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停了好一会儿,李恬才开口答了熊嬷嬷的话:“你和温嬷嬷商量商量,寻个合适的理由,把咱们知道的那些人统统打发出去,一个不留,乔嬷嬷那里找人传个话,要么她自请出府,要么就一直跪下去。”熊嬷嬷吓了一跳,看着李恬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恬停住步子,伸手挽住熊嬷嬷,叹了口气道:“嬷嬷,咱们府上的情形你也知道,五郎已经打定了主意,咱们就只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既定了主意,断没有蛇鼠两端的道理,我知道赶走这些人就是和他们撕破脸了,可这脸早晚得撕破,破就破吧。”
“那好,你和五爷打定主意就好,从前老夫人说过,做大事不能左顾右盼,拿定主意直往前冲就是,姑娘都记到心里了。”熊嬷嬷轻轻抽出胳膊,爱怜的理着李恬的衣服道:“这是王府,姑娘这么着,让人瞧见可不好。”李恬笑着点了点头,和熊嬷嬷一路商量着往回走去。
中午,五皇子从工部出来,黄净节的心腹长随长福忙从对面茶坊急奔出来,五皇子惊讶的迎了几步过去道:“你们大掌柜回来了?”
“是。”长福一身素服、形容憔悴,长揖到底应道:“今天早上进的城,让小的在这儿守着五爷说一声,大掌柜现在清风楼。”
“嗯。”五皇子应了一声,转头吩咐小厮帘青道:“去跟姜六爷说一声,我有急事不能过去,改日我专程请他陪罪。”帘青答应一声,五皇子上了马,急往清风楼奔去。
黄净节已等在清风楼后门,五皇子上下打量着他,黄净节一身孝服,比长福更憔悴,人整整瘦了一大圈,五皇子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这么急赶回来?”
“进去再细说。”黄净节声音微哑,五皇子点了点头,边走边问道:“长福说你今天早上刚到,昨天赶了一夜的路?”
“是,一路坐车过来的,虽说日夜兼程,也不是不能睡觉,一早就进城了,吃了饭睡了两个来时辰。”黄净节知道五皇子的意思,仔细解释了一句,五皇子舒了口气,脚下加快,两人进了湖边的小院,长贵已经带人摆好了饭菜,侍侯两人坐下,垂手退了出去。
“是老太爷临走前吩咐下的,让我成了服就立刻启程赶回京城。”黄净节哑着嗓子先开口说道,五皇子脸色微变,黄净节从怀里摸出只扁扁的田黄石印章递向五皇子,五皇子接过一看就怔住了,这是半块印章,从中间整整齐齐剖成了两半。
“这是黄家家主之印,”黄净节满脸苦涩:“我到大同府时,老太爷已经不行了,用参汤强调一口气等着我,就为了把这半方印章交给我,这是老太爷最后一份家主令。”黄净节声音哽咽,将一方白绫摊在五皇子面前:“老太爷死后,由我和老二共掌黄家。”
“让你成服后立刻启程返京主持黄家各处生意,却让黄净明坟前结庐守孝三年,出什么事了?”五皇子飞快的扫了遍白绫,愕然问道,黄净节声音极低落道:“五爷要了车马行,谁知道替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掌总打理嫁妆铺子的伍大掌柜寻到老二,要高价收买黄家在各家镖局的投的所有份子,老二贪伍大掌柜给的高价,又想着车马行让出去了,就将所有份子高价出给了伍大掌柜。”
五皇子坐在笔直,面青如铁,好一会儿才‘哈’的冷笑出声:“贪图高价?是老太爷让你这么说的?当我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子?黄净明眼高于顶,会贪这点银子?”黄净节垂着眼皮,默然没接话,五皇子重重拍在白绫上问道:“伍掌柜在哪儿寻到黄净明的?京城还是大同府?”
“大同府。”
“老太爷不知道?”
