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孙二掌柜突然莫名的有了底气,忙站起来揖身重重答应,王大庆眼泪一下子掉出来,跪在地上连磕了两三个响头,站起来跟在孙二掌柜身后急急走了。
“悦娘,烦你走一趟,看看孙六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信儿了。”李恬转头看着东厢道,悦娘‘嗯’了一声,她不耐烦从前门再转一圈出去,推开后面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
“五娘子,外头冷,当心受了风,进去吧。”璎珞递了只手炉给笔直站在廊下的李恬,小心的劝道。
“嗯,”李恬接过手炉抱着,脚下动了动,却没进屋,低着头,沿着檐廊慢慢往前踱步,直踱了三四圈,才一言不发的掀帘进了屋。
悦娘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一身寒气进到西厢,看着李恬道:“闹事的是北城的泼皮,姓常,长得黑,外号黑皮,装病装死的是他媳妇,我去的时候,孙六已经出门往常黑皮家套话去了,等了一个来时辰才回来,拿银子买这常黑皮闹事的,是温国公府上的戴管事,许了他五十两银子,下一步要怎么做,那常黑皮还不知道,得等戴管事吩咐,孙六扔了五两银子给他,他不光什么都说了,还答应若有什么热闹,一定先跟孙六说一声,好让他看热闹看个痛快。”悦娘说完,鄙夷的‘呸’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呸常黑皮,还是呸温国公府。
李恬长长吐了口气,果然是温国公府上,果然是那位慈祥和蔼的宁国大长公主!
“这事,那位大长公主知道不知道?”悦娘问了一句,李恬无语的斜着悦娘,悦娘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这话也太蠢了些,尴尬的抬手掩着嘴连咳了几声道:“这人心真是,看几辈子也看不懂,那位大长公主跟老夫人交好了那么些年,对你又那么好,一看到你就眉开眼笑,拉着手亲啊肉啊不离口,老夫人尸骨未寒,她就能干出这事,真是,不愧是皇家公主,眨眼就翻脸。”
“财帛动人心。”李恬心事重重的应了一句,悦娘‘哈’了一声:“她还缺钱?她是大长公主,官家的姑姑,一年到头赏赐不断,我看是贪心不足。”
“官家的姑姑怎么了?一年到头是赏赐不断,那也得看看赏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今天几颗荔枝,明天一匣子糕点,后天再赏两盆花,也就这些,你再听说过别的没有?照理说温国公府上家底丰厚,宁国公主当年出嫁时嫁妆也不差,可抵不过她生了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败了这几十年,再厚的家底也败光了,宁国大长公主又死撑着那份排场不放,穷了急了,就不要脸了。”李恬眯着眼睛咬牙道。
悦娘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温国公确实不是个东西,听说上个月又纳了个十三岁的小妾,他都快五十了吧?”
“嗯,”李恬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她这会儿没心思听这类红粉八卦,程掌柜那边还没信儿,眼看着天要黑了,王掌柜不能在牢里过夜,他年纪大了不说,万一有什么黑手……
“对了,孙六问要不要釜底抽薪,他跟常黑皮有几分交情,再说也不过五十两银子。”悦娘问道,李恬摆手道:“不用,一来容易漏了孙六的身份,二来,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抽掉一个常黑皮,还有常白皮、常青皮、常花皮,悦娘,我心里着急,烦你再往程掌柜那头看一趟,怎么还没个信儿?”
“好!”悦娘干脆的答应一声,跳下炕正要出门,青枝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五娘子,曹四嫂子来了。”
悦娘顺手掀起帘子,曹四媳妇侧身让进一个一身靛蓝衣裙,用大方巾裹着头脸的胖大婆子,婆子一边往里进,一边扯下头巾,露出程掌柜圆胖的脸来。
“程掌柜扮婆子倒挺象。”悦娘称赞了一句,李恬一下子直起上身,紧盯着程掌柜,扮成这样过来见她,必是有极紧要的事!
