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似水,有些冷酷有些漫不经心,或许被属下背叛感受很不好罢。苏尧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聪慧却也敏感,不管刚刚那一瞬有多么失落,他都不会展现在他喜欢的人面前,他不会给他增添负担。
黎曜又一次来到羌国大营,由于不久前的骚乱这里更加戒备森严,出于防范疏忽的愧疚,守卫很快就放行了。重华坐在榻上,指尖飞快地掠过书页,抬头淡淡一瞥又收回了目光,这一次已经没有那种深藏的敌意了,黎曜松了口气道:“重华,可是无恙?”“重华谢过皇叔的救命之恩。”他将目光移到黎曜的脸上,不温不火地说道,也罢,他们之间,不管曾经有过多少羁绊,最后仅有的便是皇家最为单薄最为可笑的血缘关系了。“救你本就是理所应当,我让穆武把你送到这里不过是掩人耳目,朝中会有另一个十皇子,朝中无人知晓你身处羌国,而这儿的人也不过以为你是哪位亲王的子嗣。我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如今你可愿再信我一次?”黎曜注视着重华,伸出了手掌,眼神里折射出坚定的色彩,重华这次没有犹豫也伸出手掌与黎曜轻轻一击,眼底的光芒被刻意收敛,淡淡吐出:“好。我信你。”曾经两个少年手掌相扣,一个信誓旦旦道:“我会为你,倾覆天下。”另一个浅浅一笑:“天下与我们何干,只要有黎曜在,重华无意于天下。”过往与今昔的画面重叠,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心境却早已大相径庭,分明有些东西沉淀了下来,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休养了几日,花君诺收到一份飞鸽传书,原来那日他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上各大教派蠢蠢欲动,竟然集结众人意欲围剿泠寒教,现在这群人已经向洛阳城进发了。“这帮乌合之众,必然是虎视眈眈已久了。”星魂愤愤握剑,朝花君诺抱拳道:“待属下去提那些掌门的头来见教主!”“那你先去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会会他们。”花君诺所谓的会面,必然会是血肉横飞的场面。信步走出门去,发现黎曜刚刚牵马回来,目光交接,共同患难过之后两人之间不再剑拔弩张,花君诺先开了口:“我要离开几日,最近江湖上生事的人很多,你若愿意可以留在此处陪陪小尧。”黎曜在外几日对武林风声也是有所耳闻,说出口的便已经是他的决定:“我随你去。”说罢转身进了屋,花君诺倏地抬头看向对方的背影,没有掩饰眼里的震惊之情,难道这个人风尘仆仆地赶来就是为了助己一臂之力,回报当日之恩?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有时候戏演得太过逼真也会让人迷失自我,假作真时,那残余的真,似乎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次日,一行人便悄然前往洛阳,晌午,挥退属下,两人走入了一家名为月凫楼的酒家,月凫楼的菜肴名满天下,吸引的都是各路英雄人物,可以说这里群英荟萃,是个既可以品尝美味又可以结交有识之士的风雅之地,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此地便是意欲探一探此番前来的武林人士的身份。黎曜白衣素净,花君诺黑衣深沈,两个人皆是气度不凡,引得食客们惊艳不已。“两位爷,楼上有雅间,你们看。。。”店小二巴结地走上前来,“不必,就那个临窗的位置便好。”黎曜冷冷抛出一锭银子,店小二心下暗叹,果然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花君诺饶有兴致地扫视了大厅,各色人物一应俱全,只不过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两个风神俊秀的人物身上,“公子倒是不嫌弃这个位置寒碜,真是难得。”“如果你只是想来此品茶,那么二楼请便。”黎曜面无表情地点了几个家常菜肴,“公子对这儿好像甚是了解?”花君诺轻轻叩击茶盏,勾魂的目光穿梭在客人之间,嘴角弯起的是讽刺的弧度,“几年前和一个友人是这儿的常客。”五年前重华和他厌倦了宫里日复一日的山珍海味,于是得空之时便来这家酒楼换换口味,如今算是故地重游,身边却已不是当时那人,真真造化弄人。