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吗?盈兄呢?”纪澄问。
“呃……”这仆人说话吞吞呜呜,像是有难言之隐,最后将话题引开,敷衍道:“已经有奴才去通报大少爷了,两位大人屋里稍坐片刻。”
说着便将他二人往大厅里引,韩文殊心觉异样,但想到是人家家中事,她一个外人不便过问,只点了点头随他进屋。
茶水才刚刚奉上,刘盈便从后门的屏风遮挡后闪出,面上堆满歉意,却又不失贵族风范。
“二位久等了,文殊今早派人来说是午后来访,为兄久等不来派人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在宫中与皇上议事耽搁了,不是什么大事吧?”
刘盈因此前毒害韩文殊未遂,便有些杯弓蛇影,每每见到她,都有些畏畏缩缩,更不敢看她的眼睛。
韩文殊这边听他关切,和蔼笑笑看向纪澄,道:“不过是商讨些军中小事,倒是小澄,怕是又要领兵镇守边关去了。”
刘盈听后欣慰之意满盈,语气中充满了兄长对幼弟的慈爱,却又略带遗憾道:“这才回来一年不到就又要出去了?真好,比起你,为兄白白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能为朝廷所用,真是难以启齿。”
纪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难得谦虚道:“盈兄与如意兄身子都不好,再说不是还有恒兄镇守西北守我家国呢吗!”
“唉,三弟还朝遥遥无期……”听到他提及刘恒,刘盈便更加颓然,连连叹气。
纪澄却一脸骄傲,还故意挺了挺胸膛,韩文殊立在一旁哑然失笑,随即故弄玄虚道:“盈兄可要好好犒劳犒劳小澄。”
说完她见刘盈一脸迷茫,便知圣旨还没传达下来,也就不再故布疑阵,直截了当道:“今日小澄在朝廷百官面前上表自荐前赴西北镇守边关,以替恒兄之职。”
“届时三位兄长一家团聚,可不要忘记小弟呐!”
刘盈听后已是一脸震惊热泪盈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好,好!为兄在这里先替三弟谢谢小澄了……”
说着便要一揖到地,韩文殊站得近,忙伸手扶住,鬼灵精怪道:“小澄自己玩心大,巴不得天高皇帝远呢,你别夸他,他该骄傲了。”
说完她便一溜烟闪到刘盈身后,朝后院如意的寝室跑去,纪澄听到这话当然是一脸不服,怒发冲冠地追了上去。
韩纪二人一同坐在如意寝室内的火盆旁取暖,韩文殊因左手有伤不能像纪澄一般搓手,便安安静静地放在火上烤着。
“手怎么了?”靠在绣枕上的如意徐徐问道。
万般小心却还是被发现了,韩文殊将手收回袖中,难为情地笑了笑,搪塞道:“昨晚不知谁在走廊上洒了水,今早结了冰,一不小心滑倒蹭伤了点儿皮,不碍事的。”
如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随后悠悠问道:“今早伤的,那为何昨晚就包扎好了?”
“呃……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怎么样了?昨日有事耽搁,不然我也不会夜里才来,晚上寒气大,我昨晚又来的匆忙,身上带了些寒气,不过现在看你气色还好,我便放心了。”
韩文殊说话时眼中有些欣慰的神色,整个人感觉也是如释重负。刘如意靠得更深,极舒服地向后仰了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淡淡道:“你现在这样是在担心我么?”
韩文殊话到嘴边却被他蓦地这一笑给打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刘如意这个人,韩文殊在最初见到他时,便惊艳于他那张雕刻精致的脸,不过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下来,他那清冷的性情难免让人觉得疏离。此刻他一头乌发未束,轻轻垂下,几缕发丝遮住额头,脸色白的有些透明,韩文殊有些神思恍惚,他这一笑,去了几分冰冷,倒不似天上的仙人那么遥不可及了。
“当然担心了,不光子卿兄担心,我也担心啊,可是如意兄都不见我!”
