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出来,便意味着秦川姑娘即刻便要登台表演,众公子早已迫不及待,却也不好催促,皆是按捺着一颗急切的心,等着听她啰嗦。
芸娘满面堆笑,敛衽欠身,“今日是我锦芳阁的秦川姑娘登台献艺的日子,众位大人公子都是嘉宾贵客,芸娘现在这里谢过各位捧场了。”
“那还不快请秦川姑娘出来,这已经快到献艺的时辰了。”台下有人出声起哄,顿时一片喧哗。
芸娘笑着安抚,“大人公子都久等了,秦姑娘这就出来了,我们锦芳阁近来得了一架三皇古琴,秦姑娘打算今晚就用这架琴弹奏,所以需要精心准备盛装打扮,众位公子,请稍后。”
说着芸娘悠悠退下,娇俏舞姬从两侧移出,接着方才被打断的舞步继续表演。然而台下再无人观看,皆是议论刚刚芸娘所说,三皇古琴,那可是上古时代才有的瑰宝啊。
“这秦姑娘的排场未免太大了……”韩文殊在一旁嘟囔道。
“这锦芳阁的秦川姑娘是长安城歌坊青楼中最难求一见的姑娘,之前如此,如今更甚,标价已经炒到一千两黄金了,真是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嬴瑀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乐台。
“一千两是殿下出的价吧?”韩文殊悠悠问道,“殿下天天晚上出门,清晨才归,就是耗在这儿了?”
嬴瑀被她揭穿,倒也不意外,他眯着眼懒懒地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韩大人,本王对这个秦川姑娘实在是太好奇了,之前请她不到,现在既然公开标价,本王自然要拔得头筹!”
韩文殊撇嘴摇头,这标价的方式一直以来都是那些纨绔子弟的自发行为,据她所知,锦芳阁本身从未定过这样的规矩,但是贵族子弟不满于每三个月才能一睹秦川芳容,便有人发起竞价,这标价越竞越高,但到底都是¤╭⌒╮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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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的公子,再高也没多离谱,然而这些天来,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财大气粗的神秘公子,一下将标价抬到一千两黄金,这件事成了长安城百姓饭后闲谈的谈资,传到韩文殊耳朵里,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能做出这么离谱事的,只有眼前这个大王爷了。
嬴瑀见她似有不屑,只淡淡回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懂。”
过了一会,嬴瑀慢慢朝她那边挪了挪,意味不明地道:“本王一向觉得你与我们这些公子不一样,自幼便缠着皇兄,时不时还要斗个嘴,闹个脾气,皇兄是天子,从来没人敢忤逆他,可是碰上你他便一再妥协,本王老早就想问了,子卿是为着封后之事,与皇兄闹不痛快吧?”
韩文殊被他戳及痛处,声色不由落寞,漠然着一张脸揶揄他道:“城安王消息真是好灵通,连我与皇上出了分歧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就我所知,锦芳阁供着的这架三皇古琴,皇宫也有一架一模一样的,皇上最爱音律,这未央宫藏着的宝贝被人偷梁换柱到了锦芳阁,不知皇上可清楚否?”
