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盛宴,是否还有机会,所以斗胆一试,搅了太后与陛下的雅兴,还望陛下看在民女心意真诚,只降罪民女一人,莫要牵连父亲与族人。”
嬴珩一言不发,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太后在一旁掩泪求情,“虽然情儿是犯了大忌,不过看在她一番真心的份儿上,皇帝便不要降罪了。”
嬴珩轻声安慰她道:“母后若无异议,儿子倒也无妨。”
“谢陛下宽恕!”萧何忙抢上前,撩衣拜谢。
“起来吧。”嬴珩淡淡道,眼中神色并不分明。
太后见他并未过多苛责,忙招手蔼声招呼,“好闺女,快别跪着了,到哀家身边来,瞧这可怜见儿的……”
萧情半分敬畏半分娇羞地起身上前,眉眼间时时投向一旁慵散而坐的嬴珩,长睫撩动,尽是柔情。
端坐的太后伸手拉过,嬴瑀轻笑一声,极有眼力见儿的避开到一旁,拱手朝太后与嬴珩略施一礼,道:“儿臣来了这么久,还水米未进呢,就先退下了。”
太后此时一心扑在萧情身上,并未多说什么,嬴珩见他躲得油滑,也只是吊销着眼角,白了他一眼,便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嬴瑀不着痕迹地朝他使了一个颜色,躬身悄声说道:“嫂嫂被这一曲气跑了,皇兄再不追,可就让情敌占了先机了。”
说罢哈哈一笑,便大步走下宝座。
嬴珩此时脸色凝重,目光扫向台下,大部分官员都在盯着他与太后,其他的看似饮酒谈笑,实则也是暗中观察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若是她出席,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嬴珩轩眉微蹙,嬴瑀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不会拿这种事骗他,那么就是真像他说的,她被萧情的歌声气跑了?
怎么可能!
他之所以不让她出席,就是为着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今日萧何策划的一切,他想让萧氏的子女入主东宫。刘氏一族未有女后,刘萧一党,如今后位悬空,这个天大的馅饼,自然是朝臣党羽争相竞抢的一块肥田,若是有哪个氏族的女子有幸诞下龙种,便是继承延续了大秦的社稷大统,亲疏有别,届时这个氏族都将获得莫大的殊荣。
太后向来力挺刘萧一党,韩纪两家虽手握兵权,然而韩家子嗣凋零,而纪家主帅七年前魂丧匈奴人之手,纪澄又年纪太小,不成气候,刘邦虽不在朝中,但是有萧何把持朝政,又有刘氏二子从旁协助,只怕今夜注定不会风平浪静,就算他继续强硬地将此事推后,也依旧改不了立后这个既定的事实。
而她……
与其说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如说嬴珩害怕她看见今晚的暗潮汹涌。他更害怕,当她看到这一切,却无动于衷。这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还有什么比心上人的满不在乎更令人绝望呢……
而嬴瑀却说她是被气走的,难道她现在是在乎他的?在乎他是不是立后,在乎他喜不喜欢别的女人?
嬴珩眼眸晶亮,若不是抽不开身,他恐怕早已飞身到她身边,他要问清楚,她是否真的在意。
他现在心乱如麻,身旁的事一件也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里只盼着这步步惊心又无聊透顶的宴席快些结束,这时却听耳边太后的声音传来,困惑地叫他,“皇帝?”
“啊?”嬴珩蓦地一惊,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太后,心知失态,忙调整了一下姿势,敛了惊慌,温声询问:“母后在叫儿子?”
