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意地理了床帐、重新躺好。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四百九十一只绵羊,四百九十二只……
为什么在终于可以睡的时候,我反而全无睡意、精神亢奋了呢?这个算是嘲笑别人的报应么?
“喂!”我对着屏风那边小声喊,“你睡了没?”我要是睡不着,当然不能给别人好过了。
没反应。
我略提高了音量:“喂喂!你睡着了么?”
还是没动静。
我穿了鞋,轻手轻脚摸到李暮阳的榻前。他闭目侧卧着,背对着我。我看他只解了最外层的长衫,仍可算作合衣而卧,估计他也没真睡着,只不过有些气闷懒得搭理我罢了。于是,我暗暗深吸了口气,凑到他耳边。
“天亮了!起床啦!”
喊完,我迅速向后退了两步,等着李暮阳起来发火。但是,出乎我的预料,他居然只是单手捂了耳朵,竟没别的反应。
得,我玩大发了,这孩子真闹起别扭来了。啧,真是死要面子的大少爷!不过刚才我大概也是笑得过分了一点……吧……
我又走回去,戳了戳他的肩,小声问:“喂,生气了?”
他依旧合着眼不动,完全没打算理我的样子。
我又戳了两下:“喂,死了?”
他还没动作,但稍微皱了皱眉。
看来是真生气了。我干咳了一声,坐在卧榻边上,推推他,尽量放和缓了语气:“别生气了啊,我闹着玩的。”没反应?我继续推他,再推……到后来,干脆抓着他的肩晃起来。
“喂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小心眼呐!我都赔礼道歉了,你不准再生气了啊!听到没有啊你?赶紧和我说你不生气了!快点啊!”明天我还指望他帮我跟老太太说情告假呢,这万一真不搭理我了,我也不好办。
我正念叨到兴头上,李暮阳忽然侧身从我的魔爪下闪开,坐起身来。
我还要说点什么,但抬头一看他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知道这人还气着呢。于是扯了他袖子一直晃,边晃边装出极其谄媚的表情。这招当年对我爸妈和我哥哥姐姐都没少使,非常好用。不过现在没有当年那副花见花开的相貌,不知道效果会不会打些折扣就是了。
坚持不懈地晃了大约有五分钟,我觉得手都酸了。再看他神色似乎稍微缓和了些。
“是不是不生气了?”我赶紧问,这种麻烦早解决早好,“不生气了就和我说句话啊。”
李暮阳瞪了我一眼,又过了会才闷声说:“我自知惹不起你,难道躲着你还不行!”
我大乐,心里说这孩子其实闹别扭的样子还蛮可爱的,但表面上仍没什么变化。等他抱怨完了,我这才起身去翻下午时清竹她们帮我整理的行李,我记得行李中包了些精致点心,是准备给我路上吃的。
我取了点心,又倒了杯茶,这才重新回李暮阳的榻前。他仍是方才的姿势闷坐着。
“呐,这个给你。”我将手中点心递过去,看他不动,我直接把东西塞到他手里,笑道:“怎么?怕失了气节?”
他又皱了眉。我赶紧说:“行了行了,你再生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了。明天我可就走了,你别给我添堵啊!”心里却想,这种没受过什么气的富家少爷闹起别扭来还真是和我那六岁的小侄子有一拼。
他不做声,虽接了茶水和那包点心,但转手便放在一边。我气得牙痒痒,心说为什么人家歪瓜劣枣的小丫头都能穿越成倾国倾城大美人还附带三四五六个有钱有势有才有貌没脾气的帅哥,我一如花似玉的美女穿成了路人甲不算,还只能对着这么个任性好面子的大少爷。但这也只能暗地里抱怨,表面上仍得装作贤良淑德小媳妇的样子继续赔笑说好话。
不知道啰嗦了多久,反正我是说得口干舌燥,脑袋里面再没有什么能用上的新词了。我心想着,这小子要还是不领情,我宁可明天一棒子打晕他然后自己去跟老太太告假了,大不了我一走了之,以后再不露面,免得被扣上谋杀亲夫的罪名……我知道这又是胡思乱想了,但我由衷觉得,哄这种大少爷比哄我那更年期大妈经理还可怕。
我叹了口气,看看他。这人要是再没反应,我就直接洗洗睡了,可不受这份罪去了。
谁知,李暮阳这时也看着我,表情甚是古怪。他端了刚才放在一边的那杯茶递给我,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笑出来:“你说这么多,可觉得口干了?”
我突然有种冲动把这茶直接泼他身上。
“嘿!你这小子故意耍我呢是吧!”我往死里瞪他。
他又一笑,慢慢说:“刚才是有些气。你忘了中午时对我答应过什么了?”
我一愣,问他:“我答应你什么了?”我这人就算时常脑筋短路,但还不至于把自己卖了吧?一时间不由有些疑惑。
他稍显出些无奈的样子,对我叹道:“我就该知道你早不记得了。你不是说,再不拿我寻开心了么?”
我特想说,那就是我随口说说的话啊,这人居然还当真。该说他太单纯呢还是太不了解我呢?
