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似乎松了口气:“今天的确热得厉害,等会儿我们去叫厨房做些清淡解暑的饭菜来吧。”想了想,又犹豫着问:“少爷呢?他晚上是否……”
我赶紧岔开话题:“晚饭的事,刚才我已经吩咐翠儿了。你们去问问她有没有交代下去呢。要是还没有,就再加些解暑的汤,你们两个也都累了一天了,等会都喝点。”
清菊听了我的话,立刻奔院子另一头的丫鬟房间过去了。我又对清竹说:“你也回去吧,都休息一会。”
打发走了两人,我正继续在一边心情起伏不定,忽然听到屋里门开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李暮阳有气无力的倚在门边,一手按着胸口,低低咳着。他衣衫还算整齐,但鬓发显得有些凌乱。
嗬,好一幅病美人图。
“哟,四少爷病好啦?”我磨尖了声音,“不过看着也不像。莫非是强撑病体过来看我的笑话来的?真不好意思,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他并不与我争辩,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你在家乡时也必有过这一段经历,所以才……这些日子,我也并不怪你。”他面色惨淡,微合了双眼,“只是以后……”
“啥?”我差点被口水呛到。这人怎么给自己说情反倒像给了我多大面子似的。我赶紧声明:“您打住!别拿自己当圣人了。你还真以为我就因为这一件事烦你呐?”
他一下子愣住。
我笑笑:“你怎么不想想,要是陆红叶没出事,我怎么会给误安到她的身体里?我实话和你说了,光是害我背井离乡、再也见不到骨肉至亲这一条,你就活该被我欺负死!”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刚才那点负罪感早都抛到脑后去了。嗯,我这人就这个优点,总觉得自己无比正义。
他叹了口气,步履不稳地慢慢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椅上。
“你既要恨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老太太和其他人一向待你很好,若李家有什么变故,希望你不要因我一人之事而袖手旁观。”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忧虑重重。我不禁也没了斗嘴的心思,敛了神色,正经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能耐,毕竟我现在与李家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果能做到什么,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可你这么说……莫非家里真的要出什么事?”
他刚要开口,又突然咳起来。我看他越咳越厉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让他压压。心里难免不快。我说这人就是专门来克我的是吧?我好奇心刚被勾起来,这边就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
“得,您老人家先缓着,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听你继续说。”我没了耐心,进里屋取了下午誊写好的信就要出门。
“红叶!”李暮阳强压着咳嗽喊我。
“有事快说!”
“你尽量别为难她,给她留些后路才好。”
“我要不给她留后路,就直接拿把刀戳死她了!”我白了他一眼,心里暗说,这人最近愈发麻烦起来。
但真到了门口,我不知为何还是放弃了叫人陪我同去的想法,只嘱咐丫鬟们在家好生等我回来、暂时不必去找我,然后自己挑着人少的路慢慢晃到了大少奶奶的院子。
十四 自作孽不可活(4)
“少奶奶!”橙子正在院子里,一见到我马上笑着迎过来。
“嘘!”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她,“大少奶奶可在家?屋里还有别人没有?”
“没别人,就大少奶奶自己在屋里绣荷包呢,还时常长吁短叹的。”
不愧是我派来的内奸,对敌情了解的真是清楚。我称赞了她两句,又告诉她看好门,先别让人进去,这才自己进了屋。
“大少奶奶在绣花呢?”我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刘素婵吓了一跳,绣花针差点戳到手指。定了定神,才对我笑着说:“闲来无事,绣个荷包解闷罢了。”说着,便把荷包放到针线筐里,用别的东西盖住。
“是这样啊,”我也对着她笑,一边走过去把那荷包拣出来,“不过这荷包倒不像你平日用的样式呢,莫非是给别人做的?我看这样子的荷包四少爷用倒也合适,|Qī…shu…ωang|赶明儿我也学着做一个。”
她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有些警觉地从我手里夺过荷包,勉强笑道:“我大概多时不做女红了,裁剪样式都不合适,弟妹可别笑我。”
做贼心虚!我暗啐。
“哦,对了。”我懒得再兜圈子,直接进入正题,“前些天老太太让我给你送点东西来,可你也知道,我整日忙那些没用的,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说着,便把收在袖中的那张信笺递给她。
她疑惑地从我手中接过信纸,展开读起来。
刚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下意识地把信甩在地上,仿佛刚才捏着的是条毒蛇一样。
“怎么了?不喜欢老太太送来的这东西?”我冷淡地看着她的反应。
她僵硬地抬起头,脸色惨白,目光涣散,嘴唇微微颤抖着,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东西我也送来了,我该回去了。”我笑笑,“大少奶奶以后还请多多保重,少劳些神,我看,那荷包什么的就别绣了。”
刚开了门,我又回头看着她:“对了,香杏已经被老太太遣出去了。她说服侍你一场,请我替她和你道个别呢。”说完,我招呼橙子:“橙子,伺候大少奶奶用过晚饭就收拾收拾回家吧,赶明儿我给大少奶奶另派个人来。”
我回屋时,客厅桌上摆着几样清淡饮食,都已经凉透了。清竹要叫厨房重新做了来,被我拦住了。
“没事没事,天热,吃点凉的不要紧。”
我喝了口汤,想起些什么,又问清竹:“少爷呢?什么时候走的?”
