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讹诈3
“这儿穿堂风冷,三娘子进去看雪吧,这只手炉您先拿着,我再去给五娘子拿!”银桦热情的将一只半旧的红铜手炉塞到李云裳怀里,脚步轻捷的另外再给李恬取手炉去了。
“三姐姐过来这里看雪,这院子我走过好几遍,就这儿看雪景最好。”李恬隔着院子招手道,李云裳捧着暖意融融的手炉,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沿着檐廊转过去站在李恬身边,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呀’了一声道:“光顾看雪了,阿娘让你过去一趟,说是裁过年衣裳的事。”
“那咱们赶紧过去吧。”李恬忙笑道,李云裳摇头笑道:“我过来跟水先生练琴的,阿娘说让我顺便带句话,这么大雪,她就不打发小丫头跑一趟了,你赶紧去吧。”
李恬眉头微蹙,竟是单叫她去,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什么事都有规矩定例,不知道又要生什么事,李恬暗暗叹了口气,换了件灰白布面丝棉斗篷,带着熊嬷嬷和青枝,出门往议事厅过去。
议事厅里,杨夫人端坐在正面榻上,媳妇周氏垂手侍立在左边榻角,二太太许氏和三太太柳氏并排坐在左边扶手椅上,李恬进来,去了斗篷递给青枝,许二太太上上下下放肆的打量着李恬,柳三太太眼里带着探究之意瞟个不停,杨夫人厌恶的扫了眼许氏和柳氏,然后更厌恶的扫了眼李恬,周氏用目光和李恬打了招呼,下意识的瞄了眼婆婆,又将头垂下去了。
李恬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垂手站在横榻右边。
“坐吧。”杨夫人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厌烦,李恬微微曲膝谢了,恭敬的坐在右边中间的椅子上。
“哟!这就是宁远侯府老夫人的规矩?眼里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吧?啊?千等你不来,万等你不来,来了倒好,一个礼没有,就大马金刀的坐了?哪家有小辈在长辈面前坐着的规矩?这还有个孝字没有?大郎媳妇还站着呢!”二太太许氏死盯着李恬刻薄道,李恬目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杨夫人,杨夫人却端起杯子,垂着眼皮喝起了茶!
“二伯娘这话我听不懂,我姓李,是勇国公府嫡四房嫡长女,二伯娘说的宁远侯府老夫人的规矩,跟咱们家是什么相干?二伯娘是等我呢?不知道二伯娘打发哪个婆子丫头去传唤侄女儿的?青枝,回去先查咱们院子,这等欺主的东西,查到直接打一顿板子发卖出去!若不是咱们院子里的,你跟大伯娘禀报一声,大伯娘断不会容府里有这等欺主之刁奴。”李恬声音柔软安宁,话却如利刀一般。
青枝干脆的答应一声,传话的可是三娘子李云裳,杨夫人脸都绿了,重重放下杯子喝道:“好了!”李恬应声闭上了嘴,这会儿,她一点是非也不想多惹。周氏惊讶的看看李恬,又扫了眼婆婆那张绿脸,眉梢兴奋的动了动,忙又屏声敛气低下头。
三太太柳氏幸灾乐祸的看着许氏,许氏气的不停的拍桌子:“反了反了!这眼里还有长辈没有?啊?还有没有?”
“你自己也尊重些!”这回杨夫人不等李恬开口,先将许氏堵了回去:“行了,还有正事呢!”
