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珩却未听出她在敷衍,顿住脚步,蹙眉问道:“为何不安稳?”
韩文殊见他执着于此,深吸口气,实话实话道:“昨夜沛国公府二公子如意身染重病,臣连夜赶去看望,今早又未停歇直接进宫上朝,便有些倦怠,许是颠簸劳累,臣回府休养一下便好。”
嬴珩面色却越来越沉,眼中阴冷叫人不寒而栗,随后他用力一甩袍袖,一声不吭,转身大步朝宣室殿走去。
因他这会儿走的极快,韩文殊反应过来后,已与他相隔十步开外。她心中纳闷,这人怎么阴晴不定、说变就变,暗自啐了一口,便疾步跟上。
到得宣室殿门前,韩文殊正快步奔上石阶,却被门前侍卫拦下。
韩文殊满脸疑惑地瞪了他二人一眼,只听左手边那侍卫面无表情僵硬着说道:“陛下吩咐大人在门外等候。”
“是皇上召我进殿商议政事的!”韩文殊理直气壮。
“陛下吩咐大人在门外等候。”门前的侍卫却始终重复着同一句话。
韩文殊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盯着说话的侍卫许久,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才无可奈何地转身。
韩文殊站回石阶下,一脸无辜地望着宣室殿的大门,冷风呼啸,她只觉得不可理喻。
陈顺觉得从下朝开始,整个宣室殿的气氛就很诡异。
刚刚打发掉萧丞相和纪澄后,嬴珩言说自己有些气闷头晕,想到外面走走,不许旁人跟着。陈顺见他朝天禄阁方向而去,便极有自知之明,未跟过去。
没过多久嬴珩回来,却是一脸森冷,陈顺叹息一声,心道这两人许是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在这个节骨眼上,陈顺当然不想碰这个雷,只是安安分分的在一旁伺候着。
嬴珩便在案前埋头批阅奏章,只是这一本一本的折子,嬴珩看得却一次比一次慢。许多时候,他就在那发呆,手里的朱砂笔被抠得“咯吱咯吱”直响,陈顺看在眼里,暗暗着急。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嬴珩将刚刚翻阅的一本奏折摔在地上,只见他青筋直冒,眼中怒火燃烧。
宣室殿内一众寺人宫女纷纷跪下叩罪。
陈顺将身子挪到那本奏折前,将其轻轻拾起,掸了掸土,跪伏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息怒,当心龙体。”
嬴珩将手中套着的翡翠珠串重重摔出,一颗颗碧绿的珠子散落在地,溜溜滚向四周。陈顺心中发苦,他刚刚拾起折子时瞄到一眼上面所书之事,若是放平日里,这折子里的内容嬴珩通常置之不理,随手扔在一边。只是今日,这折子无异于触犯了他的逆鳞,嬴珩正愁无处发泄,看到其中内容焉有不怒之理。
陈顺只好使出杀手锏。
“陛下,韩大人还候在门外,已经两个时辰了,今日风大。”
陈顺这句话说得前后不搭,嬴珩听后却是毫无征兆的一愣,面上有些犹豫,一低头正看到桌案上摆放的点心,心中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语气也略和缓了些:“召她进来罢。”
陈顺诺了一声,起身将那奏折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便转身出门传旨。
没过多久,韩文殊便瑟缩着进了宣室殿,她这一站两个时辰,又冷又饿,手臂上的创伤也隐隐约约的有丝疼。然而皇帝却久不召她,心中正排揎皇帝阴晴不定时,殿门从里打开,陈顺的出现,对于她而言,无异于一道曙光降世。
千盼万想着皇帝终于发话召见,一进门却见跪伏一地的宫女寺人,还有散落在地的翡翠碧珠。
“皇上万岁。”
嬴珩见她身子有些发抖,心中一软,此前的怒气也淡了几分,忙拦口道:“免礼吧。”
旋即又朝两旁扫了一眼,语气略有些烦躁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一地的宫女寺人谢恩后,惶惶然站起身。陈顺朝他们施了个眼色,一群人便都退下了。
韩文殊随手拾起一颗翠珠,藏于袖兜中,面上浮起一丝浅笑,“皇上不赐座予微臣么?”
