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他想她了,但是家里又有大人在,就只好站在这,甜甜蜜蜜地朝她的窗口张望着,等着她有惊喜又紧张地发现他。
她会从窗口里探出身子,又夸张又安静地挥动手臂让他赶紧离开,有的时候她也会找个借口溜出家门,和他一溜小跑钻到附近的街边小公园里狠狠地亲一口,再把他撵回学校去。
秦程把手里的烟头按熄,两只手插进裤兜里,仰起脸,正对着那扇紧闭着的窗户。
他习惯了在这里张望,一边张望一边回想,有时候夕阳照在窗玻璃上会有一团金红色反光,那样氤氳的光线里,他会觉得窗户被缓缓推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和粉红色小花的窗帘一起从里面探出身来,用力挥动手臂让他赶紧走。
“下次你再这样傻站着我就不理你了!”这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可每一次他都能看出来,看见他,她是那么惊喜。
她还是希望能在自己的窗外看见他守候的身影吧!在他没能站在那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像他傻站着那样,也傻站在窗边等着他的出现?心里怀着一份甜美的期望,连等待也不再枯燥漫长。只是此刻他心晨有的全是一份难以逾越的孤寂,这个时候的等待,要用什么样的无奈而又无情的词语来形容?
一个下午的漫游不知不觉,当又有一道夕阳的红色光线映照在窗户上,再漫射开来的时候,秦程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路边有人看见这个傻愣站了半天的大男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秦程抿抿嘴唇,抬腕看看表,准备回家,结束这个下午的胡思乱想。
临别之际,他又往那扇窗的方向看一眼,像是应和着他的心声,窗扇竟然被推开了,窗玻璃角度的改变带出了一束闪动的红光,秦程下意识抬手挡住这束太过夺目的光线,眼睛被刺得有一点模糊,从指缝中看过去,有个苗条的长发女人出现在了窗边。
她不经意地把身子微微探出窗外,在秦程能看清之前,又很快缩了回去,只贸下窗户两边被晚风吹动摇曳的红色碎花窗帘。
心智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法控制身体,秦程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呼吸了,支撑着他大步跑进小区院子里,一口气奔上三楼的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力量,他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防盗门上,铁门砰砰作响。
第十六章 眺望
简念有些奇怪地看向敲门声传来的方向,这里已经有很多年不住人了,她也只是最近才帮着过来找钟点工打扫一下卫生,或者过来开窗透透气,怎么会有人来敲门?物业费一直都在卡上代扣着的,应该也不是来催缴的人吧。
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简念捂着嘴差一点尖叫出来,心跳突然间加快,来的人怎么会是秦程!她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第一反应就是装死,干脆不出声让他自动离开吧。
秦程坚决异常,他敲了几下门,等了半天没人应声,于是继续又敲。简念壮起胆子凑到猫眼里又往外看,透镜里的人脸变形得很厉害,不过仍然能看见秦程紧皱的眉头和坚决的神情。难道……是他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这么激动地跑过来?
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
门外的秦程一副不把门敲开决不罢休的架势,简念从猫眼里看见对面住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警惕地问道:“你找什么人?”
“我找一个姓宋的人。”
“宋?”邻居更警惕,“这家人不姓宋。”
秦程顿了顿,“还有姓钱的。”
“哦……”邻居又打量了一会,轻轻点头,“你找的人现在不住这里,钱教授去世很多年了,他女儿也早搬走了,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
秦程皱眉,“我刚才在外面看见窗户开着,有人站在窗口,才过来敲门。”
“那可能是中介公司的人,好像这房子正在卖,这几天有不少人来看。看房子几分钟,现在人肯定走了。”
“卖?是哪家中介公司在卖?”
“不知道。”
秦程还想问,邻居不耐烦地把们掩起来:“没人就是没人,你不要把门敲得那么响,吵得受不了”
简念咬住嘴唇,从猫眼里看着秦程慢慢转回头来,神情复杂难辨的盯着自己门前这扇禁闭的房门。他的视线太灼热,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好像他已经看穿了她笨拙的躲藏。
确实很笨拙!
简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车就停在楼下,刚才上来的时候着急,秦程可能还没看见,等一会儿他离开的时候,一出楼道口就能看见她的车,以他珠心算高手的恐怖记忆力,她绝对不敢奢望他会记不住车牌号码。
果然,秦程在颓然的下楼之后,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又折了回来,这一次敲门声礼貌温柔了许多,他清清嗓子,有点不解又有点愤愤地沉声说道:“我知道你里面。简念,把门打开!”
