子脸上的轻浮已淡去了不少,虽然一双眸子依旧妖冶,但其中的纨绔邪魅已经消减了几分。毫无疑问,他瘦了许多,一张脸棱角分明,倒透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刚毅。
与他的清减相比,躺在床上的林清如面色红润了不少,呼吸虽然微弱,却也算平稳。“殿下先回避一下,林姑娘该换药了。”
广平俯身扶起林清如,头也不抬的哑声说道。百里东景却置若罔闻般身子动也未动,高大的身躯山一般立在那里,自有一股威凛迫人的气势。
广平转身平静的与他对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须臾,百里东景冷嗤一声,看着广平习惯性的嘲讽笑道:“怕我毁了她的清白?这你大可不必……”
“殿下的意思是说你会负责?”未等百里东景说完,就被广平喑哑的声音打断,一袭白衣的少女,静立在那里,清冷而淡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百里东景蹙了蹙眉,正欲开口,却见广平拿着罗帷给的药转身开始解林清如的衣带,声音波澜不惊,“殿下的话我记下了,我也会如实转告给林姑娘。”
百里东景额上的青筋瞬间一跳,看着忙碌的广平却又不得不将提到嗓子眼里的话生生咽下,一副隐忍的模样。
一旁的萍水见状不由抿唇一笑,二殿下这次着实是被小姐呛了一回,但见他眼里泛出的阴冷,萍水赶紧止了笑,面色恭谨的将准备好的安神香点着,目光也落在了广平和林清如身上。
广平麻利的换下包扎林清如伤口的白帛,只是取的时候难免会扯到皮肉,鲜血染了广平一手。
在替林清如包扎好伤口时,广平神色平淡的直起身在木盆里洗了洗手,原本澄澈的手顿时赤红一片。百里东景挑起一抹讥刺的笑意,冷笑道:“木小姐习惯在替别人疗伤时弄得自己一身鲜血么?”
他这么说无非是因为广平在换白布时扯开了林清如的伤口,致使她血流不止,那木盆里的水现下在他看来也分外扎眼。
广平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百里东景猛然喝住,“你去准备一下,我要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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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百里东景一路走到前苑时,沿途的一切让他感到有些诧异。他本以为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府里的光景会更加的惨淡冷清,不想却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大片的菊花掩映在竹林间,潇潇竹叶缤纷落下,不显凄凉,反添风雅。
身着青衣的侍女脸上不再带着死板,明媚的笑意如同肆意盛开的秋菊,活泼生趣。见到他,她们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齐声向他问安。
这样的一幕景象,是百里东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莫说他生性凉薄见不得这些繁琐的细节,即或是有,也是别人有目的而为之。但现在的一切,非但没有让他心生厌恶,心里反倒有些微微的动容。
在他的前路堵死时,他迫不得已另辟蹊径,不想却进入了另一番新天地。
这样想着,他已来到了前苑,于饭桌前坐下。在一旁井然侍立的丫鬟机灵的先替他奉上茶水,百里东景抬眼看向饭桌,琳琅满目间全是他爱吃的菜肴,一时间不由心情大好。
虽然已经连续数日没有进食,但他吃得却异常斯文缓慢,虽说神态中的浮华之气淡去不少,人也清减下来,但举手投足间却依然带着说不尽的风流优雅,直看得身后的丫鬟皆倾心浅笑。
酒足饭饱后,百里东景才发现广平一直没有现身,他索性也不愿见她。遣散了侍人兀自端着茶水倚在黄花梨木椅上,神色慵懒的看着满园秋色,半开半阖的眸子眼波流转,细看,有锐利锋芒迸出。
他深知这一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而原因竟是因为几个女人。他心中发笑,却也无可奈何。归根结底,是他自作自受。
然而,但当这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他的心里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他不是不甘心,只是连日来一直陪在林清如身边,看着她苍白的容颜,万千思绪在那一刻统统停滞下来,心里变得异常安宁。
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可他还有她不是么?一个人,纵然他再强大,学不会爱,又有何用?不管将来是何境况,他只想趁现在抓住那人的手,好好的爱一回。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残留着的茶液倒映着那个俊挺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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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林清如醒了。凝视着面前这个华丽妖冶的男子,她缓缓,绽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子闻言轻轻执起她的手,眸子内已不再是她早已习惯的冰冷,细碎的温存流水一般漾在里面,“带刺的玫瑰固然不好,但如果我说,哪怕是受伤我也愿意去品尝她的馨香,你,会答应么?”
他幽深漆黑的眸子清楚的映出她难以置信的神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下来,漫天飞舞的竹叶化为缠绵的爱恋,在此时此刻,将二人重重包围。
她用尽全力扑进他的怀抱,压抑许久的泪水喷薄而出,他轻轻拥住她单薄的身形,挽起了一抹温柔而纯粹的笑意。那个笑好美,仿佛漆黑夜幕中绽开的烟火,风华绝代。
黄昏的余晖含着笑意探了进来,将那紧紧相偎的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其实,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本就是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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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百里渊下旨,将百里东景撤去官职回到他的封地,自此,永不得再过问朝中之事。这样的旨意对于现在的百里东景来说,显然称不上是惩罚。
百里东景临行前的那日,百里君亦带着林清晓前去送别。彼时,已经痊愈的林清如正指挥着府里的家丁将东西搬到马车上。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罗裙,秀美的脸庞带着嫣然的笑意,眼里的幸福满得似要溢出来。
“姐姐!”一见她,林清晓激动地叫了起来,松开百里君亦的手朝林清如飞扑过去。“清儿……”林清如怔了怔,欣喜的望着林清晓,“清儿,你过得还好吗?”
