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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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长安-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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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长叹,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门丁,正要问是哪个不开眼的扰了他的好梦时,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公子,忙上前恭迎。
  韩文殊被他这一迎,回过神来,径直便朝雪梅亭方向走去。
  三日不居,雪梅亭仍是一如既往梅香扑鼻,半园雪梅,半园春杏,前几日的落雪染得园子内寒香更盛,实是一番绝景。
  “就知道你来了,等了几天了?”韩文殊收起烦躁的心神,朝亭中坐得笔直的人淡淡一笑。
  夜明欲起身行礼,却被韩文殊一把按下,“别闹这些虚礼,说吧,查到什么了?”
  夜明面色略有阴忌,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语气寡泊道:“大人要查的那封信,属下已经着人翻译了。”
  “怎么样?上面写的什么?”韩文殊眼眸发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夜明从怀中掏出一封漆封的密信,递到韩文殊面前。
  她一把接过,径自撕开,里面两张笺纸,一张老旧泛黄,是她当日从那鎏金笔中找到的密信,另一张宣白整齐,想来是翻译者所书。韩文殊展开那张崭新的笺纸,上面规规整整地写着几行篆字,她快速扫了一眼,面上疑惑浮开。
  “汝无恙也……子勿念也,今复见也……”韩文殊自言自语地念道,抬头喃喃自问:“只是一封家书?”
  她略略沉吟,刘邦将这封信笺藏到笔里,还特意用了羌族文字,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表思念之情?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凤眸流转,最后停留在夜明身上,当初将此信交给他时,她郑重其事地嘱托过,一定要找可靠的人翻译,夜明办事稳重,想来不会出错。
  莫非刘邦在异族还有亲眷,莫不是私生子吧?韩文殊蓦地甩头,震惊于自己的天马行空,兴许只是个流落异邦的友人,嬴珩毕竟对此事敏感,又对沛国公相当忌惮,他恐怕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却又思友情切,才会如此做罢。
  她将那两张笺纸塞回信封,收到怀中,密信的心结已解,这信既然被她发现,也算是一件幸事,若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发现,指不定会掀起多大风浪。
  韩文殊眉间舒展,面上浮现一抹浅笑,“近来几日辛苦了,最近没什么事,你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属下不敢疏忽。”夜明为人向来寡淡,今日亦是不苟言笑。
  韩文殊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淡然一笑,夜明这个人说他简单,却又让人捉摸不透,说他复杂,又心思耿直,听说当年在西域,十五岁的韩文殊刚率领先遣部队突入敌阵,正见几个匈奴人对一个秦人少年虐待施暴,本应隐藏身份,暗中调查的她,却义愤填膺,奋起将那少年救下,最后自然是任务失败,被敌军追杀。所幸她所率领的十个先遣军皆是机敏矫健之人,不光救出了人,还无人伤亡,否则以韩家银羽军纪律严明的作风,因违反军令而导致任务失败,军法处置那可是杀头之罪。
  韩信爱女心切,再加之旁人相劝,死罪是免了,但活罪她可没少受,要不是她身负武功,二十军棍对一个姑娘而言,与死罪无异。
  自那以后,这个从敌营中被救下的少年便一心追随韩家,这个少年便是夜明。韩文殊救下他之前,他已经被匈奴人虐待了整整一年,身体上的疼痛,加上心中创伤,使得他有些寡言,不管别人怎么发问,他都是一言不发,总不能无名无姓地活着,那晚皓月当空,众星齐辉,星月之明,照得出黑夜的前路,韩文殊便给他起名做夜明,也是盼着他能将前事尽忘,好好走后面的路。
