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心虚地嗔他一眼,叨叨地说:“这汤还不是给你们哥俩炖的。李妈啊,谁都疼,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哦!”
“我知道,五个手指虽有长短,但哪个都重要嘛!”李家佑撇撇嘴,端起那碗汤“咕噜咕噜”喝尽。
他伸筷夹最远的那盘红烧肘子,颜卿见状忙叫李妈端到他这边来。手心手背的论调是李妈这边的,对颜卿而言,他们不分前后。
李妈端过去前夹了最大的一块儿放他碗里,她说:“家晟,你也吃点肘子。”
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爱,并没有让李家晟开心。只见他一直低头吃饭,她们夹来的菜,他一口未动。因为每逢这个时候,他心底就蕴藏微弱的火。火苗虽小,可火势遇风即大!
他最想大声说:“我双手健全可以自己吃,别把我当成婴儿。”
然“说出口”于他是“别无可能”,他只能心底压抑着。
颜卿看的出他不开心,却故意选择视而不见。她想:今日他都不能适应她和李妈的过度关心,明日他又怎能坦然面对陌生人的好奇?
一个人身体上残疾还可苟活,但心理上也残疾便会生不如死。
“家晟。。。。。。。”她夹起一筷子肉丝放到他碗里,筷头点点他的碗沿儿示意他吃。
左右夹击的关爱,令李家晟烦不胜扰。他端起自己的碗站起来,绕到李家佑身旁坐下。一坐稳,他就用脚击打地面。
这时搁餐桌底下休息的阿灿立马钻出来,“呼哧呼哧”跑到大厅的一角,叼起篮子回到他身边。
“汪!”
李家晟奖励似的摸摸它的脑袋,他弯腰从篮子里拿出纸和笔,然后非常认真地在上面写字。全家人见状,很有默契地停止进食的动作,安静等待。
但他好像很着急,落笔速度极快,写完后就把纸递给李家佑,然后指关节敲打桌面,示意他读出来给他们听。
李家佑见到纸上的内容,眉峰之间蹙起无数个坑儿。他怀疑地与李家晟对视,却迎来他淡淡的微笑。这笑容虽浅,却在表明他的坚定。
李家佑内心开始抓狂,他很想拒绝,但他做不到这点,于是没出息的顺从了弟弟。
他先是假模假样的吭吭两声,引得各位的高度警戒之后方开口读:“妈、李妈,我可以自己吃饭,我手脚没有问题。”
“。。。。。。。”
被点名的二位女士,各自摸着手边的碗筷不搭腔。显然这种常见的抗议,她们并未放在心中。倒是李强仁同意的点点头,他很是赞同小儿子的话,但他中立的选择沉默。
“爸、妈,为了更好的进行独立生活,我要进入家里的公司,做文字编辑。”
第7章 他有点奇怪(二)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李妈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做不了主儿,只能把眼光投向颜卿。稍早知道的李强仁呢,一直在犹豫,也说不上话。
李家晟见状,期待地望着李家佑,指望他能当说客。
“我。。。。。。。”他乞求的眼神令李家佑踌躇片刻,然而他还是说,“哥哥想让你做我助手。”
李家晟倍感失落,他无助的垂头望桌底的阿灿,阿灿回他一声:“汪!”他右手伸出去抚弄它颈项间的毛,一下又一下,来来回回不停抚弄;动作时快时慢,弄得阿灿极不舒服。
“这件事再。。。。。。。。”
“你去吧。”
就在李强仁打破沉默,提出再议的时刻,颜卿却突然出声。他们惊讶地眼神质问她,她不去理会反倒很轻松的低头喝汤。
“怎么了?家晟去工作有问题吗?”
三人顾忌李家晟的心理,不敢点头。
“那不就是了!他想去就去吧,又不是做不来。”
“可是……”
“他那么爱读书,肯定能胜任文字编辑的工作。妈说的对不对啊,家晟?”
这席话入耳,李家晟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不是智障,也不是毫无生存能力,别人能做的他为何做不了?