“东家,事情急,只好这么来见您。牢头葛大麻子刚寻我透了个信儿,有人花一百两银子买通了皂班头儿乔八,说是明天一早过堂必会先动刑,让乔八三五板子就要了王掌柜的命!”程掌柜又急又怒道。
李恬深吸了口凉气,先几板子要了王掌柜的命,杀鸡骇猴,下一步估计就是封铺子,拖着官司不结,然后托中人替自己了结官司,低价或是干脆不给钱,把这铺子盘过去。李恬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低而清晰的开口道:“府衙里能管上这案子的,也就两个人,一是郭推官,二是季府尹,郭推官武将出身,有军功可恃,处事公正,独来独往,跟哪家都不亲近,温国公府不大可能找到他头上,就是找上,也难支使得动他,季府尹和东阳郡王有同窗之谊,与东阳郡王府和温国公府两家走动的都频繁,是个会钻营的,温国公府上寻的必定是他。”
“东家说的极是。”程掌柜连连点头赞成,李恬凝神想了想,接着道:“这案子,季府尹是主官,郭推官却是主管,季府尹就是要插手,不好也不犯着越过郭推官,我记得你和郭推官最信任的幕僚洪先生交情极好,你带上孙二掌柜和王大庆先去求洪先生,分两件事,其一,王掌柜上了年纪,又病着,请洪先生帮忙通融一二,让王大庆到牢里侍候他父亲这一夜,交待王大庆,这一夜无论如何看好他父亲。”
李恬停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王大庆太老实,葛大麻子那里你再打点打点。”
“是!”程掌柜重重答道,李恬低着头沉默片刻,才抬头看着程掌柜接着道:“让洪先生带孙二掌柜去求郭推官,咱们只要王掌柜平安无事,就算是咱们卖错了药,好在人没死,赔钱了事也是惯常之法,跟郭推官说,赔多少银子咱们都没二话,把铺子赔给对方也行。”
程掌柜愕然看着李恬,李恬抬头示意悦娘,悦娘会意,屏退众人,自己站在门口守着,李恬看着程掌柜低低吩咐了几句问道:“这一条极要紧,洪先生那里,可有把握?”
“有六七成把握,郭推官和季府尹一向不睦,这事府衙无人不知。”程掌柜谨慎道。
“那就不少了,辛苦您了。”李恬舒了口气,微微欠了欠身道,程掌柜忙侧身长揖到底,辞了李恬,重又裹上头巾,急急回去了。
和府衙隔了两条街的郭推官宅内,孙二掌柜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欠身危坐,满脸的恭敬紧张,郭推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叮铛有声的玩着对铁胆道:“散财买平安,你们东家年纪虽小,倒是个明白人,能舍得下铺子,也就没什么事了,行了,这事我应下了。”
孙二掌柜大喜过望,忙起身长揖到底,郭推官看着洪先生,抬了抬手笑道:“洪先生帮我送送客,这天还早,你既来了,今晚咱们好好杀两盘。”
洪先生送走孙二掌柜回来,郭推官已经让人摆下棋盘,随手掂了个子放在一角感慨道:“这太有钱也不是好事!”
“东翁应的太干脆了。”
“嗯?你明明白白说话!”郭推官丢了棋子,看着洪先生道,洪先生也丢下棋子,看着郭推官问道:“这案子,东翁不觉得蹊跷?”
第十六章 讹诈2
“嗯,是有人要谋算这间铺子,这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郭推官带着丝自得斜了洪先生一眼,洪先生摇头笑道:“这谋算既送到府衙,就是要从咱们这里走路子,可有人寻过东翁?”
郭推官笑道:“我跟温国公府上素无交情,要托自然是托到季府尹那里。”
“对呀,所以我说东翁应的太干脆了,若是明天季府尹直接出手,非要跟东翁一起审这案子,上来就扔竹签打板子,那乔八可是温国公门下出身,人品虽差,手艺却好,一两板子就能打死人!东翁是拦还是不拦?”
“自然要拦!”郭推官怔了一瞬道:“他不就是想要人家的铺子?铺子拿到手,再要打死人,这事我断不能容!”
