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鲜少有人知道皇帝母舅家还有人活着,对于当初皇上起事之快带领的势力之大都咋舌,还想着五皇子野狗一样在后宫游荡也不知何时竟然成长成那个模样,还因为这毛骨悚然过,却是不知五皇子被宝和带出宫去了天驼峰然后给了皇帝一支江湖力量,朝中又有韩应麟带着五皇子,怪道五皇子能原地乍起然后一飞冲天。
宝和虽则在皇宫里见天儿的游荡,大臣们却是不知道,这时候眼见着进来的青年无视众人连皇上都无视竟然翻身上榻径自端起炕桌上的一叠花香饼吃起来,各个都目瞪口呆,这世上还有此等胆大包天无视皇上的人!皇上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这时候竟然也是一句话都没说!这人到底是谁。
皇帝坐在案后没管宝和,也无意同几位老臣说一句宝和是谁,遂几位老臣虽然还是同皇帝分析西南的战事然眼角仍往那边榻上人身上飘。尚书左仆刚开始有皇子纷争时候就站了五皇子队,平日里皇上对他也算宽厚,遂心不在焉同诸位说话半天,终究是同榻上的人说了一句“敢问这位是?”
宝和姿势不整躺在榻上已经将一碟子花香饼吃完了,听闻有人问他,回了一句“谁都不是。”
这尚书左仆虽则没有索罗年龄大然也已经胡子一大把,宝和回那么一句将个老臣噎的胡子一翘嘴角都抽搐起来。
皇上终于睨宝和一眼,咳嗽一声重新说起凉州那方粮草运送问题,说了半天,宝和突然开口“让我领兵去大理罢。”
韩应麟抬头看宝和,宝和翘起一只脚在半空中晃荡,脚尖挨着炕桌角一点一点,不看韩应麟只看皇帝。
皇帝坐在案后装作没听见,看韩应麟模样若是他将宝和派去西南,韩应麟定然是要给他撂挑子了,即便心下想着将宝和派去西南仿佛是极合适的,这人一脑子的阴谋诡计,用在西南苗疆是再合适不过了。
宝和见说一句话竟然没人搭理,“忽的”一下翻坐起来,大声道一句“我要去大理,让我去大理!”
几位老臣这回是彻底住嘴了,连装作同皇上议事不注意他都做不到,一齐往榻上方向看去。
“嚷嚷什么,出去。”皇帝终斥责一声。
“小兔崽子,老子要去大理,要带兵打仗,老子要当主帅!”皇帝斥责宝和,宝和哪里能叫皇帝那么说一句就出去,从榻上跳将到地上指天指地指皇上,连比划带骂人,铿锵有力,理直气壮。
几位老臣眼睛险些从眼眶里脱出来,有生之年是头一回碰见眼前景象,还碰见这样的一个人,撇开犯上不说,他明明看上去比皇上大不了几岁,却是唤皇上小兔崽子,有大臣想要出声斥责这犯上作乱不成体统的青年一句,却是被他动作惊的半天回不了神只嘴张了几张声儿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韩应麟端坐在椅子上统共是没发声,皇帝头疼,这当口,却是书房门被打开,沈宗正领着御天进来了。
几位老臣见又进来一个青年,看样子好像和皇上也是熟稔,只是重新进来的这个浓眉端肃看着很是稳重还同皇上行了礼,对着他们也行了礼,遂被宝和惊起来的心略略放下了点,也不知皇上招人进来做什么。
“这是西伯侯御公的遗腹子,当年陪我一起去天水接武威候担子,少年英雄文韬武略,当凭智勇平天下,统领雄师百万兵。”皇帝话音一落,宝和翻着白眼跳将起来去踢打御天,嘴里一叠声的“小兔崽子进来干什么,小王八蛋混账。”之类云云。
几位老臣再再被宝和惊住了,坐在椅上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新进来的这西伯侯遗腹子看着比先前那青年年龄还大上几分,怎的那位又唤人小兔崽子竟然还踢打起来。几位老臣都是斯文人,见一个风流青年在圣前连骂人带动粗,脸皮胡子乱颤的同时只当自己开了眼界不敢言语,这打人的青年好像极是了不得,传闻皇上师从“天王老子谭盾”,莫非这俊秀青年是那谭盾。
“封御天为镇军大将军,即日起赴西南,厚葬呼延赞。”皇帝最后道一句,几位老臣也就知道这挑选了一天的人是定了。皇上虽说是与他们商议,可心下恐是早有定夺,他虽然一意孤行独断狠戾,西南这事想来不会蛮干,皇上口中的西伯侯遗腹子朝堂上未曾听说过,但看样子沉稳也不似个无能之辈,遂就认同皇上决定。
