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祁东伊是不怎么明显的微微一怔,在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喟然道:“等你这声‘小七哥’,真是要那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07 我想吃麦当劳
【一】
黑瞎子一边开车,一边斜眼打量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解语花。
解语花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头朝着窗外,看上去像是小寐又像是在沉思。
“我必须去看医生对吧?”
“嗯。”
“看样子还不能临阵脱逃了是吧?”
“嗯。”
黑瞎子:“……”
“哎我说花儿爷啊,”黑瞎子认真看着前方,“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回来么?”
解语花慢吞吞道:“你乐意回来就回来,与我何干?”
黑瞎子:“……得,您这狠心的。”
解语花睁开眼瞥了他一眼,扬唇笑了笑。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哪儿那么奢侈有爱情来让你挥霍,缘浅情又薄,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那流转的光阴也再无法回到的过去,他堂堂老九门解家的少当家,却到最后也没能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
十九年。
十九年的冗沉光阴,代换成分秒计算,是怎样从将近六亿个细微而庞大的“滴答滴答”之中走过来的谁也不会知道。
在终于学会收敛眉眼做人学会不再任性不再依赖学会时过境迁遗忘曾经的时候,那个心心念念的拼命想要忘记的人,却再一次以这样耀眼如太阳神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于是一切坚强隐忍与骄傲,就如此消逝殆尽;一切拼命想要掩饰的渴念,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黑瞎子。”
“嗯哼?”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啥?”
解语花拧着眉毛道:“没什么。”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二】
解语花在走廊上等着,黑瞎子独自走进科室。里面只有一个医生,正弯着腰站在饮水机前倒热水。
黑瞎子直接就拉开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听到动静的医生端着水回过头,先是很明显地怔了一会儿,然后啃着指甲满脸纠结地说:“啊、你——你不是那个什么——昂,你还没瞎啊?”
黑瞎子就乐了,道:“昂,托您的福,暂时还没瞎了。”
“滚滚滚!”医生放下手里东西,从笔筒里抽过细长的小电筒,“赶紧眼睛闭上眼镜儿摘喽,我给瞧瞧。”
他先在黑瞎子眼睛周围轻柔而缓慢地按摩几下,再撑开眼睑一边照一边搭话:“嗐这俩眼珠子半点儿反应都没,弄得跟死人眼睛似的!你说你,四年前要是开始治疗了也不至于这个样儿啊。”
“是是是。”
医生坐回椅子上,问:“眼睛会疼么?”
“不会。”
“有眼前发黑、视线模糊么?”
“没有。”
“出现过短暂性失明么?”
“偶尔。”
“每次持续时间多长?”
“嗯……前两年也就半来分钟,最近感觉时间长点儿。”
有那么好半天医生都没说话,一开口突然就讲:“诶,原来经常陪你一块儿来医院的那个男人呢?”
黑瞎子愣了一下:“啊,在外边儿等着呢,怎么?”
“人挺帅的。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俩啥关系啊?”
黑瞎子:“……”
“医生你管得太多了医生!”
“嗯我也觉得,”医生干咳一声,道:“那什么医者父母心啊,我跟你说,我刚才给你照了下,瞳孔的收放程度很不正常。我看现在也不用给你配什么药,再给你保守治疗也已经不顶什么用了,还是手术成功的几率比较大,虽然风险也大。你要再这么拖着,没个两三年就得盲了。”
“两三年?”
“嗯!”
“也足够了。”黑瞎子捞过墨镜戴上,站起来往外走,“我还不定能活到那时候呢。”
“啊喂!你——”
黑瞎子回头笑了一笑:“就这样吧。”
解语花背靠着医院走廊的墙壁,一只脚一下一下地踩着地面打节拍。
一抬头见着黑瞎子晃着步子走过来。过长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小辫儿,就差哼着小曲儿了。比起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些医生病人要高出约半个脑袋,墨黑色的头发反射出一点点细小的碎光。
穿过了几个头发染得或黑或黄或者红的头顶,看见他毫不收敛的肆意的笑容,在视界里演绎成一个缓慢的打上柔光的镜头。
时光在这一刻凋零。柔软地静止在脚下,再也无法流淌开来。
也许解语花也同样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一刻这一秒的不经意之间,他的目光有多么旭暖,揉进了缱绻与温柔。
“怎么样?”
“没什么事儿,你看医生连药单子都没给呢。”
“哦。”解语花转过身往医院外头走,道,“那我可真是失望。”
黑瞎子笑:“我这双招子就是不瞎我也没法子嘛,您多担待了哈。”
“……”
“不过您放心,该瞎的时候它总会瞎的。”
解语花有些烦躁地回身踢了踢跟在后头的男子:“开车去!”
【三】
翟祁东在故宫前溜达了会儿才回家。跨进门的时候老爷子正在喂一只八哥。
“您还在逗它呢,会说话了不?”
翟七道:“来儿子,叫声儿给你哥听听。”
“小崽子——小崽子——”
“得得,”合着自己跟小东西是同辈份的,哎哟这地位。翟祁东举手投降,“您小儿子太嚣张,大儿子还是吃饭去昂。”
“站住!”
