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阵一射之地,武思慎居中,手持陌刀的精壮武士齐齐抬起陌刀,刀起时已冲入阵中,陌刀齐落,如同一把巨大无比的利斧斩入阵中,血与肉激飞而起,陌刀队伍变换,以武思慎为中心,转动着往前推进,刀起刀落,如同一把巨大的绞肉机械。
悦娘站在褚二身边,眼睛瞪的溜圆看着陌刀下的血肉横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家姑娘出钱出力打这陌刀时,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可怕么?褚二嘴巴张的合不上,这刀阵太可怕了!
寿王满意的看着残酷绞杀着横在他们面前一切的陌刀队,和姜先生笑道:“果然威力非同凡想,也算没有让老五把媳妇嫁妆都拿出来的这份苦心白费了。”姜先生强忍着心里的翻腾恶心,想答话却说不出话来,急忙颤抖着手摸出瓶苏合香酒,仰头灌了几口,这才连透了几口气道:“怪不得祖宗要把这陌刀封存,实在是……”姜先生话没说完,寿王微眯眼睛看着战场道:“封存是因为这陌刀太花银子,这一刀一人一刀,所费不菲,就这些吧,多了朝廷可养不起。”
姜先生用力捶着胸口,焦急的远眺了眼悦娘过来的方向,忙示意亲卫叫过悦娘问道:“蒋雁回带了多少人?到哪儿了?”
“五千人,不是蒋九爷带的,是祝统领带的,蒋九爷哪会带兵?他能骑得动马就不错了,就在那个地方,那里,噢,挡住了,那个那个,那块秃不拉几的草地后面,后面好象有点洼……”悦娘问一答十,姜先生只好截下她的话问道:“蒋雁回让你过来有什么话没有?”
“没有!蒋九爷就说让我从阵中冲过来,告诉大帅祝统领带着五千精兵到了,说他已经传信后军,说后军和他们落的有点路,得六七个时辰后才能赶到。”悦娘不时扭头看一眼杀的如同修罗场的战场,一边随口答着姜先生的话,姜先生边听边满眼敬佩的看着寿王,寿王却看着悦娘笑道:“你跟在我身边吧,别往战场上去了,万一有个闪失,我跟你家王爷、王妃不好交待。”
“我没打算去,”悦娘很有几分烦恼的挥了挥手:“刚才我过来也没杀人,最多砍掉几个胳膊腿什么的,没杀人,真杀了人,回去秋娘又得让我念这个经那个咒的,算了算了,不杀就不杀吧。”寿王听的高挑眉梢,不知道是笑好还是不笑好,姜先生极其无语的看着悦娘,也不知道晋宁郡王妃从哪儿找了这么个人!
被陌刀队的凶残杀的溃退的旺丹部又被祝明锐所率五千精锐突出截杀,这一战直杀到日薄西山才两相退回。回到营地,杀的血人一般的祝明锐看到同样血人一样的祖父祝老侯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刚叫出一句‘翁翁’,眼泪夺眶而出。
直到后半夜,得了祝明锐的报信,一夜急行的长安侯大军绕道在寿王军后远远驻定,长安侯急急忙忙赶到寿王营地,护卫在帐蓬前拦下长安侯,说寿王已经歇下了,吩咐了不许打扰,长安侯看了眼仿佛透着几丝微光的帐蓬,垂手恭敬退下,跟着远远缀在后面的祝明锐往父亲祝老侯爷的帐蓬赶去。
祝老侯爷花白的头发显的有些蓬乱,盘膝坐在帐蓬中间的狼皮褥子上,从长安侯掀帘而进起,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长安侯头颈低垂不敢抬,进帐蓬就双膝跪地,膝行到狼皮褥子前,重重磕了几个头。
“唉!”祝老侯爷长长叹了口气:“锐儿都跟我说了,你糊涂啊!”祝老侯爷重重拍着腿:“糊涂啊!官家那样的人……哪还有官家那样的人?大爷也不是当年的官家,当年的官家只能孤注一掷……算了算了,不说了,你能为了祝家舍已舍子,也算……”祝老侯爷眼窝里滑出颗混浊的泪珠,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锐儿……好!可你!”
