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英:对。我一直认为收养这个事情,光有爱心是不够的,还一定要有爱的能力。不仅仅是我们喜欢他,不仅仅是我们有经济能力可以供养他。我相信我们这次提出收养的家庭,都具备这些能力,但是当孩子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们怎么去应对,孩子心灵的创伤我们怎么去抚慰,这些受过创伤的孩子,我们沟通时应该注意哪些技巧等。我想这一定是要有技巧有方法的。
崔永元:就是希望这些有收养孤儿愿望的朋友,在学习的过程中,能具备这种能力。有了这种能力以后,才能对孩子的一生,对孩子的成长有保障。让我们一起学习这种能力。
下面有请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的副教授曾凡林博士,欢迎他。( 掌声 )您好,曾先生。刚才我跟王老师在谈这种能力,我觉得第一条就是了解孩子的能力。你得知道你帮助的这些孤儿,他的心理有一些什么特征,在日常的行为举止中会有一些什么样的反应,才会有一些相应的对策。
曾凡林:对。
崔永元:您能不能给大家讲一讲,比如他们心理上有什么特点?
曾凡林:孤儿特殊的几个地方,我想可能大家需要有一个了解。第一,创伤,精神创伤。我们知道最近在网上还有电视上,一直在报道这种创伤后的应激障碍。实际上有两种,一个是急性的应激导致的创伤,还有一个就是当时没有反应,但是他会有一个滞后反应。就是说,不管是地震这样的自然灾难造成的,还是其他的灾害造成的孤儿。。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为了孩子:收养孤儿,需要理性(3)
崔永元:这个滞后的反应还有可能是持续的。
曾凡林:可能持续好长时间,一个星期,也许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几十年。最近几年关于唐山大地震的孤儿的研究,就发现三十年以后,这些创伤仍然还会存在,有百分之十八左右,这是一方面。第二方面就是地震孤儿会有一个问题,就是说他们自我身份的认同上会有一些问题。当然这也要看年龄。
崔永元:曾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就是说即便这个孩子长大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的身份,他也依然想知道他的家在哪儿,他的父母是谁,是吧?
曾凡林:是的。
崔永元:除了这个身份认同感,您觉得还会有什么?
曾凡林:再就是可能会因为这个早期的创伤,包括家庭生活的不完整,导致一些情绪或者行为方面的问题。这个也需要引起重视。
崔永元:这是共性吗?还是说……
曾凡林:有一定的共性。
崔永元:那我们就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说明对领养他们的家长的要求可能会比一般家长还要高?
曾凡林:是。
崔永元:两位老师,我觉得观众朋友看到这儿的时候,他们会觉得我们在泼冷水,觉得我们在为这件富有爱心的事情撤火。可能我们应该告诉他们,即便是有这么大的困难,领养他们也是一个富有爱心的行动,只不过对你的要求更高,是希望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王素英:是这样。但是我同时想跟大家说,收养地震孤儿是一种很崇高的行为,同样,刚才我也讲到了,在福利机构里还有几万名孩子,其实他们一样在等待着我们的家庭去收养,所以我们不一定仅仅关注地震孤儿。
崔永元:今天我们特别感谢现场来了几位朋友,他们也有唐山地震带给他们自己很痛苦的经历。他们愿意来到现场跟大家一起交流,希望大家能增加这方面的经验。为什么特别感谢他们?我个人一直觉得,实际上这属于个人隐私的范畴,不是拿出来和公众一起分享的,但是我觉得他们今天到现场来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情做得更好,所以我希望我们把掌声献给前面在座的这几位朋友,感谢他们。( 掌声 )您好。您家是在唐山,对吧?
文女士:对。
崔永元:那时候您应该很小?