菜很快就上齐了,花君诺对这儿的菜评价颇高,不消一刻桌上便呈现风卷残云之态,而黎曜却很少动筷,看着食指大动的花君诺,心里又是五味杂陈,他早已辨不清眼前这人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了。“公子这么矜持作甚?”花君诺邪气一笑,“不过现在你就算想吃也不成了,有些人好像不乐意呢。”话刚完,他们的桌上已经□□了一根竹筷,它稳如磐石地扎进白玉里,其劲道之大,出手之准不在话下。“花君诺你这个大魔头!”来人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一看便知练武多年,“我乃飞鸿堂堂主巫锋,来向你讨我十大弟子的性命,飞鸿堂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痛下杀手?”质问的语气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沉痛,“啊,原来是你,当日是你执意不肯让出那个宝鼎,跟本座抢东西,你自然得付出点代价喽。”花君诺眯了眯眼,笑意盈盈,仿佛这点代价不过是点小花小草罢了,巫锋被彻底激怒了,就要冲上去和花君诺拼命,“这位兄台,你的武功底子不错,但要挑战他未免有些太过轻率,我劝你还是打道回府吧。”黎曜清冷的声音幽幽飘来,巫锋明显感受到了压迫,刚想反驳,只见那白衣公子对着那竹筷轻轻一敲,整张桌子从中裂成两半,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围到此处来看热闹了,看到这一幕纷纷震惊得不能自已,巫锋号称鬼手无双,武林中何时有这样一位人物能轻松破了他的局?黎曜将那个竹筷在指尖把玩:“既然赢不了我,那就别妄想打得败他。”那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是威慑,是警告,灌注了内力的气流在大厅里冲撞盘绕,很多人听到这话都冷汗浃背,只好悻悻而回了,显然他们都放弃了与泠寒教作对的想法,而那个巫锋也非莽撞之人,心中自有分寸,再次开口竟是对着黎曜:“公子手法炉火纯青,在下敬佩得紧,敢问公子姓甚名谁。还有公子这般人物,想必心气极高,在下私以为公子不该和这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有什么交情。”黎曜听闻此句,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凌厉的气势也减了几分,还未开口,便被花君诺抢了话头:“他便是公子黎曜,他与我之间什么交情与你有何干,你只要注意你的小命便好了。”江湖便是这样,众口相传,有些人便成了神话:公子黎曜,坐拥枕流阁,白衣翩跹,独步武林,惊才绝艳,名冠天下。
出了月凫楼,两人分道扬镳,花君诺率属下回到分部处理残局,听说星魂杀红了眼,简直成了一场血屠。黎曜此次前来并非单纯是为花君诺解围,同时也是为自己解惑,花君诺武霸天下,却几乎从不在自己面前出手,初次见面硬接了自己一招,后来在泠寒教前他刀下留人,就是刚刚,也没有对大厅里的人下手,这对于从来都赶尽杀绝的他来说太反常了,花君诺从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为何他总能感受到有魔教的人在跟踪?他放任了对方的追踪,利用对方从营帐逃出,然而花君诺从不是一个甘于被他人利用的人,又为何那样舍身相救?没有过命交情的人会只为了苏尧的请求而赴汤蹈火?这对于游戏花丛的他来说绝无可能。黎曜暗自懊恼起当日自作聪明利用花君诺脱困,又被他那番几乎置性命于罔顾的壮举震慑了心神,待平静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花君诺,少在本王面前演戏,敢迷惑本王的,你是第一个,胆子真不小啊。
世人闻鬼狱而丧胆,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座人间地狱坐落在烟雨江南。鬼狱里戒备森严,犯人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走得出去,而在外面看来,鬼狱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铁塔罢了,鬼狱的牢房都会开一扇天窗,犯人被吊住,那角度恰好能看见外面的小桥流水人家,这种近在眼前却不可得的痛苦会日复一日折磨着他们,直到身心崩溃,说出了秘密的犯人便不再有利用价值,于是他们解脱了,而离开鬼狱的只不过是他们冷冰冰的尸体。