纪澄颇有怨气的话语声打断了韩文殊的专注,她忙将目光收回,有些苍白的脸颊晕出一抹浅红,然而另一端的目光却如炬一般,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是吗?”
刘如意始终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她,韩文殊被他问得有点不自在,忙将话题岔开,朝纪澄道:“你不是有话要和如意兄说吗?”
纪澄想起今日来此的另一目的,兴冲冲地站起身走到如意床前,像是个邀功的孩子一般,洋洋得意道:“皇上今日准我离京了!”
如意却先是用询问的眼神朝韩文殊望了望,见她赞扬地点头,才微微蹙眉不解问道:“前方又有战事了?这都到年下了,怎么还不消停。”
“非也非也,过不了多时,宫里来的旨意便要颁下来了,届时如意兄再来好好谢小弟吧!”
纪澄说的神神秘秘,却一脸意气风发。
“你离京的旨意还要颁到我这儿来?”刘如意摇头。
纪澄不置可否,韩文殊却起身将他从床前拽起到一边,笑骂道:“离如意兄远一点,身上沾的雪水刚化开,再过了寒气给如意兄,到时看你怎么办!”
说罢不顾纪澄反抗,拎着他的袖子便要告辞,如意见天色不早也未劝留,正要起身相送时,韩文殊忙将他又按回到床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询问道:“对了,如意兄府上出事了吗?怎么一进来就看见那些下人着急忙慌地四处乱窜,一个个都魂不守舍的?”
如意神色如常答道:“无事,我听大哥说是丢了点儿东西,正四处搜寻呢。”
“哦……那我们不打扰如意兄休息了,先告辞了。”韩文殊拱手。
因如意病着,纪澄憋在屋中也觉得颇无趣,心念着临出长安城前要再去趟锦芳阁听秦川姑娘的琴曲儿,索性不再反抗,随韩文殊一同步出屋子。
“我一直想问个问题,子卿兄是怎么知道皇上同意我去边塞的?”纪澄从廊下抓了把雪,捏成弹珠大,中指与拇指用力一弹,一旁松树上便稀里哗啦掉下一树积雪。
“这有什么难猜的,陛下也觉得该召刘恒回来了,至于派谁去替下他,全朝野上下只有你一人自荐,这差事当然就非你莫属,如此一来,皇上乐得轻松,你也心满意足。”韩文殊漫不经心地回答。
纪澄却难得一脸严肃,“子卿兄的请安折子递上去了小半个月,皇上那边却一点动静没有,估摸着是没下文了,眼瞅着就三年了,总不好叫恒兄又在黄沙大漠过年,不过倒是难为了你,不能与大将军团聚。要说这年节啊,不管在哪过,一家人团聚才是好的。不过今日在宣室殿听皇上的口气,虽然是一贯的为难不忍,却像是早等着我给他下这个台阶了,我就是闹不懂,子卿兄既然想去西域,皇上为什么不准……”
“陛下已经给我答复了,没准。”韩文殊淡淡道。
“无碍,一会儿晚间时候我叫管家准备些年货,你帮我捎给父亲,好歹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韩文殊见纪澄有些不满与愧疚,忙抢嘴抢了他的话继续说,完了负手朝府外走去,似又想起什么,突然转身朝纪澄叮嘱道:“要到西域快马加鞭也要半个多月,就算你立即启程,刘恒也不一定能赶回来,皇上的意思在于他能不能第一时间与沛国公相聚,只怕回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又遣他回去,皇上心中镇守边关的最佳人选就是他,你不过是君行仁政的一个手段。皇上的旨意最晚明日一早也会下来了,届时你只怕要立即启程,今晚可别玩得太晚了,小心明早起不来床误了大事!”
纪澄挠头尴尬地笑笑,“什么事儿都瞒不住子卿兄,不过今晚我得去跟秦川姑娘告别,否则相见无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一睹芳泽呢!”
