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殊儿所言,本帅派人送去的战报已被人中途拦截,掉包后送到了皇上手里?”韩信望着桌上一方舆图面色凝重道。
韩文殊颔首,慎重地点了点头,道:“却又不像是匈奴人搞的鬼。”
一旁许志臻道:“匈奴十万大军压城,已是蓄势待发,可是这么多天来却只是观望,现在连咱们的援兵都观望来了,显然另有图谋,绝不仅仅只是撑个势头。”
“那他们想要什么?”纪澄一脸懵懂地问。
“另有图谋……”韩文殊眉目深重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之前朝中曾猜测过羌族起兵,若是羌人违背盟约,与匈奴人联合起来调虎离山,他们再起兵侵犯河间一带,那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帐中几名大将都有些坐立不安,韩信的脸色也不禁凝重了几分,却较之他人略显镇定,开口道:“若真如殊儿所料,羌人想必已得到我军与援军会合的消息,不日便会率兵攻城。河间一带历来是我朝攻防最薄弱的地方,若羌人大举来袭,只怕凶多吉少。”
“末将愿领兵前去河间支援!”纪澄大声道。
韩文殊摇了摇头,道:“冒顿就是想看到这个局面,他以单于身份亲临战场,难道就是想看羌人独大?匈奴野心这么大,自然也想分一杯羹,如今只要银羽军稍稍分散兵力,他就会攻打过来,到时我们以少敌多,就算守住城池,也难免伤亡。更何况,冒顿下了这么大血本,能拉下面子与羌人联盟,他背后肯定不止十万雄师。”
“那难道就这么干看着?”纪澄不甘心地问道。
“我去吧。”韩文殊淡淡道,“洛城派来支援的丰庆军已在路上,到时父亲以十二万精兵抵挡匈奴,想必不会有失,我领三万精兵赶去河间,能抵一时是一时。”
“殊儿。”韩信凝眉叫道,“你决定好了?”
“父亲不必担心,羌人正逢新主初立,各地藩亲不服者甚多,新王木吉卡刚肃清逆党,其实力想必也只是徒有其表,三万精兵能以多胜少也说不定。父亲难道忘了儿子的成名之战吗?”韩文殊扬唇一笑,当初她便是以三万轻兵杀退了匈奴十万铁骑,血战了三天三夜,最终突破重重包围,以此名扬天下。
韩信只定定望了她片刻,随即伸手拍上她的肩头,“好,本帅便准你领兵三万,前往河间。”
☆、第一百一十章
当晚,韩文殊独自一人仰躺在草地上,只是初春的草叶还未长齐,盖不住沙土与石子,身上硌得有些生疼,却仍是不想起来。
漫天星海密布在天边,西北的星空与长安不一样,这里更显寂静。
过了一会,沉稳的脚步声走到韩文殊身边停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父亲来了?”韩文殊出声招呼,腿一蹬便坐了起来。
正要站起身吗,一个宽厚的手掌将她按下,身前的韩信满含慈爱地看着她,与她一同坐在草地上,望着星星悠悠道:“身体怎么样?要是撑不住就说出来,你留在父亲身边,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韩文殊听罢只是笑了一声,然后道:“虎父无犬女,好歹我也是国士上将的女儿,怎么被说得像是个娇气包一样。”
只听头顶上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韩信担忧地说道:“凌霄剑诀本就不适宜女子练,爹爹将此心法传授给你已是后悔莫及,不成想皇上他竟还废去了你的内力,哎……”
他口中的人不小心牵动了韩文殊的心思,封闭的某处被开启,她定了定心,再还没泛滥前,收起了心魂,轻声安慰:“父亲安心,皇宫里的补药女儿没少吃,早就健壮得像以前一样了,只是武功差了些,可能没法和少年成名时相比了。”
面对韩文殊的无谓,韩信喟然长叹:“当初若不是爹爹一念之差,将你与你早夭的哥哥身份对调,你如今便可储秀闺中,嫁作贵人妇,也不必在这滚血卖命。”