“老太爷病重,黄净明偷偷出让后老太爷才知道。”
五皇子伸手掂起那半块田黄石印章,在手指间转了几圈,看着黄净节讥笑道:“这话你信不信?黄家的规矩我知道的不多,恰好知道一条,出尽各家镖局份子这样的大事,可少不了这块家主印章,别告诉我黄净明趁老太爷病重偷出了印章。”黄净节垂着头默然不语,五皇子深吸了口气,将那半块田黄石印章重重拍在桌子上:“老太爷真是厉害,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好,都用上!”
黄净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竟夺眶而出,五皇子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明明白白,这不是黄净明的主意,黄净明若有这份心眼,老太爷也不犯着再借重你,这是老太爷的打算,打的是左右逢源的主意,我要车马行的事,黄家若不说,孙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皇子突然顿住话,呆呆的看着窗外冷清的湖面,好一会儿才梦呓般缓声道:“黄老太爷早就认识孙老夫人,比我早,也比你早。”黄净节轻轻打了个寒噤。
五皇子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重重捶着窗台道:“能将黄家从一富户带到北地数一数二,老太爷哪是平常人,这才是老太爷的算计,好算计!”黄净节坐在桌前,仿佛没听到五皇子的话,出神的看着湖面,满脸哀伤。
“你有什么打算?”没多大会儿,五皇子神情已平,转身坐回桌前,看着黄净节直问道,黄净节这才恍过神,直看着五皇子道:“你别想太多,老二要在坟前守孝三年。”
“我知道,”五皇子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从锅子里挑着爱吃的菜,边吃边道:“这是万全之计,把黄家一割为二,打发你过来跟我拼命,拼的好是黄家的富贵,拼不好,你这一半粉身碎骨,黄净明那一半早就和孙老夫人结好,这又献上镖局,有这个打底,又结庐坟前避上三年,再大的祸也及不到他身上,你有什么打算?”
“我听你吩咐。”黄净节的话直接而坦然,五皇子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看着黄净节,突然说道:“跟我说说我阿娘。”黄净节愕然看着五皇子,五皇子又倒了杯酒,举起杯子示意道:“说说你知道的,越细越好,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你阿娘和我……内外有别,我没见过她几面。”黄净节喉咙发紧,这是他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题,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她。
五皇子眯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说不出什么况味,一连喝了六七杯酒,他已经有些酒意:“老太爷为什么偏偏让你进京?你若是不进京,就老二那样的,能分到一半印章?你在京城,老太爷万事放心,放心到……比他自己在京城还放心,呃!”五皇子打了个酒嗝,黄净节忙起身倒了杯茶给他,五皇子接过一口喝了,将杯子摔在桌子接着道:“我是你们老太爷手里最贵重的东西,奇货可居,他断不容我有什么闪失,你说,他怎么这么信得过你?”
黄净节听的脸色越来越白,五皇子伸手过去,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我长成这样,京城第一!可阿爹说,我不如阿娘一半好看,阿爹还记得阿娘,因为阿娘好看,倾城倾国的美人儿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娘不是你们黄家人,是吧?我都知道!你是个痴人,我不是阿娘,阿娘死了,早死了!你想好了,粉身碎骨不好受,你不是还有妻儿么?”
“你喝醉了!这话是能胡说的?!”黄净节脸白的无一丝人色,急夺过五皇子手里的酒杯酒壶,扬声叫人送醒酒汤进来。五皇子用力甩开他,摇晃了几下站住,看着他笑颜灿烂道:“不用,我没醉,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我先回去,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清楚,想想自己,再想想妻儿兄弟,想好了再说话,说什么我都不怪你,你照顾我这些年,多谢你。”说完,不等黄净节说话,转身就走,脚步轻飘却走的飞快。
五皇子刚出了清风楼没走多远,正迎面撞上临川侯世子姜正源和大学士刘启运嫡孙刘书敏,两人一看到他大喜过望,刘书敏急催马过去笑道:“正要到清风楼揪你出来,今天少了你成不了事,无论如何得借你金面一用!”
“借我金面?我有什么金面好借?”五皇子刚才酒喝的急,虽晕,却极清明,姜正源也催马过来,见五皇子已有几分酒意,关切的问道:“酒没多吧?”
