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凌霜一回头,方云书已不见了人影,只有一个花环浮在潭中,水面冒出一串咕噜咕噜的水泡。
梅凌霜暗道不好,一把扔了水桶,几步跑回潭边,方云书已沉入了水底不再挣扎,梅凌霜连忙跃如水中将方云书拖了上来。
方云书已被呛晕过去,梅凌霜也不知道该不该信是真的,想了想扬手扇了方云书两巴掌,方云书没有任何回应,梅凌霜才意识到真的不好。
按压她的腹部吐出几口水来,方云书才缓缓睁开眼睛,剧烈咳嗽起来。
当晚方云书就发起高烧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上,次日才好些。
起身却发现梅凌霜跪定定地跪在床前,不解道:“奇了怪,我记得没罚你跪的。”
梅凌霜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小丫头连忙殷勤地凑了上来:“小姐好些了?是庄主罚她跪的,依奴婢看来,罚她跪都是便宜她了,害得小姐落水也不救,根本就是居心恶毒,简直是罪该万死。”
“你这也太不饶人了,我平日里教导你宽容厚道全都当了耳旁风,她虽有错在先,我不是没事么,这么点小事哪里就该罪该万死了。”方云书眨眨眼道:“我看万死就免了,死一次就差不多了。”
说完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小匕首来,对着亮光照了照,寒光闪闪,“哐啷”扔在梅凌霜面前:“主仆一场,你自己动手吧,你虽是丫头,但也是我身边的贴身丫头,叫那些肮脏小厮拉拉扯扯也不好看。”
方云书笑意盈盈地说完这番逼人去死的话,梅凌霜此时的心情也只想一死了之了,不自裁,迟早也被这个大小姐玩死。
想归想,死还是不能死的,梅凌霜想着方云书虽霸道了些,但还真没做过什么歹毒的事来,无非是些作弄罢了,梅凌霜思量到,反正丫头力气也小,装模作样轻轻一刀,受点皮肉治伤见见血,吓唬吓唬方云书,不信她真的会要自己的命。
“不然的话,你求求我呀,或许我心一软就饶了你了。”方云书伏在床边看着梅凌霜笑道。
梅凌霜听了这话未免有些恼火,要打要罚她愿意认,却最恨低头,方云书才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捡起匕首往小腹上一插。
她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却也控制地住要划破皮肉的,但是丝毫痛楚都没有,疑惑地拔出匕首,却只见刀柄不见刀刃,方云书和小丫头们都咯咯直笑,梅凌霜顿时明白了,这是用来做戏的道具,刀刃虽是锋利吓人,但一旦受力就会缩进刀柄里。
“你们瞧瞧,我说对了吧,她这个倔脾气是宁可死也不肯服软的,我说了你们偏不信,非要我证明给你们看。”方云书指着丫头们乐得前仰后合。
小丫头们也笑得不可自制,七嘴八舌道:“还真有这样的人,跟个倔牛似的。”
“心比天高,可惜是个丫鬟命,这么个性子以后有得苦头吃。”
“也该叫她吃点苦头,不然不知道怎么做丫头。”
梅凌霜脸涨得通红,居然拿自己当笑料找乐子,她瞪着方云书,若不是门主吩咐的任务没完成,非一掌打得她穿墙而过不可。
方云书也看到了她不善的眼神,一副可怜又害怕的模样缩在床帏后:“你瞪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要吃了我?”
