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远处的百里君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黝黑暗沉的眸子内忽然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第十四章
夜晚,凉风习习,广平挑灯绣帕,被烫伤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疼。不远处,木桌上的古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一切,显得安静又美好。
突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从广平屋外飘过,一些只言片语随风传入了广平的耳中,“快点快点,梦遥公主可急了,那个新来的男宠病的不轻呢,我还从没见过公主对那个男宠这么上心过呢。”
广平执针的手蓦地一顿,苍白的面孔映着烛光显得通透骇人。放下绣品,广平疾步朝梦蝶居走去。
梦蝶居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广平快步爬上楼梯,由于男宠的房间是分开的,所以广平只得一间一间的找,守门的丫鬟见到她吓得不轻,可每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几番寻找无果后,广平向一个丫鬟打听,小丫鬟领着她到了卓轩的房间,里面,百里梦遥和众多男宠已陪伴左右。
百里梦遥看见广平,像是被扎了一下,站起身指着广平尖声质问道:“谁叫你来的,你胆子不小啊。”
广平置若罔闻般疾步朝躺在榻上的卓轩走去,“轩儿……”坐在床边,广平伸手探了探卓轩的额头,哑声对百里梦遥说道:“轩儿自小便有这毛病,烧得厉害而且还传染,公主还是退下吧。”
百里梦遥的眉立时一蹙,冷声道:“你不还是一样,你难道就不怕?”
她承认,看到广平如此的轻车熟路,她嫉妒,即使广平与卓轩有着血缘关系。
罗帷俯下身在百里梦遥耳边低语了几句,百里梦遥这才心有不甘的说道:“那你留下,本宫回去。”
语毕,便领着一群男宠离开。罗帷微笑着看向广平,“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广平没有答话,只因她听到了卓轩断断续续的呓语,“姑母……姑母……”
她的身子一僵,而后哑声道:“轩儿,我在这里。”卓轩摇着头,汗珠大颗大颗的沁出,“姑母……不要走……回来救……救……槿儿被……抓……抓……了……”广平的脸霎时冻住,手微微发起抖来。
“轩儿……”沙哑的声线带着些微的颤抖在偌大的寝室中响起,“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可你至少还活着。姑母说过,农夫忍耐等候地里宝贵的出产直到等到了春雨秋雨。轩儿,终有一日,你会得到你忍耐所当得的;终有一日,你会将槿儿找回来,那时,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广平说这番话时,没有掉一滴眼泪。躲在门外的陆风遥一脸的震惊,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句,“终有一日,你会得到你忍耐所当得的……”是啊,迟早有一天,他会挣脱这儿的束缚,洗刷掉面首带给他的羞辱。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罗帷在听完广平的话后,眸子一瞬间变得深不可测,有什么在里面缓慢的流动,他那玫色薄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广平一脸的若有所思,团……聚么?
第十五章
清晨的风拂过梦蝶居,带来阵阵花香。广平一夜未眠听着卓轩那断断续续的呓语,手被他握了一夜。直到天亮,卓轩还在喊,“姑母……救救槿儿……救救她……”
罗帷在一旁听了一夜,自始至终,广平都只有一句话,“姑母在这里。”
百里梦遥推开门,一脸傲气的走进来,广平放下药碗,缓缓起身替卓轩掖了掖被角,白色长裙飘然飞起,她走到百里梦遥面前低声道:“他的烧退了,但还要休息。”
百里梦遥不耐烦的扬手打断她,边走边道:“本宫自是知道他需要休息,行了,你可以走了,这里本宫照顾。”广平静了会,将目光投到尚未清醒的卓轩身上,而后,转身离去。
刚走到木屋门口,就见高安倚在门框上显然在等她。广平走过去,低低唤了声,“高安……”高安抬起头见到她眼中绽开一抹惊喜,“你上哪了?我找了你一夜。”
“有事么?”广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高安紧随其后。“我昨天听说你手臂被烫伤了,要不要紧,我给你拿了药膏。”
广平闻言缓缓转过身去,一双沉寂的眸子很平静的看着他。高安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眸子内却是一片坦诚,“你莫要多想,我只是看见你就想起了我妹妹,她和你差不多大。”
