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宗明回过神来,很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笑笑说:“此番父皇托我前来,是为了木姑娘……”
他将温和的目光投向广平,又冲门口道了句:“都进来吧。”语毕,就见门外进来几个侍卫,肩上挑着好几个箱子。
百里宗明走过去,将其中的一个箱子打开,对百里君亦道:“这是前不久乌图国向我朝进贡的上等衣料,父皇让我带几匹赠与木姑娘。”
百里宗明说完这话后,无比清楚的看到百里君亦那冷漠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广平。
依稀记得,上次百里渊也是送来了一批绫罗绸缎,可广平干脆地拒绝后便扬长离去,留下一屋子惊诧不已的下人。
想来这天下能把皇帝送来的礼物想垃圾一样扔下的人应该没有几个吧。思及此,百里君亦酷戾的眼中飘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百里宗明走后,看着厅中央白衣似雪的广平,百里君亦缓缓站起身,冷声道了句“看来,是时候让你进宫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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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风拂过花海,片片花瓣随风而舞,翩跹的落在广平那细长的掌心上。她的眼帘微垂着,神情淡然。宽大的白袍散在空中,花瓣旋飞在其上,远远望去,似最精美的刺绣。
百里君亦带着高安从王府内走了出来,一袭金色镶边黑袍完美的将他那阴冷酷戾的气质衬托出来。
只见颀长身形一闪,百里君亦大步来到广平身边。高安看着那一白一黑的两人,竟无端感觉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马车一路行驶来到了琉祁皇宫,百里君亦一撩车帘下了车,高安本想扶广平下来,却见白衣在空中划下优美的弧度。
高安不觉愣了愣。每次看广平下车,他总有一种很美的感觉,那纤弱的身形似轻盈的蝴蝶,白裙飘飘宛若梨花般的清艳灵逸。
第二十四章
这次,百里君亦依旧带着广平进了春和殿,不卑不亢的在百里渊面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老三,快起来吧。”百里渊略略抬首,却在看到站在百里君亦身后的广平时,混浊的眼中飞快的漫上一层惊喜,“广平丫头……”
百里君亦的身子微微一僵,看向广平的眼中滑过一丝复杂。
百里渊从案桌前站起,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到广平面前,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莫名的慈爱,“朕上次给你的绸缎看到了吗?”
广平抬起眼帘平静的注视着百里渊,冷寂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的在大殿中响起,“陛下的美意我心领了,也请陛下日后莫要再送东西于我。”
“为什么?你不喜欢?”百里渊的眉蹙了起来,看向广平的眼中带了几分探究。
广平凝视着他,半晌,才轻声道:“陛下说过,这一仗无关个人恩怨,只是两个国家之间因王土而产生的纠葛,败了,则国破家亡。所以陛下不必感到愧疚。我只是个亡国公主,苟延残喘的活到了今日,没有任何理由接收陛下的恩泽。这是哥哥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接受。”
她的声音很轻,说这话时语速很慢,平淡的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在另外两个人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百里渊久久的凝视着广平,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你是个很了不得的女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会活得很好,可惜,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老人的眼中沉淀着太多让人无法解读的东西,那双深沉的眸子幽深无比,望着外面的天,沟壑纵横的脸上现出寂寥与悠远。
这时从殿外进来一个太监,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匆匆走到百里渊面前。“给她吧”,瘦削的手一扬,百里渊微微闭上了眼。
广平从太监手里接过木盒,耳边传来百里渊苍老的声音,“是你哥哥的头骨。”广平闻言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抱着木盒的手微微颤抖。
百里渊走到她面前,怜爱的一笑道:“把他带回安国,葬了吧。也算是表达朕对他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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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春和殿后。马车上,百里君亦无比清楚的看到广平那紧抓着木盒的手隐约露出的泛白的骨节,用力之猛,仿佛要将那木盒揉进骨血之中。
素来冷漠的他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沉寂,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刚进府时的广平,神情也是这般的木然,眸光无神,安静的有些可怕。