韩文殊却笑道:“女儿倒要因此感激父亲,以父亲的身份地位,女儿所嫁之人一定是人中之龙,是这天下最好的男人,但若如此,女儿难免身处水深火热,受他人利用图谋,最终沦作政治棋子。若注定是这命运,女儿宁可化作男儿身,独身一人,策马驰骋。”
“当真想要独身一人吗?”韩信蔼声笑道,回忆着过往,“三年前你匆匆回朝,为父就已经想到你是为了沛国公一家,只是没料到皇上对你用情如此之深。为父听说你在出征前就请命前往河间,只是被皇上驳回了。”
猝不及防听到关于嬴珩的话语,韩文殊心中一痛,那人的容颜面貌就在她心里,让她奇怪的是明明他那么狰狞可憎,在她心底藏着的,却还是温润如玉,触目生情……心底绞痛,在还没有更痛时,她匆忙拦口:“三年前是女儿自己做错了事,触怒了龙颜,女儿受了应得的惩罚,皇上忌讳我之前所做背叛了他,因此不采我谏言也是情理之中。”
韩信那双如鹰明眸仿佛将她看穿看破,温柔地看了她片刻,方才温和说道:“皇上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想法为父最清楚,他是不想让你身陷险境,只想你依附在父亲羽翼之下,如今他能放你回来,想必长安格局将要大变,你在长安太危险了,但是知女莫若父,以你心性,自然不会栖身于他人庇佑下,对你的能力为父也很有信心,想来几万羌人也不是我韩信女儿的对手!”
父女两人相视一笑,韩文殊手掌抚上小腹,回首看向韩信,目光毅然坚定,“父亲放心,女儿此去,不光是一人之身,还是万千将士的主帅,女儿深知身上所负的责任与重担,定不负众望,势必凯旋而归。”
……
与韩信所料无差,几乎是与韩文殊出发时间相同,河间战争便爆发了,羌军以迅雷之势攻下大秦边境三城,河间危弱如累卵,守城将士以死抵抗,却仍抵挡不住羌人铁骑。
刚刚登基的木吉卡领了十万大军朝大秦领土浩浩荡荡而来,只要再向前越近,便可直攻大秦腹地。
对此,韩文殊心中却有数,木吉卡毕竟新王登基,年轻气盛,又流着大秦血脉,羌人中几个大族对他忌惮甚重。羌族本就是游牧民族,各地藩亲与各自的兵力大多分散,单就集结兵力已经让他手忙脚乱,又选在这个时候进攻,其目的便是为了出奇制胜,以快打快,恐怕未料到韩文殊已经猜到他与匈奴联盟,还派了援兵过来,这招釜底抽薪倒是要将他打个措手不及了。
得到前线消息后,韩文殊的大军便加快了行军脚步,只要三日内赶到河间,她有信心收复失地。
长安城应该已经接到羌人举兵的消息,至于她出兵支援,一早韩信便飞鹰传书,想必嬴珩早已知道了她的动向。
在决定前往河间时,韩文殊便已下定决心,这次击退匈奴与羌族后,她便就此离开,临行前她与韩信道别,想来是永别,本想多说写嘱咐的话,却话到嘴边,只道了声“父亲保重”。此去一路,她与长安的一切就算是彻底断了,过往的恩怨情仇尽数在这半年刻深了,又抹去了,最终化作一缕情魂意魄。
马不停蹄地赶到河间,三万精兵却没大举出动,韩文殊下令在附近村镇停驻,马匹军粮藏在村民家中,士兵反而卸下辎重,换上轻甲,在周遭山间主营扎寨。
大军是在黄昏时刻到的这里,都整顿好已是子夜,韩文殊召集了她手下几名副将,对之后作战进行商讨。
韩文殊看着眼前的地形舆图,指着武川的位置,道:“羌人现在占领了武川,这里三面环山,是大秦的军事要塞,我们势必要将其夺回。”
“羌人十万大军,咱们只有三万,如何与其相抗?”副将严序出声问道。
韩文殊轻笑一声,一旁许志臻却早她一步回答道:“将军便是想到了这一点,实力对抗咱们不是他们对手,那咱们便智取。”
韩文殊眼中闪过一丝赞扬的神色,朝许志臻点了点头,认可他道:“许副将说得不错,咱们这次出来得突然,木吉卡那边恐怕还不知道咱们已与他隔山相望了,那咱们就给他送份大礼。”
说到一半,她顿了顿,凤眸扫过众将的脸,问道:“谁想做这个送礼的人?”