嬴瑀被她噎得脸色发沉,嬴珩生平最恨他将宝贝转赠他人,更何况是这稀世珍宝三皇古琴,若是让他发现,他绝对做得出大义灭亲这种事,嬴瑀赶忙掩饰:“本王玩笑话,子卿你又何必认真,来来来,喝酒……错了,喝茶喝茶……”
韩文殊凤眸轻闪,她自然不会真将这些话告予嬴珩,他兄弟两人关系亲厚,她可不愿做这恶人。只是嬴瑀的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秦川的派头这般大,连王亲贵胄的邀请,都是说拒绝就拒绝,按理说应该得罪了不少官爵,怎的却还是风光无两,一点被打压的迹象都没有。
台上的光线忽然暗了几分,却一晃眼又亮了起来,似乎比之刚才还要明亮,韩文殊扫了一眼乐台四周,随即恍然,原来是换上了四颗夜明珠,韩文殊诧然,这连皇宫国库都没有的宝贝,锦芳阁竟然一下拿出了四个,光就一个乐坊,这财力未免也太雄厚了。
就这么会儿工夫,秦川已经盈盈立于台上,虽未笑未言,却仍让人觉得百媚生姿如捧心西子,秦川垂眸,敛衽行礼,便坐到已准备好的琴椅上。她今日似是盛装出席,本就粉雕玉琢的脸上,添了些脂粉红胭,便更加楚楚动人。
虽然秦川一句话也未说,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皆屏息凝神,静静等待。韩文殊朝旁看去,嬴瑀早已收起刚刚的懒散态度,此刻他正襟危坐,颇有几分王孙的气质。韩文殊目光归位,抱着欣赏的态度看向台上,秦川调了几个音节,便素手拂袖,奏出一曲《屈原问渡》。
本是钟曲,经其一改为琴曲,竟有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效果,将屈子“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展露得更加透彻,许是三皇时期遗留的古琴,所以音色更显几分苍松,用以演绎此曲再适合不过。
一曲终了,未等众人从乐律中走出,下一曲便又奏起,白葱般的手指轻按动弦,疏寥之乐缓缓而起,远神缓度,空若太古,嬴瑀在一旁随着节拍敲击着桌面,发出与之相称的脆响,配上这曲《幽兰》,实有几分寄身空谷之味,韩文殊虽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几分悠游节上的韵味,登时对眼前这位浪荡公子刮目相看。
众人听得正尽兴,两曲余音绕梁,本以为第三曲即刻便奏,却不想极少开口说话的秦川突然按住琴弦,悠游开口:“今晚最后一曲乃是奴家这些天潜心所作,献丑了。”
言毕,秦川素手扬起,琴音撩动,一节缓慢;二节悠长;三节戎马严阵;四节琴音顿时高昂;五节如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六节硝云弹雨,周遭灰暗阴森,横尸遍野;乍然间,琴音消弭,曲终戈尽,众人听得全神贯注,周遭寂静,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就在所有人都怔愣在坐席神思还未回转时,场上突然想起一声轻笑。
“敢问秦川姑娘,此琴曲为何名?”
☆、第一百零三章
顷刻间,众人皆向声音源头看去,议论声渐渐响起,奈何阁楼上三间聆乐台一片黑暗,众公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面上均露不满之色。
风月台的灯光缓缓亮起,嬴瑀眉尖凝笑端坐于席上,含笑端望,唇角勾出一抹淡笑,静然等待。
身后的随侍轻手轻脚地点燃六盏明灯,随着风月台越来越亮,坐于一侧的韩文殊也现于人前,就在此时,东西台同时响起两声脆响,似乎是杯盏落地的声音,韩文殊不禁蹙眉,凤眸漫不经心地扫向东侧。
这边台上秦川缓缓起身,螓首微扬,只淡淡朝嬴瑀扫了一眼,便回眸凝立,朝台下众位公子欠身施礼,语无波澜答:“承蒙各位公子赏鉴,此曲名为《七杀》。”
秦川此答并非单独回予嬴瑀,而是对众而答,此番等闲视之的做法,无异于对人轻蔑,若是换做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怕早已恼羞成怒,然嬴瑀却未有一丝一毫的着恼,他悠然站起,长身玉立于栏前,凝眉含笑,微微低首道:“方才是在下失礼了,秦姑娘还请见谅。”
见秦川面色稍有和缓,嬴瑀神色蓦地一寒,却转瞬即逝,他唇角始终挂着的微笑渐渐凝冻,“在下不才,方才听秦姑娘谱得一手好曲,有感而发,临时兴起作一琴曲,名为《十杀》,不知秦姑娘可否指点一二?”