清竹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半天才低声回答:“少爷不曾走。刚才我和清菊伺候他吃了两口粥,见他又有些发烧,就赶紧服侍他睡下了。”
“唔……咳!咳咳!”我一口汤没咽下去,憋了半天还是呛到了。
我指指里屋:“你是说……”
清竹无辜地点头。
“死丫头!那我晚上睡哪!”我恨得咬牙切齿,“你赶紧叫人来把他给我弄出去!”
“这倒是可以,但是,这事传到老太太耳中时,我们该如何应对呢?似乎也不好直说您嫌四少爷占了床铺。”清竹依旧一脸老实的表情,但我发誓我听到了她心里的窃笑声。
我过去是不是说她性情稳重来着?谁给我一刀算了,我这人太没有识人之明了!
我哀叹了一声。算你狠!
清竹掩了嘴,轻轻笑出来。又把我拉到一旁,低声劝道:“少奶奶,您听我一句劝吧。最近我冷眼看着,少爷对您已比往日不知好上多少倍了,您也别太一意孤行的。虽说现在老太太宠爱您,但老太太一来毕竟年岁大了,万一……二来呢,就算和媳妇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孙子,您还是别和少爷闹得太僵了才好。”
我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咬着牙说:“是,是!清竹姑娘教训的对!就按您说的去做,我不赶他出去还不成么!”
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清竹她们所说的道理呢。但利害关系倒还好说,感情这种事,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法打个6折8折的将就一下。就算没有林小三,也不计较是不是他的错才害我诈尸到这里来,我也未必就真能喜欢上他这种骄矜的富家子弟。而且,李暮阳他就算对我比过去好了点,也完全是出于愧疚罢了,这我还是知道的。
我正边吃饭边和清竹说着闲话,卧室门开了,清菊闪身出来。她对我一点头:“少爷睡得还算安稳,高烧也退了些,已经不要紧了。”
我心里忽然一动,赶紧问:“可曾找了大夫来?”
清菊诡秘地笑笑:“我们本来想去请大夫的,但少爷不让,只得作罢了。后来清竹说,少爷大概是怕老太太知道这事,该责备您没照顾好他了。”说着,还做出一副感动的表情。
喂喂!有人看到我头上的黑线没有!我和这李暮阳八字究竟要不合到什么程度啊!我这几个月好容易赚了两三个知心的丫头来,没几句话就全让他给弄得投敌叛变了。
我对着两个小叛徒冷笑几声。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早晚我会扳回一局来!
清竹看我表情不对,正要说些什么,清菊却小声叫出来:“呀!橙子回来了!”
我向外看去。可不是,橙子带着些随身的物件已经进了院门。我笑着招呼她过来,几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好一会。夜都深了,我才想起下午叫清竹她们给申老爷选的玉器,于是又问起来。
清竹想了想,开始和我念叨:“咱们家现在好的玉器倒也不多了,我们下午去看时,就选了这些:翡翠如意一对,青白玉瓶子大小各一对,一套绿松石的首饰还有上次铺子送来的南阳玉琢成的一架葡萄玉雕。”
我听得头晕,完全不明白什么是什么。清竹意犹未尽地感叹:“前些年的时候,家里还有只黄玉的香囊呢,那才是好东西。不过大姑娘出嫁的时候,给带去做陪嫁了。”
“黄玉?”我更加不懂了,“难道那不是常见的么?”我记得过去在三流玉器店里看到过不少棕黄色像石头一样的玉镯子。
问完这句,要不是看在我是主子的份上,我估计清竹都要鄙视死我了。清菊也忍不住笑道:“少奶奶没打理过咱们家的生意,所以也难怪您不知道了。我们跟着老太太的时候,曾经听说,除了只有传说未见其物的红玉以外,黄玉几乎算得上最名贵最稀少的玉种呢。”
“和羊脂玉比起来呢?”我也就知道这一种。
清菊又笑起来:“要是质优的黄玉,比起羊脂玉来说丝毫不差,何况还要更稀少呢。”
我没话了,半天才问:“除了这些玉器,还有别的东西么?”
清竹回答:“我也觉得这些太寒酸了,所以又另选了些寻常的礼品。而且,听说申老爷最近常常头痛,我正琢磨着问问您要不要去买些名贵药材送去?”