“没事,要借我哪一张金面用?”五皇子回了姜正源一句,又转头看着刘书敏问道,刘书敏嘿嘿笑道:“就借你这京城第一美男、红粉中无冕之王的金面用,你难道没听说,今天京城所有的花魁行首都闭门不待客?”
第二三二章 名花会
“是这么回事,”姜正源接过去解释道:“刚才我和讷言在拢翠楼遇到孙十三郎,听他发了一通牢骚,孙十三好不容易定下金娇娇今晚之约,谁知道今天一早金娇娇遣人递信给他,说是今天和姐妹们有极要紧的聚会,明天再专程设酒给孙十三\陪罪。”
“金娇娇陪不陪罪不关咱们的事,我就是听到这个姐妹聚会起了兴致,赶紧让人去打听,你猜怎么着?原来这京城但凡能让人看的上眼的红伎,今天都没开门待客,都说和姐妹聚会说话去了,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没有?”刘书敏看起来兴致不是一般的足,姜正源接着笑道:“我也觉得有意思,就和讷言赶到青莲楼想看看热闹,谁知道我们两个的名头一起抬出来也没用,连大门都没进去,你知道,这是雅事,总不好硬闯,想来想去只好来寻你。”
“寻我有什么用?你们两个都进不去,我这面子还不是一样不管用。”五皇子笑道,刘书敏斜着五皇子笑道:“别跟我们打马虎眼,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京城的红伎哪一个不是打心眼里念着想着你?那金娇娇不早说过,不管你什么时候去她那儿,拢翠楼立时闭门谢客,她金娇娇自贴银子款待你,你说说,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管不管用得用了才知道,你别推辞,好歹跟我们走一趟,这满京城的红伎同聚一堂的盛事,难道你就忍心错过?让人到工部告个假,咱们这就去青莲楼。”姜正源不等五皇子答话就招手叫过五皇子的小厮吩咐了,和刘书敏一左一右簇拥着五皇子,往青莲楼过去。
三个人一会儿就到了青莲楼门口,小厮叫开门,一个婆子探出半边身子陪笑道:“几位爷,我们小姐说了,今天不待客。”
“你们小姐待不待客岂是你说了算的?你只管进去通禀,只说晋安郡王爷看她来了,待不待客自由你们小姐作主。”刘书敏指了指五皇子昂然道,欢门婆子眼皮最是活络,听刘书敏如此说,陪着满脸笑容连连躬身答应,虚掩了门,急进去通禀去了。
“看样子这闭门羹是吃定了,都是你们两个硬扯着我来,若是让人驳了面子,我这脸上不好看可都是你们两个的过错,且想想怎么给我陪罪吧!”五皇子用折扇拍着两人道,刘书敏笑道:“放心,你的面子指定好用,若不好用,我送一对美人儿给你陪礼怎么样?”
“送什么美人儿,他府上的事你还不知道?你送美人儿给他,是给他陪罪呢,还是给他添乱呢?”不等五皇子说话,姜正源先替他答了句,刘书敏一下子来了兴致,大睁眼睛笑问道:“五爷,这里没外人,你说句实话,真娶了头河东狮进门了?”
“这是哪儿传出来的混帐话?!”五皇子板着脸道:“我这媳妇是官家亲自挑选的,哪有半分不妥不好?你这么说,岂不是说官家这媳妇没挑好?”一句话呛的刘书敏脸都要青了,急摆手道:“咱们兄弟说句私房话,你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
“五爷说这话是为你好,这要是让外人听到,真就是欺君之罪。”姜正源忙圆了一句,又转头劝五皇子道:“讷言的脾气你也知道,最爱玩笑,晋安郡王妃的贤惠难得,满京城谁不知道?再说,小醋怡情,真要一点不酸,那还有什么意思?有情才酸呢,这事咱们都懂。”
五皇子听的脸色微变,正要说话,青莲楼的大门洞开,三人忙转头看向门里。
大门里,碧奴和金娇娇一起迎了出来,刘书敏惊叹不已:“五爷这金面!实在让人羡慕……令人嫉妒啊!”