“阿爹。”长安侯悔恨不已的叫了一声,祝老侯爷痛彻心骨的一下下拍着腿:“大爷没见你,你明早……就请战吧,大爷若准了,你就……一战成仁……成仁吧……”祝老侯爷手不停的挥着:“去吧,回去歇着,去吧,你放心,都放心……”长安侯贪恋的看着父亲,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应了一声,轻轻起身,慢慢转身出了帐蓬。
第三一七章 过错
祝明锐一动不动站在黑暗中,突然转身往蒋鸿的帐蓬大步奔去。帐蓬前的护卫却告诉祝明锐,蒋鸿到武思慎帐中还没回来,祝明锐垂手低头呆站了半晌,转了个身,拖着脚步茫然的往回走。
黑黝黝的帐蓬里,蒋鸿身上披着厚重的狐皮斗蓬坐在帐蓬中间的褥子上,一手把着只铜酒壶,一手捏着杯子,端坐如石像般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拖拖沓沓的脚步一点点远了,蒋鸿无声的叹了口气,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将酒轻洒在褥子前。这一路上,他没能从祝明锐嘴里探出一丝半星他们父子演那一场戏的缘由,可到这会儿,他已经看的明明白白,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要么是打算扣着时辰,赶在寿王和旺丹两败俱伤时收个渔翁之利,让祝明锐赶过来备个万一之需,要么……蒋鸿仰头看着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的帐蓬顶,他们祝家怕做了第二个杨家,祝明锐在前,长安侯在后,首尾呼应,这是万全之计。
“唉。”蒋鸿的叹息惋惜而伤感,这两个打算都算周全,可寿王……蒋鸿眼睛微眯,寿王不是官家,官家也不是先皇,蒋鸿将酒杯举到嘴边一点点的慢缀,祝家不知做何打算,祝明锐有了那天的争执和今天这搏命一战,自然能安稳无恙,长安侯就难说了,长安侯如果能狠得下心战死阵前……蒋鸿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扔了杯子和已经空了的酒壶,仰头倒在褥子上,胡乱抽过斗蓬盖在身上,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营地正中寿王帐蓬中,微弱的一豆灯光照的帐蓬里昏黄朦胧,姜先生和寿王相对而坐,寿王手里握着杯茶汤,双眼微闭,稍显疲倦的往后靠在卷成一团的被子上,姜先生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别有心事,脸色苍白而晦暗,垂头蜷坐,仿佛一团老旧的布团一般。
“真得这样吗?”寿王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汤,看着姜先生,声音里透着可惜不舍,姜先生声音微哑:“长安侯其心可诛,这已经是王爷怜惜祝家,额外施恩了。”
“唉,”寿王叹了口气:“长安侯是员能将,可惜了。”姜先生扫了寿王一眼,垂下了眼皮,寿王只是一味可惜不停询问,他能怎么说?恩自上出,断没有他开口赦了长安侯的道理,他若敢那样做,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若没了长安侯,这北地的统帅还得好好斟酌斟酌。”又叹了好几口气,寿王才开口道,姜先生暗暗叹了口气,忙打点起精神接道:“照理说武思慎是极好人选,就是怕他资历过浅,只怕不能服众。”
“嗯,武思慎确是上佳人选,可如今历练不足,再说,温国公府还得他回去处置,这事也不急,先留祝老侯爷守着,等回到京城再请阿爹定夺。”寿王接着,姜先生嘴角动了动笑道:“王爷想的周到,这一战胜负已分,五爷催您回京的信儿今天又收到一封,您还是明天就启程返京吧。”