翌日,广平便踏上了去往安国的路,辛暮驾着车,萍水坐在车厢内陪着广平。这是一个未知的旅途,在这寂静的车厢内,没有人听到,广平的心,正在滴血。
马车行了半月,终于抵达了安国的疆界。一下车,萍水便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入眼的满是苍凉,不过是半年的光景,昔日昌盛繁荣的国家只剩下断壁残垣,野草遍布其上,显得萧索而荒芜。
大好河山如今已是荒城座座,广平抱着木盒,踩在瓦砾堆成的小坡上,步步攀登,抓着木盒的手渐渐用力,漆黑空洞的眸子没有一丝神采。
萍水似乎是想跟上去,但却被辛暮拦下。二人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前面那个素洁的白影渐行渐远。
第二十五章
广平缓慢的行着,最终在一座残破却高大的建筑前停住,从那残留的纹饰中不难看出昔日它的繁华与威严。
不错,广平此刻面对的,正是安国皇宫。
昔日里那热闹欢歌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在广平眼前。她抬脚踱进去,参观一般缓缓走着:这里,槿儿曾戏玩过;这里,卓轩曾学习过;这里,她曾舞过;这里,莫璃曾抚琴过……
像是有一根尖锐的刺在狠狠的扎着心房,广平缓缓蹲下身子,将手贴在冰冷的石墙上。
莫璃……莫璃……连你也丢下我不管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没有勇气再去触碰一下琴弦,甚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她怕会再想起他那俊雅的面容,怕再忆起他教她抚琴时那温柔的目光。回忆越深刻,痛苦越强烈。
没有人知道,午夜时分她总会惊醒,惊醒在那个永无休止的噩梦里,她永远都记忆深刻的画面。漫天的血色将她完全包围,形成一条血色迷宫,让她找不着出路。
以前她也会梦魇,但枕边人总会温柔的将她拥住,细声宽慰,给她一个完整的天空。
而今,午夜梦回,醒来,只有那冰冷的床榻与满室的清冷。莫璃,你可知道没有你的佑护,我有多无助。没有人看到她那冷漠外表下脆弱的心,以前没有,此后,更不会有。
趁天色未黑,广平爬上了安国最高的峰岭,俯瞰着满地的疮痍,广平轻声对木盒道了句,“哥哥,我们……回家了。”
暮色四合,那立在废墟上的白似在无声的向这逝去的繁华表示祭奠。那一瞬间,萍水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如此执着的不穿王府侍服而选择穿白衣了。思及此,她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尽管萍水与辛暮还未完全从那片荒芜带给他们的沉重中走出来,但仍然尽心竭力的照顾着广平,比来时,更尽心竭力。
如果说当初只是应了百里君亦的吩咐来服侍广平的话,那么从今往后,即使没有人吩咐,他们也会好好保护广平,完全将她当做主子,付出全部的忠诚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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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回府后,照旧打理着王府一切事宜。但众人却惊奇的发现,她会笑了。即使只是偶尔,即使那笑容很浅,但当它真正的绽放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却都被震撼了。是的,那笑很美,美得让他们以为广平似乎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
但百里君亦却敏锐地察觉到她那清丽笑容下隐藏的深切哀伤,那双秀美的眼中从未沾染过半分笑意,一如既往的空洞,甚至,要比以往更加的厉害。
自那以后,广平便经常出入琉祁皇宫,百里渊待她很是亲切慈怜,隔三差五的将别国进贡的东西往安豫王府内送。
这日,广平正在向辛暮交代府中家丁之事,萍水忽然从外面闯进来,神情急切,“小姐……小姐不好了,我刚才瞧见繁华公子浑身是血的被人抬进来,听他们说似乎是为了帮一个女子脱险被一群乌合之众打伤的……”
萍水话未说完,广平便冲了出去。
女子?轩儿刚进府怎么可能认识其她女子,定是自小爱打抱不平的毛病又犯了。
广平匆匆向梦蝶居赶去,但未进门,就见卓轩浑身是血的躺在门口,旁边站着百里梦遥等人。
一个机灵的小丫头附耳向广平低低道了几句,广平听了以后面色渐渐变得苍白。
原来,百里梦遥一听说卓轩是为了个女子才伤成这样,心中大怒,命人将他放在梦蝶居外,也不让人救治。
广平走到卓轩身边,蹲下身子脸色苍白的看着卓轩,胸口处的刀伤是最致命的,鲜血一直在向外淌。
“轩儿,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广平拉着卓轩的手轻声呼唤,竟真的看到卓轩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广平站起身走到百里梦遥身边,低声道:“请你救他。”
百里梦遥闻言冷哼一声,道:“凭什么?他为了别的女子甘愿逞能,本宫又岂会断了他的英雄梦?”言辞之间,似已半点不会再将卓轩放在心上。
广平一双清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百里梦遥,寂凉的声音带着三分冷意逼向百里梦遥,“公主,轩儿不是你手中的玩偶,新鲜劲过了,就把他扔在一边不顾死活。他是人,即使再怎么冒犯你,你也没有权力决定他的生死。”
百里梦遥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本宫不喜欢他?”静了半晌,她又冷笑道:“你想让本宫救他?可以,但你必须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百里梦遥蓦然抬高了下巴,红唇泛起一抹笑意,“本宫要你跪下求我。”此话一出,四座哗然,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在广平身上。然而,就在众人连广平是何表情都没看清时,她已笔直的跪了下去。