梅凌霜甚是厌恶她这幅模样,每每生事作恶的人是她,却偏偏要做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姿态来,像是别人欺负了她。
方云书见梅凌霜面无表情,也就无甚玩心了,遣散了丫头起了床。
梅凌霜昨日劳作一天,又跪了一夜,也着实累了,方云书将她扶起。
“你说你,为什么不求求我呢。”方云书故作无奈状:“隐谷门的丫头脾气都这么大,以后我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很艰难呀?我若成了你们的当家主母一定要好好调理你们这些无趣的小丫头。瞧我的丫头说说笑笑多有意思。”
梅凌霜不语,心中冷笑道,你还指着当隐谷门的当家主母呢,你这点小聪明在门主眼里怕是连小孩儿都不如,能保住自己一条命就是你的造化了。
“罢了,你跪了一夜,且先休息去吧。”方云书平日里可玩的事太多,并不会将所有心思放在捉弄人上,穿好了衣裳就出了门。
梅凌霜扶着麻木的双膝,明知方云书十分讲究又爱干净,依旧不管不顾和着一身尘泥的脏衣裳翻身倒在方云书暖香融融的闺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华服
一安定下来脑子里就会想很多事,梅凌霜发现自己变了许多,从前门主总是教她要无欲无念,沉下心来才能做好事情,她也自认为做到了,自打见了林文杏各种杂念就多了起来。先是记挂,后是贪生,杂念越多出错就越多。
来了几日了,不知林文杏在家怎样了,林文杏性子柔弱却隐忍,叫人心疼,再想想方云书,不管是快乐还是忧伤都张扬得惊天动地,有时候对她的嫌恶根本是一种嫉妒,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青春,为什么会有冰火两重天的世界。
梅凌霜闭目思索着,又想到方云书的快乐不过是大梦一场,看似疼爱她的叔父其实是在算计这座山庄,骨肉亲情在利益面前也得让步。傅门主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山庄外的人,似是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实则也是算计这座山庄的归属,两情相悦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梦罢了,而这座山庄本该是她坚实的依靠,却附加给她怀璧之罪。
她看上去什么都有,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比什么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她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世道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快点、快点,叔父不等我了。”梅凌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了方云书的声音,顿时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起来,三下两下理好了床铺,虽然她不愿服软也不想惹事,方云书可不是好惹的。
方云书换了一身骑马装,见梅凌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道:“你不会在我床上睡的吧?”
梅凌霜捶捶额头冲她笑笑摇摇头:“没有。”
方云书看了看整洁的床铺不在追究:“原来你会笑啊,天天板着个木头脸本来不想生气,看了都生气了。叔父要去打猎,你也随我去。”
梅凌霜一愣,方云书不耐烦道:“快些啊,叔父都要出发了,本来不要我去的,我软磨硬泡了许久才应允的,再磨蹭他就不等我了。”
方云书言罢风一样飞奔出去,梅凌霜无奈只能一路小跑跟着。
梅凌霜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随着一众人等在猎场上驰骋,梅凌霜紧紧拉住缰绳远远落在后头,倒不是她在装柔弱,方云书催得急,也没来得及换衣裳,方家也是个讲排场的的,脸丫头也是长衫拖地层层叠叠。
饶是如此累赘,也略胜方云书一筹,方云书到底长于闺阁,野外骑马还是比不是梅凌霜,便觉得失了面子,奋起直追,勉强与梅凌霜并肩而行。
谁知靠得太近,梅凌霜那拖沓的衣带挂在了方云书的马镫上,一个不留神便被拉下了马,,眼看就要葬身马蹄下,方云书眼疾手快,一剑斩断了梅凌霜的衣带,紧急关头梅凌霜也顾不得什么掩饰不掩饰,利落地翻身一滚,躲开了马蹄。
庄主头也不回道:“云书快带丫头回去,姑娘家家的打什么猎,回去吧。”
方云书气鼓鼓地下了马,没好气地来到梅凌霜身边:“你怎么那么笨呀。”
方云书训了几句也不言语,方云书见她蹙眉方问候道:“你没事吧,摔伤了?”