二太太许氏对杨夫人还是很有几分惧怕,不敢再吵闹,只狠狠的冲李恬一眼一眼的放飞刀。
“叫你来,是说说这过年衣裳的事,”杨夫人干脆直截了当:“咱们府上比不得你外婆富贵,这四季年节衣服都是有定例的,如今你那院里的丫头婆子比姐妹们多了一倍有余,柴炭菜疏上的用度就不说了,可这四季衣裳再这么着,我也难服众。”
李恬挑了挑眉梢,想了想正要说话,三太太柳氏吃吃笑道:“人家那么大一个铺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大嫂还为了几件衣裳说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吃里扒外的东西,端着李家的碗,吃着李家的饭,倒把铺子送给别人!”许二太太一听这话就愤怒了,干脆跳脚大骂,周氏同情的看着李恬,李恬转头看着柳三太太,突兀的关切道:“说是四方馆从明天开始就要整修屋子、备着过年接待使臣,听说三伯父领了件要紧差使,这临近年节,真是辛苦三伯娘了。”
柳三太太怔了怔:“五姐儿还知道关心你三伯父。”
“熊嬷嬷有个远房侄子也在四方馆当差,正巧和三伯父一班,听他说起的这事。”李恬迎着柳氏的目光,语气柔和中却透着隐隐的寒意,四方馆这几个月连赏赐带私分,一个人足派了二三百两银子,这些银子,三房一声不吭全部私藏下了。
柳三太太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扫了杨夫人一眼,干笑了几声,扭头向外,连句客气答话也不肯说了。周氏惊讶的看看李恬,又看看柳三太太,心里暗暗打起了主意。
杨夫人还在痛心李恬赔出去的铺子,倒没留意到柳三太太的突然败退,许二太太光顾痛快的泼口大骂,连李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李恬见柳三太太扭头闭上了嘴,寻着许二太太的话空儿,看着杨夫人道:“这些人是外婆留给我的,都是外婆的疼爱之意,若要削减,我一个也舍不得,可若不削减,就是让大伯娘为难,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大伯娘再疼我,也不能坏了规矩,要不,这也跟月例一样,一概按府里的定例来,姐妹院子里一年多少四季年节衣裳,大伯娘就把料子丝线发到我院子里,让她们拼拼凑凑,自己裁衣裳穿吧。”
杨夫人狠盯着李恬,她是看中了李恬那几个丫头,比李云裳的丫头不知道强过几百倍,本想等她说开话缝,要一个给李云裳,近身用上两年,以后出嫁就是条难得的膀臂。这妮子这是不把人放眼里!杨夫人突然升起股怒气,转头看着许二太太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有事赶紧说。”
许二太太一通痛快淋漓的叫骂,正觉得舒心爽气,听了杨夫人的话,呆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抬手点着李恬道:“听说你院里有个姓水的婆子,会弹琴,叫她过来侍候你四姐姐,你四姐姐想要个会弹琴的婆子跟着。”
李恬看也不看许二太太,只歪头盯着杨夫人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轻笑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好笑:“水先生原是宫里的琴供奉,小时候教过我几年琴,外婆许下她,要我把她当长辈供奉一辈子,大伯娘既然想请她教府里的姐妹弹琴,这也是好事,不过束脩的事得先说到前头,水先生的束脩比别的供奉要贵几分,一人一年五千两银子,等大伯娘备好银子,我再去求一求水先生。”
杨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点着李恬的手指抖个不停。
“呸!你说供奉就是供奉啦?你当你是什么阿物儿,抢钱也没你这么抢的!”许二太太又开始跳脚起骂,李恬厌烦的皱了皱眉头,她最讨厌这样半分理不讲只会恶泼骂人的泼妇,哪天赶着没人,非让悦娘塞她一嘴马粪不可!
“大伯娘这会儿忙,我就不多烦扰大伯娘了,侄女儿告退。”李恬干脆起身曲膝告退,周氏目光热烈崇敬的看着李恬,兴奋的来回挪了两下,这个五妹妹,太招人喜欢了!她那个供奉竟这么值钱?这一巴掌打的婆婆少说也得气上十天半个月!她跟三太太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三太太竟怕成了那样?这是要紧事,得赶紧好好打听打听。
李恬出来走了老远,才长长吐了口闷气,熊嬷嬷看着李恬开解道:“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唉,这勇国公府,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嗯,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嬷嬷让人备车,我得去趟樊楼,外头该动一动了。”李恬边往青桐院走边吩咐道,熊嬷嬷答应一声,径直从偏门出去叫车了,李恬回青桐院换了衣服,带着悦娘上了车往樊楼过去。
周氏又是很晚才从杨夫人上房出来,陪房肖嬷嬷忙接上去,递了只手炉给她,周氏抱过手炉,急切好奇的问道:“打听出来没有?”
“嗯,”肖嬷嬷脸上带着笑,左右看了看,往周氏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我寻了五娘子身边的熊嬷嬷,熊嬷嬷人真是不错,爽利的很,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了,只一样,奶奶可得守紧口风,这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快说!”