近几天来最大的难题解决了,几位坐在书房里的老臣本应该要告退了,可却是没一个人起身,他们都想看看那风流青年接下来还要做出什么举动。
“严五儿,送几位大人出去。”皇帝道一句,几位老臣慢腾腾起身,依次往书房门口走,临路过那青年时候禁不住都细细看几眼,等出去之后悄悄问严五儿里面打人骂人的是谁,严五儿晃着脑袋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诸位以后在街上见了早早让路方好。看来便是那闻名天下的天王老子了,几位老臣心下很统一的这么认为,江湖传闻谭盾老成持重,看来传言不可信。
“我要去大理,我要去大理,我要去大理~”诸位大臣走后宝和坐在榻上念经似的说,后面还唱了起来。
韩应麟还在书房里没走,宝和在殿里胡闹,沈宗正不敢说宝和,御天向来由着宝和,皇上又不想理会他,他要理会宝和,必然是要打上一场才能行,韩应麟站着看半天,伸手要拉宝和出去。
“我不出去,我要去大理……”宝和将韩应麟手摔开,“你要是不封我,我自己照样去。”宝和站在那里同皇帝说道。
“带兵打仗不是儿戏,数十万将士性命不是等闲能胡闹的。”韩应麟去拉宝和。
“娘西皮的,老子没胡闹。”宝和对着韩应麟重重跺脚,执意要去。
“沈宗正,御天,将你们师叔拉下去。”皇帝挥手赶宝和出去,韩应麟脸已经黑的要滴水,他怎么能将宝和送去带兵打仗。
“我看谁敢动我……日你你们麻卖批……”沈宗正同御天夹着宝和出了书房,宝和骂了一路,离了书房好远才消停下来,御天同沈宗正去了京卫营,他跟着韩应麟往家里走。
“老木头,你别生气嘛,那大理小兔崽子竟然敢劫我,老子等着扒他皮呢,我能是吃了亏就自己消化消化再拉出来的人么?”宝和拉着韩应麟的袖子说道。
韩应麟蹙眉低头走路,半晌道“你总也是将守护皇上放在一位,不知道家里还有人担心你。”十余年来,你置我于何处。他居高位人前从不多语,就是在宝和跟前也鲜少显露什么颜色重的语气,方才却是那样说,合着大作的北风,无端伤感寂寥,直刮人心。
宝和将拉着韩应麟袖子的手放开,呆呆在原地站了几瞬,韩应麟回头看他,一片的空雪地里,宝和嬉笑怒骂转眼全无,他说“一个人总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空茫的雪地里,宝和淡薄消瘦,却也执拗锋利。
“我真羡慕皇上。”韩应麟看着宝和道一句转身要走,却是忽的后背就窜上了人,“想守着陈家的血脉,可我最爱你啊。”宝和又是叽叽喳喳赖不唧唧。
“你最爱陈家香火,最爱皇上。”韩应麟道。
“胡说,我最爱你,淮阳城里你打马走过我就爱你了。”宝和道。
韩应麟低头不语,伸手将宝和往上拖了拖,淮阳城里他打马走过,叫人偷了魂。
我十年前从相国寺下来,只记着要报仇,天大地大,我孑然一身,我总也是要为陈家报仇,陈家血脉总也是要守住,我怕我万一早死,陈家血脉断了,好在有了小五,小五是陈家血脉,我能守住的时候须得尽量守着,这样我早死了陈家血脉也能延续下去…
有些东西,放在心里长了,就成执念,目标与执念,总也是很模糊,这个世上总也是不缺执念成魔的人。
皇帝幼时野狗一样长大,能说话的也只是一群野狗,他那时候以为这个世上最容不下的就是他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就有了一群人。
第93章 皇后
南边的情形比朝中接到的信儿艰难多了,对,不是西南,而是南边,朝廷单单知道西南一战自己连接吃败仗,西南地形复杂蛮族诡怪,连接吃败仗尚且在情理之中,朝廷也知道前太子唯祯在江浙一带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在行事,可朝廷不知道西南连接吃败仗大军一退再退,太子唯祯都敢公然带兵出没在江浙西路,城里竟然无兵士能阻拦住,大半守城将士拨去了前线,这情形宝和哪里能坐住,好容易弄到手的皇位,眼看要被人撬走,再加上前些日子他竟然被那唯祯给下蛊劫走,新仇加旧恨,遂才有了他非要闹着去西南那一出。
