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什么赌？”
“赌我们心里要说的话。”
“去，我对你的心里没兴趣。”
“是关于林荼的，你有没有兴趣？”他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看他。
辜姜亦想起那个场景，他因为有事不能及时去看陆坦的球赛，等到一切结束赶到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陆坦怔怔地望着林荼的背影出神。其实他有预感。喜欢一个人到了一定程度，又怎么伪装的天衣无缝？何况也太过年轻。陆坦的隐藏，他一直都是感激，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他。只是林荼不行，这是姜亦的死穴，他不能有任何妥协。
“陆坦，我们是兄弟，一些话我不想说出来。任何事都可以商量，就她不行。”
“那我们就更要打赌了。辜姜亦，对于林荼，我一直觉得自己比你更有资格，我们相处的时间比你长。”
“我足够了解她，也愿意相信你，你们的事情我也从不过问。但是林荼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你，我还不能百分之百相信。我是说以后。人聚终有一散，我离开她，对她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你呢，你们呢？”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种话不要说太早，赢了我之后再说吧。”
“你要赌什么？”
陆坦眯着眼看向湖面：“从这儿到那棵大榕树，谁先到就赢。”
“好。”
“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你，那些话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也完全信任你。而且还要告诉你我的一个计划。”
“我没有兴趣听。”辜姜亦做着准备。
“不是关于你们的恋情，听听又没坏处。”陆坦活动身体，忽然觉得小腿有些抽经，使劲的拍打了几下。
辜姜亦察觉他的异样：“怎么了。你刚才游那么久，休息一下吧。”
“没事。”陆坦无所谓的伸手甩腿，“怕了就早说。看我不赢你个片甲不留。”
切。姜亦只是嘲笑陆坦的语言水准，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这是陆坦的最后一句话。
片甲不留。
“我太想赢了，所以拼命的向前游，一直没有回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我向后看的时候，陆坦，他……”
“不要说了，”夏戚戚打断他，“我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我还有事情没做，叔叔，妈妈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要去告诉他们，我还没有告诉他们。”
我应该站起来拉住她的，或者陪她一起去，但是却没有了丝毫力气。我将头慢慢靠在膝盖上，维持着一个鸵鸟的姿势。陆坦啊，已经是像我亲人一样的朋友，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候，居然还是在关心我的事情。而我做了些什么呢？一起都无能为力。
人们说命运终会眷顾你，就像陆坦再次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那又为何夺去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呢，眷顾是后知后觉，而残酷往往发生在一瞬间，像尖刀一样直插入人的心脏。
不知道有多久，我抬头，对上另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再觉凄然：“姜亦，我是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第五十七章
这是记忆中最难熬的一夜，霎时间我突然明白，原来世上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消失的啊，不论是任何事物，都经不过时间的碾压。我们，和那些陪伴我们的人，谁又确定会多久呢？
爸妈一直守在我身边，怕我出事。我失魂落魄的回来，紧紧抱住他们不放，我问他们，是不是也会有一天突然离开？去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人，生老病死，皆是常理。我们轻飘飘挂在嘴边的话，却在真正来临的时候，沉重的如同世界都压在你身上。死亡，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既然如此，我们苦苦追求的理想，幸福美满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我们都会化为灰尘，谁又真正在乎你如此的闪耀过呢？我真的不懂，关于生命，我第一次迷茫了。
早上的粥有些清淡，我味同嚼蜡的吃着，父母在一旁小心翼翼，“多吃点，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吃完了再去睡一觉。”
“我不睡了，妈，今天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啊？”
“陆坦，今天是他的葬礼。”念此心里一痛，我急忙低头用勺子大口舀着粥往嘴里送，好像能堵住眼睛里的水一样。
妈妈叹了一口气，“去，我和你爸也去。陆坦，多好的孩子……”妈妈哽咽着说不出话，爸爸拍拍她的肩。转过来对我说：“爸妈都知道你很难过，你有想说的话，也不要憋在心里，不要一个人扛着。你这样，也会让父母担心。”
“爸爸，人为什么要活着呢？”我呆了一会怔怔的问出声。
爸妈显然被我吓到了，妈妈急忙说：“林荼，你可别说傻话呀，更别想这做些傻事啊。”
“不是，我是真的想知道。”