“嗯,”寿王眉头微皱,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才点头道:“也好,明晚动身。”姜先生心里微动,明晚,这是要看着长安侯杀敌陨身后再走么?姜先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自己老了,有点看不得生死了,从前自己跟着官家,哪这样多愁善感过?老了,老了!这一趟回到京城,若王爷顺利立了太子,自己就该告老回乡,安度残年了。
寿王诱出旺丹全歼的信儿一路飞进离京城十几里的离宫,官家一脸烟灰,动作缓慢的挑开漆封,慢慢捻开纸卷,扫了一遍,又扫了一遍,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指将纸卷示意给郑大官:“你看看,大哥儿果然没让我失望。”
“大胜了?”郑大官喜不自胜,一边问了一句,一边双手接过纸卷,扫了一遍,忍不住喜上眉梢,双手捧着纸卷放回到官家面前笑道:“大爷是您亲自调教出来的,哪会让您失望?老奴瞧着,这几个哥儿,就数大爷最像您了。”
“嗯,到底是她的儿子!”官家声音里满溢着骄傲,掂起纸卷又看了一遍,眉目舒展正要说话,突然捂着胸口一阵剧咳,直咳的两颊赤红,直瞪着眼睛透不住气,郑大官忙扑过去,一边轻抚着官家的后背,一一边急声叫太医,没等太医奔进来,官家一口气没透上来,身子一歪倒在炕上晕了过去。
郑大官半跪在炕前,目光狠厉焦急的看着满头大汗、小心翼翼施针的太医,三个太医一通忙乱,抹着额头的汗小心的和郑大官解释道:“陛下想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儿,心绪过于激荡,这才……”
“陛下什么时候能醒?这一回……重不重?后天能不能启程返京?”郑大官咬着牙一句接一句问道,三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的钱太医连咽了几口口水,只好越众出来答道:“照理说,这几针下去,陛下就该醒了……可如今……大约是……什么时候醒有点不好说,陛下要是能醒了,就不重,后天启程……要是陛下能醒,还得听陛下旨意。”郑大官听的又气又急,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之极的吩咐道:“这一回非比寻常,有劳三位就在这儿守着,不能离陛下寸步!这中间的轻重,想来几位都比我明白!”钱太医急忙点头,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本来就是他们的本份。
郑大官看了一圈,转身出来,叫了侍卫头领和管事少监吩咐守好陛下,不许出,也不许进,自己带了几个心腹内侍出到外面,将官家突然晕倒的事写了密信,连放了好几只鹞鹰和鸽子出去,站住看着鹞鹰和鸽子都飞远了,这才转身出来,叫过一个心腹内侍吩咐道:“你悄悄去一趟晋宁郡王府,请五爷立即赶到这里,记着,去来都要悄悄儿的,千万不能惊动了人!”小内侍答应一声,出动换了衣服,上马直奔京城而去。
郑大官脚步沉缓的回到官家寝宫,在炕前小杌上半蹲半坐着,出神的看着炕上晕睡的官家,神情怔怅而哀伤,官家老了,官家也有老了病了晕倒了的一天……郑大官下意识的又缩了缩身子,‘心绪过于激荡’,郑大官想着太医的话,心里一阵酸楚翻的他鼻腔里仿佛呛进了醋,从前能让官家心绪过于激荡的,只有大哥儿的娘,如今,只有大哥儿,郑大官想着那个温婉善良的眼中没有坏人的小姑娘,心里一阵温热的暖意涌过,耳边模模糊糊的,仿佛又听到了明月温温柔柔、细声细语在劝着官家:“……宁姐姐说过,这人和人哪,最没法比,人得跟自己比,比方说我吧,能一直跟在你身边侍候你,我天天都能笑醒……”“……我本来就是奴婢,她们是主子,她们不会瞧得起我的……”“……爷为什么非要人家敬重我呢?我就是个奴婢,又没本事……我不想让谁敬重我,敬不敬重的,有什么意思?我就想在爷身边,看着他读书写字……”
“老祖宗,贵妃在外头,非要见官家。”小内侍恭敬的细声禀报,郑大官摇了下头,又摇了下头,这才听清楚这句不是自己脑子中那些乱纷纷的话语,皱眉问道:“你说什么?谁在外头?”