皇帝去凉州不足一月,可二十余天已经足够战场上发生大变化,因了他将将才从凉州回来,宝和压着那信儿没叫皇帝知道,那天将几位老臣惊吓过后他跟着韩应麟回家,无论如何都要去西南,韩应麟也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可天下的宝和是个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的人,遂他见天儿的进宫与皇帝不是骂仗就是干仗,直闹得前殿鸡飞狗跳。
有时候他也跑去穆清那里骂皇帝,穆清偶尔跟着也骂几句,他还要纵着穆清同皇帝吹枕边风,穆清只每回给宝和端了毛豆腐哄了宝和到点了走人,皇上做什么她哪里能管上,况且刀剑无眼战场上也是危险,皇帝好容易有这么一个亲人,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宝和去战场。
毛豆腐吃了许多回,宝和终于腻歪到一见毛豆腐就想吐的地步,穆清也哄不住宝和了,眼看宫里没一件能让人顺心的事,宝和彻底同皇上干了一仗,舅甥二人各自使了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上了个全险些将书房拆了,最后宝和功夫终究胜皇帝一筹,打的皇帝松口叫他去西南。
据说那天宫里的侍卫们真是大开眼界,终于见识到天驼峰真功夫是啥样,起先围观的只有书房外的侍卫,最后旁的殿里侍卫借故不时挨近了书房看皇上同宝和大战,没当值的侍卫们听闻皇上与“天下粉红针”在比武,呼啦啦全跑回宫里,后宫的大小女眷掌事嬷子们也闻风而来,穆清也被严五儿请来,于是后宫乌泱泱一群人围着那书房看了个够,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又从屋外打到屋内,最后但听一通的“噼里啪啦”,最后宝和打开门从门里走出来,昂着脑袋挺直腰杆顶着一脸的五颜六色神气活现等在书房外,半晌从书房里扔出来一张圣旨,宝和趾高气昂的大声宣读一遍,最后道一句“小兔崽子非得打了才老实,早点听话多好!”众人惊骇,他得意洋洋打着旋子掠上宫墙飞出宫去。
皇帝封宝和为征南大将军,辅佐御天一同去西南,点兵点将之后,不几日就要出发去西南,十一月初十,天大晴,碧空如洗,御天同宝和披甲执锐,各骑高头大马在东城外领兵集合,皇帝携百官皇后静妃来给诸将士送行,正午时刻,大军出发,宝和同御天二人出发去西南替皇上平大理杀前太子唯祯。
送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城,皇帝携几位朝臣去了前殿,穆清同皇后回后宫。
今日是近些时日里难得的一个大晴天,太阳正当空,照着还未化的积雪有种丝丝缕缕的透亮,刮了好几日的北风也停了,空气里全是沁骨的利霜,满世界仿佛都是个干脆利落清冷的样子,阴沉了好几日的天放晴,仿佛头顶上罩的东西也豁然开朗,穆清已经在殿里闷了好长时间,自打从凉州回来之后她就再没出过殿里,皇帝天天同她说的最多的是给他生个儿子,也不知清丰说了什么,他统共是不让她从殿里出去,只见天儿的喝药泡汤吃东西。偶尔她想要出去在园子里走走皇帝也转瞬赶来将她掠回殿里,清丰说她若是要孕子身子太寒恐暂时怀不上,他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不知同皇帝如何说了,皇帝着人将倦勤殿烧得穿单衣都嫌热,外面更是一步都不能踏出去。
穆清抗议了几回未果,遂就无奈的窝在殿里,今日借着给宝和送行是头一回出来,碍于同行人众多,穆清一直坐在轿撵里,终于进得宫来周围人少了,遂就将帘子揭开,顿时一股清冽空气钻进来,脑里瞬间清醒许多,太阳光下丝丝缕缕的明亮也钻进轿撵里,叫人不自觉心里也明亮。