“小荼啊，你这个问题，每个人都能给出不一样的答案，而且每个人每个阶段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答案也没有对错。为什么活着，为许许多多东西，生命是伟大的，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活着的时间就像一场旅途，既然你来到了，就好好地欣赏风景。其实不应该去问为什么，而是要问你要做些什么，你想要做些什么。爸爸知道，你因为陆坦的事情而感到伤心，但逝者已逝，除了怀念朋友，你更要懂得生命的珍贵。”
只可惜我当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世界里，父亲的话也只是顺带一过，没有去捉摸其中的深意。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下着微微细雨，一向闷热的天气却开始有了寒意，黑色的着装，一律深沉压抑的颜色，而更让人沉重的却是墓碑上的照片，与之反比的，神采飞扬的笑脸。
嘿，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吗？在这严肃庄重的葬礼，每个人都压抑着心里的悲伤，用沉默送你的最后一程。可是你这个坏孩子，你一定听得到吧，他们心里说的话，都是泪水，都是挽留。
有人说，人死后的体重会减少21千克，那是人的灵魂。你现在一定在我们的周围的吧，不想让我们难过，却丝毫没有任何办法。我多么希望能看见你的灵魂，像你的照片一样，对着我微笑，可是我只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却连丝毫的幻觉也没有。
雨依旧在下，落入地面悄无声息的流淌。站立在雨中，恍如隔世。
☆、第五十八章
伤痛依旧还在，可能不会与时间成正比。我开始无微不至的陪在夏戚戚身边，假期过了之后，她开始回到学校正常上课，可是我知道，一切都无法再回到过去。
夏戚戚像失去了所有重心一样，开始茫然无措。一次体育课在单杠上摔下来，从医务室出来之后开始放声哭泣。回到宿舍，她看着我：“林荼，我想申请在家复习。”
“复习很关键的，没有老师的讲解只会事半功倍。”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她哽咽着说出来。
我安慰她：“没事的，还有我陪着你呢，答应我，先好好复习好吗，高考不是孩子气的事啊。”
她头转向一边不说话，就在我以为她想清楚了的时候，她却说：“你怎么都不理辜姜亦了啊，最近你都避开他走。”
“没有啊。”
“他也很难过的，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就不要对他视而不见了，好吗？”
我沉吟半晌开口，“你不怪我吗？也不怪他？这件事因我而起，姜亦他……”我要怎么说，也有姜亦的责任吗？因为他没有及时救下陆坦，因为太在意那个没有意义的结果。
“林荼，你对我哥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不会希望这样的。”夏戚戚欲言又止，“去找辜姜亦吧，他很需要你。”
我在学校的走廊找到他，递过一瓶水，他抬头看我，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然后接过来，道一句谢谢。
这样半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一时无言，谁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或者怎么说。阳光斜照过来，我们的影子定格成黑影画，相互交融，和谐共瑟。只是心里浓浓的抹不开的阴影，要怎么才能化的开呢？
“林荼，”他最终还是开口，“我宁愿你把所有的过错都放在我身上，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自责。”
“陆坦当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是同样。这件事情我无法置身事外，我该受到惩罚。”
辜姜亦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却只说了一句：“你对陆坦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
这话似曾熟悉，我正想着，他板过我肩膀，定定的说：“如果受到惩罚，那个人也会是我，我怎样都好，但是你千万不可以胡思乱想。”
我没有给他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这个少年，到了今天还在为我着想。只是心不由我控制，愧疚和自责也不会因此减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在那样单薄如纱的年纪。
夏戚戚的回家复习申请终于在几个星期后有了答复，我这才知道，夏戚戚不仅是担心她自己，还有叔叔阿姨他们。丧子之痛，二老的精神颓废的不少，叔叔本来就在家里工作，阿姨更辞了工作专门在家照顾。
黄昏，墓碑前站着一个穿着长裙的少女，她在这里站了很久，呆呆的望着那个方向。不久前，她还抱过他，那是散着热的充满活力的身体，他和她约定回去看他的演出，那个专门为他的演出。只是他没有来，她在台上无声的旋转，她接受掌声时再次看向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她专门为他留的。他还是没来，她这样对自己说。然后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却可以感觉到自己麻木的露出灿烂的感激的笑容。
但当时只是失望，她只是生气了，他为什么不赴约，只是生气他的不守承诺。狠心断了几天联系，重新打开手机的那一天，电视上播了关于中学生溺水身亡的消息，她没有抬头看，专心在发给他的信息。在显示发送成功的时候，她开心的露出嘴角，然后听到了“此次溺水学生身份是著名高中龙台的学生”，她抬头一看，镜头切放到那张照片……
她多么希望，他只是不来赴约，只是不遵守约定。她可以闹几天脾气，说着不想再见到他，然后没多久又心软的原谅。
“笨蛋，”她噙着泪水，慢慢蹲下身来，“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想和你停下来和你一起走，想一边好好读书，一边学着舞蹈，和你一起向我们的梦想前进。而不是现在这样接受他们的安排，把自己的人生全被压在舞蹈上面，急于求成。我想过和你一起慢慢来的。或者，我愿意等你，可是为什么，你这样轻易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陆坦，我无法再停下了。”