“熊嬷嬷那个远房侄子,和咱们家三老爷同在四方馆一个班上,说是这几个月,前前后后连赏赐带分利,一人足足分了二三百两银子!”
“这么多?!三房一分钱也没交上来过!”
“还交上去呢,别说银子,人家连话也没漏过一星半点!”肖嬷嬷撇了撇嘴道:“这府里,这傻子……还真没几个!”
“嗯!”周氏咬着嘴唇,脚步走的慢,心思却转的飞快。
第十八章 讹诈4
回到院子,刚进门李孝祖就迎上来关切道:“阿娘没跟你发脾气吧?”
“没有,她哪还有功夫跟我发脾气!”周氏心情很好,李孝祖松了口气。两人吃了饭,收拾好躺下,周氏撒娇的将脚伸在李孝祖怀里让他给揉着,连说带笑的将今天议事厅里的事说了:“……五妹妹厉害吧?一句话就把二太太堵回去了,你说,她身边的一个供奉竟能值这许多银子,咱们以后,”周氏的声音水水的又柔又软:“唉,你看看,要是有了女孩儿,只怕连个教琴的都请不起,就这样,阿娘还整天话里话外让我拿嫁妆银子贴补家里呢。”
李孝祖手顿了下,脸上闪过丝难堪,周氏挪开脚,贴过去双手吊在他脖子上嗲声细气道:“不是我舍不得银子贴补家里,银子算什么啊,可这府里也不只咱们一家,这银子贴补出去,谁知道都贴到谁身上去了?回头等咱们有了孩子,连学个琴也学不起,你就不难过?虽说这一家子都姓李,可也得分个亲疏远近,你看看我,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也只对我最好,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这银子我得替你和孩子守好,我心里就只有你!”
李孝祖感激的点头不停,看着媳妇儿满脸讨好道:“以后我天天给你揉脚。”
“嗯!”周氏娇俏俏的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挪了挪伏在李孝祖身上,一只手扯着他的耳朵拉来拉去撒娇道:“大郎,你看,家里都这样了,咱们得替阿娘打点打点才行呢,不然,往后可怎么办哪?你说是不是啊大郎?”
“你说的对,咱们是得替阿娘打算打算,可是,咱们……”李孝祖伸手抱住媳妇儿温软的腰肢,脸凑过去亲着媳妇儿的脸。
“要不咱们做点生意吧。”周氏打断李孝祖的话,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李孝祖怔了下:“就是……我怕我不行,你跟着我,我就觉得委屈你,我没本事,你看……”李孝祖心疼的看着媳妇儿。
“瞎讲!”周氏飞快的在李孝祖嘴唇上亲了下,腿伸过去缠在他双腿间,柔媚嗲气的软软道:“你最好了,你对我这么好,天底下就数你最好!”李孝祖脸红红的全是傻笑。
“谁是生下来就会的?这事我盘算了一下午,我大嫂的娘家三哥,在楼店务当差,听说外头租房子极挣钱,要不咱们寻一寻他,你跟他学学……”周氏支着一只胳膊,胸脯压在李孝祖身上,另一只手按着李孝祖的嘴唇,小心思又转起来:“嗯,这事咱们不瞒着阿娘,你跟她商量商量,家里总得有点能挣钱的营生不是?做租房子的生意最好,纵不挣钱,那房子在那里呢,让阿娘拿些本钱,明年挣了银子,也省的阿娘那么辛苦节省,等你生意上手了,再顺手做点咱们自己的小生意,你说呢?”