简念听见秦程的声音,眼睛直往窗外瞄。三楼,跳下去估计摔不死,最多也就摔一骨折啥的……
硬着头皮在心里鼓励了自己两句,简念抬手极缓慢地转动门把手,把沉重的防盗门拉开。秦诚没有耐性再等,他一把推开门挤进屋里,在看见简念之后把眉头皱得更紧。
“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卖房子?”
简念尴尬地呵呵笑着,“为什么一定要出事才能卖房子?这房子反正也没人住,又老了,还不如早点变现投资到别的地方。怎么了?有问题吗?哎,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程像是没听见简念的话,他肃然地四下里打量。屋子里虽然打扫的很整洁,但很明显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客厅里只摆放了一套很古朴的红木沙发,电器一样都没有,所有房间的门开着,屋里基本上也没什么东西。秦程的视线停留在东南角宋灵灵的卧室门口,他用力吞咽了一下,绕过简念,大步向那里走去。
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他也在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过了一小会儿才鼓足勇气跨进屋里。那一次有宋灵灵陪着他,她一直握着他的手,对着他不停地笑,她的笑声那么好听,而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只能在记忆力再听到她的声音。
简念抱着双臂转过身,不去看秦程怔忡的身影。宋灵灵的房间是整个家里最空空荡荡的一间,屋里什么也没有,空得像一场醒得太快、来不及记住的梦境。
墙壁和天花板太白,秦程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看见了窗边墙壁上一幅四四方方的痕迹,相框挂得久了就会在墙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一个女孩举着双臂的背景在眼前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宋灵灵扭回头对他笑着问,就挂在这里,好不好……
他咬紧牙关慢慢走到墙边,抬手抚上去,墙面平整光滑,那些年深日久的积痕已经深深沁进墙里,无论怎么使劲也擦不干净。
秦程没有在屋子里待太久,他很快就走了出来,垂着头,看也没有简念一眼就走出了大门,脚步声顺着楼梯很快沉下去。简念深吸一口气,过去掩上大门,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
还在公司加班的高文洋接到了秦程打来的电话后,沉默了很久,“小秦,你这是……”
秦程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很累,“我现在什么顾忌也没有了……老高,你在外面认识的关系多,帮我找个可靠的人,花多少钱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一定要在最短时间里把人给我找出来。”
“找……”高文洋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秦程打断高文洋,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笑,“不是突然……”
高文洋放下手里的文件,轻轻点点头:“放心吧小秦,这是小菜一碟,要不了几天肯定把人给你找出来,包在我身上!”
害怕过,幻想过,逃避过,绝望过。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尝够了,现在他只想要一个答案。好的坏的都可以,只是一个答案就好。秦程站在街头的香樟树下,看着那扇熟悉的窗口,苦涩地说了一声:“谢谢。”
班上的Q群聊得越来越起劲,上班时间各位同学都放下手里的正事凑在一起胡吹乱侃,群对话框里的发言一条一条嗖嗖地向上翻着。赵博山又是主角,正同时和几名女生对话,插科打诨,游刃有余。
简念有心上去讲几句话,字敲好又按返回键全部删了。她拿过计算器复核了一下这几天做的凭证,把要上报的报表最后又检查一遍,忙忙叨叨实在没事可干了,就打开报纸泡杯咖啡,翻看几眼,又抬起头看看聊天的进展,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
赵博山他们正在组织下一次聚餐,时间地点差不多都定好了,正在统计人数,不一会儿,电脑屏幕右下方跳出个小对话框,赵体育同学殷勤地私Q简念,问她活动那天来不来。
“再说吧,我我不一定有空,到时候再跟你联系。”简念敲回一句话,没等一秒钟,赵体育发过来一张泪流满面的表情,“别人不来都可以,你一定得来!”
简念乐了,“为么我一定得来啊!对单身女性献殷勤,小心我回头打电话告诉你老婆!”
“少来,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家里一把手,实权派!只有我教育她的,她哪儿能管得了我!”
简念果断截屏,“哇卡卡卡,证据在手,老赵你完了!”
毫无营养地说了几句笑话,群成员列表中秦程的头像变成了彩色,他这位稀客一到,赵博山立刻过去热烈欢迎,聊得正热乎的几名女生也凑过去开玩笑,秦程却不过同学们的热情邀约,很爽快地答应一定参加聚会。
赵博山再回头私Q催问简念的时候,她很客气,但是很坚决地推辞了他的邀请。
心情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说不上来是难受还是憋闷,群里忽闪忽闪的对话也有点看不下去,秦程和赵博山的笑话越说越限制级,逗得几名女同学嘎嘎直乐,那些快乐的字眼和可爱的表情底下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真正的心事和无法言说的无奈。
可是这些心事和无奈除了用力把它们压在心底,找不到一点别的办法来让自己忘记它们。谁都是这么的难,无论是秦程那样身在其中的人,还是她这样站在一旁亲眼目睹的人,他们都活得太累了。
简念摇摇头,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报纸上。手机响起短信声,叮叮咚咚像泉水一样悦耳,拿起来看看,短信时高文洋发来的,简简单单五个字:“想你。晚上见。”
简念盯着这五个字,一直看到手机屏幕的背景光熄灭,那五个字的光影在眼前一跳一跳,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消失。她握着手机,怎么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就在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的时候,手机来电的铃声响了。她下意识地立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一头的高文洋笑得洋洋得意,“这么快,是不是在等着我打过来?”