赢珩正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他额角的青筋还未褪下,听到韩文殊的问话,不由得被逗笑,“坐罢。”
韩文殊循礼坐于皇帝右手边,低头便扫到一本不甚起眼的奏折,折子半展开,被放于桌案一角,韩文殊看似不经意地朝上面内容扫了扫,心中便已了然皇上为何如此动怒——
后宫无妃。
单就社稷而言,这确实是值得朝臣议论上表的一件事。
光看他外表,与刘如意的温文尔雅不同,嬴珩面容英朗,眉眼间傲然俊逸,韩文殊心中认定他二十许人。第一眼见他,她就直觉认为嬴珩应比自己年长一些,至于长了多少,韩文殊在看到他那张与刘杰八分相似的脸以后,便自动代入她与刘杰的年龄差。虽然这个关于皇帝年龄的推论有些无凭无据,但是历朝历代的皇帝登基,除非是还未行弱冠之礼,否则应在登基之前就已大婚,而嬴珩,怎会无妃呢?
这时,却听前方传来他疲惫而又倦怠的声音:“你等在这里,莫非是期待朕能准你赶赴西北?”
韩文殊当然没有抱持这样的心态,当日他就已经言辞肯定地回绝了她递上的请命折子,又怎么会被萧何怂恿而服软同意呢。
嬴珩见她久不回答,抬眸正见她蹙眉深思,以为她不满这个答案,叹息一声,僵硬地命令道:“朕自有定夺,此事以后都不必再议了,你也不用再抱着可以逃出长安的期望了。”
韩文殊喏喏地应了,她心想皇上这话说的云山雾罩,实在是听不明白,不过言多必失,便乖乖不再忤逆便是。
“刘如意的病如何?”赢珩眸色幽深。
韩文殊觉得这话题转的突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如意兄身染寒疾多日,昨日臣到时,他已不省人事,微臣照顾他喝下了药,后半夜便好多了……”
话未说完,皇帝桌案上的茶杯突然被埑翻,滚烫的热水洒在他的襦衣上,氤氲的热气遮住他的脸,看不分明他眼中神色。
“皇上!”
韩文殊想也未想,上前几步想要帮他擦去他腿上滚热的茶水,发觉手头没有可用的帕子,她便用朝服的长袖抹了抹,也不管这朝服是不是皇帝御赐,弄脏了有什么后果。韩文殊径自擦了许久,热气仍在,抬头却见他一动不动,仿佛并未被烫伤。
正当她犹疑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嬴珩却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隔着腾起的薄薄的水雾,嬴珩的眼中弥漫着一层看不透彻的戚然。
韩文殊有些恍惚,他眼里的这些东西,她依稀记得曾在过去看过很多遍,那一瞬间她竟误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前世的刘杰。
刹那后,猛然回过神来,她知自己圣前失仪,忙退后几步,拽着湿漉漉的衣袖站在五步以外的青石板地上,不知所措。
“你要去看他?”嬴珩冷冰冰问道。
她老实回答:“臣已与纪澄相约,今日午后便要赶往沛国公府看望如意兄。”
嬴珩像是早已知晓会得到这个答案,他面色已恢复如初,语气无波无澜道:“都快到申时了,爱卿莫要失约,去罢。”
韩文殊觉得他怪怪的,心生疑窦,却未多想,便行礼告退了。
待她走出宣室殿,嬴珩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盘桂花糕上,随即阖目瘫坐在软榻上。
☆、纪澄(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非常杂 不知道该怎么起章节名,索性便找了本章出场次数最多 存在感最强烈的纪澄担任本章章节名的主角 鼓掌!!
因为重新修改了刘恒的人设 所以这章做了小的改动
韩文殊赶回韩府时,纪澄已经候在大厅多时。以他的心性,自然是不甘寂寞,缠着灵鸢偏要到韩文殊的雪梅亭一睹为快。
“灵鸢姑娘,你就让我进去瞧瞧吧,我眼巴巴的守在大厅已经两个时辰了,子卿兄还未从宫中回来,咱们当时可是说好了,到申时还不回来,就让我进去看看的!”纪澄理直气壮。
灵鸢伸臂拦住他去路,秀眉紧蹙,“奴婢可从来没答应过您什么条件,我家公子的雪梅亭从不让任何人涉足,连如意公子来了都得避嫌,纪公子见谅!”