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哗然,众人或恼怒,或轻视,皆有心为秦川打抱不平。锦芳阁虽是风月之地,却不作靡靡之乐,秦川虽是女子,然历来所作之曲却胜似男儿般刚烈,这首《七杀》乃其潜心多日所作,此人一出,竟扬言临时起兴,所作之曲较之秦川还多了三杀,实在是嚣张至极。
“你什么人啊?秦川姑娘的场子你也敢踢,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台下一片嘘声。
嬴瑀扬起一只手,示意台下稍安,然后朝秦川幽幽道:“《七杀》曲乃是秦姑娘独创,在下斗胆,想向姑娘博个彩头,不知姑娘可愿助兴。”
嬴瑀见秦川并未拒绝,便笑了笑,继续道:“方才见众位乐友似是对在下的琴技存有质疑,那在下便与秦姑娘下个赌注,若是在下琴技拙劣,或是有丝毫窃取秦姑娘乐章的行为,在下便自缚于台上,任由众位处置。”
台下冷笑阵阵,韩文殊此时虽身在嬴瑀这一方,可是心中却与那台下众人一般冷笑,只是她并非等着看他笑话,而是不屑于他每次所用手段都如出一辙,想当初,在赌坊他就是这么骗了她一个彩头,彼此都未占得便宜,却骗得那人现身……
面对台下恶意的奚落,嬴瑀似乎并不介意,他傲然继续道:“既然是赌博,那便有输有赢,在下这边提出的条件,秦姑娘倒也不亏。半月前,在下曾扬言千金买一曲,秦姑娘至今未作回应,对此在下可是耿耿于怀……”
说到此嬴瑀摇头,面上怅然若失,他缓缓踱步,突然以拳击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这样吧,若是在下完完整整地奏完一曲《十杀》,锦芳阁就收下这千两黄金,在下再奉上十箱珍宝,以此重金为秦姑娘赎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再一次,场上如蚂蚁炸开锅一般,先是震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挥金如土的余公子,随后不满与咒骂声此起彼伏,这次连芸娘都维持不住场面了,众人起身便要上楼,将嬴瑀擒住好好教训一番,韩文殊登时站起,下意识提剑出鞘,护住上下楼的通道口。
“喂,你找死啊,这么多人我怎么打得过?”韩文殊朝他身边挪去,低低问道。
嬴瑀却一脸轻松,“稍安勿躁,先收起你的剑。”
韩文殊心中不解,却还是照他所说收起剑,毕竟以他城安王的身份,只要亮出身份,那些人即便敢怒也不敢言了。
僵持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遥遥的,韩文殊看到秦川嘴角忽然勾出一抹冷笑,她美眸轻挑,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侧身冷言:“公子请。”
嬴瑀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同意,他笑容不变,飞身下台,衣袖翻飞,落于秦川身边,拱手道:“承让。”
韩文殊蹙眉立于栏旁,谨慎望着周遭情况,若是城安王在她的眼皮底下出了事,那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自然要多几分小心。恰在此时,身侧仿佛又有一道目光正盯着她,与刚刚不同,这回的气息没有那么冰冷,也未有一丝敌意。韩文殊悄然侧目,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这回她捕捉到了,是来自东首聆乐台。
坐台上的韩文殊手指握住长剑,她与嬴瑀的风月台与两边并不相通,若要硬闯,定会引人注目,打草惊蛇,她左右思索,环顾四周,通往东聆台除了正门直入,就只有三台唯一相连的围栏了,正门一定有人把守,看来唯有借黑暗之际,偷偷从围栏上绕过去。
这边嬴瑀已在交椅上坐好,爱抚似得挑摘而过,清音轻起,随后他以掌抚琴,止其声,赞道:“好琴,好琴!”