太后脸上显出一丝不满,拉着萧情的玉手,抿了抿嘴,蹙眉道:“皇帝在想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儿子有些乏累了。”嬴珩歉然。
太后见他眼下有些青黛,面上倦容明显,又思及他这几日热症病重,心中不忍,释缓了恼意,轻声道:“既然皇帝累了,那这生辰宴就到此为止罢。”
嬴珩微微愣然,询问地看向太后,只听她肃容正色,缓缓开口,“哀家觉得情儿很好,想下道懿旨,封情儿做个翁主。”
☆、葬花
只听“扑通”一声,萧何直直跪拜在地,惶恐道:“太后厚爱,小女实不敢当如此殊荣,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萧情倒似是早料如此,杏目微睁,略略惊异,紧忙起身随其父亲一同叩拜于地。
大殿上静默片刻后,蚊音般的议论声渐渐弥漫,百官交头接耳,却又无人有异议。嬴珩诧异,即刻神色便恢复如常,淡漠扫了一眼拜于地上的萧何,微微蹙眉提醒道:“母后,萧情已是宗姬,而丞相并非亲王,封为翁主恐有不妥。”
太后面容和蔼,眼中却坚定,不疾不徐道:“无妨,先帝弟兄陨落、子嗣零落,萧相千金才淑娴良,实有翁主之德,先帝泉下有知,想来会感念皇帝仁孝。”
嬴珩冷目乜向萧何,不动声色地滞了半晌,仍是一副庸散的模样,“此事容后再议,母后既然累了,不如早些回宫歇息,儿子也有些乏累,后面的曲子也听着无趣了。”
嬴珩一心扑在方才嬴瑀悄声所说的话上,早就有心提前结束宴会,又担心扫了太后的雅兴,此时找到借口,自然是抓着不放,他见太后眉头紧蹙,似有不满,在她开口前,便掩嘴重重咳了几声,陈顺在嬴瑀进殿后便赶到御前伺候,见嬴珩眼色知其心意,忙扬声关切道:“陛下晚间的肺燥症又犯了,可要召沈太医来瞧瞧?”
“不急。”嬴珩扬手止住他的话,随即从宝座站起,欠身朝太后恭谨道:“今日是母后的寿宴,朕要先送母后回宫歇下,否则心下不安。”
太后见他脸色不佳,确实不像是装的,便有些担忧,急切道:“皇帝不用管哀家,今日确是太晚了,还是早些回宣室殿歇息罢,哀家宫里还熬着百合雪梨汤,晚间派人给你送去。”
“劳烦母后了。”嬴珩说罢,退下殿去,不着痕迹地朝嬴瑀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一同而往。
未央宫,雪梅林。
刘如意眸色悠然地掸了掸衣袖上的落英,实是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听他似早有所觉,冷冷道:“出来吧。”
他话音方落,一个幽兰色曼丽身影从旁闪出,漠然欠身,月光下如水般轻柔。
他扬手抚上一枝白梅,怜惜似地轻轻扫下梅花瓣上的雪水,漫不经心地问道:“里面都完事了?”
“萧情已经博得太后欢心,里面太闷,属下便出来了。”对面的秦川低着声轻轻答道。
“嗯。”如意颔首,他似是一心扑在那枝被他细心关照的雪梅上,兴致盎然地观赏了许久,方才意识到身后之人的存在,缓缓开口:“这回多亏了你,虽然她的歌打动人心,但毕竟还是年轻,又娇生惯养,若是没有你的琴曲帮衬,也是独木过江,与寻常那些俗物无甚差别。”说完,他缓缓转过身,面容也和煦了几分,轻声嘱咐道:“一会你还是跟萧府的车出宫,回到锦芳阁叫她们别声张,你进宫的这件事就顺其自然,若是有人打听也不必隐瞒,随着他们猜去罢……”
“是,属下知晓。”
如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道:“我听说你已经几天没迎客了,价码已经飙到往日的三倍之多,可是纪澄一走,没了知音?”
“不、不是!”秦川一反往日素静的模样,急忙出声辩驳,见如意微微吃惊后,她自知失态,忙尴尬地垂下头,俏脸微红,局促回道:“与他无关,是属下自己身体有恙,又怕耽误今日晚宴公子的计划,所以、便叫吴妈妈帮着推掉了……”
如意目光如炬般注视了她片刻,见她似有心事,又素知她个性,也知多问无用,便收起刚刚的促狭,转而一脸正色,沉声道:“你再坚持一年,待大事一成,我便为你改名换姓,到时你便可做个寻常女子,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秦川听罢,心中一紧,忙跪拜于地,坚定殷切地注视着刘如意,抢道:“属下想做的事便是为刘氏完成复仇大计,公子若要赶属下走,属下只能一死!”