严序上前一步,自信昂扬,“末将愿领兵前往,定搅得他们鸡飞狗跳,找不着北!”
“好!”韩文殊笑道:“我倒忘了,严副将最喜欢做先锋,杀敌军一个出其不意,那这档任务想来也不会有比严副将更合适的人选了。”
“好久没杀敌,在长安呆了三年,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严序兴致高昂,满含期待地问:“末将即刻便出发。”
说完便要出帐清点人马,却被韩文殊伸手拦住,“不急,现在前方有十万羌人铁骑,武川的地形又易守难攻,别说你领兵三千,就算是我三万将士过去,一样是送死,无异以卵击石。”
“将军可有何对策?”严序问道。
韩文殊高深笑了一笑,那表情里有一丝丝狡黠,她转头朝许志臻问:“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买齐了?”
“都备好了,已存在军库了。”许志臻答道。
“好。”韩文殊满意一笑,对严序说道:“明日子夜你领兵前去突袭,本帅为你备下了一样宝贝,可保你与三千将士安然撤退。”
……
长安,未央宫。
宣室殿内,嬴珩眉目凝重地看着眼前几位老臣。
“羌人此次突入,本是皇上预料之中,奈何朝廷将全部兵力都集中在了西北,才使得河间失陷。”兵部何文林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于他试图将责任归于兵力不足的言辞,嬴珩只是冷哼一声,徐庆见势上前,开解道:“此前大漠来报,匈奴那边的局面已经基本稳定,韩将军便领兵前去失地支援,韩将军用兵如神,一定可以收复失地的。”
不说还好,提到韩文殊,嬴珩面色愈发铁青,寒声问道:“丰庆军何时能赶到?”
“丰庆军在途中遇上了山石坠落,绕开那里就花了不少时日,臣估计再有十天,也就到了。”何文林低头小声回答。
“啪!”
嬴珩将手中战报摔在地上,冷声命令:“传令下去,命禁军副统领赵恕领兵三万,先过去支援。”
“皇上三思。”何文林出声劝阻,道:“此前韩将军已调走皇城三万兵力,如今长安城内外算上禁军才只有五万兵力,若是再遣兵三万,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
“那依何卿家所言,计将安出?”嬴珩幽幽问道。
“羌人刚刚平息内乱,如今又穷兵黩武,兵力后继不足,军心不稳。依臣看,不如先观望。”
“荒谬!”嬴珩面色冰寒,目光一一扫向身下众人,幽深的眸色似寒潭,冰针一般刺得人不敢直视,“如今最危险的是边境,朕的军队都在边境与敌军僵持对峙。若是边境不保,长安如何能自保无恙,先要收住外城,才能保住大秦江山,这样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你身为重臣,却抱着赌一赌的心态,若是羌人后继充足,军心振作,后果如何?朕的三万银羽军难道就赔在你的赌局上吗?”