“东翁性子耿直,可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洪先生顿住话,看着郭推官,郭推官挥手道:“赶紧说,别卖关子。”
“老程还托了我另一件事,说若明天季府尹不到,这案子他们两家就当场赔钱依例具结,若季府尹到了,”洪先生嘿嘿笑了几声:“老程说宁远侯府那场大火烧了不少东西,这荣安堂的一应契书只怕难寻到,只好请咱们府衙出个判书才行,老程还托我写明白,常黑皮媳妇吃的是荣安堂施的慈善药病重,这才赔出铺子。”洪先生慢吞吞一字一句说道。
郭推官拧着眉头,呆了片刻道:“好象哪儿不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东翁天性聪明!”洪先生奉承了一句:“这事若是他们两家你情我愿出了具结,赔多少都是他们的事,咱们不过做个中人,可若是官府出了判书,施的药没医好人就要赔出铺子,这岂不是荒唐?说没事是没事,真有人挑出来,这案子岂有这样判法?”
“这老程到底是谁的人?”
“老程说他受林老夫人恩重,李五娘子若有什么事,他责无旁贷。”洪先生看着紧拧眉头的郭推官接着道:“东翁,要么这李家小娘子不简单,要么这小娘子身边有高人指点,这一着怕是留的后手。”
“嗯,荣安堂是这京城最大的生药铺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换了我都不能舍的这般干脆,这事也容易,反正我跟那姓季的也说不到一起去,明儿就翻脸吵一架,我拍屁股走人,你写你的判词,再帮我加一句:老子觉得这是混蛋判法,你润色好了添上。”
“东翁放心。”洪先生笑着拱了拱手。
隔天季府尹到的比郭推官还早,案子将结,两人却因为一句话当场吵翻,郭推官气势汹汹,甩袖扬长走人,季府尹气的头晕手抖,半晌才用力握着笔在判词上签名画了押。
樊楼后院雅间里,李恬捏着文书,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转头看着孙六问道:“常黑皮那边怎么样?”
“那泼汉子吓傻了,睡一觉就成荣安堂东家了,他刚一到家,戴管事就寻过去了,我就躲在他家屋后头听着,那戴管事也是横惯了,丢下五十两银子就想把铺子拿走,常黑皮当场就跟戴管事翻了脸,兄弟几个连打带推把戴管事轰了出去,不过这事胳膊扭不过大腿,不过一盅茶的功夫,戴管事就带人堵了常黑皮家门,扭着常黑皮按下手印,把常家兄弟痛打了一顿。”孙六说的极详细。
李恬带着冷笑晃了晃判词吩咐道:“这判词我已经让人抄了几十份,让王掌柜和孙二掌柜挨个送到跟荣安堂有往来的各家铺子、钱号去了,铺子门口也用大字抄好帖了几份,程掌柜,把这案子连这判词往那些小官小吏中间传。”
“是!”程掌柜隐隐猜出了几分李恬的打算,惊讶中带着不敢置信,急忙答应,李恬转头看着孙六吩咐道:“你的差使,第一,安抚好常黑皮,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第二,往外散话,就说常黑皮得了铺子发了大财,把这发财的经过说详细了,铺子被温国公府夺了的事就不用提了,第三,物色些常黑皮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是!”孙六干脆应诺,程掌柜迟疑了片刻,看着李恬低声道:“东家,听说季府尹是东阳郡王府门下,是四皇子的人。”
“我知道,”李恬看着程掌柜,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她果然没挑错人,程掌柜已经推出她的用意了:“他是给温国公府当枪使折了的,关咱们什么事。”
徐夫人在南宁郡王府二门里下了车,急匆匆往正院赶去。
蒋郡王妃站在上房门内迎了她进来,徐夫人刚跨过门槛,就看着蒋郡王妃急道:“你听说没有?荣安堂被人家赖走了!”