两人边聊边走,已经走出沛国公府大门,身后尾随伺候的家丁拱手相送,韩文殊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摇头无奈而笑,“瞧你这点儿出息,到时我求了陛下恩典,叫秦川姑娘嫁你为妻。”
纪澄听到这话,却忙挥手推拒,一脸高深莫测道:“子卿兄此言差矣,像秦川姑娘这样的绝世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韩文殊一脸心悦诚服,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瞎操心了,跟我这糙汉子聊了这么久,我看你早就心猿意马了,快去罢,记得早些回府!”
“遵命!”纪澄笑嘻嘻地躬腰行礼,之后便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沛国公府,大公子刘盈神色匆匆地在大堂上踱来踱去,不知遇上了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这时一个家丁衣着的男子跑进,刘盈见状忙趋前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外面大雪纷纷,那家仆却满头大汗,一脸惶恐地摇了摇头:“奴才没用,院子里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刘盈听到这回答一下泄了气,挥了挥手道:“下去吧,都别找了……”
那家仆喏喏地应了,刘盈颓然地朝后院走去。
“大哥?”
一个声音从身前传来,刘盈忙抬头,见到来人后,着急道:“你怎么出来了?若是着了寒气,又病倒可怎么办?”
刘如意穿着貂毛大氅,身后还围了件狐裘披风,即便如此,却还是让人觉得清寒苍白。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他话说到一半,却将后面的话隐去,眸色幽深地看向门外飘渺的大雪。
不过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狠心到如斯地步。
刘如意唇角微微上翘,如玉般寡淡清冷的面孔也仿佛染了一层温色。
“大哥到底弄失了什么?竟如此倾全府之力寻找?”刘如意眼中笑意戛然而止。
刘盈叹息一声,焦躁道:“是与父亲所通信件。我急着到城中办些要事,父亲的信件便赶在我出门前送到了,也怪我一时偷懒,未及时收到暗室中……可我明明记得是揣在袖中,回到府中便不知去向了……”
刘如意思忖片刻,出声问道:“大哥在街上可遇到什么人?”
“没有啊……对了,回来的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不会是遇上贼了吧?”刘盈惊问。
“若是寻常贼匪,见是封家书恐怕也就随意销毁了,就怕是有的放矢,携着目的而来的。”
幽幽说完,却见刘盈已是吓得满头冷汗,刘如意神色稍缓,劝慰道:“大哥也不必忧虑,左右是找不到了,不如泰然处之。该来的总会来,若是有意为之,这封家书会自己找上门的。”他面无表情,眼中神色却如墨染一般深邃。
☆、命案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皇上便派人传旨到纪府,任命纪澄为三品镇护将军,即刻前往西域传达圣旨,并召虎牙将军刘恒班师还朝。
而因今日是立冬,皇帝亲率百官到郊外祭拜冬神,以迎寒冬。又因先帝在上郡起兵发动靖清之变,遂每逢立冬,皇帝还要在城北设立祭坛,以祭先祖与战死沙场的将士的亡魂。且秦朝尚黑,立冬又恰逢祭祀黑帝的时节,所以每到十一月前夕,礼部太常总是最忙碌的,既要准备冬节的祭礼,还要忙着应付年节的一切事项,好在今日一过,太常丞身上的担子也可稍稍放下一些了。
韩文殊受了皇帝的恩准,今日可不去行祭祀大礼,虽然不知何故,不过她倒也乐得轻松,毕竟昨晚这么大雪,今晨太阳一升起积雪便开始慢慢融化,道路被雪水覆盖,湿滑难行。
而此时韩文殊却在雪梅亭的杏树下舞着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就是停顿过长,颇像一个初学的小童在那杂耍。
韩文殊自诩年少时曾学过舞蹈,想着是同源之水,多少有些相通之处,既然套上了一品骠骑将军的头衔,总不能连基本的招式都不会,那不是找露馅呢吗!
