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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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长安-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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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有些任性的,稍好一些的,要么是治世明君,要么一生碌碌而为;而不懂得节制的,比如商纣王、周幽王,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致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她虽然只来了半个月,但是因为之前历史已被更改,她所学知识中,并没有嬴珩这个皇帝,她对他一无所知,但是直觉告诉她,嬴珩是个好皇帝。他励精图治、为国为民,又不贪恋美色,也许有一点断袖的情节,但是一直洁身自好。她对他总是有一些好感的,也许是从看到他桌案上的一摞奏折开始;也许是从他刚刚并肩行于街上为她出谋划策开始;也许就是第一眼的直觉……
  而他刚刚又自称“朕”,而且语气也有些怨怒,他背对着她,扬袖捂着嘴小声地咳着,韩文殊有些不知所措,轻唤声脱口而出:“陛下——”
  过了良久,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哂笑,仿佛有些苦涩,他悠悠开口,问道:“可有清水?”
  韩文殊忙从橱柜中取出一只碗,盛了半碗递给他,他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韩文殊见他将水碗靠近唇边时轩眉微蹙,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凤眸一亮,她从旁边将一个竹凳推到他身后,因为一会就打算在这件简陋的厨房里用餐,所以她刚刚到外面搬来两个竹凳,这应该是余婶择菜时坐的。她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又从一旁翻出一个盆子,舀了满满一盆水,置到他面前。
  “这羊膻味是不太好闻,您先洗洗手。”说着便帮他将袖子挽起,轻声浅笑道:“这味道不好去,臣帮您挽上这袖口,您就别沾手了,不然这衣袖上也要染上这味儿了。”
  嬴珩坐在竹凳上,静静俯视着她做这一切,眉尖虽然还是有丝丝气恼,眼中却已是柔光涟漪。
  韩文殊见他虽然还是一副黑沉严肃的面孔,但是神色微霁,果然这世间皇帝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因为要等着水开,所以她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着,他却一直只回答一个“嗯”,或者干脆不回答,直到她故意装出一副心不在焉地问出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陛下,您当真有龙阳之癖?”韩文殊小心翼翼,尽量显得自己漫不经心。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气氛,又突然间变得诡谲,嬴珩诡异地抬头,眼中发出异样的光彩,眸子突然变得幽红而又冰冷,他恶劣地笑了起来,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问道:“怎么?你今日肯与我平心而交,是因为相信了那些人的谗言,认定了我喜欢男人?”
  虽然这次他是真动了怒,但是韩文殊却是发自内心的踏实,嬴珩所能接触到的王孙贵胄里,与他年龄相仿又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算起来也不过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韩文殊总是有那么一点担心,生怕真像萧何说的那样,那她以后将如何自处……此刻她听到嬴珩怒极反问,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他不是断袖,而是喜欢女人的。
  可是,怎么有点不对劲……
  “那……陛下为何不立后选妃?”韩文殊喃喃地问道。
  四周只有灶台下的柴火在肆意地燃烧,发出细微的兹兹声,两个人之间静默了许久,就在韩文殊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不小心触碰了逆鳞时,嬴珩眼中的幽红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汪幽深与不可动摇的倔强,只听他幽幽开口,声音里掩盖不住的坚定,“我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希望站在我身后的不是皇后,而是我的妻子。”
  