  自从得知他的过往后,他便是韩文殊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这个男人身上虽然一直有她看不透的东西,但是他眼中的星月,韩文殊却看的真切,那是感恩。
  “大人……”夜明起身轻唤。
  “什么事?”韩文殊本已要回房,听到夜明唤她,转身疑问。
  夜明抿唇,满目担忧,他似是下了决心,方才出声询问:“大人最近总是昼伏夜出,这回又是三日未归,大人若有什么事,大可让属下去办,莫要、莫要做什么傻事。”
  韩文殊被他最后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不知他想到了哪去,她摇头大笑,“本公子每晚做的事,你可代替不了。”
  笑够以后,韩文殊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稍正神色,沉沉向他保证:“夜明,你是我在这长安城最信得过的人,你大可安心,我不会做任何傻事。”
  

☆、过往

  永延殿。
  自从上次太后诞辰,未央宫大摆筵席后,一向静心礼佛的太后便长居宫中,以往她老人家都是恨不得诞辰刚一结束,就赶回林光宫,这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她却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对此嬴珩自然高兴,太后毕竟年岁大了,不出席祭奠大典不合规矩,但是时常跑动难免费神伤身,以前他就常劝太后干脆就长住未央宫,他也好尽尽做儿子的孝心,只是每每提及,太后都是以为大秦祈福为由而婉拒,嬴珩拧不过,只好命人在林光宫好生伺候。
  没想到平时怎么劝都劝不动的老人家,今番竟自己想通了,嬴珩机敏,忙着人将太后留在林光宫的起居用物迁到了永延殿,太后看在眼里,也未多说什么,看这样子是打算就住下了,嬴珩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此时此刻,太后正在院中散步逗鸟,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这时,几声朗笑伴着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永延殿的平静。
  “儿臣见过母后。”
  一道墨蓝色身影快步行至太后眼前,撩衣叩拜。
  太后被唤声惊醒,抬头看到来人,心中大喜,忙将他扶起来,笑道:“是瑀儿啊,快起来。”
  嬴瑀起身,搀着太后,一派承欢膝下的模样。
  “你们两个孩子,都还没有情儿有孝心,情儿天天进宫陪着哀家,倒是比你们都亲了。你说你回来这么多天,母后见过你几次?你皇兄给你安置了寝殿,你却偏要住到外面去,外面就那么好?”太后打发掉身边伺候的宫人,朝嬴瑀抱怨道。
  嬴瑀听罢,撒娇笑着,朝太后趋奉道:“皇兄果真是天下第一孝子啊!母后这才搬回来几日,就已经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了!母后要是不说,我当是花丛中的美人,儿臣险些要对母后失礼了。”
  “贫嘴!”太后手指轻点嬴瑀额头,佯怒道:“你都是一国诸侯亲王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确实是该把你召回来,好好约束一番。”
  “母后,今日儿臣来,是来承欢膝下的,母后就不要骂儿臣了。”嬴瑀一脸无辜。
  “你呀,不是来找母后的,你是来找你皇兄的。”太后白了他一眼,旋即蔼声笑道:“你有心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就已经很欣慰了,你们两个孩子,一个事多,一个贪玩,左右都是有的忙,母后不是糊涂的老太太。”
  嬴瑀挠头嘿嘿一笑,“儿臣以后会多来看母后的。”
  太后含笑点头,忽然似是想起什么,慈和笑道:“母后昨日做了一些玫瑰酥,你装去一些,带回去吃罢。”
  “母后亲手做的吗?”嬴瑀眼睛闪闪发亮,笑眯眯道:“儿臣已经好久没吃过母后做的点心了,这在儿臣心中可胜过千金!”
  “就你嘴甜。”太后轻啐,然后抚着他的手,蔼蔼而笑,“去罢。”
  嬴瑀到宣室殿的时候,陈顺只说嬴珩独自一人到上林苑漫步赏雪,未让人随侍,也不知何时回来。
  嬴瑀在外殿饮茶等候,闲来无事便赏赏字画,嬴珩自己本就书得一手好字,便常常提笔挥毫,宣室殿的桌案上总摆着几幅新写的字书。嬴瑀拿起一幅,正津津有味地品鉴,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淡笑。
  “怎么今日想着进宫了?”