毫不迟疑,身姿挺秀。这就是广平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样子。在那素雅身影跪下的一刹那,卓轩看到了、辛暮看到了、萍水看到了、百里君亦……也看到了。
百里梦遥对上广平那平静的目光,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她哑声道:“请公主兑现承诺。”
百里梦遥无意间抬头,不料却撞进百里君亦那漆黑深沉的目光中,心下一惊,忙转身道:“本宫知道了,你起来吧。”语毕,便仓皇离去。
“小姐……”萍水走过去扶广平站起,弯腰将沾在广平衣裙上的尘土拍掉。广平目送着卓轩被抬进梦蝶居,转身道:“我们走。”
在经过百里君亦身边时,广平冲他点了点头,而后目不斜视的越过他朝竹兰阁走去。
百里君亦转过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内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第二十六章
这几日,广平又忙了起来。不仅要抽空去看受伤的卓轩,更重要的一点是琉祁国的大皇子百里恒季和他的同胞妹妹宛桃公主要从他们的封地夷越回来了。
听说百里恒季的性子极随和,年三十有一却魅力不减,至今仍是众多帝都女子的梦中情人。而那宛桃公主贤淑知礼,倒也颇受百里渊的宠爱。
他们兄妹二人此次回来,百里君亦便特地邀了他们来府中一叙。
这一叙不要紧,可忙坏了广平。她这两日忙着把王府内的旧桌椅全部换掉,又要命匠人按着百里恒季喜欢的样式赶制新的。
府里的灯笼全部换成了大红色,喜庆的红绸系在桃树上随风飘摇。在饮食方面,百里君亦的要求更为苛刻,“大皇兄素来爱吃清淡的,但晚膳上又不能少了荤腥,你自己想办法,千万别把这桌饭给本王搞砸了。”
言下之意便是既不能没有荤菜又不能让百里恒季感到厌恶。广平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待在厨房和厨子研讨对策,最终想出了一个权宜之策。
百里恒季和宛桃公主来的那天,百里君亦带领着百里梦遥,广平则率领着王府内的侍人立在门口迎接。如此大的排场是史无前例的,甚至百里梦遥还盛装打扮了一番,眉宇间的傲气也收敛了不少。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向王府这边驶来,车上的流苏左右摇摆,细听,隐约还有铃铛发出的清脆声响。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车夫利落的跳下马车将脚蹬放下。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开车帘,随即从车上下来一个俊朗的男子,如皓月般清朗的面容此刻正面带着微笑,此人正是百里恒季。
岁月的流逝非但没有折损他的俊美,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丝沉稳儒雅的气质。
下车后,他转过身将修长的大手伸向轿子,一名十八九岁的粉衣少女搭着他的手缓步下了马车。
那是一张极美的面孔,细长的眸子内流转着万种风情,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妖娆,反而有一种坦荡磊落的气质在其中。
二人下车后,齐齐转向百里君亦。
一抹温雅的笑容在百里恒季唇边悄然绽开,“老三,好久不见。”他的声音醇和动听,似上好的美酒,令人舒心。
百里君亦那双冷漠的眸子内罕见的掠过一丝笑意,他走下阶去笑着开口道:“大皇兄,别来无恙啊。”
“见过三哥。”宛桃对着百里君亦盈盈一拜,声音宛若黄鹂出谷,清脆悦耳。
百里君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峻的脸上泛过一抹温和的色泽,“几年不见,宛儿出落得越发的动人了。”“谢三哥夸奖。”宛桃闻言抿唇一笑,毫无扭捏之态。
百里恒季目光一转,留意到立在门口的百里梦遥,朗声一笑说:“这不是遥儿吗?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百里梦遥闻言脸上飞过一朵红晕,看起来,对百里恒季颇有好感。
第二十七章
一行人谈笑风生的进了王府,荷池之上,已搭起了一个台子,上设石桌石椅。步上凉台,宛桃不禁感叹了一句,“这儿真美。”
在那薄如蝉翼的幔子上挂着许多蝴蝶样式的铃铛,铃铛下缀着长长的飘带,微风拂来,铃铛上的飘带在荷池之上任意飘飞,伴着铃铛清脆的声响,奏出了一支夏之舞曲。
百里君亦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广平,这台子是昨晚才布置好的,时间匆促,连他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宛桃喜欢铃铛,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时,一阵茶香袭来,一身紫衣的夏迭端着茶盅缓慢的步上凉台,紫衣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通透,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有节奏的散动。
上茶的顺序依次是百里君亦、百里恒季、宛桃和百里梦遥。百里恒季抬头看了夏迭一眼,转头对百里君亦笑笑道:“老三,想不到你这王府内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百里君亦扫了眼夏迭,而后一言不发的兀自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在品到茶水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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