“我说你怎么和你家公子一个死板劲儿,这说一不二的性子都是随了你家老爷子!”纪澄瞪着圆目,一脸抱怨。
“排揎我一个人还不够,你还敢说我爹。”
门外踏进一人,身着赤红朝服,灵鸢定睛瞧见来人,心中如释重负,大喜道:“公子你可回来了,纪公子非要进雪梅亭,奴婢怎么拦都拦不住。”
说着朝纪澄白了一眼,纪澄也不示弱,据理力争道:“嘿,不是你这小丫鬟说的,如果子卿兄申时还未进门,便准本公子到雪梅亭一睹吗?”
灵鸢还要辩驳,却被韩文殊拦下,她使了个眼色,吩咐道:“进去找一身干净的便服准备好,一会儿本公子要去趟沛国公府。”
打发走灵鸢,韩文殊到桌前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
“子卿兄,你也不说说她,怎么说过的话就当不算数了?”
韩文殊见他还是不依不饶,一副势必要到雪梅亭的样子,便和善温煦地将话题引开,道:“你这么早到,可用过午膳了?为兄从早起就水米未进,你若无事,便替我跑趟厨房,叫余婶下碗面,为兄也好垫补垫补。”
纪澄孩子心性,一有的做便将之前的事抛到脑后,欣喜地应了。
韩文殊见他飞也似的跑走,右手不着痕迹地抚上左臂,额角冒出丝丝冷汗,长吁口气便朝后院雪梅亭行去。
韩文殊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灵鸢正在整理她一会儿要穿戴的衣饰,见她脸色煞白,直吓得六魂无主。
“去将创伤药拿出来。”韩文殊语气奄奄,说完将朝服褪下,最后只余一身素白单衣,只见她左臂已被已被鲜血染红,此前为了方便起见,便将缠成莲藕一般的棉布卸下,只换了薄薄的一层纱布,许是夜间骑马奔波,白日里又未停歇站了几个时辰,所以伤口开裂。之前候在宣室殿门外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疼,强撑着回到韩府,精神一松懈,便觉得越发疼痛难忍,头也有些晕,没成想竟这么严重。
手掌上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些浅浅的割痕,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已经慢慢愈合了。但是左手手腕延至手肘的伤口却是极深,大部分都已经裂开了,蜿蜒狰狞的口子鲜血淋淋,韩文殊皱眉闭目不愿再看。
“昨日进宫到底出了什么事?陛下又为难公子了?怎么伤的这么严重?”灵鸢手脚麻利,用开水烫过消毒的湿布处理了伤口,又将创伤药轻轻洒在上面。
“我不知道。”韩文殊实事求是地回答。
“可是昨晚恢复得好好的……”灵鸢面上不解。
韩文殊咬牙忍着缠上纱布的痛,她确实不知道昨日喝醉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与皇帝独处宣室殿,他也未提及此事,这伤口深深浅浅、有大有小,不像是刀剑割伤,倒像是无意间摔倒被什么碎物剌伤。
“公子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躺一躺?”灵鸢将她小臂缠裹好,抬头见她面色惨白,直冒冷汗,不免有些担忧。
韩文殊缓缓摇了摇头,面沉如水。
“不必,更衣。”
韩文殊在纪澄的注视下,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大碗热汤面,她倒也真是饿了,先不说失血过多,就说在宣室殿门前站了两个时辰,就已经让她体力耗尽。
纪澄之所以目瞪口呆,却是因为他自小与韩文殊一同长大,从未见她如此不重仪表。韩文殊其人在军中最讲求纪律,她所带大军向来以纪律严明著称。不在军中的生活中,她更是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而此时她韩文殊在众目睽睽之下风卷残云一般吃下一大碗面条,不光是纪澄,就是伺候在一旁的家丁也是瞠目结舌。
韩文殊抹了抹嘴角的汤汁,用略带疑惑的语气问道:“怎么?”