大概是提及他妹妹真的很开心,高安竟微微一笑,见广平依旧不为所动,他又像是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涨红了脸道:“抱歉,我忘了你是公主,我妹妹一介平民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广平垂下眼帘,哑声道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她又道了句,“多谢……”
高安一时愣在原地。其实刚才他没有说,对她,除了兄长之情,更多的,却是对她的同情。他的妹妹虽是和她一样的年纪,经历的却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国破亦家亡,那样的惨状,换做是他妹妹……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两天后,卓轩大病初愈,但记忆却始终没有恢复。找到广平时,他的眼里带着深深的迷茫,“公主说她在我病倒时照顾了我一整晚,她竟知道我这病还传染。那晚,我迷蒙间感觉有人在细语,那样的感觉真的很熟悉。”
广平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不置一词。微风拂来,无数花瓣纷乱飞扬,看起来宛若挣扎的舞蹈一般。
旦日,广平被方伯唤去,从他口中,广平得知要去服侍百里梦遥。
“公主殿下身子娇贵,自然也轮不到你近身服侍,殿下素爱芳花,你就负责给她采摘鲜花即可。”
方伯扬着头,神色傲倨的对广平如是说道。广平沉默着领受随即朝梦蝶居走去。
百里梦遥正坐在藤椅上看苍术练剑,见广平过来,扬高了下巴缓缓站起来,一脸冷傲的笑道:“想必方伯已经跟你说过要做的事了,哼……”
广平一袭白衣淡然的立在那里,既不行礼也不答话,百里梦遥顿觉怒火中烧,冷笑一声道:“本宫的要求也不是很高,既然你第一天来,那就去采‘绯榕花吧。”
第十六章
此言一出,陆风遥等人神色微微一变,这绯榕花是琉祁国的稀有花种,花开四瓣,瓣瓣似血娇艳,香气怡人。但奈何它枝径上长满了刺,刺上带毒,凡被刺中的人痒麻不止,久而久之,便会成大病,伤人心肺。
广平的眼帘微微抬了一下,目光静静扫过卓轩,卓轩的心微微一震,却见罗帷从丫鬟手里接过竹篮递给她,笑容若风,“不必采多了,一日三支即可。”
广平接过竹篮,纤长瘦削的手骨节分明可数,似无瑕的美玉,未曾有一丝损伤。百里梦遥忽然对她冷然道:“你有没有帕子给本宫用用,本宫的鞋脏了。”
罗帷依旧眉眼含笑的站在一旁,只是眸子里的幽深如一汪静止的潭水,漆黑深邃。
百里梦遥向广平要帕子,无疑是怕她采绯榕花时用帕子替着,如此狠心毒辣,似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广平沉默着从袖中掏出帕子,一旁的丫鬟赶紧接过递给百里梦遥,百里梦遥略带得色的看向广平,却发现对方已经走出数步远。
安豫王府的花园处于一片高地上,彩蝶纷飞,花瓣翩跹,景色宜人。广平站在一棵樱花树前,微微仰起头,花瓣雨点一样落下,她伸出手,接过几片花瓣,微垂的眼帘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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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广平把装有绯榕花的竹篮交给罗帷时,罗帷的目光扫过她递蓝的那只手,却发现毫无损伤。
然,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看不真切。
罗帷缓缓自唇边挽起一抹深远的笑意,谦和温柔的道了句,“有劳了。”
广平收回手,目光扫了眼楼上,罗帷温柔的笑道:“繁华正在陪公主下棋。”
收回目光广平朝罗帷微微点头,转身离开。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罗帷唇边的笑意不觉深了深。
夜凉如水,冷月爬上树梢,给大地带来了一丝苍茫。
广平坐在椅子上,映着烛光张开右手手掌,那里,正源源不断的沁出血珠,刺伤处瘙痒难耐。
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深夜,王府内大多数人都已经歇息,唯有百里君亦的寝室内隐隐透出烛光。
她走到前厅的一个荷花池旁,蹲下身将手浸在冰凉的池水里,夜风拂过,广平禁不住坐在池沿上微微阖上了眼……
许是太劳累了,广平竟在荷池上睡着了,天蒙蒙亮,她站起身,手上的伤口血已经凝住,此刻正隐隐作疼。
广平去到花园那,绯榕花在朝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娇艳,她毫不迟疑的伸手将它折了下来。鲜血如注,滴在绯榕花瓣上,以假乱真。
连着采了十余天的绯榕花后,广平深夜坐在琴前,双手放在琴弦上,右手还在滴血,烛光下,白衣少女凝视着古琴,黑瞳内波光潋滟,黑夜中只听得那血落琴弦的“滴答声”。
翌日,高安拦住广平,沉声问了句,“女红坊那边问你是不是不绣绣品了,为何连续几日你连一件绣品都没交?”