☆、第五十九章
我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迟钝的反复想着辜姜亦对我说的话，他只是说最近家里有点事，要请几天假，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整理自己的情绪。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嗯的表示知道了。
可是从未想到，流言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龙台一中向来是这个地方重点保护的对象，这里是和外界建立最好联系的基地，一直是当地人们的骄傲，对其的崇拜信仰不亚于历史的伟大人物。龙台一中一直校风严谨，成果丰硕，从未让人失望过，也从未出现过这种差错。这次的事件已经引起不少小报的注意，经过一段时间后，原本的事实已经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后来竟然出现了后续，调油加醋，捕风捉影的大肆宣扬这次溺水事件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矛头，直接指向了辜姜亦。
屋内，辜爷爷躺在床上，姜亦送完医生回来，倾身帮爷爷押了押被角，这时辜爷爷睁开眼睛。
“醒啦，再睡会吧，我熬了粥，等下就可以喝了。”
“你爸妈打电话了？”
“哦，打过了，说他们明天回来。”姜亦看着那吊水，伸手将速度调慢了点。
“我和他们说这事。”爷爷将头偏向一边。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这么急着回来，也不仅仅是因为爷爷的病吧。
“我的病怕是治不好了。”
“爷爷，别乱说，医生只是说血压高了点，以后饮食注意一点就好了。”
“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人老了，什么病都出来了，我倒是不是担心这个。关键你还年轻啊。”
“爷爷，我身体好着呢。”
“爷爷不是说这个。小亦啊，你是多好的孩子啊，那些人，那些人怎么忍心把脏水往你身上泼啊。”
姜亦握了握爷爷的手：“我没事。”
“什么没事，他们无凭无据的，都快把你说成杀人犯了，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陆坦也是个好孩子，他的家人也从未怪你，就是这样，那些人还在乱说，咳……”
爷爷激动的咳嗽起来，姜亦忙顺着他的背，“您别管了，好好休息吧，眼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你爸妈要回来了，我也知道他们回来要干什么，这么多年，他们始终对你是有亏欠的，如果这次，他们能……”
“爷爷，”姜亦轻轻的打断，“他们回来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小亦啊，不要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了，”爷爷叹了口气，“我也怨过他们，但是不能一直这样啊。我这把老骨头，不能陪你多久了，你还是要和他们一起生活。”
“爷爷，不要说他们了。”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他们啊。你还小，一些事情你都不懂，遇上这种事，只能是百口莫辩。听爷爷的话，只有主角不在，这场戏才无法唱下去，人们才会很快忘记。所以这次，无论你爸妈回来说什么，都不要和他们再争执了。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为你做出的补偿了。”
补偿？那些错过的岁岁年年，真的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获得补偿吗？那些在成长中缺失的亲情，真的可以再补回来吗？人如果犯了错，一句轻描淡写的“补偿”，真的可以掩盖过一切吗？
他们终究还是回来了，这个久违的房子。
从他们的穿着，可以看得出他们过得不错。姜亦像欢迎客人一样把他们迎进家门，同他们难掩激动的神情举动相比，辜姜亦的反应确实冷漠了些，看得出有些尴尬。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爷爷在一旁一直给他提示，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在妈妈说出那句“都长这么高了，”之后的那个拥抱里；在爸爸有些吹牛的语气“和我年轻时一样帅”，拍了拍他的肩之后。
他的心里突然微微震了一下，是亲情吗，这个奇怪的东西。
☆、第六十章
姜亦父母回家后，将爷爷转到了大医院检查，被告知情况很糟糕。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因为老人的身体和年龄已经经不起任何手术的折腾了。
这大概是早就料到的结果，家人也听取了医生的建议，只是爷爷坚持不肯住院。回到家，爸妈主动找他详谈，妈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他的事后。爸爸一句话带入了主题，
“我想，国外的医疗条件会好些。”
妈妈继而道：“你和爷爷的签证过几天也下来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爷爷说的防范于未然，原来是早早准备着这个。一时沉默，这大概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去美国，和他们一起生活。
辜姜亦安静的听着妈妈似有利的分析，转着手中的笔，直到“啪”的一声落下地，他不动，直盯着地上。气氛再次冻结了起来。爸妈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他也知道，他们在等他的答案，这个过程不会太久，而且他们势在必得。
“去美国，无论是对你，还是爷爷，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爷爷的身体也是我们家头等大事。”
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