就像。。。。。。。。
就像与他同年纪的赵晓琪,读书这么差竟然做电脑编程的工作!恐怕她连qbasic语言具体指什么都不懂。
想起来,他就会笑。
“弟弟,这么高兴?”
“嗯。”他心里轻声答应,转而飞快在纸上写道,“妈,谢谢你。”
颜卿望着纸上的字,微一愣神,只不过眨眼功夫她笑着回句:“好。”然后垂眼发话,“大家继续吃饭吧。”
**
楼上的书房,光线未开,颜卿眼见天色逐渐暗沉,就随手打开书桌的台灯,让舒缓的光亮照射四周。她一个人站在亮光中,而他们三人隐于昏暗里,像是黑暗里的审判官。
“阿卿,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再决定家晟工作的问题?”
“爸,家晟工作没问题,问题是:妈你为什么不同意他做我的助理?我也好看着他点。”
“就是啊颜卿,李妈也担心呐。”
“。。。。。。。”
颜卿没有听他们的吵吵嚷嚷,而是望向窗外。外面暮色沉沉,庭院里,李家晟正陪阿灿玩耍。由于视线不明朗,她无法完全瞧清李家晟的一举一动。
这天儿一黑,连他的身影都快看不见了。颜卿,怎么办?
她一边心里问自己,一边口上问他们:“家晟是有语言上的残疾,可他不算身体残疾,对不对?你们说,有何理由不让他做那份工作?”
“可是,妈,我们这样看待家晟,别人未必也这样看待他啊!”
“是啊,颜卿,你忘了之前……”李妈不想用之前的事儿当劝她的理由,可那才是外人真实的态度!不是他们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颜卿被迫陷入沉默。
二十平米的书房,能装得下满柜的书,却装不下不同人的意见;外面的空地这么多,能容纳亿亿万万的正常人,却容不下零零星星的非正常人吗?
她脑海里飞速闪烁过一些画面,直到画面定格在“步入中年的李家晟,右手牵着一个孩子”上。
这时,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深沉,庭院里的感应灯自动打开,霎那间晕黄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她在楼上看着李家晟牵着阿灿从院内走向院外,那一条长长的小路,是他一人孤身走过。
她终于打破静默,说:“但我们不是他的全世界。”
这句话,落地很轻,却砸向他们心窝。
人有寿命限制,谁能保证不走在他的前头?天地广阔,谁能把万物折合在手心里,留给他?都不能,无能为力的不能!
李妈无可奈何地唉叹一声,嘟囔句“我去刷碗”就率先出去;李家佑瞄了瞄窗外的景,扔下句“十一过后,我再安排。”也走了。
留下来的李强仁默不作声地拥她入怀,与她同望外面不见人影的空地儿。
所有人都说母爱是柔软如水的,可母爱坚硬起来比山更硬朗。你看,雏鹰出生后,母鹰千方百计呵护它:为它赶走敌人、给它嘴中喂食、替它理清毛发;当雏鹰长大后,母鹰便扔它入悬崖,残忍的看他在自由落体中学会飞翔,从此送它一片广阔的天空。
颜卿无比清楚她的雏鹰长大了,所以她狠下心放手时比谁都利落。
**
中秋一过,迎来十一长假。赵晓琪不愿和人堆挤景看,就决定回三花镇看望爷爷、陪陪父母。
她本想在家当肥婴,感受下家的温暖,但三位老人轮番轰炸,只问她男朋友有着落没。
她挺想有着落的,可李家晟不肯跟她熟络,她也不好意思提前替他认丈母娘。然而,她妈捧来一盒子香塞她手里,按着她的脑袋到菩萨面前,踢她的腿叫她跪下磕头上香。
她妈说:“一求菩萨让你再遇见读书人!二求菩萨让读书人和你互生好感!三求你们生个状元子。”
“妈,前一个就够了,后两个都超出菩萨职权范围了,它们属于月老的职责。拜错神明,神明会生气的。”赵晓琪膝盖顶着蒲团,就是不肯落下后腿。