广平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动,别开眼,她哑声说:“这几日……太忙了。”高安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百里君亦走了过来,他忙退开几步,恭敬的走到百里君亦身边。
已经接连数日没有见到百里君亦,他似乎总是很忙。百里君亦站在广平面前,冷冽的眸子滑过她白如宣纸的脸,一抹嘲讽从他眸内飘过,“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是这幅鬼样子。”
见广平没有说话,百里君亦似是知道她的性子,径自开口道:“收拾一下,陪本王进宫。”立在一旁的高安听闻此言神色一讶,脸上飞过一抹复杂。
第十七章
百里君亦换好衣服出来后,见广平依旧白衣胜雪如修竹般挺立在马车旁。他微微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马车内,百里君亦显然不想和广平说话,一上马车便闭着眸子假寐。
过了半晌,他突然睁开了眼,眉峰微蹙看向广平,“你身上什么味道?”两人相对而坐,相隔不过几步远,在这方寸之地,广平身上的气味很快便盈满了车厢。
未等广平答话,百里君亦便兀自道:“似乎是绯榕花的香气……”他的神色一凛,正色道:“坐过来!”广平抬眼,却见他眼中滑过一丝不耐,声音一扬,“本王让你坐到本王身边来!”
说着,便欺近广平,伸手拉住她的右手似要把她拽过去。广平的眉飞快的拧在一起,细细密密的疼痛自右手传遍了全身。她重重跌落在百里君亦身旁,近了,绯榕花的气味愈发浓烈。
百里君亦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把抓过广平的右手,白色广袖自腕间滑落,露出那被绯榕花刺扎的鲜红而细密的手掌。
“怎么回事?”百里君亦见状略有些厌烦的甩开广平的手,本欲讽刺广平的话却在听到她吐出百里梦遥的名字时哽住了,看着广平的一双眸子暗沉无比。
下车后,百里君亦带着广平径直走进皇宫,一路行来,不断有人给他行礼,好奇的目光纷纷扫向一旁的广平。
在进入春和殿之前,一道华美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不是三皇弟吗?”百里君亦的眉飞快地一皱,而后淡笑着转过身去朝来人做了个揖,“二皇兄……”
百里东景唇边挂着懒散的笑,漆黑的眼眸内泛着阴森的冷意。他在广平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滑过一抹不可捉摸的神色。
“三弟这是要带她去见谁?”百里东景将视线转向百里君亦漫不经心的问道。百里君亦正欲答话,却见一个太监躬身过来说:“三殿下,皇上宣您进去。”
百里君亦点点头,朝百里东景微一颔首,转身带着广平向春和殿走去。看着那一青一白的身形远去,百里东景的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广平跟随百里君亦走进春和殿,映入眼帘的是高高在上的琉祁国君——百里渊。
百里君亦从容不迫的撩起袍子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老三,起来吧。”百里渊那苍老的声音夹带着慈爱,他的目光扫向孑然而立的广平,眼里带着一抹探究,“你就是老三带回来的安国长公主?”
广平抬首迎着百里渊注视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百里君亦看了眼百里渊后无声的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内在这时只剩下广平和百里渊。
百里渊盯着殿中央那抹白色的瘦削身影,声音已不复方才那般慈爱,“长公主殿下,朕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见广平沉默不语,他又道:“朕想问你,失去了国家和亲人,你还剩下什么?”
广平闻言抬起头静静的看着百里渊,褪了三分血色的薄唇微启,淡淡吐出三个字,“我的命。”百里渊怔了怔,紧接着又问道:“那么,你恨朕么?”广平沉默片刻,须臾,才哑声反问了句,“如果这次失败的是你,你会臣服么?”
百里渊想了想答道:“如果朕输了,朕会心服口服,但绝不会臣服。这本就是国与国之间因权力和欲望而起的纷争,胜,则生;败,则亡。朕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广平听后垂下了眼帘,声音淡淡响起,“哥哥他也是这么说的。”“哦?”百里渊显然来了兴致,“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广平抬起眼,一双渺茫的眸子定定望向百里渊,“他说即使失败了,也要倒在沙场上,与安国……共存亡。”
百里渊一时沉默下来,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广平,缓声道了句:“你哥哥很了不起。”这次,广平没有再接话。
百里渊注视着她,又问了句,“那么你夫君呢?他又对你说了些什么?”
广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波澜不兴,“他说,打完此仗以后想要个孩子。”话刚落音,百里渊便顿觉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全身,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感在心头涌起。
少女那平静的神色竟让他早已坚硬冰冷的心无端生出几分亏欠。望着下面白衣胜雪的少女,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百里君亦带着广平要离开时,百里渊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丫头,有空……常来宫里坐坐。”广平的步子没有丝毫停留,跟着百里君亦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春和殿。
上了马车,百里君亦看着沉默不言的广平,皱起眉冷声问了句,“父皇跟你说了些什么?”
方才百里渊声音里的愧疚他不是没有听出来,因而对广平,不免有些好奇。
广平没有回答,而是哑声道了句,“他是个好皇帝。”百里君亦微微一怔,但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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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百里渊在第二天竟给广平送来了无数珍宝绸缎,站在百里君亦和那堆宝物面前,广平淡淡的道了句,“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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