☆、厨宴

  身后烧开的水,传来沸腾跳动的声音,然而相对的两人却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将挽起的袖口轻轻撸下,不着痕迹地流连在袖筒上,温柔地摩挲着上面素雅的花纹,他避开她迷惘的目光,悠悠开口:“弱水三千,独饮一瓢,如果……愿意,我可废黜六宫。”
  是谁?他的声音太轻太柔,又或许是他不愿告知,有意将那个女子的名字隐去,韩文殊并未听清他所说是谁,他心中应是已有相许红颜,也许那个女子并未钟情于他,也许已经嫁作人妇,也许天人永隔也说不定……
  呸呸呸,这是什么恶毒的心肠啊,竟然诅咒人家生离死别……
  韩文殊有点厌弃自己,但是心里空落落的,那种失落的感觉竟无处宣泄。她呆呆地望着他刀刻般坚毅的侧脸,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填满了整个身体,她在期待,就像很久以前,久到好像是上一世发生的事,她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那个她最最亲近的男子后,都安慰自己不要难过,下一次如果他还能锲而不舍地说出对她的渴望,她就答应他。可是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铁锅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是躁动不安的内心,扰的人有些头疼发胀。
  “水开了,臣饿了,我们吃饭吧?”韩文殊虽然是用了询问的语气,但是脚已经向灶台迈去。
  “我想喝些酒,你去取罢。”冷淡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是了,古人总爱对酒望月,借酒消愁,只可惜昨日大雪的雾霭并未散去,不然雪夜赏月,饮酒作诗,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好。”
  韩文殊掀开锅盖后,又加了两碗水,见锅中不在沸腾冒泡才快步出去寻酒的,因为轻功的底子还在,所以步伐又快又轻,当她从酒窖拿出一小壶千里醉,正要往回走时,眼前略过一抹白影,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未多想便沿来路溜回小厨房。
  出来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锅中的水便又沸腾了起来。她一进门就看到负手立于一侧,似是还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消沉黯然。韩文殊整理好情绪,面上挤出一个开心的笑,朝他招呼道:“酒也取来了,水也烧开了,就等着下锅吃肉了,皇上还不快来坐!”
  嬴珩淡淡一笑,“那就开席罢。”
  “两个人算什么席?”韩文殊笑问。
  嬴珩却并未回答,看着她将锅盖掀开,放了几片肉进去,沸腾的汤汁顿时消沉,他疑惑问道:“就用这么点儿肉?不全放进去?”
  韩文殊唇角轻扬,一脸洋洋得意,“陛下这您就不懂了,这叫火锅,就是现吃现涮,这样肉才鲜嫩不老,这羊肉是吃火锅最好的食材,辣椒、花椒、老姜与大蒜又可去膻去腥,这肉涮出来肥瘦相间,一咬椒香四溢,保准吃了上瘾!”
  说着她就将刚刚下锅的肉片夹出来放在嬴珩手边的碗里,碗里盛着刚刚她搅拌的酱料。
  昨日与纪澄一道出门看望刘如意时,曾在他身上掉落一物,韩文殊拿过看后便眼前一亮,她本是重庆人,对辣椒自然是保有独特的爱,回府后便吩咐下人备好上好的羔羊肉,但切不可动手处理,一定要等到她回来才可料理。
  “火锅?”嬴珩蹙眉。
  “陛下快尝尝!”韩文殊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嬴珩眉头深锁,只能硬着头皮将碗里的羊肉塞到嘴里。
  然而他的反应却不像韩文殊所预料的那般,只见他俊秀的脸因咳嗽而变得通红,五官也有些扭曲,痛苦地问道:“韩文殊,你给朕吃了什么?咳咳、咳……”
  他的舌头不由自主地要往外伸,又因为要顾及尊容,所以憋得满头是汗,韩文殊怔了一怔,随即了然他是没吃过辣椒才会如此,忙解释道:“陛下不必担心,这味道是因为锅里放了辣椒,刚刚您翻炒的那红彤彤的食材就是辣椒。这是一种调料,不能直接吃,加了辣椒的火锅味道浓郁,第一次尝试的人可能会不适应,但是吃久了就习惯了,臣就是对它欲罢不能。这是今年父亲从西域送来的特产,臣问了家仆,原来往年送来这些,他们都不晓得怎么处理,便都扔了,当真是可惜了……”
  嬴珩听她娓娓而谈,倒无心下筷了,唇尾勾出一个邪笑,打断她的话,道:“既然这么喜欢,为何之前未听你提起过?”
