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小澄不在,你都懒得来见我了?”
“如意兄说的哪里话……”韩文殊讪讪地笑着,避开他的眼睛,无所事事地望向窗外。
刘如意本就是极静的人,韩文殊又心不在焉,两人的会面就变成了寂寂无言的相对,她为了掩饰心虚,执杯抿茶,一杯接一杯,刘如意便在一旁不厌其烦地给她续杯。
莫名诡异的气氛,让她恍惚觉得身后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韩文殊觉得自己快喝下一整壶热水了,虽然腹部热热的,但是手脚还是很凉,冷得让她有些坐不住。最后她觉得时间差不多,即便提前离开也不会显得失礼,便起身行礼,“如意兄若无他事,小弟便先行离开了……”
刘如意随她站起,拦口道:“不再坐会儿么?”
“小弟军务在身,实在不便久坐。”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子卿!”低沉的喝声传来,韩文殊怔怔站住,却听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下次再见,便不知要如何相对,你当真要躲我?”
“如意兄何意?小弟不甚明了……”韩文殊愣在原地,茫然无措。
只听刘如意似恍惚似怅然地叹息一声,幽幽摇头,“你当真要以兄弟或是友人的样子来面对我?”
“不然……要如何?”
磕磕绊绊,又细如蚊音,却仍是传到了刘如意的耳朵里,深邃而又忧郁的长眸紧紧将她锁住,见她仍是不动声色,刘如意自嘲般地笑笑,噙着淡淡苦涩道:“萧家的嫁妆已经送来了,然而至今,我的聘礼都还未准备,即便我再不情愿,却仍是天意弄人。”
韩文殊露出一抹寡淡的笑,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林光宫,萧情对嬴珩说的话,她说沛国公府的二公子年后便要迎娶她的姐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是,这又与她有何关系呢?
她仰起脸,朝他善意地笑道:“圣意不可违,据说萧家大小姐才貌双全,是长安难得一见的才女,沛国公府与萧丞相府结成连理亲家,真是门当户对,如意兄应当欣喜才是,怎么好像有些踌躇呢?”
刘如意的眼神从不解变成绝望,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双眸中含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他张了张嘴,却又合上,最后他颤抖地问道:“子卿,你难道要恭喜我?”
他的声音一反往日的优雅,变得僵硬沙哑,韩文殊却像是没看出他的反常,笑得一脸无邪,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就是怕大婚当日,如意兄不请我喝喜酒!”
乍然的安静,仿佛一切戛然而止。
猝不及防的怀抱突然降下,眼前的男人似乎用尽了全力,韩文殊来不及思考,怔愣在原地。门外的陶罐不知怎么倒了,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似乎还伴着几声捏紧骨节的脆声,然而屋中却无人在意,气息仿佛在凝结,她一动不动,刘如意却在颤抖,在轻叹,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寒凉,却又带着深深的恨意,“为什么?”
他问的茫然,却又好像洞悉一切,韩文殊默不作声,她无话可答。
“是因为他?皇上?你不恨他了么?刻骨铭心的痛你都不记得了?”刘如意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的双眼猩红,却不敢低头,生怕被她的冷漠所击败。
过了许久,静了许久,刘如意静静地等待,等待她的答案。
一道,两道。
她在心中默数,就在她身边,有两道相似而又有所不同的呼吸声,都是那般急促,都像是在等待,她能一一分辨,但又害怕面对。
韩文殊被他拥在怀里,只要她想,她就能挣开,但是她不想看到刘如意悲伤而又绝望的双眼,她就木然的靠着,像是在施舍。她心中轻叹,将所想道出:“如意,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别的情愫,也许以前有,不过现在没有了,而且我也记不清了,所以我用了‘从来’这样的字眼,请你不要怪我,而现在,我只把你当作友人,真心盼望你能幸福。”
韩文殊缓缓从他怀中挪出,他的怀里很温暖,但她仍觉得冷。
“至于你说的他,我确实不恨他了。”
言罢,她垂眸想要离去,只挪动半步,便觉右袖被人拽住,她不由得顿住脚步。
倏忽间,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带着熟悉的气息,把她的衣袖从刘如意的手中拉出,并将她护在身后。
他将蓑笠摘下,凌厉的眸子逼视着他,寒声如冰,一字一顿道:“她不情愿,朕便不准任何人强迫她!”
☆、真相
片刻的静默后,韩文殊才发觉左手被人紧紧抓着,她想要不着痕迹地挣开,那双手却更加握紧。
刘如意静静地审视着他们,最初的震惊渐渐被伤痛覆盖,他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冷笑道:“皇上?”