梅凌霜捂着脚踝点点头,其实她本可以不受伤的,又恐叫人看出破绽来,所以才以笨拙的姿势落地,扭伤了脚。
方云书抱怨了几句无奈地将她扶上马,牵着缰绳嘟着嘴朝林间落脚的小木屋走去。
梅凌霜看着她一边走,一边赌气踹着路边的石子,忍不住想笑。
方云书气归气,到底本性善良,扶着梅凌霜进了小木屋,用药酒给她揉了脚踝,梅凌霜还有些愣愣的,这个娇气又矫情的大小姐,竟然如此细致耐心地给一个丫头揉脚。
这般体贴也只有在林文杏那里享受过,想到林文杏,梅凌霜忍不住轻叹一声。
方云书也听见了,不乐意道:“这么点小伤也值得叹气,本小姐被你连累得不能去打猎都没说什么。”
方云书放下药酒,摔门而去:“你别乱跑,等我回来。”
半个时辰后,方云书拎着一对兔子耳朵进来了,脸上尽是得意之色:“瞧瞧,这是我打来的兔子,若不是怕你等急了,我还能活捉呢。你傻看着我干什么,快去生火。”
不多时,一只油汪汪的嫩兔子就架在木柴火堆上了,方云书盯着兔子两眼放光,她就是这般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恶。
“你一个大小姐,什么好吃的没见过,做这副馋样也不怕人笑话。”梅凌霜嘲讽道。
“我馋我的,谁爱笑谁笑去。”方云书只管往火堆里添柴,看都不看梅凌霜一眼,随即又像回过神来:“谁笑话?你?也不怕我撕了你的嘴。”
梅凌霜看着那个平日贵气十足的小姐考得一手焦黑,又是满嘴霸道话,不禁“噗嗤”一笑。
“你还真敢笑。”方云书有些气急,随即撕下一条兔子腿塞到梅凌霜嘴边:“堵上你那张嘴吧,没得不惹人生厌的。”
梅凌霜咬住兔子腿,看着方云书撕着兔子肉,一时被烫着了,又将手放在唇边吹吹,随即又是一副猴急的馋样,突然觉得她也挺可爱。
再想想自己联合门主在算计这么个单纯的小姑娘似乎很卑鄙,虽然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拿钱做事不问是非曲折,可是以往杀人不过是一瞬,好人坏人都与她无关,像方云书这么特殊的“客人”还是头一个。
“你又神游天外去了。”方云书呵斥道:“你看看你哪里有点丫头的样子,我看你这性子倒有点心比天高,不如我许你个恩惠,还你自由之身,门主那边我去摆平如何?”
梅凌霜一听连忙摇摇头:“不必,不必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好好想想,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别那么快回答我。”方云书少有一本正经地说话。
“不必,真不必。”梅凌霜一口回绝了,虽然觉得这么做是有些对不起方云书,但也只限于想想而已,她本不是多情的人,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方云书一片好心落了个空也是不乐意,撇撇嘴:“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这是自然,门主派我来就是为了好好照顾小姐的,断没有离小姐而去的道理。”梅凌霜不答应一是真不想离开,再者谁知道这满脑子古灵精怪的方云书是不是在诈她。
大抵是这次表了忠心吧,方云书对她的态度一个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不仅不再作弄了,什么衣服首饰都捡心爱的赏赐,一时将她打扮得华丽无比。梅凌霜本不是畏手畏脚的小女子,稍作打扮便是通身的矜贵气度,和方云书站一起变是活脱脱的两个大小姐。
梅凌霜看着镜中里的自己不禁有些出神,她平日对打扮上并不十分上心,总以简洁轻便为重,镜中那个珠花满头,绫罗轻纱的女子竟有些陌生。
要是林文杏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吃惊,开心,嘲笑?梅凌霜幻想着林文杏的表情,嘴角变勾出一抹笑意来。
“啧啧,看你平日木木呆呆的,原来这么自恋。”方云书打趣道:“怎么样,我给你收拾收拾漂亮多了吧,我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大器,哪里像个丫头了。”