文女士:唐山地震那年我十二岁。
崔永元: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您,其实不愿意让您特别痛苦。
文女士:没关系。
崔永元:因为我知道您准备来上这个节目的时候有很大的思想斗争。您最后是怎么决定到现场来的,跟大家说说吧。
文女士:是这样的。我是在五月十二号下午四点多知道汶川地震的,在十九号的晚上,我就发现网络上有一个圈子,叫领养孤儿的圈子。我是一个孤儿,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他们的反应太快了。我是被亲戚家领养的,在我亲戚领养我的过程中,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问题,包括他们无意间对我的心灵造成了一种创伤,还有就是街坊邻居的好心关怀对我的创伤。同时,因为我的个性,还有就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在青春期的时候也给我的养父养母造成了许多的困扰。这个时候我就在网上发了一篇帖子,呼吁善良的人们,请你们冷静对待收养灾区的孤儿。我后面也加了一句,就是希望民政部门不要急于让人们领养这些孤儿。因为通过我的亲身经历,我觉得有善心有善举,不一定会有善果。那些经历过地震的孩子,他们心灵的创伤,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有时候,我说的是我,会把自己内心的感受藏起来。我有时候会装,会说假话,会让大家不理解我。我说这些的同时,也想说,希望在座的想领养孤儿的诸位,我对你们有些担心,就是说你们是不是冲动的,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的情绪很复杂,所以今天到这儿来,也是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因为毕竟这是个电视媒体,我也怕我的父母、亲戚看到会受到伤害,但是我觉得应该更多地关注这些孤儿——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为了孩子:收养孤儿,需要理性(4)
崔永元:真的希望他们能理解您的这份社会责任心。
文女士:对。
崔永元:不是为自己说。
文女士:我不是说我要怎么样,而是我希望今后在这件事上,通过我的一些案例,通过我的一些心理活动,说明领养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我从十二岁就跟现在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但是我们之间仍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是领养,因为是收养,所以我跟养父养母之间还需要更好的磨合。
崔永元:我能不能那样猜测一下,就是您太敏感了?
文女士:不是,因为我觉得从被领养的那一天起,我身上就背负了一个非常沉重的包袱,那就是我得感谢他们。没有他们的领养,我就……
崔永元:这成了负担了。
文女士:对,没有他们的领养,我也来不到北京。所以我心里知道,我要感谢他们,我要感恩,但是没有必要这样。
崔永元:没有必要每天都生活在想感恩别人的状态里,不然就压力太大了,是吧?
文女士:对,其实这个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负担。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说领养我的父母也有自己的孩子,有些事情他们可以回绝父母,但是我从来没有回绝过养父母,因为我觉得良心过不去。
崔永元:我还是想说那句话,是不是就算敏感呢,就是自己老想着以前的那些经历?
文女士:这个是我无意识的东西。
崔永元:没办法。
文女士: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地震的那一段时间,在我脑海中一直是空白的。当我知道我被邻居挖出来的时候,当我知道我是一个孤儿的时候,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父母跟前的了。哭过,但是我只记得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哭过。大概有四五个月吧,我上学了。上学以后,当学校一下子对我非常关注的时候,当很多人问我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正是因为我没有了爸爸妈妈,我是孤儿,他们才这么关注我;正是因为我是孤儿了,我才变得与众不同了。
崔永元:会不会大家对你特别好,你都觉得是过分的关心,不舒服?
文女士:我很讨厌,我真的很讨厌。因为他们每次都问“是谁把你救出来的,为什么你父母死了你活着”之类的问题。每次问我的时候,我都很讨厌他们,而且我也不愿意回答。最后我几乎就装听不见,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他们。我养父母担心我是不是在地震的时候落下了什么后遗症,然后就带我去医院检查耳朵,检查身体,检查几次我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但是我心里知道我是假装听不见的。我不理他们,我不跟他们说话。
崔永元:应该告诉大家的是,现在您跟养父母,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关系特别好。
文女士:对,应该是这样。
崔永元:我们今天借这个场合,感谢一下他们。文女士,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您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是想告诉大家多做一些这方面的准备,而您自己是绝对不会反对大家去关心这些孩子的,是吧?
文女士:不是不是,我不是反对大家,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收养一个孤儿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很多东西是无法预料的。你现在的经济条件很好,家庭环境也很好,但在你今后的领养过程当中,经济条件和家庭有可能会发生变化,包括身体的变化,比如说女性更年期。我顺便也提一句,我养母更年期的时候正好我也在青春期。那时候我跟她非常对峙。
为了孩子:收养孤儿,需要理性(5)
崔永元:两个人的情绪都是不稳定的。
文女士:对,非常非常对峙,而且我在那个时候选择了家庭以外的感情寄托,我早恋了,我十九岁。我当时就是觉得别人会对我好,父母对我不好,但是现在自己成年了,当母亲了,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其实家长对孩子的关怀是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跟孩子理解的方式不同。今天我之所以来到这个节目,也是希望大家能够更理性地收养这些经过巨大自然灾难和心理创伤的孩子。
崔永元:谢谢您。( 掌声 )我们来认识一下李克芬女士。您好。
李克芬:您好。
崔永元:当时您在唐山公安局工作?
李克芬:对。
崔永元:您当时怎么决定要抱养一个孤儿的?
李克芬:因为地震的时候我在指挥部工作,解放军在废墟下挖出了一个被埋了三十多个小时的婴儿,看起来不满一个月,很小。来到指挥部的时候就跟我说,警察同志,这个小孩奄奄一息了,你能不能救救她。我就说解放军同志你放心吧,你去救其他的人,我来救护她。这样我就收下她了。
崔永元:您当时可能没有时间想将来会遇到什么困难。
李克芬:没有想那个,当时就是想孩子奄奄一息了,我应该救她的命。就这么一点想法。
崔永元:刚才文女士谈了在她成长过程中和养父母的冲突。您的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有吗?