周氏那只小算盘拨的叮咚脆响,今年先用阿娘的钱练练手,明年上手了,再做自家小生意,李孝祖哪转得过这许多弯,连连点头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我这辈子绝不辜负你,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是你的媳妇儿啊,你对我这么好,我心里都是为了你呀。”周氏咯咯笑着,胳膊圈着李孝祖的脖子紧贴着他,含含糊糊的娇笑道:“大郎,你前儿说……那花样儿,你得温柔些儿……”
“乖兰儿,你放心,我听你的,你让进……我才进……。”李孝祖吐气粗重,翻身压到周氏身上,一会儿功夫两人就赤精条条、热烈的滚缠在一处,周氏娇滴滴的婉转喘息和李孝祖的痛快闷吼混在一起,给这冬夜添了一支暧昧轻快的小夜曲。
大雪纷飞中,眼看着要进腊月,京城的掌柜们却烦恼骤增,荣安堂施药赔了铺子这事让人实在闷气,可没隔几天,寺东门巷口的宋家药铺也被人抬着棺材,举着招魂幡堵了门,说是宋家药铺施的都是假药,杀了人了,进门二话不说就开砸,乱叫着不赔铺子就要去府衙打官司。
没等衙役过来,寺东门大街上一溜四五间药铺都吓的齐齐下门板关了铺子。其余的药铺得了信儿,就是不关门,也赶紧的把施药的摊子收了,这药不施总行了吧。
没等别的铺子掌柜看热闹回来,这讹诈祸事也堵上门了,先是桥西的孙好手馒头店被人抬着两床嗷嗷乱叫的病人给砸了,说是吃了他家馒头就病倒了,必是他家用了霉面坏肉,堵着门要赔钱赔铺子,接着就是香药铺子、胭脂花粉铺子,就连靴子铺也被人讹了,非说就是穿了在他家买的靴子,才摔断了腿!
京城处处绽放着讹诈之花!
两三天的功夫,就连各世宦富贵大家的粥棚也陆续被人撒泼打滚的讹上了,一群群衣不蔽体、面色青白无人色的或老、或残的叫花子,坐的满粥棚都是,敲着碗打着拍子,扯着嗓子连哭带叫的跟唱小曲儿一样:“毒死人啦!脏心烂肺假慈悲啊,快来看哪,毒死人啦啊!拿长毛的霉米发假善心啦,毒死人啦!”
京府衙门扑天盖地都是吃药、吃饭、吃点心、穿衣服、穿鞋子等等等等死了、病了、断了腿要赔银子、赔铺子的状纸,没几天功夫就堆的有半人多高,衙门内外更是挤满了抹泪痛号、半死不活、滚刀肉一般的‘受害人’,京府衙门从没这么热闹过!
这遍地是无赖的情形,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年也没见过一回,整个京城乱了套却又热闹非凡,看热闹的人成群结队。
徐夫人接了清江侯府粥棚被人讹了的禀报,没惊愕完,又听说各家粥棚几乎家家被讹,倒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细问了各家粥棚和各处铺子被讹诈的情形,打发走婆子,长长舒了口气,又咯咯笑出了声,这样最好,大家伙儿一起来尝尝被人讹诈的滋味儿!
蒋郡王妃得了信儿,怔的半晌回不过神,赶紧打发好几拨人四处打听,仔仔细细听了禀报,长吸了口凉气,那妮子纵有这心计,可到哪儿寻这许多泼皮无赖去?这后头有人帮她?还是……真就是巧了?
郭推官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满城跑着镇压事端救火,只忙的哑着嗓子,两只眼睛全是红丝、却是精神抖搂、心情愉快,一来这场祸事他脱得干干净净,二来,眼看着姓季的要倒大霉了,真是太让人心情愉快了。郭推官一连几天都是直忙到半夜方回。刚在二门里下了马,幕僚洪先生就迎上来拱手笑道:“东翁辛苦了。”
“真他娘累死个人!牢里都满了,连衙门厢房里也关满了人,怎么样?今天上头又有什么信儿?”郭推官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将缰绳扔给小厮,罗圈着腿,甩着酸痛不堪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洪先生笑道:“听说今天朝会上说的全是这事儿,弹劾咱们府衙的折子说是装了好几只大竹筐,连大爷这个挂名的府尹也被人弹劾了,官家大发雷霆,当场把大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关大爷什么事?噢!”郭推官一句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大皇子秦琰那京府府尹一职虽说就是挂个虚名儿,可认真论死理儿,那也是担着京府府尹一职的,骂他好象也说的过去:“他那府尹就是挂个名,又不管事,骂他……无妄之灾。”郭推官摇了摇头。
“大爷挨了骂,下了朝就到咱们衙门署理公务来了,”洪先生意味深长的接着道:“焉知非福啊,季府尹的请罪折子今天也发下来了,听说官家批了‘尸位素餐、蠢如鹿豕’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