梅凌霜回过神来,心中暗道,我本来就不是丫头,继而又道:“我能不穿得这么累赘么,走路都绊脚,实在不方便,还有这珠花簪珥也太繁复了……”
方云书听她抱怨不禁皱起眉头来:“你够了啊,你瞧瞧你的穿戴可是跟我一个规格的,贴身丫头都是副小姐的待遇,你瞧瞧那些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丫头们,一个个瞅着这位置斗得眼睛都发红,白白便宜了你,你还挑三拣四的,再啰嗦你就劈柴挑水去。”
梅凌霜识趣地闭上了嘴,她现在算摸清方云书的性子了,不喜欢别人摸逆鳞,典型的小女人做派。
方云书很满意她不顶嘴,端详了片刻道:“你的眉毛太乱了,我给你修修。”
梅凌霜本能地一躲:“别折腾我了,我不喜欢。”
方云书瞥了她一眼:“你爱喜欢不喜欢,我喜欢就是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梅凌霜斜飞入鬓的长眉刮成了弯弯细长的柳叶眉,又打量了片刻:“这嘴唇也不够红,咦,我的胭脂盒放哪儿去了……”
再一番折腾下来,梅凌霜彻底不认识自己了,细眉杏眼,红唇香腮,说不出的温婉与细腻。
“这样就顺眼多了。”方云书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梅凌霜甚是无奈,这么一身累赘怎么动都碍事,这张脸怎么看都别扭。
作者有话要说:
☆、钩吻
拖拖踏踏地转悠了一圈,才发觉方云书的端庄与礼仪恐怕并非出自本心,这一身身外之物的重压想不端庄怕也不能够了。
大丫头已是不必端茶倒水做杂活了,只要跟在小姐身边说说话、下下棋,妥妥儿的副小姐,可惜方云书特立独行惯了,并不十分喜欢有人跟着,梅凌霜闲的时候多了。
出了内院,在药场里头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突然看见两个内院的侍女,药场做工的侍从衣着素雅,而内院的侍女则衣裳鲜艳,因此尤为显眼。
梅凌霜见那两个女子是方云书的近侍,并不会做府外的事情,怎的会混迹山庄的药场?
梅凌霜走近一看,见二人正在晒草药,梅凌霜并不认识,却识得其中一种,就是方云书曾说的钩吻,因此奇道:“两位姑娘晒的什么药,竟劳动姑娘亲自动手。”
二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庄主吩咐的姐姐也要过问?”
梅凌霜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做了首席侍女后竟招了这么多仇恨,这些小丫头们,欺下妒上,何苦来哉。
丫头晒了新药,又拿鸳鸯荷叶花纹的手帕包了晒好的干药材走了。
此象异常,梅凌霜留了个心眼。
方云书正在试新衣,这一套格外华丽,像是盛会的礼服,梅凌霜呆呆地看着,心道等回去过了太平日子,也要给林文杏做这么一身漂亮衣裳。
方云书抬眼就看见梅凌霜眼中淡淡的艳羡,嘴角轻轻一扬,对绣娘道:“去,给她也量量尺寸,也照这个一样的给她做一身。”
绣娘略看了她一眼,赔笑道:“小姐,这身衣裳可是你成人礼的礼服,莫说丫头穿了忌讳,就是这价格也不菲,不拘赏点别的什么,这个实在……”
“您放心,我虽做不了山庄的主,但这点衣裳钱还是拿的出的,绣娘只管做了来,我身边的丫头也该穿体面些,我也没个姐姐妹妹,跟这个丫头合了眼缘,看她喜欢做一身也无妨。”方云书冲着梅凌霜笑笑。
梅凌霜一瞬却看出些许讨好的眼神来,或许是看错了,高高在上的方云书这么可能讨好自己,客气话还是必要说,更何况自己是来做坏事的,还是别无故受人好处了,忙推辞道:“这件衣裳确实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小姐的礼服丫头穿着也不像样。”
“什么像不像的,我说合适就合适。”方云书含笑凑近梅凌霜悄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才是烟霭山庄的主人,以往年幼,由叔父代为管理,下个月就是我就年过十六了,过了成人礼,就得我亲自打理山庄了。”
梅凌霜看着一脸自得的方云书心中生出一丝悲悯,方云书却全然不知,依旧满心欢喜:“你们门主什么时候来看我,他答应过我,等我坐上庄主之位,