  嬴瑀放下手中字书,转身欲拜,“臣弟见过皇兄。”
  “起来吧,别装模作样地弄这些虚礼。”嬴珩轻笑一声,径直掠过他身旁,悠然坐下。
  嬴瑀也坐在垫上,眯眼笑道:“今日是腊八,臣弟自然要进宫与母后皇兄一起过,不过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嬴瑀一脸坏笑,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瞟向嬴珩,然后悠悠开口:“臣弟是来讨赏的,皇兄可不能赖。”
  他见嬴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所说的话没有丝毫兴趣,便有些讪讪,但是话已出口,可不能收回来,他厚着脸皮继续说道:“皇兄有够寡情,此前若不是臣弟出手相助,只怕皇兄现在还在苦苦相思,不能自拔呢。”
  嬴珩斜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冷哼,“当日你偏要住到子卿府上,朕便与你约法三章,严令你不许劝她喝酒,朕还没罚你,你倒反过来向朕讨要好处。”
  “冤枉啊皇兄,嫂嫂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掺点酒,臣弟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通她那个死脑筋啊。”嬴瑀哭丧着脸说道。
  嬴珩却并不领情,轩眉微蹙,冷漠不语。
  “不对!”嬴瑀忽然回神,审视般瞪着嬴珩,目光锐利,“那日臣弟只在她的茶碗中掺了一杯酒,而且从头至尾,嫂嫂也只浅浅喝了一口,他人若不近身三寸以内,根本闻不出来。”
  他顿了顿,一脸了然的神色望着嬴珩,嘿嘿坏笑两声,“看来皇兄与皇嫂良宵月下了呀,一吻芳泽的滋味可还好?”
  嬴珩眉尖微动,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挂不住,浮起了一抹怒容,轻声呵斥道:“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嬴瑀两手一摊,撇嘴叩罪:“臣弟失言了。”
  嬴珩知道自己这个活宝弟弟向来口无遮拦,又从小被太后宠坏,也不与他计较,轻叹一声,询问道:“最近又到哪里浪荡了?我听子卿说,你夜夜不归。”
  “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皇嫂她自己回府了吗?”嬴瑀怪叫。
  嬴珩唇角一勾,眯着眼冷笑,“这一点不用你操心,反正没去外面鬼混。”
  “好好好,臣弟认输,有您这尊大神罩着,皇嫂是说不得了。”嬴瑀摇头苦笑,皇兄一语中的,他无力反驳,反正他是去外面浪荡鬼混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为着这个斗嘴,实在无趣。
  驳得口干舌燥,嬴瑀便伸手取过面前茶杯,一低头正望见刚刚赏的字画,笑赞道:“皇兄近日下笔风雷,实有横扫千军之势啊。”
  “随性而书罢了。”嬴珩凤目扫了一眼,眉宇间染了几分愁思。
  “心正笔正,心邪笔拙,据说从一个人所书墨宝中,就能判断这个人的心性与正邪。”嬴瑀目光犀利,研判着手中字书,嬴珩也不出声打扰,就坐在一旁淡淡地看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嬴瑀才煞有其事地道:“皇兄这两行字,虽然刚劲有力,气势如虹,却仍是掩盖不住一转一挑之中,藏着的踌躇。”
  “皇兄近来有什么为难之事么?”嬴瑀抬头,关切问道。
  “你也开始关心朝政了?”嬴珩戏谑笑问。
  “非也,臣弟只是好奇,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皇兄。”嬴瑀眼中含笑。
  嬴珩看向窗外,静静沉思,这世上除了那个女人,好像还真没什么能难倒他。想到这里,嬴珩唇角轻扬,即便被其他事所困扰,却只要想起她,便会心中漾起一丝甜意。
  嬴瑀微微歪头看着,直到嬴珩神思回转,他才开口,“看来朝廷仍是暗潮汹涌呐……”
  “十年前,朕一直坚持将你能留在朝中,父皇也曾应允将你前赴封地之期推后几年,可是却出了那样的事,你这一去十年,如今总算是回来了。”嬴珩语气欣慰,唇角笑容温煦。
  嬴瑀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兄这么说,都让臣弟难为情了,臣弟留在朝中也是闲人一个,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要让皇兄母后牵挂,母后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兄好。”