“头痛?”我灵光一闪,“前阵子少爷不是托人送回来了好些香料么?去取些龙脑香来。我记得那东西倒是可以治许多种头痛。”
“真的?”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橙子睁大了眼睛插嘴。
“当然是真的,龙脑的确对好些头痛病有好处,但对申老爷那种有没有用,我却也没法确定。不过,”我低了声音,“咱们家又不是开药铺的,哪里真管得了治病的事情,礼到心意到了就行了。”
橙子还要询问,被清竹拦下了。
“少奶奶,既然定下来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准备,然后给您列份详细的礼单来看看。现在也不早了,少奶奶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着,清竹拉着另外两人退了下去,完全无视了我哀求的眼神。
“这死丫头!以后我早晚给你好看。”我郁闷地嘟囔着,但见几人痛痛快快走了个干净,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卧室。
李暮阳睡得很安稳,呼吸极轻,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像我偶尔还会磨个牙什么的。不过,那也不算什么,据说现代社会的上班族精神压力过大,所以才会有很多人磨牙说梦话。相信我穿越了之后应该已经改邪归正了……嗯,大概吧……
我知道,我这人一紧张就喜欢跑题,当然,我是死也不会承认我现在紧张的。
我轻手轻脚地蹭到床前,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下。李暮阳脸向外侧卧着,长发丝丝缕缕散落下来,左侧的额角没有被头发掩住,隐约还能看到淡淡的淤青。等了一会,看他没反应,我尽量轻地跪上床沿,一手撑着身体,另一手越过他去够床里侧的另一床被子以及枕头。谁能想到,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居然还得打地铺,真没天理。
好,枕头到手,很顺利。被子……被子……混蛋!这被子怎么离我这么远!我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努力抻长了胳膊。
“我帮你。”略哑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一惊之下差点趴下,定了定神才骂他:“你老老实实睡你的觉算了!大半夜的突然出声,你想吓死我不成!”看他没反应我又骂:“说不用你帮忙你还真就不帮忙了啊!没看我够不到么!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骂完,发现他表情诡异地看着我,唇边似乎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先起来我才能翻身。”
我愣住。片刻之后灰溜溜地爬下床。
神啊!请打个雷劈死我吧!我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这世界绝对是黑白颠倒了!
接过他递来的被子,我一言不发地回客厅打了地铺。第二天凌晨,我被硬邦邦的地步硌醒、在被窝里辗转的时候才想起来,既然当时李暮阳那么精神,还有力气嘲笑我,我就该让他给我把床腾出来才对。
正在琢磨等会怎么祸害他解气,客厅门突然砰地被清菊撞开。
“少奶奶,不好了!大少奶奶没了!”
十五 后事
“大嫂过世了?”
身后传来李暮阳的声音,仍然低哑,但很是沉稳。我僵硬地回头,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安慰之意。我吐了口气,莫名地安下心来。
我不怕死人,何况大少奶奶是自作孽,到最后羞愧自尽,我可没那么丰富的爱心去同情她。我担心的是李暮阳把她的死归咎于我,再到老太太那里给我说两句坏话,那可就麻烦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让清菊先退下,和她说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见老太太。回头又催李暮阳也赶紧更衣洗漱。他却突然侧过脸去不看我。
“怎么啦?”我推开他往卧室走,我的衣服都在那边。他一闪身,有些尴尬的样子。
我突然明白了。低头看看自己。不禁感慨,古人真是可悲,我这身衣服虽然相当于内衣,但是比起我在现代时穿的露肩装和短裙,却不知严实了多少。连胳膊腿都没看到呢,你说他害个什么羞啊。但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装傻进屋,随便抓了件淡蓝的衣裙,洗漱好,连妆都没画。
出来看他也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蓝的长衫,整装待发的样子。
得,还和我弄个情侣装。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他大概也有同感,表情很是犹豫。
“甭犹豫了,没那个时间让你换衣服,赶紧走吧!大不了我让橙子通知你家小狐狸精也穿件蓝的,你看怎么样?”我边往出走边催他。
他抿了嘴唇,没说话,跟着我出来,一路奔老太太的西院过去。
我们到时,已经有些下人聚集在院里院外等待老太太吩咐了。见我和李暮阳到来,他们自动分开,让了条路出来,守在门口的柳儿也赶紧进去通报。
“别担心。”进屋前,李暮阳低声对我说。
我白他一眼:“只要你不给我添乱,我就没什么担心的!”
老太太看到我们,叹了口气:“大少奶奶平时软弱得很,没想到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看了我一眼,还好,并无责备之意。
我低了头,装出悔过的样子,可惜挤不出来眼泪。
李暮阳向前走了一步,开了口:“老太太不必过于忧虑,红叶昨天也并没有为难她,大少奶奶恐怕是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一时羞愧难当才走了这一步的。”
我装小媳妇,不说话。
老太太招了招手,叫我过去:“丫头,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以后比这大得多的事情也有呢。她自己不守妇道在先,也怨不得别人,咱们李家没遣她出去已经算是够宽宏大量了。谁知道她自己想不开,白白丢了性命。”
我继续苦着脸:“老太太和少爷说的是,但我心里……还求老太太让我料理大少奶奶的后事,让她走得风风光光的,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老太太沉吟片刻,答应了:“既然你有这份心,那这事就交给你。但你也不用太过费心,办得不失体面就行了。”又叫柳儿:“你去告诉陈伯陈婶,就说大少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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