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他的身形并不稳,微微晃动着。
即使,他用力地抓住了桌角,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双腿发软。
这身子,越发矫情了。
“你怎么回事?”沈鸣浩不自觉地绕到他身旁,宽厚的手掌扶着他的双肩,竟能感受到肩膀硌手的骨,不禁眉端凌厉异常。
“温暖宽厚的臂膀是爸爸最大的特征,在他的怀里,总能感受到莫大的安全感。”
曾经,他在作文里写过这样的一段话,但是,他记得,结尾的地方他却是这样写的,“不知道,这样安全的港湾还会不会有属于我的那一天。”
那时,老师给他的评语好像是这么写的,“父亲的臂膀属于每一个幸福的孩子。”
是了,属于每一个幸福的孩子,而他,恰好就是那个不幸的存在。
顷刻间,沈穆然如触电般侧身避开了沈鸣浩的手掌,靠着桌案,视野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淡淡地回应,“没什么,最近忙着新案子,有点儿累了而已。”
“这几天还一直和素媛联系吗?”沈鸣浩沉吟了一下,忽而道,“年轻人,玩可以,但是注意了,不要过度。”
“我知道了,父亲。”沈穆然点头应下,深沉的眸子里绽出了些光芒,宛若黑暗中的一丝光亮,让混沌的前路多了几分色彩斑斓。
“你是MG的总经理,要多注意自己的形象。”沈鸣浩倒了一杯水,温度适中,放到了靠近沈穆然的桌子上,“感情的事情我不打算勉强你,如果真的不喜欢素媛,没必要这样耗着。”
“父亲多虑了。”沈穆然顿了顿,瞥了桌上的水一眼,暗自计较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去碰杯子,“素媛和我只是普通的朋友,仅此而已。”
“是吗?”沈鸣浩极轻地反问了一句。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沈穆然假装没有听到,找着法子溜走,和沈鸣浩相处让他很不自在。
“等一下。”沈鸣浩难得的想留这个儿子多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就是想多看他几眼。
“父亲还有事吗?”沈穆然眉端微拢,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陈伯伯说墨初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沈鸣浩换了一个话题,此刻,他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和这个儿子之间除了工作,竟然找不到其他的话题。
“嗯,我知道了。”他手掌微蜷,只是稳定了而已,还是没有醒过来。
“你最近脸色不好,我已经跟刘嫂说过了,她会准备些食材给你补补。”沈鸣浩将桌上的杯子握在手心,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谢谢父亲。”沈穆然弓了弓脊背,依稀想起母亲说过,自己没有资格享受任何好的待遇,便开口道,“我会自己注意些的,您不必麻烦刘嫂了。”
“怎么?你是在赌气?”沈鸣浩语调上扬,带着不明的意味,以及浅浅的宠溺。
“不是,只是不想麻烦别人而已。”沈穆然愣了片刻,否定了自己可笑的思想,父亲对自己向来只有严厉,怎么可能会有宠爱宽恕,真是累糊涂了,“如果父亲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滚出去!”沈鸣浩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事实上,他每每看到沈穆然苍白的脸色,都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想抓紧手中的沙,却反而会失去更多的沙粒。
“是。”沈穆然这下才觉得世界正常起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本应如此。
他利落地按下门的把手,刚要走出办公室,奈何步子无力,只能扶着门缓了缓,冒着虚汗的脸更显得透明些。
“二少爷,大少爷醒了,他醒了!”司机不顾形象直接跑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刚好碰到要出来的沈穆然,激动得无法言语。
“你说墨初醒了?”沈鸣浩呼吸一滞,旋即两步上前,推开了门边的沈穆然。
“是啊,大少爷醒了,真的醒了。”司机喜极。
“走,去医院。”沈鸣浩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抓了抓头发。
“碰!”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铺在地面厚厚的毯子上晕出了鲜红色,在暗棕色的地毯上更加炫目。
沈鸣浩瞳孔骤缩,怔住了几秒,身体很快地做出反应,揽起地上的沈穆然,手足无措,布满老茧的手徒劳地擦拭着从口中不断溢出的血液。
☆、感谢
“总裁,陈主任这个月在Q国参加研讨会。不过,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大少爷的身体没有其他的问题,再观察半个月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就能出院了。”几位医生轮流着检查了清醒过来没几天的沈墨初之后,慎重地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好。”沈鸣浩稍稍放下心,眉心皱了皱,又问,“对了,二少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二少爷胃出血的点已经处理过了,暂时没有什么问题,目前情况还算稳定。”医生翻看了一下病例,抿抿唇,有些话该说,而有些话,他是不该说的。
“我告诉你,有些话你可以说,但是,有些话你不能乱说。”
他记得那一天,也就是总经理手术刚刚结束时,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告诉他这句话,与其说是告诉,倒不如说是警告。