如此,今日得闲,她便在院子里研习研习。上学时也在武打戏的片场做过场务,耳濡目染之下,跟着武术指导偷学过几招,没想到今时今日竟派上用场了。
屋里的灵鸢忙前忙后,根本顾不上看韩文殊舞刀弄枪。昨日雪夜韩文殊踏着夜色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嘱咐灵鸢将雪梅亭那些姑娘用的妆台纱帐一律撤下,就换上寻常贵族公子寝室所用的家具。那过去的韩文殊有万般能耐随机应变对付突发状况,她可不敢保证也能像她一样百毒不侵,所以便只能谨慎行事,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她想,这些女子所用之物被死去的韩文殊牢牢地锁在这韩府的角落,无外乎是想在寂静无人的午夜抚慰一下叛逆的心理,不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想做须眉又何必隐姓埋名做出这个让自己为难的选择。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也不挑,按照既定的人设,踏踏实实地女扮男装,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送命的□□。她萧晔前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今生也不会笨到要自掘坟墓。
“公子,该处理的都处理掉了。”灵鸢默默走到她身后复命。
韩文殊记得灵鸢曾说过,之所以叫她公子,全是因为怕自己时常改口,若是有一日没换过来,叫错了称号,惹来大祸,韩府上上下下几十人都躲不过去。韩文殊觉得这个丫鬟都比过去的她聪明,过去的韩文殊存了这么点儿小心思在雪梅亭,纯粹是自找苦吃,有一日露了馅,那可是欺君之罪。
“都处理干净了?记住连灰都给我洒在郊外的乱葬岗,不许留下一丝痕迹!”韩文殊严命。
灵鸢郑重应了一声,正要退下,韩文殊却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她道:“回来时叫人搬个靶子,就安在这雪梅亭,本公子闲来无事想练练骑射。”
灵鸢虽心有疑问,却也不敢多说,喏喏应了便退了下去。
韩文殊边舞着剑,边回忆昨晚所遇之事。
昨晚从沛国公府出来的早,纪澄又一心扑在了锦芳阁的秦川姑娘身上,她回去也无事,便寻了一处酒馆要了几样小菜,不过这酒她可不敢喝了,保不齐喝醉了又捅出什么篓子。
然而这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所能得到的信息也就越多,恰巧一旁有说书的,韩文殊这一听可收获颇丰。
原来如今大秦先帝三十年前,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奸宦赵高,秦二世胡亥不降,且为求苟且通奸叛国,先帝万般无奈之下派韩信带兵逼宫,最终夺位登基。
这段书原是讲大将军韩信内可平奸佞,外可镇匈奴的神武壮举。而那些关于先帝的事迹是韩文殊从字里行间中推断出来的,寻常百姓不敢妄议皇室,言语中只以“先帝”代称。然而这个文才武略知人善用的先帝,韩文殊却知晓了个大概。
韩文殊收剑站定,虽然照猫画虎耍了一通花枪,但也已经是大汗淋漓,她看了看时辰,随手抓起一块帛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取了一旁的狐裘斗篷披在身后,便匆匆出门去了。
长安城西郊,一个飒爽身影策马扬鞭绝尘而来,韩文殊拨转马头遥遥望着远处掀起的一卷尘土。
年轻的公子身着黑衣大氅,金丝银线织就的腾云纹彰显着华贵之气。他勒马顿步,意气风发地看着韩文殊。
“你倒好兴致,如今可是突出长安城的囚笼了?”韩文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含笑调侃道。
纪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浮夸的衣饰妆扮,撇了撇嘴道:“还不是家母的杰作?你还没看我那身银甲,里里外外十多个平安扣护身符。今早圣旨一下来,府里都闹翻天了,哭哭啼啼一直送我到出城,为着这个我都没敢走北路,不然撞上陛下迎冬祭祀的人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走你是没什么,纪夫人可要夜夜牵肠挂肚,你又走得这么突然,眼看又到了年下,这事儿换谁家都不乐意,你也要多体谅体谅她。”韩文殊耐心劝道。
“子卿兄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我纪澄生为男儿,自然要提剑扬眉保家卫国,我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