她觉得她妈后两个愿望太扯,就算有菩萨帮忙,也就减轻0。1的难度系数。李家晟看起来那么正经儿,指望他爱慕色相,不如指望她扑倒他。
可她也不敢扑倒他啊!人家是读书人,搁古代是儒雅书生,她一个乡野粗使丫头,万万不敢亵渎人冰清玉洁的*。
她爷爷见她死命抗拒,仰头哀叹一声,扔掉手里的拐棍,直接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然手双手合十念叨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念在我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求菩萨保佑我孙女,让读书人娶了她吧。”
“。。。。。。。。”
赵晓琪来不及劝她爷爷,她爸赵大海跟着扑通跪在地板上,双手合十对着菩萨诉愿。
“菩萨,老赵家没文化人,我也是罪人啊。”她爸爸这样说。
“晓琪,妈也不求你嫁个有钱人,带我们飞黄腾达。妈就是想你找个文化人,好能生出个研究生来。你瞅瞅咱老赵家,几代人了,全都是……唉!”她妈妈这样说。
“。。。。。。。”
两代人明着暗着夹击她,她只能放下后腿,老老实实给家里的菩萨磕头烧香,但她心里却对慈眉善目的菩萨这般说:
“菩萨啊菩萨,我不求别的,就求李家晟能给我说说话,认识好一阵儿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许愿完,她按照流程磕了三个响头,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扶着二老起身。赶巧儿,隔壁的邻居闫大爷窜门子进来,他见他们又在客厅摆香弄阵的,就笑嘻嘻拉来一只板凳坐下,道:
“哟,二叔、大海,这又拜菩萨啦咋烧了这么多香,不见效果呢!”
“滚犊子,要你管!”
闫大爷被骂也不见气,他扭头朝收香的赵晓琪喊:“那个晓琪啊,我小闺女考上研究生了,b城的大学,和你同岁呐。”
她爷爷听了,立马脸拉下来:“女孩子学历要这么高作甚!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儿。”
闫大爷岂能听不出她爷爷的酸气儿?他得意地从袖口摸出请帖递给她妈,笑说:“趁晓琪在,给你们家张帖。我给小闺女办了酒席,庆她考上研究生,你叫晓琪来吃席昂。”
农村凡遇到点喜事儿,都兴办酒席。像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这种,有的还办的比结婚更喜庆。更有甚者,敲锣打鼓、请戏台子搭戏,可不热热闹闹的。
赵大海却怕他作假,赶紧从自个儿媳妇手里抢过请帖,叫道:“我看看。”他有点老花眼,衣兜里掏出老花镜就往鼻梁上戴。
闫大爷乐呵呵地瞅着他戴上眼镜,损道:
“大海,戴上你也看不懂。小学没毕业,认识几个字儿不?啊对喽,昨儿平婶儿又说你算错帐了。
她说搁你这买了个二十一块五的钳子,给你五十元,你找她二十一块五,要不是知道你账总算不清,平婶儿还以为你贪钱呐!”
赵大海闻言手一哆嗦,老花镜下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来瞪死说风凉话的阎大爷。
她妈给赵晓琪使眼色,赵晓琪赶紧出来圆场:“大爷,我准时去。”
“成,那你们继续拜吧。”闫大爷落下这句话,嘚瑟的吹着小曲往外走。
待他出门,老爷子气的拿拐棍砸地儿,“耻辱啊耻辱,咱们赵家没个文化人!丢脸喽,丢脸!”
赵大海更是憋个脸青,他就是小学没毕业怎么着?没认识几个大字怎么着?他家晓琪不也考上专科了吗?这不是一代比一代强吗?
“晓琪,我孙子以后必须研究生!”
他就不信,祖祖辈辈努力,他赵家没有个文曲星!