“我听说了,你别急,先进来说话。”蒋郡王妃急挥手屏退众人,将徐夫人让到炕上坐了,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她道:“我当什么大事呢,你看你急的。”
“这还不是大事?恬姐儿的铺子被人生抢了!我让人打听了,说是个姓常的无赖闹的事,已经倒手把铺子转给温国公府上了,这温国公府上怎么能接这样的铺子?谁不知道荣安堂是林老夫人的陪嫁铺子,是恬姐儿的东西,大长公主跟老夫人那样好,这怎么能接下这铺子?!”徐夫人又气又急。
“你先平一平气,听我说。”蒋郡王妃叹了口气,拍了拍徐夫人道:“你呀,也太实在了,温国公府上不是接下这铺子,是抢下了这铺子,这你还没看明白?”
徐夫人一时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恨恨的‘唉’了一声:“是我糊涂了,可不是,一个无赖哪有这本事,这温国公府连脸也不要了?她怎么下得去手?”
“好了好了,做都做了,还有什么脸不脸的,真金白银才是实在货,算了,这事咱们也管不了,恬姐儿一个小女孩子家,哪守得住这许多财货?只要人平安,钱财都是身外物。”蒋郡王妃温言软语的劝着徐夫人。
徐夫人直盯着蒋郡王妃,带着丝不敢相信:“你这话……这意思,这事你不打算管了?”
“你看看你!你倒说说看看,这事怎么管?是你,还是我有本事管这事?那是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母,连官家见了她都得敬上三五分,你我能怎么样?”蒋郡王妃又气又笑道,徐夫人带着不甘道:“怎么没有办法?你跟东阳郡王府是亲家,去求一求孙老夫人,她是叶贵妃的母亲,是四皇子的外祖母,再怎么着,大长公主也得给她几分颜面,这事,是她长大公主太下作!”
“孙老夫人上了年纪,早就不管俗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拿这么点子事去打扰老夫人,旁的不说,贵妃先就得不高兴,不过一家铺子,恬姐儿手里的银子都堆成山了,她也不在乎这些!”蒋郡王妃一脸的不悦。
“林老夫人临死前把恬姐儿托付给你。”徐夫人满脸失望的看着蒋郡王妃,蒋郡王妃冷脸道:“她把恬姐儿托付给我,我自然尽力护她周全,她的银子可没托付给我!你们府上这几天消停没事了?你倒有闲情操这个心了!”
徐夫人直直的盯着蒋郡王妃看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径直往门口出去,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停了停,转头看着蒋郡王妃道:“只怕你的周全和林老夫人的周全,还是两个周全呢。”说完,转身出了门,径直走了。
蒋郡王妃铁青着脸,一口气闷的半晌缓不过来。
勇国公府,杨夫人听儿子李孝祖说了荣安堂的事,直楞楞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她倒财大气粗。”
“她能有什么法子。”李孝祖嘀咕了一句,杨夫人突然红了眼圈:“人家当咱们勇国公府跟没有一样,可不是跟没有一样,这么大的事,她一句也没跟咱们说过!”李孝祖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李恬裹着件雪白素绸面银狐斗篷站在廊下看雪,又下雪了,刚睛了没几天,李恬脸上透着轻松,仰头看着漫天的雪花,荣安堂被讹诈赔进铺子的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是时候发动下一步了。
李云裳穿着件旧的泛白的大红哆罗呢斗篷,站在垂花门下出神的看着李恬,往年她回来拜年,一身穿戴晃的人眼睛睁不开,她心底一直有个念头,她那么好看,都是那穿戴的缘故,要是自己也能那么打扮,也许不比她差呢,可这会儿,她服小功孝,一身素白,浑身上下一丝装饰都没有,可看着,怎么更让人心折,让人移不开眼呢?
大姐姐说她长的其实不怎么好看,要是站在那儿不动,根本不起眼,就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大姐姐说,这都是因为她举止有度、大方得体,让自己别羞怯,也大大方方的,就能比她还好看,李云裳眼底有些发热,她原以为大姐姐说的对,可这会儿她站在那儿一动没动,还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三娘子怎么不进去?”银桦关切的声音吓了李云裳一跳,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笑道:“看雪……”
第十七章 讹诈3
“这儿穿堂风冷,三娘子进去看雪吧,这只手炉您先拿着,我再去给五娘子拿!”银桦热情的将一只半旧的红铜手炉塞到李云裳怀里,脚步轻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