李克芬:没有大的冲突,小的冲突还是有的。比如说她上学以后,看到一些报纸杂志登出来她是孤儿,她回家就问我她怎么是孤儿。我说你不是孤儿,他们写错了,你是妈妈地震时候生的。我就跟她这样瞎掰,因为她还小。
崔永元:您当时的想法就是小时候不能告诉她。
李克芬:小时候不告诉,等到什么时间告诉她呢?等她考上中专了,我想还是应该先告诉她,因为那时候年轻人都比较开放,我怕孩子学坏了,我觉得告诉她事实之后,她能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所以在她中专开学前,我就跟她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崔永元:您是不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设计了好多种方式,看用哪种最好的方式告诉她?
李克芬:对,真是想来想去。想要告诉她,又怕她心灵上有创伤;不告诉她,又怕她住校以后会学坏。思前想后的,我就跟老伴商量,说先带她去旅游。到西安去旅游的时候,就跟她讲一些地震的情况,慢慢渗透,回来的晚上我才跟她讲的。
崔永元:她什么反应?
李克芬:讲了以后她大哭,抱着我哭着说,妈妈你别讲了,你就是我亲妈妈,我一定听你的话。就说了好多话,我心里特别难过。我说,那好,咱们娘儿俩共同努力吧。就这样,她成了我们家的一个成员了。
崔永元:您对她会不会比对其他的孩子要好?
李克芬:还要好,加倍好。比如说我给我女儿买一件衣服,买完了以后也给这个小女儿买衣服。她们俩买东西,都是让小女儿先挑。
崔永元:她青春期的时候有过逆反吗?
李克芬:也有。
崔永元:挺让您生气的。
李克芬:也有生气的时候。
崔永元:您可以讲一讲,比如在您最生气的时候,您怎么平息自己。这个也很重要,实际上。
李克芬:比如说上学的时候,她还没完成作业就玩去了。我叫她回来做作业,她有时就爱玩嘛,就不想回来。我特别生气,觉得这孩子真不听话啊。反正就是觉得,自己生的孩子一说就特别听话,怎么这个孩子就这么不听话。有时候就觉得自己不能那么想,她毕竟还小,懂得的道理还是少。所以我就把她叫进来,用别的方式,给她干点别的活,或者我跟她坐着唠嗑,慢慢地给她讲道理。我觉得这样就很满足了。
为了孩子:收养孤儿,需要理性(6)
崔永元:谢谢您,谢谢。( 掌声 )
崔永元:王老师,在现场听到了两位客人的经历,您有些什么感受?她们的情况好像完全不一样。
王素英:是。因为她们的角色就不一样,一个是被领养的孩子,一个是领养了别人孩子的母亲。但是我想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们今天来,实际上表现出的( 都 )是一种公民的责任。我也想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代表我的同事谢谢你们。
崔永元:谢谢您。今天我们还请到了南京儿童福利院的前任院长扈鸣。她也有很多经验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享,欢迎她。( 掌声 )您好。您请坐。您在福利院工作的时候面对过多少这样的孩子?
扈 鸣:非常非常多,可以说成百上千,这些孩子都没有家庭,没有父母。有一点我觉得很重要,就是我们这些准备领养的家长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崔永元:对。
扈 鸣:刚才两位年轻的女士都说到,她们想收养小一点的孩子。其实别看小孩子,就是那种生下来几天的小宝贝,由于妈妈分离而缺少安全感,这实际上就已经造成了一种伤害。虽然他被遗弃的这段时间里,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他面临着什么。大一点的孩子更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在谈论领养的时候,更多地要想一想孩子的需求是什么。他们需要有个家,但是他们更需要一种接受的过程。另外一点,就是说要做好准备,这种准备不仅仅是物质或者生活条件的准备,更多的是心灵的准备。比如当时有一些父母,非常想收养一个孩子,那么收养了这个孩子以后,可能就会觉得这段时间太辛苦了。这就跟原来想的不一样了。原本觉得收养一个孩子挺快乐的,但是要收养一个孩子,自己的生活就要发生很大的改变。
崔永元:福利院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吗,比如收养了一个孩子,过一段又想送回来?
扈 鸣:有的。有个家庭,自己的孩子不幸去世了,所以他就希望再领一个跟他的孩子年龄相仿的孩子。领回去之后,他就经常用自己亲生孩子的优点和某些特征,来对比领回去的孩子。这样就对那个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老是没有自信心,久而久之双方就产生了很多的抵触情绪。说到这些我觉得真的很伤心,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