看到郁亲王,看守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带我去见雪涯。”看守微微惊讶了一下,这么久以来能让王爷记住姓名的犯人寥寥无几,看来这个雪涯果然不一般。雪涯便是当日拦截黎曜和苏尧的杀手统领,他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余受尽了各种折磨还是不肯吐露一个字,既没有疯也没有傻,真是毅力惊人。当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他看见黎曜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苏醒了一样,双眼迸发出刻骨的恨意。“雪涯,你可真够倔的啊,”黎曜幽幽叹了口气,甚是惋惜:“我都猜到了,你还不肯说吗?他对你如此重要吗?”雪涯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又迅速敛去了,他依然没有开口,黎曜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怕他,却也倾慕他,我没有说错吧?”“王爷果然眼力过人,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雪涯任凭你处置了。”“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黎曜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不辨喜怒,“其实真正让我肯定自己猜测的还是你刚刚那句话,真是没想到啊,我一直在怀疑是穆武在背后动作,却是他。”雪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最后仍是泄气地低下了头,讪讪道:“都说郁亲王机智善谋,雪涯恳请王爷放过。。。他。”“呵,他做事滴水不漏,演戏逼真,玩弄人心,抓住他的把柄谈何容易?纵使我是亲王又能奈他如何?”黎曜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看来也有郁亲王为难的时候,那一次,他是故意放你走,而在我的印象里,从前能被他放走的都是死人,好了我该讲的都讲完了,王爷是不是该赐我一死了?”说完最后一句,雪涯似乎无以为继,闭上了眼,不再开口。黎曜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用可笑的直觉来断案的一天,也没想过能和一个犯人心平气和地谈话,沉吟了片刻,黎曜对看守道:“把他身上的链子解了,不必再对他动刑,我还会再来。”用一句话改变自己的命运,雪涯苦笑不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苏尧留在那个宛若仙境的山谷里,心里的不安倒是一天多于一天,果然预感没错,一大清早就有一群不速之客策马而来,苏尧阻止了上前欲保护他的魔教教众,马背上为首的一人朗声道:“在下奉命恭迎十皇子入宫。”苏尧心里知道如若再逃走,皇宫里的禁卫军就算挖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而且王爷也不知会受到怎样的连累,把心横了横,苏尧坐进了马车。在江南的黎曜不刻便收到飞鸽传书,敛了敛眉,他决定连夜赶到洛阳,这一次他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等他赶到的时候,皇朝的禁卫军正在与一群黑衣蒙面人交战,向马车方向看去,周围横横竖竖倒了好几具尸体,有一人侧身立在马车旁,狭长的眼眸闪着挑衅的光华,长剑在手,风华绝代,黎曜怒火暴涨,暗器已经悉数飞出,花君诺松松挽了个剑花把暗器全部击落,“花君诺,你几次三番踩我底线,这一次我不会留情!”黎曜欺身向前,手中的金锁链划出完美的弧度,与花君诺手中的流云剑相击发出一声长鸣,“你舍得把小尧送到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去?”花君诺翘了翘嘴角,眼里却是没有与话语匹配的深情,听到两人的对话,苏尧耐不住掀开了帘子,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最依赖的两个人缠斗在一起,黎曜双目几乎燃烧起来,出手也愈发狠厉,“王爷,你翻脸真快啊,先前我们不是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了嘛——”故意拖长了音调,不怀好意后退了几分,金锁链瞬间就要卷上他的脖颈,苏尧离花君诺极近,想都没想就腾身起来扑到了对方面前,黎曜已经无法收手,运足了力量的锁链就直直穿过了苏尧的身体,这一次,一击毙命。