韩文殊仰起头,深深望向身前这个高大而又英朗的男子,他俊朗的侧脸上,似是蒙了一层阴影,还有刀刻般的阴冷。
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在她还来不及想清楚前,手心传来的那阵灼热的温度,就将她的思绪全部打乱。嬴珩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稍松一松,她就会溜走一般,他引着她,又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看似无意的动作,却仿佛是在害怕。
他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以及韩文殊的抬眸直视,在刘如意看来,却是那般刺眼,他压下心中的不解与愤怨,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韩文殊心中其实是有些愧疚的,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占据了别人的身体,但她又不愿意延续这个人的生命,她自私,又贪生怕死,她不愿意被人桎梏。对于如意,她只有满满的歉然。
静静对峙了许久,刘如意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淡淡猩红的眸子责问一般,冷然凝视着她,“子卿,他废了你的武功,将你的骄傲撵在地上践踏,这样的耻辱,你也都忘了么?”
韩文殊缓缓抬头望向身前之人,满是迷惑与不解。
嬴珩抿紧的薄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然而他却未发一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走出雅间。身后似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刺在她身上,只是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已经被他带出临江楼了。
韩文殊被他拽着走了好久,他们身处之地,乃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大街,街上车水马龙,四处都充斥着热闹的嬉笑声,她却一点都融不进去,只是怔怔茫然地随着眼前之人的脚步向前。
直到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细议声纷纷入耳,她才恍然回神。她顿在原地,蓦地将手挣脱开,满脸羞红。
两个大男人,不顾众人非议,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换做是她自己,恐怕也会止步观望,没准还会扔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吧。
“我累了。”韩文殊垂眸道。
嬴珩目光深深,“我们换个地方说。”
“我想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朝回路而去,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却紧紧相随。
五米,十米,一百米。
韩文殊觉得自己像是绕了一整座长安城那般长,她顿住脚步,身后的人也顿住脚步,她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喝道:“你别跟着我!”
嬴珩却不急不恼,只是淡淡提醒:“你走错路了。”
韩文殊蓦地一怔,心中的无名火顿时无处发泄,她左右环顾,前方确实不是回府的路。
她颓败地咬了咬唇,“哦。”
“我送你回去。”嬴珩上前一步,眼中有些忧虑,更多地却还是深不见底的黑。
韩文殊向后遁了一步,仍是与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距离,冷漠回答:“我自己可以。”
她定睛看了眼四周街景,想也未响,便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还未走出三步,便又被嬴珩拽住,心中莫名恼火,正要爆发,却听他轻轻叹息,有些无奈道:“那边是去南大街的。”
韩文殊愣在原地,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嘴,但这个地方她确实不认识,思索了半晌,却都不知该如何发问。
见她不再冲动,嬴珩才松开手,轩眉轻蹙,带着有几分无可奈何,解释道:“我本想带你回府,你却非要自己走,走到了哪连你自己都不认识,又听不进去劝,叫了你好几声,你都听不见,怕你走丢,我只能跟着你。”
韩文殊迷茫地听他解释完,神思回转,愣愣问道:“你有叫过我?”
嬴珩哑然失笑,伸手向她,“我带你回去吧。”
韩文殊下意识地躲开,一脸防备。
嬴珩讪讪地将手收回,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却仍是笑得温煦,“可以不领着你,但是你要保证不再出神,否则走丢了的话,我虽然有自信能找到你,但不确信能在戌时前把你送回府。”
“什么?”韩文殊蹙眉。
嬴珩唇角一弯,戏弄道:“怕你走丢了会饿肚子。”
虽然在此之前,嬴珩一直在叮嘱她不要走神,但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街上人多,嬴珩担心一不留神就会与她走散,又怕离得太近,惊扰到她,精神一刻都没放松,除了要看路,眼睛便再没离开过她。
韩文殊沉默地走在他身后,微微垂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嬴珩不愿打扰她,便也跟着她一起沉默。
嬴珩对长安城的径巷极熟,想来是拜他儿时所赐,韩信曾为太子太傅,嬴珩登基为帝前,只怕没少往返于太子府和韩府,这两个府邸一北一南,横穿了大半个长安城,通往韩府的路,恐怕在这京畿没人比他更熟悉。
嬴珩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到了韩府门前,天已经半黑了。韩府建于长安城北侧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段,避开了尘嚣浮华,抬头便能看到星月成辉,在这热闹的长安城,竟别有一番古韵。嬴珩顿足停在门前,眉间有好看的弧度,他淡淡一笑,朝一旁蹙眉发呆的韩文殊道:“无论我自己来多少次,这个地方都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但是与你一道而来,竟莫名生了几分陌生感。”
韩文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你还是个少年模样,许是练武的关系,你长得总比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快,大概有这么高。”嬴珩抬起手,在身前比划了两下,“那时父皇刚赐了我府邸,太傅前来授课都没说什么,你倒先不耐烦了,趁太傅一走,不管不顾就开始发火,抱怨我的太子府离你韩府太远,沿途行人多,道路窄,动辄一个时辰,比从军营上甘泉山的时间还要久。你说以前住在宫中那是没办法,现在出了宫还让太傅和你来回折腾,就是我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他似乎是想唤醒她的记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失忆,这些她从未经历,当然是第一次听说,韩文殊不想败兴,却也不想敷衍,她只能静静听着,目光清冷,淡漠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你扣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给我,我自然不敢轻视,只能依你。那天是我第一次来你府上,从那以后,便成了家常便饭。”嬴珩自顾自地继续讲述,突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失笑道:“说来也是拜你所赐,父皇知道后,夸赞我尊师重道,赏了些金银,我心觉那些理应归功于你,便一股脑都扔给了你,时间一长,还成习惯了,但凡不用入库的,我就想往你这儿搁。”
嬴珩凝视着门前挂着的那副匾牌,笑容苦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却没抓住身边最重要的。”
韩文殊耐心地听他说完,又安静地看了他许久,她才幽冷地发问:“陛下说了这么多,是在掩饰什么?”