正想着,他又看看我,眼里有些疲惫之意。半天才低声说:“最近事情多,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我也常常心烦意乱。你就别再整天对我张牙舞爪的了,我累得很。”说到最后时,他声音已经很低,几乎只剩叹息。
我隐隐觉得不对,赶紧收了玩闹的心思问他:“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又是什么?最近家里是不是又有什么变故?”说真的,光是这个财政危机已经把我折腾得七荤八素,要是再加上其他的事情,我一时还真觉得有些没辙了。
李暮阳一时没答话,见我又要上来摇晃他,下意识地向旁边退了一点,勉强笑道:“倒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等你回来,我再一一对你详述。”
我不死心,又伸了爪子悬在半空逼问他:“真的?不是要紧的事?”
他赶紧点头。但在我看来,这种肯定回答大半还是因为想从我的魔爪下逃脱而作的。
二十七 夜谈(2)
虽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惑,但李暮阳不说,我也懒得再追问。
我想了想,问他:“对了,你还没和我说过陆红叶过去的事情呢。她家不是惨得要命了么,怎么又和你家自幼定了亲?我都糊涂好久了,问了清竹、清菊,但她们也说不知道。”边说着,边从包中取出一小块桂花糖藕糕递过去。
李暮阳看我一眼,伸手接了,小口吃起来。他吃相很文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一点都不像我。吃完了,又抿了口茶,这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曾祖、祖父曾任皇商,李家家业也是那时奠定的。但祖父性情直爽,因行事不加思索而得罪过许多人。”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怎么改成讲家史了?咱们挑直接原因说成么?”
他没理我的疑惑,仍自顾自说下去:“祖父晚年时也厌倦了人际纷争,索性辞了皇商,举家迁到梧州。但没想到的是,朝中权贵自然不屑于做那追讨旧怨之事,但偏偏这重溪县也有与李家结过怨的小人。此时得知李家失势,便想借机报复陷害。”
我点头轻叹:“果然何时何地都有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过,这又与陆家有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听下人说过陆红叶她老爸曾做过县令,于是问:“是不是刚好遇到了陆老爷这位清官,所以李家才免了麻烦?”
“正是如此。”李暮阳点了点头,“也正因此事,家父与陆伯父得以相识,两人志趣甚合,此后也常有来往。刚好当时陆夫人已有身孕、快要临盆,家父便与陆伯父商议定下了儿女亲家,说若是女孩,便嫁与我为妻,若是男孩,就娶我那刚出生的妹妹。”
“哎?不对啊!”我越听越觉得奇怪,“你那刚出生的妹妹?谁啊?”我暗自算了算,要是和陆红叶同年的李家小姐,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岁数都对不上。
“她未满百天便夭折了,加上家中不愿让我娘时时想起此事,排行时并没算上她。”李暮阳很老实地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咬着指甲点点头,抱膝坐在榻上想了一会,又问:“那陆红叶四年前嫁过来之后,就再没回过家对么?还有,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陆夫人可知道你们的事?她又是否知道你那只狐狸精的事?”
大概是我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李暮阳有些发窘,他侧了脸,支吾回答:“她去年归省一次,陆夫人大概对……有些耳闻吧。”停了会,又说:“我自三岁时定下了这门亲事,大哥、二哥便时常拿这事来说笑,虽然我明知他们并无恶意,但仍难以释怀。而且,后来见红叶虽出身诗书之家,却信守女子无才便是德,性情一味柔顺腼腆,实在与我并不相合……”
倒也是,李暮阳的性子就有些闷,再遇到个柔柔顺顺安安静静的陆红叶,自然合不来。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像假话,倒把素日里不满他的心思减了些,至少他不是为了陆家家道中落,碍于门户之见才冷落陆红叶的。想到这,我突然想起来,他自然不会拘于门户之见,那林彤不也是个没落诗书门第的女儿么。
对了!说到林彤……
我笑起来,又作出奸诈的表情问他:“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李暮阳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没说话。
“你难道不是因为陆红叶长相平凡才不爱搭理人家的?不像你那狐狸,又通诗文,又是美人。”
他更窘,半天方有些抱怨地回答:“你也太小看人。我虽不敢妄称君子,但至少也做不出这等以貌取人的事情!”
我继续奸笑,欺负李暮阳俨然已经成为了我的一大乐趣。过了会,看他似乎有些急了,我才敛了笑容把话题改了:“那陆家是何时没落的?”
“大约是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有一次听父亲提起,陆伯父因为性情孤高,为官又清正刚直,结果得罪了官场权贵,被免了职,还几乎获罪。后来,也就在数月之间,便郁结成疾,从此一病不起。之后这些年,陆夫人便靠着家中积蓄独力抚养红叶长大。”
我想起,曾听说过陆红叶的父亲在她将满十一岁的时候因病故去,但没想到其中竟有如此曲折缘故。看来那陆夫人也真是可怜,这年头守寡的女人不容易啊,尤其还没有什么家族照应。想到这些,我不免叹道:“要我说啊,你们家也真是不厚道,看人家孤儿寡母的,难道就不去接济一下么?”