所有交手的人都停下来了,看着这一幕极为惨烈的画面,这个结果出乎了几乎所有人的意料,黎曜手下冤魂无数,却从未心怀愧疚,而看着眼前死不瞑目的绝色少年,他的心里某个角落突然抽痛起来,半饷他才低低说了一句:“你们去把你们亲眼所见的报告给我的皇兄。”花君诺也遣散了他的属下。风轻轻地吹,这条驿道忽然静得令人心惊,那两个杀人如麻,翻云覆雨的男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对而立。残阳喋血,烙在心上宛若朱砂,曾经有人夸赞苏尧眼中开着倾世桃花,却如何一夕桃花雨下?因为喜欢,所以奋不顾身;因为喜欢,所以九死不悔;因为喜欢,所以护你安稳。即使我微若草芥,渺若繁星,也要为你遮风挡雨,送来一室星辉,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来守护,但是请让我为你做完这最后一件事。苏尧就像这混沌尘世里的一个精灵,他太纯洁,太美好,他的心灵像一张白纸,永远选择忽视那些人心的险恶,至少到最后他还是幸福的,哪怕这只是虚妄的幸福。江湖里的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深宫里的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当这些都成为过往,所谓的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不过凝缩成两个字:喜欢,而已。
”黎曜,”收起了往日的不羁放纵,花君诺的眼里一片肃穆,“明明有那么多疑问,你却从没有问我,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百般阻挠你,为什么要救重华。。。”“你给你住口!你的事与我有何干!我承认你的计划天衣无缝!花君诺,我认输。”从一开始他就是引火自焚,怎么会鬼迷心窍地去利用这样一个难缠的狠角色,黎曜此时脑中极为混乱,说出的话也隐含着喷薄的怒气。“小尧,我会好好安葬他。”吐了口气,花君诺向前几步,突然伸开双臂将黎曜箍在了怀里,黎曜刹时抬起手掌朝对方的背上拍去,却在快要接近的时候生生停了下来,他竟然失控了!意识到这一点的黎曜有些沮丧地垂下了手,浑身僵硬,绷紧的侧脸阴云密布,“方才你要杀我,为什么不动手?”花君诺的语气又恢复慵懒,“你在克制,你在隐忍,你的内心在挣扎,你是在恨我?”混杂着草药香的气息铺散在颈边,恍恍惚惚又让他想起洞穴里的一幕,不禁有些茫然了,又在下一刻清醒了过来,语气变得森冷,他一把推开花君诺:“说这些的时候,先想想你配不配我恨,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还是快滚吧,不出意外,马上整个皇城都会通缉你。”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染血的苏尧,他骑上了马背,背后传来对方的声音:“输的人不止你,还有我,你不会再有机会逃避,王爷——”花君诺也并不是表面这样若无其事的,他也在懊悔,他算尽了所有人,甚至将自己设入局中,却低估了自己的感情,不是不知道黎曜的个性,但那些冷言冷语仿若利剑,一下一下扎进了他的心房,很疼。
穆武皇帝得知重华的替身死了果然暴跳如雷,立刻招黎曜回宫兴师问罪。“皇弟棋高一着啊,你兜着圈子想逼朕接重华回宫?”安离王朝的偏殿里正上演着鸿门宴,满桌的佳肴无人问津,侍卫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而偏殿外早已被弓箭手团团包围,插翅难逃。“皇兄高看黎曜了,黎曜正想着将功补罪,皇兄最近杂事缠身,黎曜不分担一点如何也说不过去。”黎曜悠闲地咀嚼着菜肴,丝毫不把皇帝的震怒放在眼里,听到这句话,穆武脸色温和了几分,与刚刚那个怒气冲天的人判若两人,“那皇弟有何妙计?羌国境内练兵极勤,他们好像对我们的诚意视而不见,皇弟你看,这可怎生是好?”对贴身侍卫示意了一下,殿外的弓箭手全都撤退了一尺,“你看,皇兄的诚意不小吧?”穆武嘴角噙着和善的笑,好像是好心地送上了一份大礼,黎曜挑了挑眉道:“我会亲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