简念没什么力气地笑笑,“看到你的短信了,怎么又打电话过来?浪费电话费!”
“不听听你声音好像总不踏实似的。”高文洋像是伸了个懒腰,“忙一天累死我了,给你打个电话松快松快。”
简念端起咖啡抿一口,“正好,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是吗?哈哈,这么心有灵犀?”
“滚你的头!”简念笑斥一句,笑意很快又收敛,“高文洋,问你个事行吗?”
“当然行啊,你说。”
“那个,秦程……他这几天有没有……提起过以及前的事?”
“以前的事?”
“就是他和宋灵灵的事,他有没有提起过?”
“提过。”
简念皱皱眉,“他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要想办法找到宋灵灵。”
“这个人真是……”简念小声地抱怨,“这么倔,非要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非要找到人家不可……他自己不想过安生的日子就算了,干嘛总想着要打扰别人?”
电话里的高文洋什么也没说。简念等了一会儿,不满地喂了一声,“我说了半天,你怎么都不接茬?”
高文洋耸耸肩笑道:“我说什么好呢?该说的话我以前都说过,你不愿意听,我也不希望说多了让你不高兴。”
简念神色有些黯然,“高文洋……”
“我……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像是灰姑娘的后妈,非得拦着不让王子找到她?”
“哈哈,也不是特别像,只是有一点儿像。”高文洋笑得爽朗,“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也没什么的,你有你做朋友的立场,我能理解,你别想太多,没人会觉得你不对。不过小秦的心情希望你也能理解,这个年头像他这么痴情的男人不多见了,是吧?”
简念苦笑,“确实是稀有动物。”
“其实小秦这回是铁了心要找到宋灵灵,我帮他托人找了点关系,很快就有消息了。”
简念霍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太过强烈,高文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简念,你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托了什么人?你们,你们找到宋灵了?”
“我认识一位律师,他有个朋友在公安系统里有点门路,自己搞了一个像私家侦探一样的小公司专门做这种业务。我是三天前把活儿交过去的,说好了明天就有第一次情况汇报。”
简念抓紧手里的手机,咬住嘴唇声音微颤:“你们疯了!你们……”
“简念,你……你让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我哪里奇怪!”
高文洋思忖着,“我不太明白,简念,这是秦程和那个女孩的事,你为什么总是横在他们俩人中间?你这种做法不是好朋友的做法,依我看倒像是有种独占欲似的,好像那个宋灵灵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死命霸占着,就是不肯让给秦程。”
“我没有,我……”简念垂下头,长长地叹息,“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懂,但是……但是我有苦衷,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苦衷……”
“什么样的苦衷?你这样越说我越糊涂,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跟着他们一起掺和,我跟你说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你不应该也没有权利代任何人做任何决定。”
简念的声音有些不太稳定,她哽咽着沉默了一小会儿,“不是我要做决定,你相信我。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我不忍心……”
高文洋皱起眉,“不忍心?什么叫不忍心?”
简念低低地啜泣了两声,又用力忍住。高文洋的心一下子像被扔进冰水里,他放佛明白了什么,又根本不敢相信。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各自沉默各自忖度,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地说道:“难道,难道……”
简念用手捂住眼睛,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滴落在掌心。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秦程……灵灵,灵灵她……”
高文洋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突然很憋闷,“她怎么了?别哭,简念,你告诉我,宋灵灵到底怎么了?”
律师介绍给高文洋的朋友是个四十出头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把一只牛皮纸袋放在茶馆的桌子上,再慢慢地推到高文洋面前。
“高先生,你说的这件事基本上都查清了,人的消息也有了,资料全在里面,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更深一步详查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新泡的一壶碧螺春装在古朴的紫砂茶壶里,中年男人拿起茶壶给高文洋倒了一杯。高文洋盯着这只资料袋,没有抬头跟人家说一声谢谢。中年男人体谅地点点头,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你慢慢看,我有事先告辞,电话联络。”
星期四上午九点多钟,茶馆刚刚开门,中年男人一走,就只剩下高文洋这么一位客人。他坐在靠近窗边的座位上,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