  “呃,之前行军打仗心思都在战略战术上,哪有时间琢磨这些……”韩文殊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找了个理由闪烁其辞解释道。
  “哦?”嬴珩这边却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忽明忽暗的眸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韩文殊为了掩饰心虚,又往里放了些肉,之后自己也动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这个还不是最好吃的——”
  她将一片肉塞到嘴里,见身旁嬴珩兴致盎然,便口齿不清地继续说道:“若是有百叶、黄喉、鸭肠那真是极好的!哦对了,还有脑花,那味道——啧啧啧!”
  嬴珩的表情却是由盎然慢慢变得不可置信,最后一脸嫌恶地问道:“你、喜欢吃这、这些?”
  “只不过这些在长安城极少有人卖,大多都是将牲口宰了吃肉,内脏往往顺手就扔掉了,不然臣倒是想叫陛下尝尝!”
  嬴珩顿时有些戚然,眼中温柔流转,“你在军中到底吃了多少苦……”
  “什么?”韩文殊未听清,蹙眉问道。
  嬴珩面露淡淡微笑,温煦道:“我说,你若是喜欢这些,我叫人给你留意着,偶尔给你送来便是了,只是你身体不好,吃这些脏物是否合适,还得让沈太医看过。”
  嬴珩见她欣喜地点头,眼眸中便更多了几分忧伤。他不再动筷,取来一个杯盏,倒了满满一杯千里醉,仰头一饮而尽。
  “五日后的合宫宴会,你会来吗?”嬴珩突然试探地开口。
  韩文殊疑惑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不是百官都要到场贺寿吗?”
  “我希望你告病。”嬴珩漠然,墨黑的眼眸中无波无澜。
  “好。”韩文殊虽然心中狐疑,但是免去出席宴会,她倒也乐得轻松,便欣然接受。
  她随手取过台面上的杯盏,大口饮了一杯清水,喝完还歪着头咂了咂嘴,怎么有点儿苦?
  二人言笑晏晏,将灶台上摆放的一应肉菜一扫而光,虽然是寒夜,但他二人皆是大汗淋漓,嬴珩毕竟是皇帝,即便是在这狭小而又肮脏的厨房,也仍旧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庄严模样。反观韩文殊,一番风卷残云后,她早已脱力仰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脸色潮红,那竹凳本就不稳,此时又被她这般靠着,便更加不得力,险些将她摔在地上。
  然而正在她要倒下时,一只手臂从后探入,用力而轻柔地一揽,一股男子特有的气息扑来,竹香夹着些许油腻辛辣,竟然还很好闻,韩文殊始终闭着眼,唇角微微上扬,贪婪者吮吸着这奇特而又让人安心的味道。一侧脸颊上有柔软如绸缎般的触感,像是已经躺在了紫檀雕镂的豪华的大床上,宽厚、踏实,不免想要深陷其中。
  “你喝酒了?”好听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轻轻扫动耳垂的气息叫她沉迷。
  韩文殊在那锦缎上舒服地蹭了蹭,声音软糯慵懒,“嗯……”
  只觉得那个宽厚有力的倚靠蓦地一僵,有只手臂抚上她的肩,隐约间,束发用的玉簪似是被人取下,长发垂下,有什么清香而又柔软的东西在她唇上流转,她依恋地回应,她喜欢这个味道,然后却终是敌不过困意,悠悠地进入梦乡……
  丞相府,叶兰居。
  冷月皎皎,僻静清幽的印梅小园中,一株株雪梅凌寒独放,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支轻舟缓缓前行,清雅绝伦的湖心亭中,有一女子衣袂飘扬,无曲相伴,却曼舞如蝴蝶翩跹。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好舞姿!”零星的掌声伴着一句含笑喝彩打断了女子的舞,她停在那里,冷冷看着从轻舟上走下的男子,秀眉微蹙,冷漠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如意轻笑一声,不答反问:“本公子三年没来拜访,不知这满园合欢树,怎么都长成了雪梅的模样。”
  女子听出他已有所指,秀眉一挑,冷声道:“家父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年,为人子女者,应为父分忧,既然皇上喜欢这雪梅,总得投其所好才行。”
  如意唇角轻扬,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如今长安城中,像你这般孝顺的子女,真是寥寥无几了。”
  女子冷眼看着他,不欲再与他转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你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如意眼中寒意凛然,一丝狠厉浮在他幽深如寒潭的眸中,只听他沉声幽幽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五日后,好好跳你的舞,之后——”他冷哼两声,“之后你就准备入宫吧。”
  女子似乎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恨意,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心中的惊喜,若是沛国公的势力肯助她一臂之力,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女子心中之喜已露于面上,刘如意说完便要离去,正要踏上来时的轻舟,只听身后悠悠问道:“冒昧问你一句,是何事让你终于下定决心?”