嬴珩回转过身,笑容凝结,困惑地望向她。
“陛下到底瞒了臣什么事,难道要臣自己去查么?”
满含责问的凤眸定定凝视,嬴珩轻叹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陛下与如意之间,恐怕不止是因为臣吧?”韩文殊试探地问。
一片月华洒在嬴珩身后,将他的脸埋在阴影里,他嘴里发出一声轻笑,却对她的诘问不予回答。
“刚刚臣便觉得奇怪,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解不开,如意提到了三年前,那时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恨你恨到不用敬语,不行大礼?”
“他心思缜密,自然是知道我微服出宫,隔墙有耳,行大礼未免太惹眼了……”
“可是你在他面前自称朕!”韩文殊冷冷打断,凤眸定定逼视,语气咄咄逼人,将她这半天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所有人都知道萧何与刘家结党,两家皆是大秦的功臣,辅佐先皇登基,两朝元老,若是联手必对朝廷影响极深,陛下与萧丞相政见不同,臣虽未见过沛国公,却也知三年前是陛下下旨命他前去泰陵守陵,沛国公若是站在陛下一方,陛下想必说什么也不会把他遣出去,既然如此,陛下若想让臣死心,大可随便指个宗亲之女,又怎么会为了一解猎奇之心,而赐婚给刘萧两家?”
嬴珩听他说完,并未有大的反应,只是淡淡道:“沛国公府的二公子品貌非凡,惊才风逸,全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女子对其偷抛绣帕,芳心暗许,萧丞相求了我许多次,几次下来不胜其烦,我便应允了。”
“好,你若这般说也是无可厚非,但是他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韩文殊声音颤抖。
嬴珩心头一震,眼皮抖了抖,随即无奈地转过身,避开她闪动的目光。
“他说……你曾经废了我的武功?”韩文殊喃喃自语:“我的内力一直突破不了瓶颈,你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我向你讨教原因,你也总是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总是说我身体不好,腰背有伤,习武时不必太过用力……”
“哦,是了!”她冷笑一声,恍然顿足,朝他的方向挪了一步,“从一开始你就不想教我,我曾问你,为什么我自幼习武,整整二十年,我都没练到第六层。你给我的答案,从来都是含糊其辞,其实根本就是被你废的,为了将我拴在你身边,你不惜毁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嬴珩的心也随着她慢慢揪紧,他扯出一个苦笑,自嘲道:“刚刚我还有些欣喜,虽然你像是有心事,但起码从临江楼出来,便再没叫我‘陛下’,果然一两个时辰,还不足以让你变成习惯。”
竟然是故意带她绕了远路!韩文殊心中恼火,使劲咬了咬牙才忍住没爆发出来,对于这个男人她真的再懒得与他多做口舌了。看着他含了一丝苍白的脸色,韩文殊只是冷澈地笑笑,抬脚便要进门,从嬴珩身边掠过时,衣袂携风,目不斜视,直到进门前,他突然将她叫住。
“子卿!”
韩文殊顿住脚步。
“无事,你进去吧。”呼呼的风声,携着平静无常的声音划过耳边。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韩文殊站在台阶上,平静回眸,望着眼前寂寥的背影,有一丝不忍,她攥紧拳头,定了定决心,咬住苍白的细唇,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放我走吧。”
☆、冷漠
月明星稀,飞沙迷眼,最初的震惊过后,嬴珩的脸色蓦地变得黯然,他好悲伤,他想冲过去,抱着她告诉她,他不许,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可是她又是那么坚决,自从她失忆,仿佛一切都变回最初,她会笑,会恶作剧,会像其他人一样畏惧他的身份,却也会不管不顾冲他发火……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多混恶,她都没说过要离开。
但是她现在让他放手,说的那么绝望,那么决绝……
他想冲她笑笑,却又那般苍白无力,最后只能生冷地说出违心的话:“年节过后,朕会下旨,派你出兵西北。”
韩文殊看着他冰冷如刀刻般的脸,攥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