纪澄犹有骇异,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道:“小弟我唠叨了这么多年,子卿兄竟然鬼使神差地听进去了?”
“你也知道你唠叨?”韩文殊出声奚落。
“说什么呢!”纪澄不满地啐了一口,他二人边走边聊,走出韩府大厅,才发觉竟下起了鹅毛大雪。随即纪澄一本正经慷慨激昂道:“子卿兄终于传承了韩大将军的衣钵,本就不是王侯世家,还事事做得一板一眼。大将军年轻时与先皇征讨天下,一剑刺穿胡亥那恶贼的喉头,那气势那身手,可不是像子卿兄一般,什么都照着纪律来,一副娇贵公子的模样。”
纪澄说到后面已变成一脸坏笑出言戏谑,韩文殊却是一脸震惊,“你说胡亥?先帝逼宫刺死了胡亥?”
“是啊,这个人尽皆知,子卿兄不必如此震惊吧?”纪澄一脸迷惑。
“嗯,是是,为兄有些恍惚了……”韩文殊轻声掩饰。
纪澄果然是心性天真童稚,见到下雪欢腾起来,便将刚刚所说全部抛逐脑后,韩文殊只觉得这一路上有他在旁叽叽喳喳,只怕是没法小憩了。
却没成想,纪澄一坐上马车,却是愁眉苦脸,一路上唉声叹气。
“怎么了?”韩文殊实在看不下去。
纪澄长叹一声,一脸哀怨,“如今要想见一见如意兄真是难如登天,小弟我登门造访三次,如意兄都拒不相见……”
韩文殊听出他意有所指,笑笑调侃道:“如意兄正病着,需要静养,就你这话篓子在旁边,他非背过气去不成!今日我去探望他都没敢告诉通报你也要通往,不然估计连为兄都要受你牵连去不成喽!”
“我哪有!”纪澄一脸无辜,不由得起身伸冤。
许是因他突然站起受力不稳,马车颠簸一下,纪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扶好。他身上掉下一物引起了韩文殊注意,她弯腰从他脚边拾起,拿在手中细细观摩,随即眼前一亮,出声问道:“这是从哪捡到的?”
纪澄见是从自己身上掉下,忙掸了掸衣袖,见再没多余的往下落,才坐下漫不经心地答道:“可能是去厨房叫余婶煮面的时候沾到的吧,听余婶说前两日从大漠那边送来的年货已经到了,沛国公府那边应该也送到了。”
韩文殊见到此物后,眼中光芒异动,一番好意地说道:“小澄一会儿打包点儿回去罢。”
却见纪澄满脸嫌恶,慌忙摆了摆手,脱口拒绝:“我算了,我吃不惯这个!”
韩文殊也没多在意,将此物收到袖中,一脸兴奋期待,心中盘算着一会儿回到韩府要到厨房走一趟。
正想着,车夫勒马,沛国公府就在眼前,韩文殊与纪澄一前一后跳下车,寒意扑面而来,有丝丝冰凉落在脸颊上。韩文殊被雪景所震撼,只见青砖黛瓦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银白,她不由自主朝南望去,巍峨的宫殿已被雪雾包围,亭台楼阁皆融于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一色之中,韩文殊心中突生了些怅然,霎时间却又被天空中飞舞的雪花所感,心情飞扬。
纪澄的兴奋劲儿却散了不少,双手搁在嘴巴上呵气取暖,回头看韩文殊还站在门外一脸痴迷,忙催道:“子卿兄,快点儿啊!”
“来了来了!”
韩文殊依依不舍地走进沛国公府的大院,进门前意味深长地忘了一眼门前匾牌。
前两次来都一派祥和宁静的沛国公府,今日却一反往常。也说不上来是哪不一样,总之就是气氛有点儿不太寻常。
这时眼尖的仆人匆匆迎上前来。
“出什么事了吗?盈兄呢?”纪澄问。
“呃……”这仆人说话吞吞呜呜,像是有难言之隐,最后将话题引开,敷衍道:“已经有奴才去通报大少爷了,两位大人屋里稍坐片刻。”
说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