旁边的赵晓琪磕巴着脸没敢答应。阎大爷就是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也想遂家父所愿,但奈何李家晟根本不理她。
她给他打手机,他是从来不接,就算他接了那头也没声音儿。给他发短信,他常回三个字:
“嗯。”
“哦。”
“好。”
憋不死人。她尝试输他的手机号搜他的微信,结果请求发送过去了,人没回应。她就琢磨着:“他不喜欢我?”
第8章 他有点奇怪(三)
“他不喜欢我?”
这闲下来的时间,赵晓琪没事就思考这个问题。正好她爷爷在院子里种了几盆荷兰菊,这会儿开的正艳,紫色的花瓣层叠交错,煞是好看。
赵晓琪蹲花盆前,揪着一朵又一朵的花瓣算“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没多少功夫,地上就成了一大片。
“赵晓琪,你个不孝孙女!你。。。。。。。你。。。。。。。你。。。。。。。。”她爷爷本想进庭院侍弄他的花草,这下看见她弄秃了他的荷兰菊,气的手掌直哆嗦。
“作孽哦!”
赵晓琪自知罪孽深重,招呼都不敢给她爷爷打,闷着头往外跑。
“哎呦,我的菊花哦!我的菊花都烂咯!”
**
赵晓琪为了明天回市区时她爷爷能欢颜相送,出门拐了弯儿去镇上的花鸟市场买花,其间要穿过一条深幽的路道儿,这条道儿有三花镇最有名的景——“秋日的梧桐”。
所谓秋日的梧桐,就是指深秋季节里飘落的黄色梧桐叶。因为两边梧桐紧密,所以能让黄灿灿的落叶铺满整条道儿,令人心生美感。
常有临近游客趁假期举着单反来采景。只要有姑娘捻着叶子对人明媚一笑,他们就逮着劲儿拍。
“嘿嘿,小姑娘,笑的再灿烂点!”
“这样吗?”
“对,对,就这样,美的很!”
他们是乐呵了,苦的是镇上的环卫工人。他们需要踩着脏污的三轮垃圾车寻街,一旦发现落叶遮挡道路通行,就必须停在路边,扛着大扫帚和簸箕进行清扫。
有的游客抱怨:“这么美的景,扫了多可惜。”
他们答:“不扫,车子怎么行?”
蔡师傅就闷头在这条街扫了两个小时,中间,说这种话的游客不下十个,他每次都摆摆手不作答。
“怪人。”
他听了只是把扫帚耍的更有力,也顾不得擦额头沁出的细汗。苦力活,累!他五十有二的年纪,要不想被管事淘汰,只有比别人更勤奋。
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他可以从垃圾箱里捡些能卖的废品,赚点外快。
这不,他扫完眼前的地儿坐马路边儿休息时,老远望见前面有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正准备朝垃圾桶里扔饮料瓶。
他马上站起来,两臂夹着胳肢窝,一颤一颤地跑过去朝她喊:“唔——唔——”
这两声怪叫吓的赵晓琪条件反射性收回手。她侧头往边儿上看时,发现一身橙色工作服的蔡师傅,正指着她手里的瓶子对她笔画。
她下意识把空塑料瓶递过去,浅浅地问了句:“你要瓶子是吗?”
“唔。”蔡师傅依旧发出那种闷声的怪叫,默默地点点头。他斜眼瞟到她手里被捏瘪的半块儿面包,又做了如下一连串的动作:
他先拿左手的食指指向她,再接着侧卧拳手指作出“d”的指示,紧接着作出字母“m”的指式,然后双手的拇指与四指分别成“'”和“'”形,两手指尖相对随意捏动了几下,接下来左手食指伸出,拇指、中指先相捏后张开挥动;同时右手伸食、中指,由外向嘴边拨动,状似表示用筷子吃饭。
不说话,打手势,哑巴无疑。
不懂手语的赵晓琪,只能从蔡师傅询问的眼神里猜:“你是问我面包要扔吗?”
“唔唔。”蔡师傅忙不迭的点头。
赵晓琪毫无迟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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