“嗯,我知道了。”沈鸣浩负手而立,补充道,“二少爷住院期间尽量帮他调理一下身体,多输点儿营养液,免得年纪轻轻动不动就生病的。”
“好的,不过二少爷昨天就提交了出院申请。”医生再次翻看了一下病例,确认无误。
“哦?”沈鸣浩带了些疑惑,但也很快明白过来,沈穆然这一病就是四五天,公司新推行的案子恐怕会乱了些方向,也难怪他会急着出院,“我知道了,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妈,这么多天了怎么都没有看到然然?”沈墨初扑闪了一下黑色的瞳,声音依旧沙哑,却有着不一样的明朗。
他所有的记忆停留在了六岁的那一年,此刻,虽然有着大人的躯体,却只有孩子的脾性。
“他啊,忙着呢。”沈鸣浩恰好从外头进来,走到病床边,抚了抚沈墨初的头发,卸下了一贯的严肃,“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沈墨初掀了掀眼睫,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唇色淡淡,却并不显得十分病态。
不得不说,他也拥有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同样的深邃,只是,相对于沈穆然的柔和,他更多了几分刚毅,如沈鸣浩一般。
“怎么啦?不高兴吗?”童如烟坐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儿子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柔柔地。
“然然一定是不愿意原谅我了。”沈墨初垂下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晕出些水泽来,“当时,是我要爬上假山的,是我硬要穆然带我出去的,他肯定生气了,所以一直不来看我。”
童如烟指掌一滞,眉端轻蹙,帕子从手中脱落下来。
但很快的,她恢复了刚才的神色,“没有,他没有生气,只是素媛找他出去玩了,过一会儿妈就让他过来,好不好?”
“素媛?”沈墨初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回忆,“是素媛姐姐吗?”
“是啊,就是你素媛姐姐。”沈鸣浩轻叹了一声。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相信沈穆然没有把沈墨初推下去。
只是那时候的他,几乎失去了一个儿子,所有的苦无处可泄。
于是,他和妻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愤怒与不满全部发泄到了沈穆然的身上。
他想,如果沈穆然足够坚定,坚决不带沈墨初出去,那么,又怎会惹出这一出事端呢?
思及此处,倒也放下了不少的沉重,散了些烦闷。
“素媛姐姐一直比较喜欢穆然的。”沈墨初扬起头看着窗外,迎合着浅淡的阳光,笑得腼腆。
“然然,你说素媛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第一次见到素媛时,他只觉得这个姐姐生得好看,却始终不敢上前和她说话。
“怎么会呢?素媛姐姐当然会喜欢哥哥。”沈穆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停顿。
“是吗?”这对沈墨初显然是极为受用的。
“当然啦,素媛姐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沈穆然嘟着嘴,肯定地道,“妈咪说过,只要不是坏人,就会喜欢我们两个的。”
“然然的钢琴弹得真棒,也教教姐姐弹钢琴好不好?”
“然然好聪明啊,连这个办法都能想到,真棒!”
“墨初,你觉得然然笑起来是不是很可爱?”
“。。。。。。”
以后的日子里,他的耳边总是萦绕着素媛对沈穆然的称赞。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敲击着琴键,发出晦涩难闻的曲调。
“墨初,你弹得好难听。”柯素媛偶然地听到了琴声,笑得前附后仰,嘲笑之意那般明显。
“我,我,我只是玩玩而已。”他跳下琴凳,飞快地跑回房间里,用力地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轻轻地抽泣着,直到胸口熟悉的窒息感将他拉向了无底的深渊中。
“在想什么呢?”童如烟弯下腰,略带凉意的手附上儿子的脸颊,逆光的她盈盈而笑,仿佛承载了世间最大的幸福。
“没什么,只是,只是想家了。”沈墨初收回视线,露出乖巧的颜色,“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很快的,墨初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童如烟只觉得鼻尖酸涩难耐,但笑容却明显的更好看了些,“谢谢你愿意醒过来。”
“嗯?”沈墨初不明地看着母亲,缓缓地蜷起手,面露恐慌,“妈,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妈的儿子,怎么会不喜欢?”童如烟嗔怪,点了点沈墨初的额头,“脑袋瓜里装了什么?尽会胡思乱想。”
“妈,我好像会变得很笨。”沈墨初知道,自己虽有了大人的身体,可是,却没有很多的能力和常识。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样一个特殊的存在。
“怕什么,妈会陪着墨初,直到我的墨初可以独立地面对一切。”童如烟的睫上悬着晶莹,透着无可比拟的坚定,“而且墨初只是睡久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想,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沈墨初了,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的抓住,誓不放手。
“爸也会陪着墨初的。”沈鸣浩搭了搭儿子的肩膀,抿唇一笑。
多美好的一副画面!