她正自掀帘子看外面,适时她坐的轿撵正好经过前后宫之间的园子,里面数十株腊梅一齐露了花蕾,黄灿灿一片沿着园子边儿上长得正好,倦勤殿外不是松树就是积雪,这会儿将将露头的腊梅看起来生动极了,穆清着人停了轿撵,从轿撵上下来将将走了两步,才看见那头皇后也停了轿撵正站在腊梅树下折花枝。
皇后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外罩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头上插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正因为她垫脚折花枝而轻颤,通身的打扮都是贵气富足,按着皇后的规制装扮了,今日毕竟要在百官跟前路面,皇后自然还是皇后的样子。
穆清着一个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里面穿藤青曳罗靡子长裙,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上也只是个宝蓝吐翠孔雀吊钗,还如以往模样,只是斗篷颜色艳丽才叫她没那么素净,这会儿她两手笼着手炉站在远处看皇后,本欲立时要走,却是犹犹豫豫站着没动。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皇后了,上一回见着皇后还是她闹腾要踢鞠阵仗太大将还未康健的皇后吸引了来,一晃过去了快要两个月,皇帝天天宿在倦勤殿里,要么就在垂拱殿凑合,再没有招过皇后,也没有初一十五去皇后那里,皇后也没再着人唤过皇上,悄无声息的在延庆宫里自己过活着,宫里其它女眷照旧去延庆宫给皇后晨昏定时的请安,穆清与皇后相安无事,她觉着皇帝都要忘了宫里还有个皇后了,她自己险些也要以为日子就那么要下去了,却是从凉州回来她总是不自觉会同身边的掌事问问皇后情况如何。
姑臧城里,她与母亲统共说话不过三五日,还都是下午时分的一两个时辰,现在看来那点时间真是太短了,可穆清发觉她们说的话真的比想象的还要多,母亲与她说起很多,说起最多的还是皇后幼时的一些事。神志清楚时候萧夫人同穆清说的是穆清的出生与幼时,神志不清楚的时候她就说的是刘家的那闺女。
穆清当时心里难免疙疙瘩瘩,却是母亲走了之后所有的疙瘩都散了,她还庆幸,幸好一十几年里有皇后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叫母亲不那么难过,不至于真的失了女儿多少还有个闺女在身边,无论这女儿是谁,至少于母亲来说有个人填补了那窟窿。于她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后路那么长,她没那么多心力往回看,母亲走后,她是不怨恨也不觉着冤枉了,皇后如今这个样子,她看着有些心酸,有些可怜皇后,她知道皇后不是个多伶俐的人,遂也没有过去说话的意思,只是没有避开远远看一眼。
穆清站在路那头看皇后,皇后折了一个花枝之后回身也看见了她,也不知她身边的人去了哪里,轿撵旁边只有几个小太监,皇后攥着那树枝睁大眼睛望穆清,她统共就不是个大骨架子的人,哪里都是秀里秀气的样子,顶了一身的锦衣华服与珠光宝气却看着恁的累赘,脸上白里透青,无端阴郁孱弱。
“你在这里做什么?”穆清没有说话,皇后先大声斥责一句,狠狠瞪穆清。
“回殿里路过,看着腊梅吐了蕾就看看,难得天气好。”穆清温和回了一句,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皇后跟前。
“你……若是身子不爽利就着清丰进宫看看。”穆清迟疑道一句,皇后看起来仿佛比她还要气色不好。
“本宫的事情轮不着阁里的管。”皇后厉声道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