“回老祖宗,是姜贵妃,非要见官家。”小内侍忙又禀报一遍,郑大官脸上恍惚转眼褪的干干净净,眼神骤然凌利,扶住小内侍的胳膊用力按住站起来,双手缓缓的抚着衣襟,小内侍半跪在地替他理着后面并不凌乱的衣服,郑大官背过手,不紧不慢的往寝宫外走去。
宫门外,姜贵妃神情微微有些不安,两只手揪着帕子,不时伸头往宫门内看一眼,见郑大官神情安然,不紧不慢的走出来,轻轻松了口气,松开帕子,迎着郑大官两步微笑道:“陛下歇下了?你打发个人出来说一声就是,陛下身边哪离得了你?!”郑大官面带微笑,恭恭敬敬、礼数一丝不少的给姜贵妃见了礼,这才笑答道:“刚刚歇下,北边来了几份信报,官家多劳累了一会儿,刚听说贵妃在门口,小的就斗胆没惊动陛下,侍候着陛下睡沉了才出来给贵妃陪这个不是。”郑大官说着,谦卑恭敬的又躬身长揖,姜贵妃急忙虚抬双手笑道:“郑大伴怎么这么客气了?要是我也得这么着,陛下的身体最要紧,那我晚些再来。”
姜贵妃客气着正要转身回去,郑大官却拱手笑道:“陛下歇下前让人找了几幅画出来,说是要给贵妃看看,贵妃既来了,要不小的先拿给贵妃瞧瞧?”姜贵妃脸上的惊愕掩饰不住,看着郑大官几乎说不出话来,郑大官一向如同官家的影子,出了名的谨慎谦卑,这回怎么突然要拿画给她看?
“是陛下吩咐要拿给我看的?”姜贵妃忍不住问道,郑大官抬头看着她,神情平和,目光却复杂之极:“贵妃看了只有好处。”说完,侧过身子,微微躬身将姜贵妃往身后的倒座间里让。
第三一八章 姜贵妃
郑大官让过姜贵妃,回身吩咐小内侍道:“去把官家床头柜子上的黄花梨长匣子拿来。”姜贵妃听到是到官家床头的柜子上去拿,一下子顿住脚,猛回身紧盯着郑大官,郑大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贵妃且等片刻,都是官家早年画的旧画。”姜贵妃听说是官家的画,脚下的犹豫又被心里的好奇压过,轻轻‘嗯’了一声进了倒座间。
小内侍小心放下狭长的黄花梨匣子退出去,郑大官打开匣子,取了个卷轴出来,解开递一头给姜贵妃拿着,往后退了半步拉开卷轴。
这是一幅仕女图,图上的女子十八九岁年纪,面容清秀,神情柔婉,微垂头坐在窗下绣花,姜贵妃愕然看着画中的女子,这女子和她有六七分象,却比她更加宁静温柔。
“这是?”姜贵妃茫然中又有几丝明白,她早就隐隐听说过,她的得宠是源于她和某位真正的贵人有几分神似。
“这是大爷的生母,姚贵妃。”郑大官侧着身子,怀念的看着画中的女子道。
“这是,”姜贵妃声音微抖:“官家的画作?”
“嗯。”郑大官仿佛陷在了往事中,好一会儿,姜贵妃才强笑着打破了沉寂:“从前常听父亲说官家琴棋书画俱精,尤其画的一笔好山水,连山水大家左先生都赞不绝口的,没想到官家仕女图也画的这么好。”
“可不是,我也觉得官家这仕女图比山水画的好,您看这画中的气韵,神比形更足,外头光知道官家擅山水,那是因为没人看到过官家的仕女图。”郑大官许是被回忆左右了,话多的明显比平时不同:“我记的清楚,官家是从姚娘娘来了以后才开始画仕女图的,也只画过姚娘娘一个人,十几年里画了不知道多少,这一幅还不算是好的,还有十来幅,或嗔或喜,或恼或惊,那才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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