嬴珩训斥得极重,何文林吓得不敢出声,众臣在一旁也被震慑道,不敢再多说,只能无奈领命。
“粮草准备得如何?”嬴珩稍缓了口气问道。
“臣已尽力去筹措,以备前线之需。”李文达答道。
嬴珩满意颔首,随后颓然坐回宝座,阖目道:“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待众人都离开,从他身后那扇九龙屏风中走出一人,静静在嬴珩身边站定,见他扶额愁眉不展,那人又寻了个软榻大大咧咧地坐下。
伸手倒了杯热茶,边送到嘴边,边劝道:“皇兄小心气火攻心,这热症可不好受。”
嬴珩将手放下,怅然睁开双眼,道:“早料到是这局面,也没什么可气的。”
“皇兄是指羌人突袭的局面,还是韩文殊领兵前去支援的局面?”嬴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嬴珩淡道:“羌人突袭是早就想到的,她擅自领兵,先斩后奏也着实没什么可气的。”
嬴瑀听着他前后不搭的回答,递了杯晾好的温茶过去,笑劝:“当初狼居胥山之役,她以一打十,都可大胜而归,何况是如今她手上有三万人马,皇兄宽心。”
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幽深的眸子有几分晶亮,自她走后,他似乎便从未有过别的情绪。
“皇兄是担心她一去不归吧?”嬴瑀直截了当地道,“当初皇兄执意要赶她走,就是想让她留在大漠,有个亲人在身边,也可照应一二。可是以她的性子,怎么会甘心畏缩在他人羽翼之下呢?更何况……”
嬴瑀顿了一顿,视线悄悄扫过嬴珩阴郁的脸,看似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更何况她还忘却了前事,她尚能对刘如意无动于衷,转而投入你的怀抱,还有什么忘不了,皇兄以为一个‘父亲’便能将她留下?”
听到他的问话,嬴珩黑眸不由缩了缩,似乎是不想泄露更多的情绪,他闭上那双如花似凤的长眸,仰靠在宝座上,淡淡道:“她若是借此离开,也很好,杳无音讯到连朕都找不到,那样更好。”
“兴许是吧,她若能消失到连你都找不到的地步,各方势力也就不会波及她了。”嬴瑀叹了一声,见嬴珩不愿再多说,便将话题移开,略正色问:“皇兄向来看重刘家三子,为何不将此次增兵支□□予他?”
嬴珩睁开眼,不想与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自皇兄回銮,刘恒便一直告病,据臣弟所知,他当日护送皇兄回城所受之伤早已痊愈,如今正值危难之际,他却躲在府中,这可不太像他的性格。”嬴瑀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再过几日,沛国公一旦回朝,朝廷势必大乱,刘恒这个时候告病,只怕……”
“再忠诚正直,也不及血脉亲情,这个道理,朕懂。”嬴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论如何,他都姓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晋成六年三月十三,史书记载,这一日,秦朝战神韩文殊再创不败奇迹。
韩文殊派三千轻兵奇袭羌人军营,杀敌一万,却未损一兵一卒。
史官也只是用了一个“惊天劈地”来形容此役,这场战役打得当真是地动山摇,武川城的火光几乎将整个夜空照亮,巨大的爆裂声随时随处响起,伴随着泥土飞溅,血肉横飞,以及羌人的惊惧与愤怒,整个武川被火海吞没。
伴着胜利的擂鼓,城门关闭,韩文殊轻衣缓带端丽在城楼,静静望着下面惨烈的哀鸣,血雾弥漫,她便慢慢移开视线,手指抚上下腹,似是安抚腹中胎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城下的厮杀声渐渐小了,许志臻走上城墙,快速报告道:“将军,引入城中的羌兵大部分已被射杀,其余人皆已投降,被押下等候处置。”
“我军可有伤亡?”韩文殊淡淡问道。
“严序所带三千人,无一人伤亡。”
“破敌多少?”
“三万。”
韩文殊赞许地点了点头,唇角轻扬,“我以三千破敌三万,不亚当年以一打十。”
“不止如此,将军大胜从前。”许志臻其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也不免挂了几分大胜的喜悦,笑道:“还要多亏了将军的神策,先用火药打乱敌军阵营,再假意撤退,引敌军入我阵地,最后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将军这招,真是绝了!”
韩文殊转头朝城外看去,早在长安时,她无意间拜读了先帝扶苏的手账,上面记载着一些关于火药的配置方法,不过却都是失败的案例。但她前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