  他说到后面,不经意地流露出一阵恍惚,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是何种情绪。
  嬴珩静默地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可言喻的神色,他将身前桌案上的一本奏折随手扔过去,嬴瑀这边仍是定定出神,那本硬皮折子携风而来,嬴珩用了内力,劲道与速度自然不在话下,眼看就要打在嬴瑀脸上时,他也不接,只是捕捉痕迹地微侧向旁,折子按照原有轨迹飞过,一角打在他右肩,一阵衣帛撕裂声出现在耳边,他肩上锦衣剐出一条细长的口子。
  嬴瑀侧目,斜睨着肩头,眉宇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为何不接?”嬴珩悠闲地端起茶杯,轻呷一口。
  嬴瑀起身,躬身告罪,一改他往日顽劣,声音异常平淡,“臣弟惶恐。”
  嬴珩将茶杯放下,眼中苍凉渐渐淡去,他柔声笑道:“朕知道,你还介怀父皇当年的旨意,不过当时父皇说的都是气话,后来他老人家也自责得很。朕这回召你回来,你就别想那么早回去了,母后疼你胜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你多陪陪她,朕也需要你。”
  黑眸深深注视着他,似有淡淡期盼,十多年前,先帝曾下旨命嬴瑀前往封地,不得召见,不许入京,外人只知道这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旨意,按照秦制律令,成年皇子须尽早离京,嬴瑀年幼时便已封王,赐了封地,当时拖后了几年,已经是开恩,因此这道旨意虽下得突然,但也是合乎常理。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先帝的这道旨意,是有□□的。
  当年嬴珩早已被立为太子,从旁辅政,因他才智过人,辅政期间,内政修明、从谏如流,因此朝野上下几乎无人对他这个太子有异议。而嬴瑀,虽与嬴珩同吃同睡,也像他一般努力刻苦,却因是将闾之遗腹子,先帝很少苛责,朝中也极少有人重视。
  兄弟二人虽同处一个环境,受一样的教导,身上所负期望却有着天壤之别。当时先帝身体已经渐渐不支,嬴珩身具监国的重任,朝中大事基本上都要经他过目,再由他定夺,嬴瑀作为皇亲国戚,免不了要分担一些国事,这样扶持下来,秦朝国力倒也由衰转盛,此前秦二世留下的烂摊子,经先帝及嬴珩一番努力,倒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朝中平静了几年,忽然有一天,不知先帝从何得到密保,直指城安王嬴瑀有结党营私之嫌,密信中还附有证据,先帝在嬴珩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肃清异党,并下旨命嬴瑀即刻离京赶赴封地。事关皇族,因而先帝严令封锁消息,在嬴珩得知此事后,嬴瑀已离京五日,再想追为时已晚,先帝雷霆手段,至今仍让嬴珩耿耿于怀,然而先帝仙逝多年,当时此事处理得相当秘密,涉及此事之人早已不知发配到何地,到底事实如何已无从可考,只是从那以后,嬴瑀便是一副膏粱纨绔的模样,嬴珩知道他心中有个结难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回来,消减他的防备。
  嬴珩见他淡漠不语,知道此事急不来,目光落在他肩上那条裂口,语气和缓道:“你走了那么久,广阳殿一直给你留着,你回来前朕都命人打扫过了,里面备好了你的衣物,你去换一件吧,一会儿跟朕一起,去陪母后用膳。”
  嬴瑀漠然施礼,转身告退,毫不迟疑。

☆、阿房

  流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弹指一挥间,便已到年下,中书令陈洪上书言称三年期限已至,应将沛国公刘邦从泰陵召回,朝廷上下,纷纷附议,嬴珩只沉默了片刻,便准奏,这倒让这些本来都已经准备好面对嬴珩的多番阻拦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谁都未想到他一个字也没多说,就应允了。
  怎么拦得住,先帝的遗诏已经给他争取了三年时间,但是他浪费了大好的机会,沛国公一家已多有戒备,再想打垮,已是难上加难。
  朝堂上的这些事,韩文殊都略有耳闻,虽未刻意去查,但她毕竟官至公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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