门外,一双带着热度的眸子透过木门上狭小的玻璃,静静地欣赏着里面的温馨,眉眼含笑,下颌轻颤,“谢谢你,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如故
“四九多少?”即使沈墨初的反应极慢,童如烟也并无厌烦之意,相反的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四九,四九五十六。”沈墨初抓了抓头发,焦灼之色赫然可见。
“来,墨初,你看,九加九等于几?”
“九加九。。。。。九加九等于十八。”
“那十八加九呢?”
“二十七。”
“二十七再加九等于几?”
“三十六。”
沈墨初殃殃地垂下脑袋,丧气地道,“妈,我是不是很笨?”
“当然不是。”童如烟对他,总是那么的不厌其烦。
即使,沈墨初连基本的乘法口诀都背不来记不下,她也不会说半句重话。
所有的事情她都亲历亲为,深怕别人无法如此体贴地照料好沈墨初,“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再继续,好不好?”
“哼,不学了!”沈墨初丢了手中的笔,脑袋搁到桌子上,暗自赌气。
“别急,这些东西很简单,你只是睡得太久了所以忘记了,以前你是很厉害的。”童如烟柔声安抚着。
“真的吗?”沈墨初将信将疑。
“当然啦!”
“二少爷,你回来啦?”刘嫂惊喜地迎上前去,听说沈穆然出了差,到今天才回来。
“妈,他,他就是穆然吗?”沈墨初惊奇地瞪大了眼。
眼前的这个男人,眉眼间虽然还有着些许的稚气,可是更多的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浑身散发着的气息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物。
童如烟眸色微动,道,“是啊,他就是穆然。”
沈穆然将外套别在臂间,走到餐桌边,唤了一声,“哥。”
这个称呼来自遥远的童年时代,他已经忘了该怎么去叫出这个称呼。
所以,这几天他总是在脑海里演练着,可到了真正唤出来的时候,依旧是那么的不自然。
“你去哪里了?从我醒来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你,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我知道,我当年不该不听你的话去爬什么假山的。”沈墨初站起身来,口吻中满是委屈。
“这几天刚好有点事情,所以我出去了几天。”沈穆然已经不似刚刚听说沈墨初醒来时那般兴奋,反而淡然了许多。
他想要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奢华与溺爱,只要淡淡的,这样就够了。
几天前,他借口说因为融资出现了问题,他出了一趟差,倒是恰好抹去了他起先的委屈之意。
“这样啊。”沈墨初扁扁嘴,撇到桌上的核桃酥,整盘端起来,“那,你刚刚回来,吃吧,可好吃了。”
沈穆然向来不喜欢这种酥类的东西,“不了,哥,你自己吃吧。”
“吃一个嘛!我吃过了,特别好吃。”沈墨初再次递过去。
沈穆然难得的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挡住沈墨初的手,“我真的不想吃。”
“刘嫂,拿出去倒掉。”童如烟夺过沈墨初手中的糕点,尖酸刻薄的表情显然出来,“挑三拣四,通通扔掉。”
沈墨初还无法理解原由,只知母亲生气,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能闷闷地坐下。
“三七多少?”童如烟问。
“嗯?唔。。。。。。是三七二十一吗?”沈墨初思考了片刻,说得不确定。
“没错,墨初真聪明。”童如烟似是喜极,摸摸儿子的脸颊,讲解得更仔细。
沈穆然愣了愣,伸手端起了桌上的糕点。
“我说了让刘嫂倒掉,放下。”童如烟压制着怒气。
沈穆然吸了吸气,放下了盘子,尴尬之余保持着良好的修养,“那我先回房间了。”
“七八多少?”
“五十六吗?”
“没错,墨初真棒,那九九多少?”
“八十五。”
“不对,来,我们来看看。。。。。。”
沈穆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背靠着门,索性坐在了地上。
他以为,沈墨初醒来,解释了一切,他就会被原谅。
原来,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
“你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他不是出差,而是借着出差的名义去别的医院静养了几天。
胃部持续的出血,让他得了严重的贫血,起初几乎是吃不尽任何的东西。
好在,上天觉得他命不该绝,状况得到了改善,出血点渐渐地止住了,医生说,“别仗着年轻就不要把身体当回事儿,小伙子,你现在的状态不如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
“以后,我会把它当回事儿的。”当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只不过他万万想不到,沈墨初虽然醒了,而他,依旧是父母眼中十恶不赦的人。
昨夜,沈鸣浩打了电话给他。
“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就回去。”
那时,他正忍受着上腹部剧烈的绞痛,恶心欲吐的感觉刺激着每一条神经,但他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声线,生怕露出自己的不适,惹人担忧。
“明天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空余一串“嘟嘟”的忙音。
手机滑落在床上,没有发出多少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