翟七把鸟食儿交给身边的伙计,瞪了儿子足有半分钟,才道:“跟我到书房去。”
“给你爹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翟祁东:“……”
“嗯?”
“您心里既一清二楚,何必问我。”
“我知道?我知道个屁!”
翟祁东叹了口气,道:“老爷子,我就喜欢个人儿,您何必呢?”
“我没说不准你喜欢人!”翟七一手敲在椅子的扶手上,言语间满是恨铁不成钢,“做我们这行,地里跑墓里钻的什么荒唐事没干过!
“你非得要去喜欢个男人,行,我不管!但你喜欢谁不好啊你喜欢他解小九!你是不知道他做梦都想要你爹我的命呢,还是你乐意看着我气死啊!”
翟祁东“咚”的一声跪下来:“我对不起您。”
翟七闭上眼,沉沉道:“你妈她要是生你得早,说不定我连孙子都有了。说直白点,我也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就你那么一个儿子,将来我的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你以前就爱和解小九玩儿,我忙不迭地把你送出去,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他。可他喜欢你么?
“二爷教出来的人,本事得很,我都觉得棘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冷情,他想要堂口印章,杀了你都做得出来。”
“……,我明白。”
“你当然明白。”翟七道,“可你对着解小九,就会心软。”
“我不会!”
“不会最好。……算了,你吃饭去吧。”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头发花白眉目疲惫,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翟祁东张了张嘴:“爸……”
翟七眼眶微红:“我送你出去这几年,你没这么叫过我一声。”
他又摆了摆手阻止了儿子接下去的话,喟然叹道:“没成想,我这么个人,竟有个你这样长情的儿子……”
【四】
回家的路上黑瞎子依旧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抽个空瞟一眼解语花。
这回解语花倒是没小憩会儿,拿着他那个粉色的手机一直摁。
车里开着空调,车窗紧闭,空间立马就显得局促起来。两个人又刻意的不与对方说半句话,总让人产生仿佛空气都快要凝固了的错觉。
这时候的北京交通拥挤。车上了三环就给堵住了,纵然你是解当家也不能飞过车流不是。何况黑瞎子那厮终于看厌了前头大奔的车屁股,改看解当家了,还光明正大的。
解语花先前在医院里憋着的一点小烦躁瞬间扩大化,长眉一皱,道:“看屁啊,玩儿个俄罗斯方块也看看看!”
“哟,”黑瞎子无故炮灰,相当无辜,“……花儿爷你饿了?”
“哈啊?”
“他们不是说,饿肚子的时候容易心情不好么?”
“滚!什么乱七八糟的!”
话虽这么说,解语花倒真是觉得有些肚子空空了。他切回到手机的首页界面,看了看时间,道:“找个地儿吃饭吧。”
夕阳慢慢往下褪,天空渐渐暗下来了。黑瞎子一面跟散步似的随一众“车夫”挪着车,一面应着:“成啊,那咱吃什么?”
内外温差大,寒气在窗玻璃上留下一层极薄的白雾,十一月要来了。解语花趴到窗户上盯着外边儿,回忆几个小时之前医院里的景致。
草还是绿的,树叶依旧苍翠,花朵离凋零也还很远。空气中没有浓重的雾气,仰头就可以看见清明的蓝天和胖胖软软的白云。风也是不徐不疾不热不寒,缓缓缓缓的拂过枝末树梢,恰到好处的温度。
——丁点儿没有记忆中秋天的萧瑟。
解语花转过头看着黑瞎子,道:“我想吃麦当劳。”
黑瞎子愣了愣:“吃、吃什么?”
接着黑瞎子便眼见解语花就那么眼睛不眨地望着自己,笑容一点点浮现在脸上。他清亮的声线仿佛在空气里飘到很远,以至于落入耳中的时候有些恍惚和朦胧。
“我们去吃老麦。”
黑瞎子想起来以前两人在一起的那会儿,从来没去吃过这玩意儿。
他笑了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08 是,不离开
【一】
解语花推开麦当劳的玻璃门,扫视了一圈,对跟着进来的黑瞎子道:“你去买,我占座儿。”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靠窗的位置。
“得!”黑瞎子哼着歌去排队,轮到他了直接来一句,“您要是记性好,就给我来份跟前面那位一样的啊。”
那小姑娘好笑地看了他几眼,摁着键盘问:“您一个人来啊?”
“不是,这不我媳妇儿非要吃老麦么。”
“你媳妇儿男的女的呀?”
黑瞎子:“……”
他就琢磨着怎么现在的小女娃娃都那么开放了,正好等餐,他索性就指给人家了:“看见没,窗口那个,对对就长得挺好看玩儿手机的那个啊,我媳妇儿!”
小姑娘笑容满面地取出餐盘整齐地放上汉堡薯条什么的,末了还顺手送了他一对挂件。两个一块钱硬币大小的蓝色小球,棱角的反射很漂亮。她道:“情侣挂件哝,祝你们幸福啦!”