李暮阳苦笑:“陆伯父刚刚故去的时候,家父曾亲去、也曾托人接济银两柴米,但陆夫人固辞不收,说两家虽定了儿女亲家,但现在尚未大婚,不可无故受人财物。家父也无法勉强,只得任由她去了。一年多之后,家母病重去世,父亲受了很大打击,除了生意场上的交往之外,经常独自枯坐,并不与旧友交往。从此,除了年节探访外,再未与陆家有过什么往来。”
我头痛,非常头痛。我该说什么好呢?古人这个气节啊,把自己害得都快饿死在家里了。这要换做我,谁给我多少银子我都收了。
我正感慨着,忽然听到李暮阳问:“你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射性地回问:“我?我什么?”
“我给你讲了许多,但还不知你过去是什么人呢。”
哟,想知道我的老底?今天这孩子的好奇心还挺旺盛的嘛。我装模作样地咳了声,神秘兮兮地回答:“我啊,本来是幽冥之中游荡了几百年的孤魂野鬼,知道你们家要经一场大难,一方面于心不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积德行善给自己长些修行,所以才附身到陆红叶身上来助你们脱险呐!”
他没吭声,半天才一脸疑惑地小声问:“你又是骗我的吧?”
我真是心花怒放,忽悠人那是我人生的一大爱好啊,难得今天居然让我遇到这么一个好蒙的家伙。于是,我依旧正色说:“此事本是天机,我漂泊天地间已久,故能参透,但委实不该对你提起。罢了,我不便过多透露,信与不信全凭你一心了。”
他依然是狐疑的表情,但似乎又有些被我蒙住了。我暗乐,即便是21世纪还有那么多人信神信鬼信大仙,更别提这迷信思想占统治地位的古代了,又更别提我本来就是诈尸活过来的。不要说李暮阳,就算是我也觉得鬼魂附体比生灵穿越更符合传统思维模式。
“我不信。”犹豫了许久之后,李暮阳突然闷闷地说了一句,“你自始至终对我也没几句真话,此事必定也是胡乱说来唬我的。若你真是鬼,知道李家将有祸事,又如何不知道过去的事情,还要我说与你听?”
嘿,这孩子也不傻嘛。我正要在编些谎话出来,却听得他问:“可若你说的是真的,你可知道李家将有什么祸事?”
我收回刚才的话,这家伙还是个傻瓜。
我叹了口气,模仿着电视上常见的神婆模样说道:“官非。”
李家是富庶大家,就算这些日子有了点财政危机,但也只是一时之困境,并无大碍。若真说祸患,必然是与二十年前一样惹上了什么官司。我这样想着,便胡乱答了他。
谁知,一听我这话,李暮阳脸色竟变了,眼中忧虑之色更重。
这下子,反倒是我愣住了。我不禁追问,可他只微微叹气,仍旧是那句待我省亲回来再慢慢细说。我问不出什么,只能自己乱想,但脑子里面一团乱七八糟的,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只隐约觉得近来种种事情似乎都与之相关,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相关。
见我拼命思索的样子,李暮阳抿嘴笑了笑,过了会才说:“你向来翻手云覆手雨,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今日倒也有想不清楚的事情了?”
“你故意的吧!”我瞪他,“你就是想看我没辙的时候对吧?好,我从今天开始安心做我的少奶奶,什么都不能了。以后啊,你还是找你家狐狸崽子去商量事吧!”
往日,我只要一说林彤的坏话,李暮阳总是多少有些抵触的情绪。但这次不知为何,他却一语未发。我也一时脑袋抽筋,竟也没追问。屋子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正琢磨着找个什么话题,或者找个什么结束语就爬回我自己的床上去,李暮阳却又突然问我:“我娶了林彤,是不是错了?”
我一惊,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问这个,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问我,只好反问回去:“你问这个做什么?人都娶了,难道现在还想始乱终弃不成?”
“自然不是。只不过,老太太不喜欢她,你也厌她。我当初怜她流落烟柳之巷,又惜她才情出众,本想给她个安身之处,与她相互扶持一生,可现在看来,反而像是害了她。”李暮阳笑得略有些苦涩,“她现在日日忧虑多疑,我却无法安慰……我真不知,我与她,怎会走到这步田地。”
他从来都没对我说过林彤的事,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倒一气说了许多。
我暗自叹了口气。果然我很有知心姐姐的气场么?从高中开始我就给我周围那群少年少女做感情心理辅导,一直到现在都没变过。不过,纵观我的辅导历史,再没有比给我名义上的老公剖析他和小三之间的感情问题更诡异的了。
我站起来,拍拍李暮阳的肩,对他笑道:“你多虑了,只要她守本分,老太太就不讨厌她;只要她不招惹我,我也不欺负她。你们是才子佳人,绝配。”说完,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边念叨“估计过了子时了,再不睡明天我就爬不起来了”一边绕过了屏风,回了自己的床上。
其实,我倒依旧没什么睡意,只是不想再继续这种麻烦的话题而已。此时回来也没事做,只好静静躺在床上回想一晚上得到的信息。
过了许久,或许是觉得我已睡着了,屏风那边隐隐传来一声低叹:“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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