刘如意淡漠地睨了她片刻,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扶起,又不顾尊卑为她掸了掸弄脏的衣裙,柔声安慰,“好啦,你也不必这么激动,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也不小了,早晚要嫁人,总不能一直留在锦芳阁,那成什么样子?”
秦川本来含着几分殷红的俏脸已经稍稍和缓,却在听了他这番推搪,心中倔强劲儿上头,声音虽然柔软温婉,语气中却含着一丝坚定,带着几分自嘲道:“公子不必再提及此事了,属下是入过风尘的人,想来也不会有哪位公子会瞧得起属下了,若要终日看人脸色度日,属下宁可一辈子留在锦芳阁,到时属下年老色衰,再不能弄琴轻歌,公子不会将属下驱赶出去吧?”
“自然不会。”刘如意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望向她,随即朝永寿殿的方向看去,“想必他也没心情听接下来的曲目了,晚宴恐将散了,你回去吧。”
“公子呢?”
刘如意苦笑一声,讪道:“我是这筵席上最不招人待见的,在不在场又有谁在意?”
秦川面上有淡淡哀戚,欲言又止,却最终归于沉寂,微微欠了欠身,便退下了。刘如意在她离开后,轻轻蹲下身来,爱惜地看了一眼手中折断的雪梅枝,他将脚下的泥土拨开,雪梅零落,坠入泥渊,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像是安葬逝者一般,断念葬花。
翌日清晨,韩文殊浑身酸软疲乏地从床上坐起,腰背的酸痛仍是时不时骚扰着她,尤其是清晨初醒之时。
她单手扶着额头,前一夜便彻夜未眠,昨晚也是辗转反侧到深夜,头脑涨得仿佛要爆炸一般。
“灵鸢。”她轻唤了一声,往常这个时候灵鸢已经候在门外了。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身影晃进来,韩文殊并未在意,伸手接过那人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便不再有动作。
韩文殊微微阖目,这几日嬴珩都以龙体有恙为由为上朝,皇帝每日清晨是否上朝并不是前一天通知到朝臣各府,而是当日清晨,由首领寺人前来宣布,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朝臣都需要每日候在明光殿等待圣驾降临。韩文殊前几日还兢兢业业地赶过去,今日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对嬴珩这个人也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怨怒与厌烦,更重要的是,昨日左冯翊府突发大火,原因不明,但是牵扯到赵奕的这桩案子,她心中挂念,但是昨晚却又赶上太后诞辰寿宴,地方府衙担心此事影响太后心情,便一直压着未上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韩文殊再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到今天一早的太阳升起,案卷库里几百卷在审的卷宗证据被毁,此事牵扯甚广,她不指望能钻空子,但是朝廷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桩案件,对赵奕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今日不去上朝了。”她冷冷吩咐,想着时间还早,前去暗查的夜明也还没信儿,不如再躺一会,舒缓一下腰背的酸痛,这么想着,她转身便又要缩回床榻,却听头顶传来一声顽劣的嗤笑,不禁一惊,猛地抬头看去,却惊诧地发现立于一旁的不是灵鸢,而是昨晚给她打掩护,带她入宫的嬴瑀。
嬴瑀的出现着实让还在迷蒙中的韩文殊瞬间清醒,她此时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单衣,昨晚辗转难眠,寝梦难安又让她身上的衣物褶皱凌乱,韩文殊用力地拢了拢身上衣物,有些气恼,却又不解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灵鸢呢?”