“谢谢!”黑瞎子头回如此认真地向一个人道谢。他很开心地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甩着球球走到解语花跟前。
其实解语花对于自己这个吃老麦的提议还是有那么点后悔的。毕竟看看周围,不是男孩子带着女孩子,就是爸爸妈妈带着小孩儿,他们两个大男人跑来算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诡异的。
果然在煽情的气氛之下,人都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正玩着俄罗斯方块,突然间听到头顶上传来黑瞎子“嘿嘿”两声笑,一个手抖把方块放错了地方。
“傻缺啊你!”
黑瞎子一点儿不在意,晃晃手里的东西,道:“喏,情侣挂件哟!”
解语花翻他一眼:“哪儿来的?”
“送的呀。”黑瞎子说着还回头看了眼,正好和那小姑娘对上眼,就冲人家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来坐下,把其中一个挂件放到解语花面前,笑道:“分你一个。”
解语花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抓过那小球塞到裤袋里,没好气道:“赶紧吃你的。”
【二】
解语花慢慢喝着一杯果汁,忽然听见黑瞎子道:“花儿爷,下雨了。”
嗯?他侧头看向窗外。
玻璃窗上留下白蒙蒙的浅淡雾气,看不大清雨水的坠落,只能依稀可见外头打伞的没打伞的行人,步履都急匆匆。
这种秋天的雨都大不到哪里去,但是很细,极容易把人的衣服给打湿了。看来一会儿得买把伞了。
解语花收回目光,把手机搁到一边,道:“黑瞎子,十一月中旬我需要你替我下趟地。”
“哪儿的?”
“陕西的一个斗,你得给我把那粽子枕着的白玉枕拿回来。”
“除了我还有哪些人啊?里边儿凶险着?”
“应该不会。还有哑巴张他们几个呢。”
黑瞎子挑了下眉毛,只可惜被墨镜挡着露不出帅气来,他道:“行,那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报酬要怎么算啊?”
“不会少你的。明码标价的黑爷!”
“哎不不不,”黑瞎子摆手道,“你也得问问我想要什么报酬啊。”
“那你想要什么?”
“嘛……,刚才我给花儿爷的那个挂件儿还我一下。”
谁稀罕!解语花摸出来扔过去。
黑瞎子没说什么,又拿过解当家放在旁边的手机,把那小球球挂了上去。他这才笑道:“花儿爷您别摘下来就算是给瞎子最好的报酬了。”
解语花定定看他着几秒,霍然长身而起往外走。丢下两个字:“无聊!”
黑瞎子掏出自己那个几百年用不到的黑色手机,把另一个挂件挂上去,欣赏了一会儿,笑笑:“确实挺无聊的。”
他起身追上去,推开门刚好看到解语花站在门外,蹙着眉头瞪着雨幕。
秋天的风带着淅淅沥沥的清冷。极细的雨滴淋在衣服上,迅速隐进纤维中,被吸收得不落一丝痕迹。冰凉的触感,却扯出极细微的疼痛感。
解语花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黑瞎子张望一会儿,倏忽冲入雨中往对街的便利店跑。两分钟后走出来时,手里已经撑着一把浅蓝底小碎花雨伞。
他穿一件黑色的夹克,敞开着,露出嶙峋的锁骨;下面套了条略微紧身的浅灰色牛仔裤,踩着登山短靴,显得双腿颀长而精瘦;这样一把女气十足的精致雨伞丝毫不影响他强大的气场。
如果不认识这个人,站在纯欣赏的角度上,说不定解语花还会以为这是经常出现在时装杂志或者T台上的Model呢。
所以,当黑瞎子站到自己面前,并且说“咱们走吧”的时候,解语花有那么零点几几秒的愣神。
——男子衣领上浅浅的烟味,无比清晰无比悠长地蔓延过来,被鼻子捕捉到,顿时手足无措。
黑瞎子一只手撑着伞,伸了另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肩,往自己怀里裹。嘴里仿佛不经意似的说着:“花儿爷,这会儿你就别躲了,就穿了那么一件衬衫不冷啊?”
解语花斜靠着黑瞎子,掀起他的外套下摆,只隔着薄薄的T恤将手虚虚搭在他的腰上。
黑瞎子微微一僵,半天才重新笑起来。
也许到了多年之后,他都仍然记得这一刻,他所喜欢的那个人,安静而顺从地由他搂着,且还搂着他。
雨水在他们身后落成了化不开的帘幕。
【三】
你看,下雨了。
你喜欢雨天?
喜欢啊,我的名字里就有一个“雨”字呢。
那,我们来比赛好不好,看谁先跑到那边的屋檐下?
我要是赢了有什么奖励?
嗯……这样吧,你要是赢了,我就亲你一口;你要是输了,你就亲我一口。怎么样?
好吧!
——那个肤若凝脂眼似点漆的小娃娃,却仿佛还一直是那般如笑春山的模样,还一直站在原地不曾消远不曾离开。
【四】
回到家已经到了九点钟。
豆子冲上来:“爷您可回来了!哎哟您俩干什么去了呀吃了没有呀可等死我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