“赶紧走!再发呆把你关门外了!”姜正源推了刘书敏一把,跟在五皇子身后进了大门。大门刚关上,垂花门内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袭人,十来位美人一起涌出冲三人见礼,姜正源和刘书敏跟在五皇子身后,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刘书敏用折扇拍着手不停的感叹:“难得!这盛况太难得了!清远兄,你不说我多事了吧?五爷这金面,啧啧!”
十几位美人环围着三人进了垂花门,垂花门内,姚纤纤一件颜色纯净的沈绿长裙,外罩一件鸭青褙子,用一根赤金簪绾着头发,脸上只浅浅点了红唇,整个人显的素净端庄非常,见五皇子进来,直跪下去磕头行起大礼来,五皇子上前两步,正要伸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忙又退回来示意碧奴等人道:“快替我扶起周二奶奶,不用行这样的大礼。你什么时候进的城?”
碧奴和金娇娇忙一左一右扶起姚纤纤,姚纤纤起身又福了一福,恭敬答道:“今天一早到的,今天是袁先生生辰,我和二郎给先生拜寿,姐妹们留我小聚。”五皇子这才看到姚纤纤身后还站着个跟管秀才差不多落拓猥琐的老年男子。袁秀才这才有机会上前见礼,没等五皇子说话,刘书敏惊讶叫道:“这就是袁先生?写玉堂春的?怎么这幅!”最后几个字冲到嘴边又被刘书敏生咽下去,杂剧小词写的那样飘逸出尘,怎么人难看成这样?!
缕玉楼的玉妍和刘书敏最熟,上前推着他笑道:“看你是个见识不俗的,怎么也计较这个?”
“进去说话吧。”碧奴是主家,笑着众人道。
一行人进了上房,这一会儿功夫,屋内桌椅已重新调过,五皇子坐了上首,姜正源和刘书敏却不肯坐五皇子旁边,那位置虽尊,可哪有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身边好?姜正源早慕柔娘那份柔媚似水,一直没得手,这会儿当然挤在柔娘身边,刘书敏喜爱金娇娇的艳丽无双,紧挨着金娇娇坐下,拉着她袖子刚闻了闻,却被金娇娇板着脸用团扇拍了回去:“今天我们姐妹小聚,是因为了纤纤姐难得进城,你来便来了,却只好坐着说话。”
“小妮子,爷疼你,你倒拿起乔来,我问你,怎么刚刚说你们姐妹小聚,不待外客,这会儿五爷来了,你怎么不说了?难道五爷就不是外客?”刘书敏伸手夺过金娇娇手里的团扇笑责道,姜正源捏着柔娘的手笑道:“你要是有五爷的仪表风采,你也不是外客!”
“五爷是二郎和我的恩公,哪敢拒之门外。”姚纤纤奉了杯茶给五皇子,笑接了一句,姜正源恍然抚掌道:“是我粗心了,当初你和周二郎台上拜天地,就是几位爷主的婚。”刘书敏也想起来了,金娇娇趁机伸手夺回团扇笑道:“五爷是纤纤姐夫妻的恩公,我们看着,也跟我们的恩公一样,你可比不得!”刘书敏跺脚笑道:“早知道这样的好处,该我抢五爷前头成全这一对!”众人被他说的笑起来。
说话间,婆子丫头们已经重新调整杯盘,满屋的人都是极会玩的玩家,吹拉弹唱、歌舞升平,金娇娇等人聚在一起不过想借着姚纤纤进城说说姐妹间的话,姜正源和刘书敏都是识情识趣的人,也只和众人说话,并不过份。
五皇子在清风楼喝了几杯闷酒,这会儿又就着碧奴的手多喝了几杯,酒涌上来,头有些晕沉沉,加上刚听了黄家的事,心情郁结,起身挪到离主桌稍远的抱厦间,袁秀才和姚纤纤等几个忙跟过去,递了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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