秦川见他稍试音节,便如痴如醉,似不是装出来的,心中有几分动容,她亦是痴爱琴瑟之人,如遇知音,自是期待。
嬴瑀扬手拂弦,抹打剔劈,弦重而音清,仿佛眼前一副烟云,浑浊暗沉,马萧车辚,尘埃滚滚。
韩文殊缓慢向后退去,凤眸戒备地看向两侧。
台上哀音四起,如泣如诉;转而又如漫长黑夜,死寂而幽暗,似是黄沙漫漫,残暴无道,吞人性命于顷刻之间。
这边韩文殊手指一弹,六盏明灯先后熄灭,转瞬间,风月台归于一片黑暗,台下众人皆沉于音律,阁楼上的变故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道清音似烈马长啸,金戈铁马从指间拨出,像是不顾一切般的决心,带着将士们的遗憾与绝望,冲进敌阵,壮烈英武。
韩文殊翻身跳上栏杆,一袭青衣随身而动,脚下所踩栏杆只有三寸宽,为了保持平衡,她尽量放轻身体,有着轻功的基础,倒也迅疾如风。这时,腰间忽的一疼,似是旧疾复发,脚下不稳,身体向旁一滑,便要掉将下去。似有若无地传来一声轻叹,似是无奈,又像是担忧,左肩顿时一阵酥麻,却意外地找到了平衡点,韩文殊站稳身子,疑惑地抚了抚肩。
台上的琴曲仍在继续,忽而铿锵,忽而跌宕,嬴瑀所描绘的战争仿佛进入了苦斗,四面风声鹤唳,指下步步为营,精心筹划,机诡变幻,试以智取。
脚下围栏被截断,刚刚在风月台有竹帘挡住,未看出竟有道间隙,若是一脚跳过去也无不可,只是势必要发出声响,正踌躇间,旁边一道绳索引起她注意,韩文殊就势便拽过,试图荡到对面。
似是计谋得当,嬴瑀手指翻飞,改劈为勾,指下音律高亢嘹后,气势雄浑,仿佛烈酒洒忠魂,将士们整装催马,守家为国。琴音浩荡,铿锵疏狂,此刻嬴瑀王者气势尽显,早不似最初现身时那般散漫,他身上霸气尽露,再无甚可掩盖其锋芒。
韩文殊自信一笑,悠然而起,身风带动衣袍,飘然而飞,眼看只有一寸便可触到对面聆台,且有对方的竹帘遮挡,对方定是无从察觉,然后却在这时,头顶一道刺耳的断裂声响起,似是承受不起她的身体,绳索从中断开,她突然下坠,惊慌失措下,凭借本能调整着着地点,又用内里化解了几分冲击,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摔得她七荤八素。
“唔……”韩文殊吃痛地呻吟着,她所掉落之处,是个视野极差的角落,所以几乎没什么人,此刻台上的琴曲又如此引人入胜,自然是没人注意到摔下来的韩文殊。
她艰难地站起身,一脸痛色地揉着腰,本就有旧疾,这番一闹只怕要更加严重,她气馁地想,明明就差一步了,结果功亏一篑。这般想着,眼前缓缓而入一道白影,长眸一亮,轻柔笑问:“子卿,你也来了?”
韩文殊疑惑地看向来人,心中一惊,忙伸手掸掉身上尘土,狼狈不堪,“如意……”
刘如意最初见到她的喜悦渐渐淡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担忧地问:“子卿,你……怎么这般狼狈?”
“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韩文殊应付道。
刘如意寒眸一缩,眼风缓缓朝上翻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那根断绳,淡笑道:“从上面摔跤,直接摔到下面了?”
韩文殊脸一红,撇了撇嘴,讪讪道:“只是不小心。”
她说完朝刘如意瞟了一眼,只见他脸色极是不好,眉眼间有几丝青黛,脸上也有几分苍白,想到前些日子由他为自己诊脉看病,便有些尴尬,这些天她一直试图逃避,却忘了今日是锦芳阁的大日子,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尽聚集于此,如意与秦川本就交好,又是风雅之人,今日他必定出席。
韩文殊逃也似得朝人群挪了挪,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嬴瑀的指尖仍在弦上飞舞,他指下乐章已变得气势恢宏,波澜壮阔。
“实是一首好曲。”刘如意站在她身后,悠然笑赞,随后低头,轻问:“你又何必躲着我,你我难道还不能做友人了?”
“得一知己,乃人生大幸,只是……我只当你是友人。”
韩文殊的回答被淹没在一片惊叹声中,就在众人皆为其所撼之时,琴音戛然而止,音律转而轻快,明亮如光,似将士们得胜归来。而当这喜悦之情感染着每一个人时,嬴瑀剑眉长挑,缓缓一拨,以一节清音终了,竟让聆听着悬着的心悠悠落下,热血沸腾之情化作一池心水,融于血骨。
嬴瑀收音,重新掩饰住刚刚的霸气,神色恢复如初,仍是一副散漫悠闲的模样,噙着一抹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