  “你我各取所需,多问必讨苦果,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如意跳上扁舟,侍从执起木桨,只见舟上身影如一道白虹没于碧黑的湖塘夜色之中。

☆、蒙嘉

  第二日一大早,韩文殊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一夜无梦,睡得极好,这是她自打穿越过来以后过得最好最踏实的一晚。她隐约记得前一晚和嬴珩一起围着石灶吃火锅的事,但是不知为何她对后面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又喝酒了?
  韩文殊迷迷瞪瞪地从床榻上起身,灵鸢早已守在一旁,见她站起,先是将手中狐裘轻轻围在她身后,随即递上漱口用的浓茶与粗盐,声色有些异样道:“公子今日可以多睡会儿,不用这么早就起来的,皇上……不是还在林光宫吗。”
  昨日冬祭大礼,皇帝携百官出行长安北郊的甘泉山,礼毕后便宿在了林光宫,又因太后娘娘清修礼佛,久居于此,皇帝多少也要在离宫多呆上半日,好歹也要陪太后用顿午膳,以叙母子之情。如此算来,最快也要午后才能起驾回銮。
  “已经习惯了,而且今日闲不得,银羽军中还堆了许多烂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韩文殊简单洗漱完毕,抬臂就着灵鸢为她更衣。
  “公子……”灵鸢欲言又止,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面含忧虑吞吞呜呜道:“昨晚是陛下送公子回房的,还在公子身边坐了一会儿才走的……”
  韩文殊不以为忤,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也知道她问不出口的是什么。
  “只是误饮了一杯酒便醉倒了,没事的,你不要多想。”
  韩文殊暗自长出一口气,幸亏当日吩咐灵鸢将暖阁的家居摆设一应换了,否则就嬴珩那脾气,一百个家丁也拦不住他,不让他进他肯定还要疑心,非要露馅不可。
  “可是……昨日如意公子也来了,就在雪梅亭候着,奴婢生怕皇上与他撞见,想先叫他避一避,谁知进来以后,如意公子已经不在了……”灵鸢踌躇着开口,茫然无措。
  “如意兄也来了?”韩文殊先是惊问,随即沉下脸,责道:“我叫你将原先的那些旧物都撤了,倒是轻松了你,雪梅亭再无闺秀暖阁,你就可以不用心当差了?难道是个人来拜访,你就要放进来?”
  “啊?”灵鸢大惊,待反应过来韩文殊所说之话直指她疏忽办事后,忙跪下请罪:“公子息怒,是奴婢疏忽大意了,只是以往如意公子若是独自一人拜访时,是可随意出入雪梅亭的,公子此前也未交代过要拦下他,所以奴婢……”
  韩文殊听完她的解释后,心中怒气渐渐散去,这火气发得确实是有些无名,她之前就已大略知道韩文殊与刘如意之间的关系,既然已经是怜我怜卿的关系,偶尔几次对月西窗也不足为奇。如此,倒是错怪灵鸢了。
  韩文殊脸上有些讪讪,语气中含了几分歉然,道:“也不怪你,快起来罢,将早膳送到我房中,顺便将我的马备好,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公子要去哪?”灵鸢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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