“姐姐,我过得很好!”林清晓像个孩子似的一个劲的点头,笑容明灿。
不远处的百里君亦望着她激动的神色,心中嗤笑一句,“傻瓜”,唇角却不由自主的轻轻扬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头林家两姐妹正难舍难分,这头百里君亦将目光落到那个斜倚在车壁上的白袍男子身上。但见他微垂着眼帘,薄唇缓缓上挑,“三弟,别来无恙啊。”
百里君亦勾起冷笑,面无表情的回道:“二哥此行一路走好。”百里东景撩起眼帘,看着百里君亦轻声笑了起来,“没想到临别,三弟还能来为我送行。”百里君亦蹙了蹙眉,直言道:“是清儿要来送送她家姐。”
此话落音,兄弟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那边的姊妹花身上,“没想到三弟这般心气儿的人竟能看上这般柔弱的女子……”“二哥过奖,我也没想到二哥这般冷傲的性子也会喜欢上如此清高自持的女子。”
二人虽同往日一般见面难免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一番,但彼此间的憎恶仇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淡。这厢,林清如二人也已叙旧完毕,携手走了过来。
百里东景直起身笑着拉过林清如,抬眼对百里君亦道:“三弟,我们……后会有期。”百里君亦亦笑道:“来日方长,望皇兄保重。”
看着百里东景和林清如双双上了马车,林清晓眼里含着泪花,哽咽着道了句,“姐姐,保重。”林清如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百里君亦后放下了车帘。
马车渐渐远去,林清晓拭去眼角的泪水,偎在百里君亦身边道了句,“王爷,我们回家吧。”百里君亦的身子微微一震,垂眸望着林清晓片刻后揽住她低声回了句,“好,我们……回家。”
百里君亦回到王府时,广平正抱着她不在王府里时堆存的账目朝竹兰阁走去,见到他,隔着高高的账簿微微颔首,唤了声,“王爷。”
她的声音依旧不清脆,不动听,却让百里君亦的心里无端升起一股亲切之感。
高安上前替广平抱过一些账本,百里君亦冷声问道:“你身边的丫鬟侍卫呢?怎就你一个人?”“他们在沈大人那儿记一批府里新进的药材。”广平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复又淡淡问了句,“二殿下走了么?”
百里君亦应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广平毫不客气的讥笑道:“你倒是挺会替别人考虑,莫以为我不知道,二哥这次能从轻发落还不是你去向父皇求的情。木广平,你能耐挺大啊……”
广平毫无波澜的目光直视着百里君亦,里面的幽深死寂令他皱起了眉,“王爷……”她哑声道:“若东景殿下发配到边疆,林姑娘定会跟去受苦,王妃心里定然也会不好受,王爷舍得让王妃难过么?”
乌发白衣的少女直言不讳,百里君亦略略一怔,广平则抱着账簿神色寂然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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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百里渊召见了百里君亦和广平。数日不见,他又苍老了许多,浑浊的双目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百里君亦,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老三……”他忽然开口,声音虽轻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儿臣在。”百里君亦一撩袍摆跪了下来。
“朕最近干什么都是越发的力不从心了。你大哥淡泊功名,二哥又作出那等之事,现今也只剩下你可以替朕分担分担了……”
此言一出,百里君亦的背一僵,百里渊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虽然他一早便有预料,但如今还是难掩心头喜悦,沉声道:“儿臣定当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嗯……”百里渊点了点头,声音里的威严淡去了不少,“你的能力一向是你众多弟兄中最出众的,虽然如此,但若是没有一件平定朝野的大事恐怕很难让文武百官臣服……”
百里渊看着垂首不言的百里君亦,淡淡说道:“自立国以来,江湖贼寇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几年江湖势力不断增大,到处笼络民心,更是与朝廷水火不容,实为朕的一块心病,若贼首一日不除,那朕便一日不可安眠。”
听到这儿,百里君亦的眉头一皱,他何尝不知江湖势力存在的威胁,只是要想根除谈何容易?如若没有两全之策,后果一定会是两败俱伤。
“朕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朕老了,也确实想等此事解决之后退位歇息歇息……”百里君亦的身子一震,百里渊的这番话将他的退路全部堵死,他唯有领命接旨。
待到百里君亦起身后,百里渊思忖片刻道:“京师的军队先全由你调动,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说完后不久,他的目光又停在一直站立着的广平身上,声音不由自主的温和下来,“丫头,快过来让朕好好瞧瞧。”
广平抬起眼,往前走了几步。一声沉沉的叹息自百里渊喉间逸出,他怜爱的看着广平,低声道:“你这孩子心太软了,见不得别人不好。景儿那么对你你当真就不恨他么?”
广平平寂的眸子直直落在老人身上,里面的空洞让老者心中的愧疚感加深,“恨他,失去的一切就能挽回么?”沙哑的嗓音带着执拗的认真在百里渊耳畔响起,白衣少女脸上的沉静让他难以适从。
他蓦然转身,佝偻着身子缓步踱上宝座,声音沧桑滞涩,“都下去吧……”长长的尾音如同一声叹息,绵长而悠远。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里君亦自得到百里渊的旨意以来,心中甚为烦乱。他心知此事的棘手,百里渊将京师兵马交给他,自是允他必要时与江湖贼寇交火,只是他心中明白,这绝非是个权宜之计。
思及此,他不由得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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