“被我关起来了。”嬴瑀撇了撇嘴,理所当然地回答,随即嘿嘿一笑,一脸天真无邪道:“皇兄昨晚恐怕也睡不着,他那身热症,脾气又犟,又不听医嘱,也不爱吃药,大晚上的还不乖乖睡觉,能痊愈才怪,再加上心火,恐怕是又严重咯!今日的早朝应当是也免了。”
韩文殊见他站在一边自说自话,又看似无意的闪过身子,忙从一旁取过昨晚换下的衣袍,扬手披在身上,匆忙系好衣扣,黑着一张俏脸,略为着恼地质问道:“城安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不过殿下大可派人唤臣出去迎接,何必劳烦您的大驾,前来臣的陋室。”
“我早就说过了,我在长安城也没个安身之所,住在宫里又是一堆教条,我可受不了。”嬴瑀吊儿郎当地回答,一脸明媚笑意,理所当然道:“我跟皇兄请旨,要他准我出宫定居,他倒是默许了,并且也没有要求我到哪住,这长安城我许久未回了,故交也就你一个了……”
嬴瑀说着,便作出一脸无辜相,朝她身边挪了挪,带着几分低声下气,若是不看他此时眼中的光彩,只会觉得他丝毫没有王爷尊严,只听他小声试探问道:“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会轰我出去,让我睡客栈吧?”
韩文殊防备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上颇有几分为难,却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半分搪塞半分相劝道:“微臣府上简陋,恐伺候不周,长安城中风水地界尚佳的宅落无数,殿下若是钱财上有难,臣可支援一二……”
“啧啧啧……真是让人心寒呐,人心冷暖,世态炎凉,文殊呐,你可别忘了,本王是大秦唯一正统的诸侯亲王,就是霸占了你这韩府,也没人敢说什么。”嬴瑀无赖地瘫坐在她的软榻上,身子愈发向后仰,索性便躺在了上面,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韩文殊着实无奈,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强压威胁,虽然像是开玩笑,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又不能把他怎样,她无力辩驳,只能肃容强硬道:“殿下若非要屈尊降贵下榻于寒舍,臣理应夹道欢迎,只是这雪梅亭乃是臣私人暖阁,实是不方便在此与殿下相见,殿下若无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望殿下莫要随意踏入。”
嬴瑀听她说完也不恼,嬉笑一声,慵懒地挥了挥手,“你这韩府本王门儿清,我自己去找间安静舒服的客房,我干我的,你忙你的就是了。”
韩文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想不通一个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逍遥王爷能有什么正经事可干,带着几分不耐催促道:“殿下既然已经决定好,不如现在就开始忙您自己的事罢,臣要换衣了。”
嬴瑀见她下逐客令,摇头笑了笑,心中无奈,不知皇兄那个筋搭错了,偏偏看上了这么一个别扭的女人,却也无意与她相争,对于女人,他通常都是怜香惜玉,况且兄弟妻不可欺,以后同屋而住,在这些敏感之事上多加回避就好了。这么想着,起身便要离去,出门前,却又意味深长地笑道:“本来昨晚皇兄也要跟来,可是被我拦下了,我说你正在气头上,来了也是不欢而散,虽然我劝他过几天再见你,可是我看他的样子,再看你现在的样子……啧啧啧……”
嬴瑀欲言又止,话说到一半,便推门出去。
☆、查账
此时的韩文殊已经没有丝毫睡意,随手从衣柜中挑了件不太显眼的衣袍穿戴上,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倦怠的仪容,衣袖宽大,扬手时不经意滑到手肘,之前小臂上受的伤已经尽数结痂了,她便也不再绑着绷带,只是这盘根错节的黑痂,着实让人不忍直视,她匆匆将长发束好,放下手臂,用衣袖将小臂上的伤痕仔仔细细地遮盖好,便夺门而出。
还未踏出雪梅亭,灵鸢秋白色的身影便急急忙忙迎来,只见她衣衫发饰都有几分凌乱,一脸慌张,见到韩文殊安然无恙,才稍稍放心,急切地迎上,左右检查了一番,关切道:“公子没事吧?今日一大早来了个奇怪的男人,二话不说便要往雪梅亭里闯,奴婢拦不住,被他点晕了扔在柴房里,说来也奇怪,连昨晚值守的家丁都没反应……”
“他是城安王。”韩文殊蹙眉道。
灵鸢听后,呆愣了半晌,随即大惊失色,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